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思憶
每天坐輪椅上學。我還在很努力地學習,等你回來,我還會是年級第一。你放心,我不會耽誤學習的。
我愛你。想你。
2005年3月15日
佳佳,今天是315,是打假的日子。我跟你坦白,你走的時候,我假裝不在乎,但我都是騙你的。我好在乎你的。我跟你交往以來,只騙了你這一次,但是,這也是最讓我後悔的一次。在今天這樣的一個日子,我跟你承認我的“制假造假”,你快回來打擊我吧!你已經走了十個月了,我真的特別特別想你。
2005年5月1日
佳佳,今天我去醫院了,我右腿上的石膏已經拆了,但是醫生說我的骨頭愈合得并不好,還是讓我帶着支架固定,不許我走路。我好難過,我的右腿瘦了好多,再不鍛煉,我怕自己就再也走不了路了。如果我以後都站不起來了,你會嫌棄我嗎?我好擔心,你會不會不要我了。
對不起,我發現自己最近心态很不好。你還不回來,我只是太想你了。
2005年6月1日
佳佳,學校放假了。再過一個星期我就要高考了。我不想去北京上學了,我要留在A城等你回來。等你回來,我在A城陪你高考,你高不高興?反正你年齡小,等你回來再高考也不晚。我這樣的安排好不好?是不是很感動?
我愛你。
2005年7月2日
佳佳,我考了全市第一名,理科狀元哦,你高不高興?北大清華都有老師到學校來招生了,他們都想錄取我,可是我想上A大,我要在A市等你回來。雖然A大在市裏,離南門一中有點遠,但是坐車兩小時就到了,畢竟是本市。等你回來,我還可以經常回來看你,你也還是可以經常住在我家。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我愛你。
2005年8月1日
佳佳,我最近都在醫院裏面複健,我的右腿骨折的地方已經愈合了,但是,我真的站不起來了。醫生說多鍛煉,可能過段時間就可以恢複。我每周去複健三次,真的好累好累。我的右腿一直都在疼,特別難受。如果你在就好了,有你陪我,複健一定就沒有那麽難熬了,你總是能讓我特別開心。你以前說喜歡看我走路,現在還喜歡嗎?我走路醜醜的,你還說喜歡,真是搞不懂你。
你快回來吧!我真的真的真的快堅持不住了。你再不回來,我想,我就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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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9月5日
佳佳,今天開始,我就正式成為一名大學生了!等你回來,我帶你來參觀A大好不好?如果你喜歡,你也可以考A大,今年的大學排名出來,A大排全國十三哦,不是太差的。不過,如果你還是想要去北京,我也支持你。
我現在又可以走路了,雖然還走得比較慢,但是等你回來,我應該已經走得跟以前一樣好了。
只要你回來,你想做什麽都可以!你回來吧,你想考哪所學校我都幫你!
愛你。
2006年5月7日
鄒之佳,你走了兩年了!!!你給我滾回來!!!我真的受夠了!!!
