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思憶
,你跟哪個中文老師學的?你的中文好贊!”
喬納森笑,道,“就是許臨淵啊。他說,這是學中文必會的詞彙。”
聽到許臨淵的名字,鄒之佳的心裏又是一疼。他們已經一年沒有聯系過了,自從許臨淵回國,他就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他從沒給她打過電話,也沒有給她寫過信。就好像,他真的放下了過往一樣。
“怎麽又提他。跟我在一起,就不要提他了不好嗎?”
喬納森停了下來,他稍稍側身對着鄒之佳,“Jane, 之前你病得厲害,我覺得你可能處理不了一段戀情,但是現在你已經好多了,我覺得,你可以考慮一下談戀愛的事情了。”
“談戀愛,跟誰?你嗎?”
喬納森無奈地嘆氣,道,“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談過了,你不愛我,而我,也沒有結婚的打算,所以,還要聊嗎?”
“切,知道你想當神父,可是,你現在也不用這樣六根清淨吧?”
“六根清淨?”
“就是很,聖潔,對,就是聖潔的意思。”
喬納森不以為然,道,“你不能跟着我一輩子,如果我離開了,誰來照顧你?”
“我不需要人照顧。再說了,你走到哪裏我都跟着你,反正你需要有人給你開車,我就一直給你打工,不行嗎?”
“不行!”
“我保證我也聖潔,絕對不打你的主意。”
“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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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納森的眉頭皺了起來,鄒之佳有些恍惚,她好像看到了他臉上的一絲無奈,甚至是一絲的痛楚。他沉默了一陣,然後他轉過身子不再對着鄒之佳。
“總之,你可以考慮一下去找拎願。他肯定很想你回去。”
“你怎麽知道的?”鄒之佳不屑。
喬納森嘆了口氣,道,“因為我知道,你的心裏還愛他。他比你更傻,所以,他肯定還是很愛你。”
等他們一行人回到喬納森的父母家,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回到房子裏面,喬納森的哥哥丹尼爾Daniel也已經回來了,還熱情地跟鄒之佳打招呼,表示歡迎她到他們家過節。
等人湊齊,喬納森的爸爸還在廚房裏面準備食物,悠閑的麥當勞太太就把火雞放到了烤箱裏面烘烤起來,然後她把一家人召集到後院,準備開始每年一度的麥當勞家族美式足球比賽。
他們按照男女分隊,喬納森和麥哥哥、麥姐夫一隊,自己命名閃電隊the flash。麥媽媽、麥姐姐和鄒之佳一隊,命名超女隊the superwoman。雙方各守後院的一邊,組織進攻。麥爸爸在廚房裏面透過窗戶觀看他們比賽,一個人在廚房裏面繼續忙碌。
鄒之佳從來沒有玩過美式足球,只是在大學賽季的時候觀看過自己學校的足球隊的比賽,她甚至連規則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麥當勞一家也絲毫不在意。
喬納森雖然眼睛看不見,可是他靠着聽覺,玩起足球來也是無往不利。他們剛剛開局,丹尼爾就成功組織進攻,他把球傳給約瑟夫,約瑟夫成功躲過曼迪的阻截,然後一把把球塞到了喬納森的懷裏。喬納森接到傳球之後就抱着球一路狂奔,最後成功觸地得分。三人配合完美,興奮地抱在一起high five了很久。
麥媽媽見狀,就組織曼迪、鄒之佳讨論戰術,并且一再強調足球是講究合作的運動,雖然男生們在速度和力量方面很有優勢,但是只要她們的戰術合理,一樣可以得分。
一開局,麥媽媽從曼迪手裏接球,然後她向前推進,直到遇到丹尼爾的阻截,她迅速地把球傳給了鄒之佳。鄒之佳接到球一路狂奔,約瑟夫和丹尼爾迎了上來,她一個轉身就把球傳給了曼迪。曼迪繼續進攻,男生們又去回防曼迪,可是曼迪很快把球傳給了麥媽媽躲過了丹尼爾和約瑟夫的防守。
眼看麥媽媽跟得分線之間就只隔着一個喬納森,只要突破他的防守,麥媽媽就可以順利得分。可是喬納森側耳細細聽着這邊的聲音,全神貫注,并且準備好了身體的姿勢,打算在麥媽媽經過他的身旁時阻截。要突破他的防守并不容易。
這個時候,鄒之佳朝着麥媽媽沖了過去,喬納森聽到了她的聲音,知道她要接球了。于是他盯上了鄒之佳,等着攔截她的進攻。可是鄒之佳在麥媽媽的身前碰了一下球,卻并沒有接球,然後迅速朝着得分線沖過去。她的這個舉動騙過了喬納森,喬納森專注地聽着她的聲音,然後等她接近自己時沖過去阻截。他一把抓住鄒之佳,然後把她撲倒在地。然而,一秒鐘後他的身後卻傳來了曼迪和麥媽媽歡呼的聲音。
“Yes! Scored!”
