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3)
以說,凡古之縱橫家,必須要有超凡的情商,加上超凡的智商,再加上超凡的思想與知識,這些玩意兒少了一個也不行。試想,你空着兩只手,對別人瞎掰一氣,立即讓人把他的錢給你,在這個過程中,情商智商思想加知識,少一樣人家也是不買賬的。
如此說來,王闿運既然專攻縱橫之術,那情商應該是超高了?
這個……好像是恰恰相反。
實際上,王闿運的情商,是不适宜用高或低這種觀念來表述的。他的情商須得用窄或寬這兩個計量指标。意思就是說,王闿運的個人情商,和公衆的認知并不在一個磁道上,說偏離也不對,總歸是兩股道上跑的車,讓你無法言述。
縱橫家王闿運入京,帶着他的上炕老媽子,周媽。
【14.國史館的爛人】
卻說那王闿運,游說曾國藩不果之後,忽然間心灰意冷,曰:以有用之身,涉無盡之境,勞形役物,達士所嗤;乃自矜誇,誠為謬矣!于是年方盛季的王闿運,一念菩提,就此歸隐。
這一隐,就是近六十年,此時的王闿運,在學問上的追求,已經是越鑽越深,可謂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有了學問,幹點兒啥呢?王闿運想,要不就把端茶倒水的老媽子周媽,給那個什麽了吧……于是王闿運撲上前去,不由分說,将端茶倒水的周媽按倒,從此,民國士林一段鬧心的佳話,就這樣郁悶地流傳開來。
搞了老媽子,王闿運非常有成就感,就到處傳揚,生怕別人不知道。此後,不管他到哪兒,周媽是一定要帶上的。別人心裏別扭,于是王闿運就解釋說:這個周媽啊,乃吾之棉鞋大被,豈有一個離身之理?
此番入京,周媽自然是形影不離。沿途早有地方軍政長官迎接,迎請大儒王闿運入席,王闿運則帶着周媽翩然而至,兩人緊挨着坐在酒桌旁,你捏我大腿一把,我掐你屁股一下,直看得對面的軍政長官們,哭笑不得。
就這樣一路招搖,終于來到了北京。袁世凱派了車來,接王闿運去大總統府面談。進入新華門的時候,王闿運指着“新華門”三字,失聲問道:庶莫是新莽門嗎?
莽,王莽的莽。王闿運的意思是說,袁世凱,你要學王莽當皇帝,是不是啊?
然後王闿運為大總統府拟了一副對聯。
上聯是:民猶是也,國猶是也。
下聯是:總而言之,統而言之。
橫批:旁觀者清。
這副對聯的意思是說,民國總統袁世凱,不是個東西。
不是就不是吧,這誰也沒辦法。于是王闿運和袁世凱閑扯過後,就出任了民國國使館館長。國史館開業了,大家商量寫民國史。王闿運在一邊聽得別扭,就摟着棉鞋大被周媽,問:民國這才成立兩年,有個屁歷史要寫啊?
可是,大家不寫史,紮堆在國史館又幹什麽呢?
于是,國史館的研究人員們就開會讨論這事兒,沒有歷史可寫,大家該幹點兒啥呢?最後還是王闿運最優秀的弟子、國史館編修宋育仁,把這個問題給研究出來了。他說:這個事兒不對啊,咱們是寫歷史的,可民國太短,沒得寫,要寫只能寫前清,可是清朝已經滅亡了,除非咱們現在立即恢複帝制,還政于清室,讓愛新覺羅一家再出來做皇帝,那咱們才有歷史可寫。諸位老師,你們看我這個研究思路對頭不對頭?