2006年5月8日
佳佳,對不起,昨天我情緒不好,我是太想你了。昨天我喝了酒,沒有控制住情緒。你原諒我這一次吧。你還記不記得,你走之前讓我等你的,我當時就在心裏答應了,我沒有食言,還在等你,特別想你。但是你說三個月就回來,卻沒有說話算數。但是我保證,你回來的時候,我絕對不會怪你,只要你能回來,我會特別特別地高興。你回來吧。
愛你。
2006年9月15日
佳佳,生日快樂!我的佳佳今天18歲了啊!是個大姑娘了!恭喜你成為成年人!我總算不用為跟個未成年少女談戀愛而顧慮了。以後,我們就是兩個成年人之間的戀愛了。我十八歲的時候跟你談戀愛了,現在輪到你十八歲了,你是不是該考慮考慮回來了?好想你。愛你。
2006年12月31日
佳佳,又到一年年尾了。今年跨年,我又許願了。我不告訴你我許了什麽願望,你一定猜不到的。我想你。
新年快樂。我愛你。
2007年3月1日
佳佳,今天,我突然明白了,你一定是在美國有了新的生活了吧,或許,你已經在美國上大學了?那你畢業會回來中國嗎?沒關系,你去哪裏我都尊重你的選擇,大不了,我去美國找你。不過,你不許在美國交男朋友哦。我們還沒有分手呢,我還是你的正牌男友,我可不允許你劈腿的哦。
永遠愛你的男朋友,許臨淵。
…… ……
鄒之佳一個字一個字地讀着這些來自過去的來信,她看到了許臨淵執着又絕望的愛意,從她讀了第一封開始,她就已經朦胧了雙眼。原來,當年高考,優秀如許臨淵卻沒有堅持自己的夢想,為了等她留在了A城!即便如此,他卻沒有等到她,而他一直的夢想卻埋葬在了無望的等待裏面。她看到這裏,抽了張紙巾,擦了擦眼淚,好像着了魔一樣地繼續讀下去。
2007年5月7日
佳佳,你走了三年了,你怎麽還不回來?你走的時候說三個月就回來的,我已經給了你三十六個月的時間了,你的動作也太慢了,比我這個殘疾人還要慢。
我等不及了,我報了暑假的GRE培訓班,我要去美國找你。等我考出來,我就着手申請學校。我的成績很好的,一定可以去美國的。你等我,我一定要找到你!
……
之後的郵件記錄了許臨淵大學畢業、去美國留學等事情。原來,他真的是為了找她才去了美國。他是一個連上大學都不願意離開A城的人,只為等她,而他離開A城,竟然也還是為了她。許臨淵這些年經歷了這麽多,而她對這一切卻一無所知。鄒之佳幾乎是一邊哭一邊笑,幸福又苦澀,無極無終。
2010年9月1日
佳佳,今天我遇到了大學輪椅田徑隊的人了,他們說,我可以參加訓練,以後還有參加比賽的機會。我好高興。高中的時候看你跑步我就好羨慕,現在我自己也有機會參加跑步比賽了。等我找到你,我們一起去跑步。愛你。
郵件到了這裏,鄒之佳手裏的紙巾已經被淚水打成一團。她想起了她與許臨淵的重逢,那是在A市舉辦的半程馬拉松的比賽之後,他們兩個都是參賽選手。原來是許臨淵多年的努力和守候終于促成了他們最終的重逢。這麽多年,許臨淵,你到底為我做了多少事情?!
鄒之佳忍着淚,繼續往下看郵件。一封一封,一字一字,全是許臨淵的深情告白。他在郵件裏面,有時候焦躁,有時候耐心,有時候憤怒,有時候又溫柔。鄒之佳知道,十年的漫長等待對誰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而許臨淵的十年就在這一封封的電子郵件裏面慢慢被重現。鄒之佳讀着讀着,就好像看到了那個坐在電腦前面痛苦地敲着鍵盤的許臨淵,她覺得自己的心痛到麻木。她呆呆地看着,嘩嘩地流着眼淚,直到讀到只剩下最後三封信。
鄒之佳打開倒數第三封,淚眼婆娑地閱讀起來。
2011年7月19日
鄒之佳,今天,我發現自己就是個大笑話。既然這麽好笑,就該跟你分享一下。
今天我跟輪椅馬拉松的跑友去訓練去了,之後,我們大家一起吃飯、喝酒。然後有人說,他在網上遇到了專門喜歡殘疾人的變态,他們只喜歡我們的殘肢,喜歡看我們走不了路,做不好事情,并且會為殘肢産生性沖動。這些人被稱作慕殘者,Devotee.
鄒之佳,你就是個慕殘者,是不是?所以你才一次次地說你喜歡我的腿,喜歡看我走路,喜歡我站不起來!?甚至,當年你看我摔倒爬不起來的狼狽樣,心裏一定很爽吧!你是巴不得我摔得狗吃屎來滿足你那見不得光的扭曲欲望吧!哈哈,我是不是該高興,就我這麽一副畸形的身體還能讓你沖動!我是不是太幸運了!
可是,你根本就沒有真心愛過我,對不對!所以你才可以那麽潇灑地走掉,再也不回來!你從來就沒有真的認真愛過我,對不對?!你現在一定有新的獵物了吧,你把我玩夠了,就棄之不理了,是吧?哈哈,我自己就是一個大笑話。
鄒之佳,你真惡心!