喬納森從地上爬起來,他有些懊喪地轉頭,然後有些怨念地說,“This is unfair!”
鄒之佳也從地上爬起來,笑着對喬納森說,“這叫兵不厭詐。”
e on! You cannot do this to a blind guy.”
這個時候麥媽媽走了過來,她拉起喬納森,笑着說,“Jonathan, you know nobody in this house treat you like a blind guy.”
喬納森一臉無處說理的表情,撅着嘴,無辜極了。
這個時候,麥爸爸搖着一把玻璃鈴铛從後面走了出來。
“Dinner is ready!”
“Yay!” 所有的人都興奮地回應。
然後麥當勞一家人都開始往屋裏走去,他們經過喬納森的身邊,或是拍一拍他的肩膀,或是給他一個擁抱,一個個一副“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喬納森還有些別扭,但是最後也不得不妥協,跟着他媽媽一起走回餐廳去了。
一家六口人加鄒之佳,圍着張長飯桌坐了一排,桌上的食物也是豐盛美味。一家人坐下來,首先是大家向為晚餐忙碌了一天的麥爸爸麥媽媽表示感謝,然後麥爸爸帶領大家一起在晚飯開始前禱告,他們低頭閉眼,向上帝表示感謝。等大家說完“阿門”之後,所有的人才拿起刀叉。
所有的裝食物的容器都從麥媽媽開始一個一個傳下去的,大家有說有笑,耐心地等着食物傳到自己的面前。一邊分食物,一邊吃,他們還一邊調侃着自己或者其他人多年以前的糗事,引得在座時時哄堂大笑。一餐飯,大家吃得其樂融融,這對于孑然一身的鄒之佳來說,是新鮮又難得的溫情。
吃完飯,大家都自覺地把自己杯盤放到廚房的水槽裏面。喬納森帶着鄒之佳去廚房,摸索着在水龍頭下沖洗碗碟,然後再一樣一樣地把東西放到洗碗機裏面。喬納森在一旁做着這些,鄒之佳就在一旁看,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喬納森雖然動作比較慢,但是卻很娴熟。亂七八糟的碗碟刀叉,他全部擺進洗碗機也沒有摔碎一個。
☆、摯愛
忙完這些之後,喬納森又帶着鄒之佳回到客廳。衆人見他走進來,都熱情地跟他說謝謝,感謝他幫大家收拾碗碟。喬納森的心情也十分地好,笑着答應所有的人。
“Hey, guys, how about we play Majiang” 喬納森的爸爸提議。
鄒之佳轉過臉對着喬納森,一臉的不可置信,驚呼,“打麻将?!”
喬納森笑了,道,“感恩節麻将是我們家的特別節目。周圍的鄰居都沒有啊!”
鄒之佳自己就根本不會打麻将,她的童年裏面,家人總是愁眉苦臉,争吵不斷,沒有人有那個閑情逸致湊在一起打麻将。而且她很小就出國,來的時候還在讀高中,在美國也根本沒有機會學習麻将。她沒想到,在感恩節這個貨真價實的美國節日裏,麥當勞一家人的必備節目居然是打麻将!
丹尼爾變魔術一般地不知道從哪裏搬來一張麻将桌,麥爸爸、麥媽媽、曼迪和喬納森落座。
“Jane, 我給你表演一個摸牌的絕技。”
說着喬納森就随手在牌桌上拿起一張麻将,用手一摸,笑說,“三條。”
他把牌打出來,鄒之佳看得清楚,那就是一張三條。
“這個呢?”