對頭,對頭,太對頭了。國史館的研究人員如夢方醒:果然是思路決定出路啊,趕緊,別耽誤了,馬上給政府寫信,要求還政于清室,重新恢複帝制。
公開信寫好了,大家紛紛簽名,王闿運的簽名在前面,下面就是得意弟子宋育仁。沒想到這封書信遞上去,登時引發了國民一片大嘩。大家普遍認為國史館這幫老學究腦子進水,大家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才推翻帝制,國史館這可好,居然想着複辟。
群議洶洶,要求嚴懲國史館那幫爛人。
一追查,發現此事是編修宋育仁腦殼進水,搗鼓出來的。于是有司将懲治方案遞交袁世凱審批,方案上說:……(宋育仁)議論荒謬,精神瞀亂,應遣回原籍,發交地方官察看。
袁世凱把“應遣回原籍”改為“勸回原籍休養”,并給宋育仁送去三千大洋。于是宋育仁八面威風地坐着馬車,出京而行。未及漢口,早有北洋大将段芝貴,派了八擡大轎,将宋育仁恭擡回府。
【15.棉鞋大被老媽子】
宋育仁雖然把事情搞砸了,結果卻是風光無限,出盡了風頭,這讓他的老師王闿運,看得既羨慕又嫉妒。
正所謂名士風流,說起那王闿運來,他之所以大肆張揚棉鞋大被周媽,目的說透了真的很簡單,就是想弄點兒話題出來,讓自己出出風頭。用現在的話說就叫話題營銷,惡性炒作。那年月,有本事的人太多太多,不添點兒惡炒的材料,本事再大也難以成為新聞焦點。
所以宋育仁一戰成名,名傳天下,讓王闿運內心極是安慰,認為終究是自己的弟子,有一套,有一手。随後王闿運就陷入了消沉低迷的狀态之中,學生已經出夠了風頭,輪到了自己這個老師,是不是更需要一些創意呢?
有了,王闿運腦中靈光一閃,想出來個花樣,遂寫了個辭呈,公開發表,然後抱着周媽,拂衣而行,飄然歸去。
果不其然,王闿運的這封辭呈公示出來後,頓時天下大嘩,人民群衆奔走相告,說起這事兒來無不是滿臉的驚駭,而後是捧腹大笑。
那麽王闿運的辭呈,又是怎麽寫的呢?何以會引起如此轟動的效果?
……呈為帷簿不修,婦女幹政,無益史館,有玷官箴,應行自請處分,祈罷免本,兼各職事……
王闿運的這段話,意思是說: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你們知道我的棉鞋大被周媽吧?聽說過她吧?那個女人啊,真的是不好惹啊,太不像話了。自打我當上了國史館館長,她就自任國史館人力資源總監,從此國史館的人員安排,全由她一手遮天。凡是她認識的老鄉,甭管什麽文盲弱智,有一個算一個,她都安排到國史館來當研究員。我不答應吧,她就不當我的棉鞋大被了,不讓我穿不讓我蓋,不讓穿蓋哪兒能行啊,這個不行的,一定要穿要蓋。可穿蓋了她,她就給你胡來。現在的我實在是蓋亦憂不蓋亦憂,家事國事,兩難全啊。所以我琢磨着,不如辭職算了,我辭了職,周媽還能再往國史館安排文盲嗎?估計不大可能了吧……
總而言之,在人類辭職史上,王闿運的這封辭職信,終于達到了一個高峰,徹底搶了被軟禁于北京的章太炎老先生的風頭,以至于章太炎不得不放下自己的事,來追捧王闿運,以重量級粉絲的身份,表态說:
湘绮此呈,表面則嬉笑怒罵,內意則鈎心鬥角。不意八十老翁,狡猾如此。如周媽者,真湘绮老人之護身符也。
周媽,一個善良淳樸的勞動婦女,就是這樣走入歷史的。
這一些離奇古怪的事情,都堆到了袁世凱的案頭。當時袁世凱連連搖頭,說:這搞什麽搞嘛,沒辦法搞了,那個什麽君主立憲制,先算了吧。
帝制的列車,就在章太炎并王闿運這兩個邪門人物的惡搞之下,不得不轟然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