☆、番外2
等鄒之佳看完最後的四個字,她整個胸腔的空氣都被抽走了。她的胸口開始劇烈地疼痛,她知道,她的食道痙攣了。自從來美國以後,每次她壓力大、或者是極度焦慮、恐懼的時候,她的食道就會不受控制地抽搐,每次都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臉色一片土灰。她的腦子裏面什麽都沒有,只有許臨淵郵件裏面的最後四個字,“你真惡心!”
鄒之佳倉皇地阖上筆記本電腦,再也不敢多看一個字。
她覺得自己應該嚎啕大哭,但是她的眼眶已經幹了,就連剛才讀信時的眼淚也止住了。她最深的恐懼終于成為了現實,她整個人都被鋪天蓋地的冰冷凍住了。
鄒之佳看了那封信,一整夜沒有合眼。她躺在床上流了一夜的眼淚,僵硬得一下也動不了。她覺得自己跟一具屍體無異,她的靈魂已經離開了軀殼,留下的,只是她空洞的皮囊。她一直躺着,沒有動過,也沒有人來打擾。
直到第二天下午,過了午飯時間,喬納森才敲開了她的房門。
“Jane, drug time.” 喬納森開着玩笑輕快地說。
鄒之佳幾乎是跳了起來,用自己最開心的語氣回答,“好啊!”
喬納森笑,伸手遞給她藥盅和一杯清水。鄒之佳接過,作勢把藥片吞到嘴裏,“啊嗚~”,喝下一大口水,假裝把藥片吞下。
“今天覺得怎麽樣?”
“非常好。我覺得輕松多了。”
“那好啊,拎願煮了東西,要不要下來吃?”
“不用了。你幫我拿兩片toast上來吧,我沒有胃口。”
“那好吧。也不要太着急。胃口要一點點恢複。”
“嗯。”
“那你想休息,還是想我和拎願在這裏陪你?”
“我睡一下吧。”
“那好。晚上見。”
喬納森走後,一室的陽光也跟着他溜走了。鄒之佳無力地倒在床上,再次進入了晨昏不定的獨處。她的腦子一遍遍地重複着許臨淵郵件裏面的話,她清醒地意識到,多年以來她為他帶來了無盡的痛苦。漫長的等待,未竟的夢想,前途未蔔的漂泊,還有他一次一次為了她而受到身體和心靈的傷害。鄒之佳覺得,她虧欠了許臨淵太多。她多年不曾回頭,轉身看時,才發現無論自己怎樣選擇,居然都避免不了傷害彼此。她用手輕輕地撫摸自己的肚子,眼淚大顆大顆的流下來。
為什麽,為什麽,我總是傷害最親密的人?為什麽我最在乎的人總是被我連累?
寶寶,等你長大,你會不會也覺得我是個很失敗的媽媽?你會不會,也寧願自己從來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
鄒之佳渾渾噩噩地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幾個小時。直到天色昏沉,喬納森再次進來,看着她吃藥,跟她聊天。他問她要不要下樓吃飯,她還是笑着拒絕,說自己想睡覺,事實上,她也真的是沒有力氣了。
鄒之佳看着喬納森瘦了一圈的臉,她知道這段時間他也很辛苦。他眼睛不方便,還要照顧她,自己正常的生活也無法繼續,工作也減少了很多。鄒之佳很自責,當年相識喬納森本是出于好意,但是如今,她怎麽會把他也連累成這個樣子?!原來真的,任何靠近她的人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喬納森待了一陣就走了,鄒之佳默默地盤算起了自己的歸宿。
沒有她,也許大家都會過得更好。
她正躺着,思考自己該選擇哪種方式離開這個世界。她想到了《紅樓夢》裏面的尤二姐,在她死前,她曾思量過很多種死亡的方法。最後,她選擇吞金自盡,原因只是因為這樣死得比較“幹淨”。鄒之佳的心裏,卻在思考着,哪一種死法可以少給別人添麻煩。
她正陷在自己的思緒裏面,房間的門被人推開了。