鄒之佳往他的手裏放了一張八萬,喬納森只是一摸牌面,就勾起嘴角道,“八萬。”
鄒之佳又拿幾張麻将試他,喬納森都輕易地就摸出了牌面,一個不差。
鄒之佳一臉驚奇,笑道,“行啊你,看不出你還是個賭鬼!”
“喂喂喂,什麽叫‘賭鬼’,有像你這樣誇人的嗎?會不會聊天?”
鄒之佳笑得樂不可支,道,“你的中文真的是進步了。我快承受不住了!”
“你只看到了我衆多才華當中的一兩個,怎麽樣,現在覺得我比許臨淵也不差了吧?”
“哈!”鄒之佳無奈地笑,“呵呵~”
鄒之佳不懂規則,看不懂麻将。她只知道麥爸爸、麥媽媽、和曼迪似乎都手氣不佳,一晚上給喬納森點了好幾個炮,讓喬納森贏得滿盆滿碗。即便是這樣,桌上桌下沒有一個人因為輸牌而急眼,反而氣氛更加融洽。
最後玩到十一點,喬納森說累了,大家才歡笑着解散,相互擁抱吻別。
麥媽媽、麥爸爸,好像長輩那樣分別給了鄒之佳一個很長、很堅實的擁抱,然後曼迪也走過來,給了她一個長長的擁抱。
“Jane, have a goodnight sleep. We love you.” 曼迪溫柔地對着鄒之佳說。
鄒之佳被喬納森一家的舉動打動了,她幾乎熱淚盈眶。她現在明白了為什麽喬納森雖然目盲、雖然并非麥氏一家親生,而且還是一個夾在這個白人堆裏的‘有色人種’,卻依然深愛他的家庭,并且性情溫和,堅強又對人憐憫。他的家庭真的給了他最完美的親情,盡管,這些親人與他之間并沒有血緣上的聯系。
晚上,鄒之佳洗漱完畢,回了自己的房間。她想着這一整天與麥氏一家度過的時間,感慨在心裏翻騰。
如果她的家人也懂得如何與彼此相處,他們是不是就不會走到如今的這個地步?然而生活當中并沒有“如果”,如果她以前懂得如何去愛,她跟許臨淵也許也不會是如今這般光景。
她一個人坐在房間裏面,覺得心很滿,也覺得很空。已經一年了,她沒有許臨淵任何的消息。這不就是她當時想要的結果嗎?可是為什麽,她感覺自己的心破了一個洞,無論她怎麽努力,還是怎麽填也填不滿。
鄒之佳打開電腦,上網,第一次在搜索引擎上輸入了“許臨淵”三個字。
等待了幾秒鐘,幾條消息跳了出來。
其中的一條,是2005年的一篇新聞報道,标題是《殘疾少年勇奪高考狀元,因為身體原因留在本市上大學》。報道的內容是關于許臨淵的,主題是身殘志堅,講的是他克服身體的種種不便,勵志讀書,克服種種困難考取全市第一。文章走的是勵志少年的套路,乏善可陳,然而這篇報道配了一張照片,牢牢地吸引了鄒之佳的目光。
照片裏面許臨淵穿着校服,拄着雙拐站在南門一中的大門口。照片上,他的表情漠然,沒有一絲的笑容,好像他對高考狀元的榮譽漠不關心似的。
鄒之佳盯着照片裏面許臨淵有些稚氣的臉,心情有些凄然。這麽多年了,她一張許臨淵的照片也沒有,而這張裏面許臨淵少年時的樣子,恰好是她心裏永恒的美好。她默默地點擊右鍵,另存為,重命名為“摯愛”,把照片保存在了一堆雜亂的文件當中。
“咚!咚!咚!”鄒之佳的門被人敲開。
“Jane.”
“Jonathan,e in.”
喬納森伸出手臂向前摸索着,小心翼翼地進來。鄒之佳趕緊起身,跑到他的面前推開擋在路中間的行李箱,然後牽着他的手引着他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還不睡啊?”鄒之佳笑着說。
“嗯。你也還沒有睡?”
