第47章
趙翓回到均陽, 是在一個晚上。
那晚, 陳嬿姝都上床歇息了,還未睡着,便聽到碧绫急匆匆地來叫自己, 說是趙翓回來了。她趕忙披上衣裳出去迎他。
剛走到院門口,陳嬿姝便看見一行人提着燈籠走了過來。雖是夜晚天黑, 但是在燈籠的映照下, 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趙翓。他高高瘦瘦的, 走起路來,猶如秀竹立于風中一般, 甚是打眼。
“殿下!”她高聲叫道。
聽到她的聲音,他身形微微一頓, 随即向着她站着的方向揮了揮手, 叫道:“阿蟬!”
他的聲音,還和她記憶裏一般清澈明淨。
他快步跑了過來。
去年兩人分別之時, 正是定情不久,最難分難舍的時候, 如今好幾個月沒相見,這一見面,自然都是分外激動。陳嬿姝恨不得一下撲到他懷中。可是, 身邊這麽多人, 她也不敢這麽做。看得出來, 趙翓也有擁她于懷的沖動,他努力克制住自己, 兩手緊緊握着她的肩膀。
陳嬿姝則用雙手把住他的臂膀,仰起臉,望着他,輕聲叫道:“阿翓……”
“阿蟬……”他借着門上挂着的燈籠閃着淡淡的光暈,深深地凝視她。
兩人的視線交織在一起,就像被磁石吸住的鐵器一般,再難以分開了。
“怎麽要回來,也不先說一聲呀?”她半帶着撒嬌,半帶着嗔怪,說道,“你要再回來晚些,我都睡着了。”
聽到她這麽說,趙翓這才發覺她穿着單薄的寝衣,只披了一件外衣。此時天氣雖然已經暖和了,夜間卻還是有幾分寒意。他怕她着涼,忙說道:“你衣衫薄,快進屋去吧。”
“嗯。”她點了點頭。
他牽着她的手,往裏屋走去。她跟随着他的腳步,這一刻腦中卻有些惚恍,仿佛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個夢,夢見他回來了。她好怕自己正歡喜着,夢卻醒了。
她輕輕咬了咬嘴唇,有些疼。嗯,看來,不是夢。他,真的回來了。想到這裏,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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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她的笑聲,他轉過頭來,問道:“笑甚?”
她歪着頭,回望着他,眨了眨眼,調皮地說道:“沒笑甚,就是歡喜呀。”
聽到她這麽說,他微微一怔,随即把臉轉了過去。片刻後,她又聽到他說道:“阿蟬,我,也很歡喜。”
她低下頭,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心裏像浸了蜜似的,甜絲絲的。
進了屋,兩人在席間坐下。陳嬿姝叫碧绫為他煮了一壺熱茶暖身。碧绫煮好茶,放在桌案上,便識趣地退了下去,讓陳嬿姝與趙翓好好說說話。
這麽長時間未見面,陳嬿姝自然有許多話要跟他說,要問他。可是,趙翓雖然一直微笑着與她說話,可多是陳嬿姝在說話,他傾聽得多。他望着陳嬿姝的目光着實有些癡,仿佛怕一眨眼,陳嬿姝就不見了似的。見他這般,陳嬿姝心裏既歡喜,又隐隐覺得有些不對。他打了勝仗歸來,眉間卻不見有多少喜色,反而滿含心事一般。
“阿翓,你這番出去,可是遇到了什麽意外之事嗎?”她試探着問道。
他一怔,問道:“阿蟬為何會如此問?”
“我見你好像不怎麽歡喜呢。”她笑了笑。
“怎麽會?”他笑了起來,“許是連日趕路,有些疲累了。”
“那快去歇息吧。”她連忙說道,“我們明日再說話。”
“嗯。”他點了點頭,說道,“對了,我只能陪你三日,三日後……我便要離開了。”
她一愣:“才三日?為何這麽快又要走?唐國不是都拿下了嗎?”