是許臨淵。他最近很少來她的房間。左皖川走後,他上樓不方便,已經很少上來看她了。前幾天,她還可以逼自己每天下樓,哪怕只是十分鐘,她也逼自己去見一見他。她心裏滿懷愧疚,畢竟,他放下國內的一切留在美國照顧她跟孩子,她不能一直對他冷言冷語。可是今天,她真的沒有力氣了。
許臨淵進來,但她還是背對着他躺着。他叫她,好脾氣地哄她,溫柔小心地應付着她。他語氣讨好地想讓她起來吃飯,他說他煮了她最喜歡的青椒炒肉絲。鄒之佳無法抑制內心愧疚,眼淚如深泉,不止不竭。
“對不起。”她提起聲音說。
許臨淵,對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為你十年的等待,為你埋葬了的夢想,為你曾被我傷害了的愛情與自尊。
對不起,我是如此不堪。
“沒關系,都過去了。”他說。
鄒之佳盯着他,無法說話。
許臨淵,你放心,一切很快就會真的過去。對不起我曾讓你承受了那麽多,你付出了那麽多,而我,不配得到你的愛。
她被許臨淵扶起來,他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飯,幫她擦眼淚。
我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添麻煩。以後,我還你自由。
當晚,無法入眠的鄒之佳從床上爬起來。夜涼如水,她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她沒有穿鞋,只穿着一雙棉襪輕手輕腳地走到樓下。許臨淵睡在客廳的沙發床上,輪椅停在他的身邊。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安逸。
鄒之佳在他的身旁跪下,借着幽暗的廊燈,含着眼淚一直凝望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氣息驚擾了他,許臨淵皺了皺眉,翻身轉向了裏面。鄒之佳看着他蠕動的上半身,含笑給他蓋了蓋脫落的被子。她剛要起身,轉頭看到他的雙腳露在了被子的外面,她猶豫了一下,蹲下身子握住了他殘疾的雙腳。
波士頓十月末的天氣已經轉涼,夜裏更是溫度驟降。許臨淵的下肢本就血液流通不暢,常年都是冰涼的。他的腳也不知在被子外面晾了多久,當鄒之佳握上他蜷縮的腳掌的時候,他的腳已經凍得通紅,冷得好像一塊生鐵一樣。
鄒之佳的心又跟着收縮,她小心地把許臨淵下垂的腳掌捧在胸前,用自己的體溫給他暖腳。她甚至大着膽子,一邊給他捂着雙腳,一邊把他的腳輕輕擡到自己的嘴邊,小心地親吻。她喜歡他的雙腳,可是,這樣的快感讓她顫栗。
“鄒之佳,你真惡心!”
許臨淵在郵件裏面的話再次響起在她的腦海。她的手一個不穩,差一點把許臨淵的腳扔了出去。她心虛地檢查許臨淵的睡顏,擔心他會在這個時候醒來。還好,他還是睡得很安穩。鄒之佳狠了狠心,把許臨淵還有些冰冷的腳重新放下,扯過被子蓋好。她起身要走,猶豫了一秒,還是轉身脫下了自己腳上的襪子,然後小心翼翼地套在了許臨淵下垂蜷縮的雙腳上。她把他的腳重新放回被子裏,細致地給它們蓋好被子。
永別了,許臨淵。希望你明天早上發現這雙襪子不要不開心。我只是,關心你。
鄒之佳回到房間,她重新打開電腦。還有兩封郵件她沒有看完。既然決定離開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倒數第二封,是許臨淵盛怒之後的第二天發來的,只有一行字:
2011年7月20日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你偏偏要來招惹我?