“嗯。睡不着。”
喬納森,皺眉,頗有些緊張地問,“怎麽了?”
睡不着覺對抑郁症患者來說可以是個很不好的兆頭。
鄒之佳勉強勾了勾嘴角,道,“你知道的。”
喬納森這才放松了脊背,靠上了沙發靠背。
“Jane, 今天,你開心嗎?”
鄒之佳這才真誠地笑了一下,“開心,非常開心。我愛上足球了,還有,你麻将打得真好。你的家人都非常可愛,我很喜歡跟他們在一起。”
喬納森也微笑了起來,他好心情地道,“他們也很喜歡你。我媽媽還問我,如果我們不交往,他們可不可以收養你。”
鄒之佳也笑了,然而只是一秒,她的笑容就僵住了。
收養。
鄒之佳想起了自己也曾有一個家,苦澀的記憶一時翻滾。
喬納森察覺到她的異樣,馬上收了笑容,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鄒之佳也抱歉地笑了一下,道,“沒關系。如果你的爸爸媽媽十年前提出收養我,我真的多半會答應。”
“Jane.”
“嗯?”
“其實,我前兩天收到了一封信,是洛杉矶來的。”
鄒之佳愣了一下,心有點下沉。
“是嗎?”
喬納森的語氣放得更柔和,道,“是XXX Hospital寄來的。我找人幫我看過了。是一位護士小姐代人寫的。她信裏提到她照顧的一位病人,是中國人,她不會寫英文,她患了乳腺癌四期,可能很快就會走了。她說,她十分想念自己的女兒,希望她可以去看看她。這是她的last will.”
鄒之佳僵住,熱量從她的四肢抽走了,她的眼眶濕潤,鼻息開始粗重。
“她快死了?”
“我想是的。”
鄒之佳深吸一口氣,臉上帶着扭曲的笑,決絕道,“那不是很好嗎?她終于不用再跟我糾纏在一起了。”說完,她的眼淚就從她一邊的眼睛滑落。
“Jane, 不要這樣。如果你不想見她,也不要勉強。只是,我不想你後悔,畢竟,她的時間不多了。”
鄒之佳的胸口開始疼痛,她的食道痙攣了。她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捂着胸口忍耐疼痛。
“Jane,深呼吸!”喬納森也緊張了起來,摸到她的背給她順氣,“深呼吸。It’s OK. 我知道這很難。No hurry. Take your time. It’s OK.”
鄒之佳側身躲開了喬納森的手,冷聲道,“No hurry 她不是快死了嗎?!”
喬納森無奈,“對不起,我講錯話了。你先安靜下來。不要這麽快做決定。”
鄒之佳的情緒卻越發激動了起來,她發洩道,“她為什麽想見我?!她不是最恨我嗎?她不是恨不得我去坐牢嗎?現在她快死了,沒人理她了,她終于想起我了?!”
喬納森焦急起來,解釋道,“Jane, 你不要這樣。你應該讀一讀那封信。那位護士小姐說,你媽媽很後悔她過去的決定。還說她每天在醫院,都會偷偷地把你的照片拿出來看一看,然後默默地掉眼淚。後來護士見多了,就告訴她,不如把相片放在桌子上,這樣她可以天天看到。她還跟護士說,你是個非常好的孩子,非常可愛。她很後悔她傷害了你。”
鄒之佳的眼淚如決堤一般一發不可收拾。她原本以為,她的媽媽已經恨透了她了。原來,她也曾這樣思念她。
喬納森傾身過去,抱住了鄒之佳的肩膀。他很有力地摟住她,給她支持。
鄒之佳的哭聲越來越小,身體的抖動也慢慢平息下來。
喬納森用溫柔的語氣說,“當年她雖然在法庭上撒了謊,但是到最後,他們還是drop charge了,對不對?我知道你很傷心,但是,她也有良心不安。”
鄒之佳平複了一下心情,還有些抽咽地說,“我不知道。本來他們的charge就證據不足。可是後來她申請了restraining order, 不準我去看她,分明就是她先抛棄我的。”
“I know. I know. 我知道她傷害了你。”
鄒之佳又開始劇烈地抽噎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其實我也不想恨她的!我恨她我也很辛苦!我非常非常想原諒她,可是她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錯了,我真的無法原諒她!”