他笑了笑,說道:“上回不是說了,我還要一鼓作氣拿下夏國嗎?待我取下夏國,你日後回陳國,一路上便清靜了。”
是啊,趙國若吞并了夏國,便直接與陳國接界,以後她出嫁不用從別國的地面上過境,自然更好。
她微笑:“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含笑點頭:“好。”
“那我送你出去。”她要起身。
他一下拉着她的手,不讓她站起來。
“怎麽了?”她望着他。
他的目光似釘在她身上一般,一動不動地望着她。
見他如此,陳嬿姝更覺得奇怪。
“你今日到底怎麽了?”她笑問。
他擡起手來,輕輕撫着她的頭發,半晌,才說道:“阿蟬,我,我心悅你。”
聽到他這話,她的臉一下便燙了起來。她擡起頭,回望着他,帶着幾分羞意道:“阿翓,我也心悅于你。”
他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浮出一個笑意,但很快,那笑意又消失了。半晌,才聽到他又說道:“阿蟬,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要記住,我心裏那個人,是你。”
“好,我記住了。”陳嬿姝點了點頭,握住他撫在自己頰上的手,說道,“阿翓,你也記住,我心的那個人,也是你!只有你!”不知為何,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竟然有幾分濕潤。
“阿蟬……”他似乎也有些動情,叫着她名字的時候,聲音竟然有幾分顫抖。
“阿翓。”她再也忍不住了,撲進他的懷裏。
他将她緊緊摟住。唇,印在她的額間。
“阿翓,我舍不得你這麽快就要走。”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手環在他腰間,将他抱得緊緊的,舍不得放開。
“我又何曾舍得你。我恨不得你天天都在我身邊……”他輕聲說道。
她擡起眼,望着他,說道:“那,等夏國的事結束了,你,你向我阿爹提親,可好?成了親,我們便可天天在一起了!”
聽到她這麽說,他微微一頓。
見他這般模樣,她心裏突然有幾分緊張。她怕他不答應,或者推诿。
很快,他便點頭:“只要那個時候你還願意與我結親,我便去提親。”
“當然願意。我怎麽可能不願意?”她迫不及待地回道。又覺得自己太不矜持了,她有些羞怯地說道,“若不願意,當初便不向你提親。”
他一愣,随即神情有幾分怔忡:“是啊,若是早知道是你,當初應了你父王的提親就好了。一切就定了下來,也不會有這麽多事了。”
聽到他這話,陳嬿姝心頭一動。若是她不知道他是自己在九雲山遇到的那個少年,聽到他這麽說,她可能有些雲裏霧裏地。可知道了那段往事,她當然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若是他早知道自己是在九雲山救他的人,在阿爹向他提親的時候,他便不會拒親了。
她想把自己心裏一直懷疑的事,向他問個明白。
她擡起頭,望着他時,卻又有些猶豫。
見她有些欲言又止,他問道:“阿蟬,可是有話想說?”
“阿翓,在我來趙國之前,你是不是早就見過我?”她問。
他一怔,問道:“阿蟬為何如此問?”
陳嬿姝頓了一下,說道:“你等我一下。”說罷,她走進裏屋,在自己枕頭下摸出一把匕首。她雙手握着匕首,沉吟了片刻,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見陳嬿姝拿着匕首走了回來,他似乎有些驚訝,問道:“阿蟬,你這是……”
她把匕首放到他面前,坐到他身邊,側頭望着他。
他面色已經平靜了一些,問道:“你拿把匕首放到這裏做甚?”
“難道你沒話跟我說?”她問。
他默了片刻,說道:“你覺得我應該對你說什麽?”
“這把匕首……”她擡起眼,定定地望着他,“是不是你送給我的?”
他微微一怔,随即輕笑道:“阿蟬為何覺得這匕首……是我送與你的?”說到這裏,他回望着她,卻沒有一絲逃避的意思。
“我之前主動向你求親,被你所拒。我來了均陽,你又主動向我示好……”說到這裏,陳嬿姝抿嘴一笑,“難道不是因為你認出我就是在九雲山救你的人嗎?”