鄒之佳看得心疼。他後悔了,他為愛上她這樣一個人後悔了。他大概終于明白了,她是一個不值得他愛的人。
許臨淵,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許臨淵的最後一份郵件,是在她生日那天發來的。
2011年9月15日
鄒之佳,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一毫的憐憫,如果,你曾經愛過我,那就請你向我證明。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鄒之佳看着他這最後一封郵件,這幾乎是一個掙紮在垂死邊緣的人所發出的最後的求救。鄒之佳想象着許臨淵發出這封郵件,石沉大海,等待換來的是她十年的杳無音信。他大概已經被她傷透了心,所以,他在那之後就放棄了聯系她了吧。鄒之佳很懊悔,如果她知道,他曾是那麽需要她來确認他們的愛情,她應該早點回來。但是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他給她的最後一個機會,已經是三年前了。而現在,他們之間只是無謂的糾纏而已。
是她,讓他們白白錯過最好的時光。他給了她無數的機會都被她無情地蹉跎。
好吧,就讓我來結束一切。
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對不起。
永別了。
☆、原因1
警察和救護車趕到他們身邊的時候,許臨淵和鄒之佳還是坐在浴缸旁邊的地板上。醫護人員在他們身邊緊急處理了鄒之佳的傷口,當場為她進行心肺複蘇,并且為她帶上了氧氣面罩。所幸,鄒之佳的心髒并沒有完全停止跳動。當他們要擡這個昏迷中的女子下樓的時候,才注意到那個一直坐在地上的男人原來根本走不了路。但是沒有人有時間去詫異,一切都以應有的節奏進行着。只是最後,有一位會說中文的警察先生,好心地訊問許臨淵是否也需要醫療救護,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後,他幫他在鄒之佳的床底下找到了折疊起來的輪椅,并且好心地喚來幾個人,一起擡着許臨淵下了樓。
鄒之佳被送上了救護車先走了,許臨淵想跟去,卻被告知他應該留下做筆錄。他有些瘋狂地堅持要走,大聲地對警察說,那個在救護車上的女人是他的摯愛,他必須要在這個時候陪在她的身邊。頭先那位好心的華裔警察見他如此,便跟自己的同事說筆錄的事情暫緩,并且提出由自己開車先送這位行動不便的先生去醫院。許臨淵感激地謝過,然後,在醫院裏面度過了他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時光。
等喬納森趕到醫院的時候,鄒之佳已經被轉移到了ICU(重症加護病房)。他在醫院的門口見到了許臨淵,他的手扶着許臨淵的肩膀,一路被他引着來到了一片十分安靜的區域。這片區域遠離嘈雜,聽不到護士醫生匆忙的腳步聲,甚至也聽不到病人們在痛苦中的抱怨聲,有的,只是令人不安的寂靜。
許臨淵引着喬納森在一排座椅上坐了下來。
“她就在裏面。”
喬納森微微側頭,“我們不能進去?”
“恐怕,不能。”許臨淵有些頹廢地說。“不過,她的情況還不算太糟糕,醫生說,只要度過今晚,她應該就會沒事。”
喬納森皺眉,所以,這一晚,她性命堪憂。
“拎願,我知道我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很糟糕,可是,Jane她為什麽突然會自殺?她昨天還很好,還對着我笑。我不明白。”喬納森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是她的醫生,他卻沒有及時阻止她采取自殺的行動。無論是從交情上、還是從專業上,他都無法原諒自己的嚴重過失。
“我不知道。”許臨淵無力地回答。“她只留下了這個。”然後他把鄒之佳的手機塞到了喬納森的手裏。喬納森疑惑,不知道要拿這個手機怎麽辦。
許臨淵看了一眼喬納森,在他的手裏把鄒之佳的手機劃開,播放她的遺言。
眼淚慢慢地從喬納森的眼角流了下來,盲人的哭泣,總是看起來特別地悲怆。
許臨淵不忍,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視頻播放完,許臨淵把手機從喬納森的手裏拿了回來,緊緊地握在手裏,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地道,“我們的孩子沒有了。你說,等她醒來,她會不會不開心?”
喬納森愣住,然後靜靜地聆聽,可是許臨淵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可是隐隐地,他聽到了他無法抑制的抽氣聲。他擡手搭到他的肩膀,輪椅上的那個人身體微微發抖,似乎在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許臨淵和喬納森在ICU的外面守了一夜,這一夜,許臨淵絲毫不敢合眼,而喬納森也是默默地禱告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一大群醫生巡視病房,他們進去了很久,出來的時候告訴許臨淵他們,鄒之佳一切的指标正在好轉,不過由于失血過多,她的大腦經過一段時間的缺氧,她蘇醒的日子還很難預料。許臨淵聽了這話,心裏懸着的大石總算是落了地。他本想趁這個機會下樓買點早餐,卻意外地在醫院的走廊裏面遇見了昨天見過的那位華裔警官。
“許先生,你的朋友,今天好些了嗎?”