說完最後一個字,鄒之佳又泣不成聲。她哭得絕望極了,讓喬納森也十分心痛。
鄒之佳一個人在哭,喬納森就在一旁靜靜守着她,讓她發洩,讓她把壓抑的情緒抒發出來。
鄒之佳哭了好一會兒,哭得疲憊不堪。喬納森扶着她的肩膀把她送到床上,安撫她讓她冷靜下來,然後幫她蓋好被子。直到他聽到她均勻的呼吸,他才起身,走出了她的房間。
☆、原諒
第二天早上起來,喬納森帶着鄒之佳一起出去爬山。他們花了兩個小時,迎着朝陽爬到了一座小山的山頂。鄒之佳站在高地眺望遠方,轉身看見喬納森溫柔恬靜的臉,感受到愛是上天的恩典。
“Jonathan, 我想我最近會去洛杉矶一次。”
喬納森的臉亮了起來,道,“Jane, 我真的很為你驕傲。”
鄒之佳翻了個白眼,道,“不是你讓我去的嗎?”
喬納森笑,“但我沒想到你真的會去啊。你的善良和勇敢超過了我的期待。你是我最棒的病人。”
“切!”鄒之佳一拳打在了喬納森的胸口。
喬納森作勢咳嗽,一副身負重傷的樣子,“啊呀呀!出人命了!”
鄒之佳跟着他笑,然後定定地看着他。
“謝謝你。”
喬納森笑。
“不客氣。”
鄒之佳是乘坐三天後的飛機去的洛杉矶。等她趕到,病床上的那個女人已經進入了人生的最後階段。醫生告訴她,他們一直用藥物維持着她的生命,因為她說,她想臨死之前再見一見她的女兒,想得到她的原諒。鄒之佳苦笑,鼓足勇氣走進了病房。
“佳佳。”病床上的女人看見她走進去露出了笑臉。
鄒之佳有些局促地走過去,然後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椅子距離病床還有一米的距離。
“喝水。”
兩個人都有些尴尬。
鄒之佳等了很久,才開口道,“你,還好嗎?”
女人苦笑,“你也看到了。已經這樣了。不過,我已經離開麥克了。”
麥克是鄒之佳的繼父,他以前是個暴躁的人,經常動手打她跟她媽媽。鄒之佳終于擡起了頭,有些驚訝。
“也好。”
“佳佳,原諒媽媽是個懦弱的人,一直到了這個時候,才有勇氣去找你。那個喬納森,他當時是你的監護機構的人吧,他對你好嗎?”
鄒之佳的眉頭皺了一下,但是還是隐忍地說,“他對我很好。”
鄒之佳的媽媽點了點頭,“那就好。你的命太苦了。當年我從你生父那裏把你抱來,我就說,你這孩子的命好苦,親媽是個傻子,親爹不想要你——”
“別說了!”鄒之佳粗暴地打斷她。
鄒之佳的媽媽很尴尬,然後有些局促地說,“你看我,又說這些。咱不說這個了。你就說我的女兒!”
鄒之佳看着她,眼睛有點濕潤。
她媽媽也看着她,然後也有些激動地說,“媽媽很後悔,我以前不懂的。現在我才知道,你不管怎樣都是我的寶貝女兒。佳佳,你能再叫我一聲‘媽媽’嗎?”