趙翓似乎也沒有打算向她隐瞞的意思,笑了笑,說道:“說說看,你是怎麽覺得你在九雲山救的那個人是我?”
“上回你不是受了傷嗎?胡醫工給你包紮傷口的時候,我見你肩膀那傷口有些眼熟……”說到這裏,她停住了。
“還有呢?”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他自然不信她只從傷口便能認出他。
陳嬿姝輕輕一哼,說道,“你第一回 見碧绫,就叫得出她的名字。你以前若沒見過她,怎麽會知道她叫碧绫?還有,上回我差點被山匪所害,你替我拾了這匕首。匕首上面有趙國王室徽記,一般人是不可能拿到的。若不是你給我的,你看到它的時候,定然會覺得奇怪我怎麽會有這匕首。可你問也沒問,便把這匕首交還給我。還有,當年那個人雖然長得跟趙翎一模一樣,但我很确定,真正的趙翎以前并未見過我。胡醫工給你上的藥,香氣很特殊,我在九雲山就聞到過,而這藥只有胡醫工才有。若那個人是趙翎,他哪來的藥?對了,你還會易容……”說到這裏,她望着他笑,“一樁事是巧合,這麽多事湊在一起,難道還是巧合嗎?”
他又飲了一口茶,卻并未應她的話。
看他一臉風清雲淡的模樣,陳嬿姝倒有些緊張起來。畢竟這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測。難道自己猜錯了?他不是那個人?不,不可能。她自己又在心裏否定了這個念頭。一定是他,只能是他!
她深吸了一口氣,問道:“趙翓!”
她第一次這般連名帶姓地叫他,顯得極為正式。
“嗯?”他擡起眼,直視着她。
她問道:“兩年前,我在九雲山救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你?”
“是我!”
他答得極快,似乎她話音才剛落,他便應了她。沒想到他會如此爽快,陳嬿姝倒有些一怔,半晌才說道:“那你為何不早跟我說?”
“我如何對你說?”他笑了起來,“再說了,我跟你說,你會信嗎?”
那倒是。那時他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是頂着趙翎的面容,就算他跟她說,她沒親眼見到易容後的他,怕也不敢信。說不定還以為是他騙自己。
“不過,我也沒打算瞞你。否則,胡哲為我治醫的時候,我便會讓你避開。”他又說道,“再說了,你知道這事,只是遲早的問題。”
“那你為何要易容成別人,還是……”說到這裏,她突然不知道如何說。
“還是自己弟弟,對嗎?”他笑着替她補充道。
她沒說話。
“阿蟬,我與老三之間的事,不是一兩句便能說清楚的。日後,若有機會,我慢慢跟你說。”
“嗯。”她應了一聲。其實,他不說,她也猜到了幾分。殷琉曾對她說過,兩年前,趙王曾經打算立趙翎為儲君,但趙翎突然出了一件事,惹怒了趙王,便把此事擱置下來了。如此想來,怕是趙翓冒充趙翎去做了什麽手腳。不過,她現在心裏有了趙翓,自然覺得他做什麽都是對的。而且,若沒有那件事,她也不會在九雲山遇到他,怕也沒有機會坐到這裏與他這般說話了。因而,她也不再去糾結當年那事。
趙翓低下頭,盯着自己面前那把匕首,伸手拿起它,又凝視了良久,對着陳嬿姝說道:“阿蟬,你還記得,我當年贈你這把匕首時,跟你說過什麽話嗎?”
“記得。”陳嬿姝點了點頭,說道,“你說以此匕為證,可以幫我做一件事。”
他望着她,又說道:“那你,此時此刻,有沒有想要我為你做什麽事?”
她歪着頭想了想,反問道:“我有什麽事要你做的?”
“比如……”他微微一頓,又說道,“讓我娶你為正妻,不得納妾什麽的?”
聽他這麽說,陳嬿姝一愣,心裏也感覺有些奇怪。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嗎?為何還要用這匕首來讓他兌現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