許臨淵對他禮貌地笑了笑,“她好多了,雖然還沒有蘇醒,但是醫生說她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那位警察的表情卻有些嚴肅,他客氣地說,“那真好。不過對不起,我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今天早上,有人打電話舉報,說上個月在你們住的地方聽到女人的尖叫聲,懷疑是有女性被囚禁或是虐待。現在鄒小姐還沒有蘇醒,警方也在全力調查她受傷害的原因。這段時間,請您暫時不要離開美國。”
“拎願,什麽事?”喬納森聽到他們的對話,也摸索着走了過來。他在許臨淵身旁站定,說,“我是Jane的精神科醫生,我可以證明,她只是因為重度抑郁症引發的症狀,她并沒有受到任何人的傷害。”
那位華裔警官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也只是照規矩做事。我們警方有理由相信鄒小姐曾遭受了違反她本人意願的對待。所以請你們配合調查。”
“可是,這是沒有道理的!”喬納森的聲音有些激動。
“對不起。警方已經在你們居住的房子取證了,這兩天,你們可能不能回去居住了。”
“What the heck!”
喬納森的樣子有些激動,許臨淵卻拉住了他,低聲道,“算了,佳佳還沒有醒,他們要查,就随他們去吧。”
喬納森皺眉,可是再也沒有多說一個字。
鄒之佳已經被轉到普通病房觀察有五天了,盡管她生命體征穩定,但卻一直沒有蘇醒。盡管左皖川從國內多次打來電話催許臨淵回去,跟他說,目前公司裏面有些事情非他處理不行,并且威脅如果他再不回去,投資方很有可能會架空他在公司裏面的位置。許臨淵明白自己在創業初期不應該長期擅離崗位,但是他絲毫沒有動搖,像一位虔誠的朝聖者那樣,留在美國守護着自己的愛情。
随着時間一天天地過去,許臨淵越來越擔心鄒之佳的狀況。醫生說,她可能随時會醒來,也有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醒不來。許臨淵幾乎是抛開了所有,每天奔走在醫院跟住處之間。他除了每天回家洗澡、拿換洗衣服,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是在鄒之佳的病房裏面度過的。他白天陪她一起“看電視”,有時候他也給她讀書、讀報紙,盡管鄒之佳毫無反應,但他一直執着地做着這些有些無謂的事情。盡管他內心害怕極了,但是他還是鼓起最大的勇氣,盼望着鄒之佳的蘇醒。他也想過她或許會就此沉睡,如果真的是這樣,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自處。
許臨淵在整個的青春裏面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現在他等到了他的愛人,但是他似乎又進入了另一輪更加絕望的等待。有時候他回家休息,也會半夜從噩夢中驚醒,然後他會蒙着被子哭,就像一個孩子那樣。
鄒之佳進醫院的第七天,許臨淵照例起身去醫院。他收拾好自己,把要帶去醫院的東西放在腿上準備上車。他剛打開車門,準備把膝蓋上的東西放到車裏,就有一只手擋住了車門。許臨淵擡頭,一時驚訝,然後皺起了眉頭。
“老許,後天下午資方代表會來公司開會,談下一輪投資的事情。上次的資管會議我已經替你擋了,這次你躲不掉。今天你必須回A城。”左皖川沒有停頓地說完,他面帶憂色,沒有給許臨淵打斷他的機會。
許臨淵把輪椅轉過來,順手把車門關上,讓自己對着左皖川。他勉強扯了一個笑容,故作輕松地說,“川子,什麽時候到的?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好去機場接你。”
左皖川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別轉移話題,今天,我就是綁,也要把你綁回去!”
許臨淵的手放在輪圈上緊了緊,但他沒有說話。
左皖川等了半天,見他沒有回應,焦急地低吼,“老許,你到底分不分得清楚輕重?!”