一周以後,鄒之佳送走了她的養母。在她的彌留之際,她終于松口叫了她一聲“媽媽”。她在死前,沒有留下遺憾。
鄒之佳火化了養母的遺體,并且遵照她的遺願,把她的骨灰撒到了太平洋裏面。她說她想念中國,想漂洋過海回到自己的家鄉。
死亡的來臨猝不及防,讓最堅強的人也難以抵擋。那一刻,鄒之佳終于明白,人生很短,再深刻的傷口也總要有愈合的那一天,再沉重的仇恨也總要有放下的那一刻。
她與她的養母之間,曾經有那麽多化不開的仇怨,可是當她們一起面臨死亡,過往的一切仿佛也變得好像一場夢幻。
她在心裏想象過她們的未來,她想過一千種的結局,她甚至也想象過自己會複仇,去回擊、傷害她,但她完全沒想到的,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
原來,饒恕別人,也是放過自己。
她養母曾經的虛榮與貪心深深地傷害了她,可是在她人生的最後,她還是意識到親情比一切物質的滿足更可貴。
愛,原來如此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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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底,許臨淵回到了A城,等他回到公司,整個公司的高層和投資人都對他有了很大的意見,認為他在公司發展的關鍵時期擅離職守,完全沒有顧及整體的利益,因而大有逼他走人的意思。
經過一番交涉,許臨淵總算弄明白,問題的關鍵根本不在于他在美國待了兩個月,而在于公司在發展過程中出現了利益集團的分化,有人想他走,是不想他繼續留下來分一杯羹。
左皖川跟另外幾個負責技術的哥們兒都力挺他,可是幾個回合下來,已經情傷累累的許臨淵也感到了疲憊。最後一次的資管會議上,許臨淵提出了辭職,并且表示願意協商價格出賣他手中握有的股份。
當天晚上,左皖川跟他一起出去喝酒,酒過三巡,一向義氣的左皖川就提出要跟許臨淵一起出走,提議他們另起爐竈,尋找投資,卷土重來。
然而對于他的好意,許臨淵卻婉言謝絕了。
三個月後,許臨淵交接完工作,賣掉了公司的股份,除了他自己的幾項專利,他就只拿走了他辦公桌上的那個相框。
Faith, Hope, Love, 還有中心公園的陶然亭的照片。
結束了幾個月的權力鬥争,許臨淵已經身心俱疲。等他推着輪椅,腿上放着盛着他的私人物品的紙箱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他居然發現,已到春暖花開時。
他走去自己的車位,上車,收輪椅,然後開車繞着他們公司所在的辦公大樓饒了一圈。然後灑脫地說了再見。
許臨淵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奮鬥的目标,這本該對他的打擊很大,然而意外的,他反而感到了解脫。他突然意識到,他自己以前沒日沒夜地工作,想掙更多的錢、換更好的車、住更大的房子,都是因為他以為這樣鄒之佳就會回來愛他。他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努力讓更多的人“看得起”他,他以為,這樣鄒之佳也會愛他。
可是,他錯了。
經過了美國的兩個月,他清醒地意識到,金錢、好車、房子,都換不來真摯的愛情。
他反省了自己的十年情路,很明顯,鄒之佳的十年也十分難過,然而,他在與她重逢之初卻根本沒有體貼到她的痛苦,甚至于連她已經懷孕了,他作為孩子的父親,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很明顯,他自以為自己很愛鄒之佳,然而,他卻并不懂得如何去愛她。
過往他為愛情付出了很多,可是這些努力大多都用錯了地方。如果他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學習如何去愛她,如何去了解她,如何去幫她跨越心靈的傷痛,也許,他們之間還有很大的轉機。
可是,他們曾經失去過一個孩子,鄒之佳曾因為他的魯莽無知而自殺。似乎,失去,已成定局。
許臨淵一個人開着車,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他手裏有錢,車裏有油,就可以一路向前。
他只想來一場沒有目的地的旅途,只求在旅途中問自己,許臨淵,你該怎麽愛她?
許臨淵失業後在家休息了一個月,這一個月期間,他除了每個星期兩次跟輪椅跑友一起出去訓練,其他時間都處于一個“家庭煮夫”的狀态。他每天都在家研究新的菜式,研究完就煮給爸爸媽媽吃。老兩口自然是開心,難得兒子終于有大把的時間多在家裏待一陣。可是好日子不長久,許臨淵在家還沒待幾個星期,許媽媽就張羅着給他相親。一打一打的美女相片帶回家來,逼着許臨淵一個一個相。當然,許臨淵一個也沒有相中。
這種日子過了兩個星期,許臨淵終于想到了出逃。他想了想有什麽事情是他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他也問自己,自己究竟最想要什麽。
他驚訝于第一個撞擊他腦子裏的居然不是“愛情”,他很清楚,當下他需要治療情傷,卻并不需要愛情。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的輪椅。雖然他已經依賴輪椅五年多了,但是行走依然是他的夢想。不如趁現在,或許,他還有機會能夠再站起來,哪怕能依靠拐杖走路也好。
許臨淵先是背着父母去看了骨科醫生,對自己的腿進行了一次全面的檢查。他被醫生要求除去衣服,在診斷床上被人上下前後觀察了很久,然後又做了肌電圖檢查。最後報告出來,輕度脊柱側彎,輕度膝關節畸形,右下肢肌力三級,左下肢肌力一級。醫生提出了幾個手術方案,跟許臨淵溝通了許久,最終決定暫不進行關節的畸形矯正手術,而是術後依靠支架矯正。手術的主要目的是進行肌肉移植,增強許臨淵的下肢力量。
手術排了期,許臨淵也回家通知父母,并且自己請了護工,負責術後照顧他的工作。雖然手術的效果難以預料,可是當他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他的心情還是有些激動。
辭了工作,做了手術,之後又忙于術後恢複,複健鍛煉。除此之外,許臨淵還要為自己的下一步打算,他也問自己,究竟想去做什麽。就這樣起起落落、亂亂糟糟,許臨淵送走了2015,在平靜和期待中盼來了2016。
2016的第五天,他收到了一張從墨西哥寄來的明信片,郵戳蓋的是2015年12月31日,來自Quintana Roo. 那張照片上是夢幻般的加勒比海水,而照片的一角,是一個少女的背影。
小魚兒,
我在這裏把自己扔到了風裏。別擔心,我很開心,覺得輕松多了。
我很想你。希望你還記得我。
佳佳
又過了兩個禮拜,許臨淵又收到了一張明信片。郵戳上的時間也是最近,來自巴西的裏約。明信片上是裏約的地标耶稣像,高大莊嚴的雕像俯瞰守護着腳下的裏約城。
小魚兒,
我現在終于明白了,愛是上天給的恩典,其實我不需要害怕。
今天,我在耶稣的面前為我們的寶寶點了一只蠟燭,我想她已經找到了天堂的亮光。
你也很想她,對不對?
佳佳
2016年2月20日,許臨淵收到了第三張明信片,這張明信片是來自波士頓的,上面印着著名的自由之路上的市政廳。
小魚兒,
我回家已經一個月了,放心,我沒有在外面亂跑了。
我想,我找到了自己內心的自由之路。你願意,陪我一起走下去嗎?
佳佳
收到這張明信片,許臨淵再也無法淡定了。他第二天立馬準備各種材料,馬不停蹄地趕去美國領事館辦簽證。可是盡管如此,等他的簽證搞定,也已經是二十天以後了。
許臨淵沒有久等,他買了最近的一班航班,直飛波士頓。
鄒之佳,你給我在家好好待着,我來了!
☆、相會波士頓1
許臨淵到了波士頓,馬不停蹄地就趕往喬納森的住處。他并不知道鄒之佳現在是否還住在那裏,那個時候她生病,喬納森是為了方便照顧她才讓她住在自己的地方的。現在她的病好轉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搬出去。
許臨淵到了地址,把車停在街邊,擡出輪椅坐上去。他推着自己來到門口,那個他在時,左皖川跟喬納森為他臨時搭建的無障礙RAMP還沒有拆除,好像這棟房子一直在等着他回來似的。
他推着自己上了RAMP,到門口敲門,等待,屋子裏卻靜悄悄的無人來應。許臨淵又敲了一會兒,還是無人應答。他有些失望,坐在門口有點不知所措。三月的波士頓還在冬天的末尾,從大西洋吹來的海風可以瞬間把人身上的熱量帶走。他在門口坐了一陣,終于還是放棄,推着輪椅回到了車裏,打開暖氣,做好了長時間等待的準備。
等了一個小時,喬納森和鄒之佳還是沒有回來。無法,他撥了喬納森的電話,可是手機關機。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撥了鄒之佳的號碼。他本來想給她一個驚喜的,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還是保險一點比較好。
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