許臨淵對上他的眼睛,有些抱歉地說,“川子,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去。我知道,你跟其他的合夥人,沒有我一樣可以把公司做得很好。但是,佳佳只有我,我必須留在這裏。”
左皖川的眼神開始變得淩厲,他有些氣憤地責難,“她只有你?她接受過你嗎?那個Jonathan到底跟她是什麽關系,你到底心裏有沒有數?你怎麽能這麽傻!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再不回去,投資方就會把你從合夥人當中除名了!”
“不是這樣的,Jonathan只是她的醫生。他們沒有別的關系。”
“老許,你醒醒,世界上的人不是都像你一樣傻的!她肚子裏的孩子多半就不是你的!人家給你戴了綠帽子,你還傻乎乎地給別的男人養孩子!”
左皖川的話終于刺激到了許臨淵,他忍不住一把揪住了左皖川的衣領,逼他彎下腰與他對視。
“收回你剛剛說的話!”許臨淵咬牙說道。
左皖川愣住,剛剛許臨淵一扯,他的手撐着許臨淵的輪椅扶手才沒有摔倒,他幾乎要趴在許臨淵身上了,貼近研究着許臨淵眼神裏的戾氣。最後,他擡起手來,做出投降的手勢,嘆了口氣,道,“好好好!我敗給你了!”
許臨淵盯着他的表情,停了一秒鐘才松了手,左皖川離開他的輪椅,後退了一步。
“好,我們不提她。但是,如果你不想失去一切,你必須回去,我這是為了你好。”
許臨淵側過臉,一臉的不想理會。
左皖川剛要張開,就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斷了。
☆、原因2
“許先生!”
左皖川跟許臨淵同時轉頭,看到一位身着警服的亞洲人正在向他們打招呼。
“邵警官。”許臨淵客氣地打招呼。
警察先生來到他們面前,面帶笑容地說,“有朋友在啊?”
“是啊。這位是左皖川,我朋友。這位是David Shao警官,他之前幫過很多忙。”
兩個男人客氣地點頭,然後警察先生禮貌地問,“鄒小姐的情況還好嗎?”
“嗯。脫離了危險,不過還沒有醒來。”
“聽我的同事說孩子沒有保住,許先生,還請你不要太傷心。”
左皖川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這才知道鄒之佳流産的消息,不禁為自己剛剛所說的話感到抱歉。
“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警方基本排除了鄒小姐被非法囚禁的可能了。我們也對她的自殺進行了調查,已經排除了有他人蓄意人身傷害的可能。所以,如果你想離開美國,你随時都可以走。”
許臨淵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喜色,他客氣地說,“謝謝。”
可是那位警察先生卻并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面有難色地說,“許先生,雖然從法律的角度上說,鄒小姐的自我傷害的行動是她個人的意志,與任何人無關,但是,通過我們警察的調查,我們發現在鄒小姐企圖自殺的前一天,她似乎是閱讀了很多郵件。我的同事說,這些郵件很可能是觸發她的自殺意圖的原因。而這些郵件,雖然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了,卻都是來自你的。”
血液一下子從許臨淵的四肢五體抽走了,他慘白着臉問道,“她,看了我發的郵件?”
“恐怕是這樣的。”邵警官抱歉地說,“我不知道您與鄒小姐之間到底有什麽過節,但是,現在我們知道了原因,還是希望你們能夠和好,避免悲劇再次發生。”
許臨淵木然地聽完邵警官的話,呆呆地答應了。直到邵警官離開,他都沒有辦法把自己從驚恐與自責裏面拉回來。
他當然記得自己曾經給鄒之佳寫了無數的信,可是,多年來她根本就沒有回複過一個字。直到去年,那家IT公司運營不良,已經表示要停止郵箱業務了,他便對鄒之佳回信這件事情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他也明白,她多半從來就沒有看到過他的郵件。他以為,他發給她的信已經掩埋在了時間的灰塵裏面,再也找不回來,所以他從未想過幾年前自己在盛怒之下寫過的那幾封信會真的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