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1)
【01.暗殺風暴襲來】
無論死因如何,趙秉鈞死了就是死了,這個結果無人能夠改變。
雖然神探趙秉鈞死了,但宋教仁被刺之案,還得繼續追查。
趙秉鈞臨死之前,下達了通緝令,通緝刺殺污點證人應夔丞的疑犯:京畿執法處的郝占一、高級偵探王雙喜。
應夔丞被刺一案,與他謀刺宋教仁構成了詭異的歷史怪圈。應夔丞與宋教仁,同為國民黨人,而國民黨卻硬說給應夔丞下達刺殺令的是袁世凱。而現在殺應夔丞的,卻是袁世凱的部下,這一次老袁又有何話可說?
正所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一旦郝占一和王雙喜落入法網,隐藏在民國政壇後的刺客兵團,勢必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事實上,人們早就知道這樣一支刺客兵團的存在,一系列兇殺案已經發生并且繼續在發生——而且,人人都知道這支刺客兵團是誰,都期待着能夠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睹殺手的真容。
但殺手也不傻,他正在興致勃勃地跟大家玩躲貓貓,務必不讓你找到他。不僅不讓你找到他,而且他還要躲在暗處搞你。
細說起來,這支隐秘的暗殺團,第一個搞掉的并非應夔丞,而是一個被歷史邊緣化的人——徐寶山。
徐寶山,在當時大名鼎鼎,是江湖會黨,私鹽販子出身,與應夔丞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辛亥革命,徐寶山參加了江浙聯軍,擺平鎮守南京的北洋軍張勳,為革命立下了汗馬功勞。
因為太給力,徐寶山已經升任了軍長。話說有一日軍長正在高卧午睡,忽然門外來人,手捧一只古色古香的精美木匣,說是奉了個古董商人的吩咐,特來給徐軍長送一對古瓷花瓶。負責接待的人員不敢驚擾軍長的美夢,就簽字将禮物收下,然後放到了徐軍長的枕邊。
沒多久徐寶山睡醒了,幸福地睜開眼,看到枕邊這只木匣,大喜,坐起來想打開,不想這木匣合縫極是緊密,徐寶山摳得指甲生疼,卻硬是打不開。
越是打不開,徐寶山心裏越發癢癢,就叫來勤務兵,兩人合夥用力,使勁,使勁,再使勁,就聽撲的一聲,那堅固的木匣果然被撬開一條細縫,一道絲絲縷縷的黃煙,從匣縫中袅袅透出。
徐寶山大喜,曰:果然是上古神器,都他媽的帶冒煙的了……情不自禁地湊近點兒一看,就聽轟的一聲巨響。
這一天,江蘇及各省的都督,以及袁世凱的中央政府,都接到了詳細描述這一過程的電文:
诰朝八時前,軍長入室啓封,因封甚固,與軍差弁共力啓之,展少許煙焰,遽發彈爆炸,猝不及避,穿腸洞腹,血飛肉薄,燎及頭面,轟去手腕,随時殒命。差弁高鎮清已糜爛,王得标距較近,受傷未死。據傳事人稱,該兇手身材短小,面瘦而黑,口操南音,交信後即從容而去。禍機猝發,距送信時已逾九點鐘之久,當已遠飏。
徐寶山,原本是江湖中人,卻在這次的站隊中與革命黨分開,結果引來了殺身之禍。他的死,标志着黨人窮兇極惡,一場暗殺大風潮,正在席卷着大中國。
但是黨人說:瞎掰,根本沒這回事……
【02.比此前更猛烈】
徐寶山被炸身亡,引起了國人的極度恐慌。
又開始了,黨人的暗殺風潮,又兇猛地襲來了!
徐寶山死,歸咎于黨人,那是無可争議的事情。袁世凱就算是再蠢一百萬倍,也沒有理由對徐寶山下手。只有黨人才會憎恨他,因為他脫離了江湖會黨,正式跻身于軍界。
徐寶山之死證明了一件事,刺客是國民黨的人——既然如此,那應夔丞之死,是不是也是黨人幹的呢?
當人們在對這個問題進行探索的時候,在沈陽,有一個記者正在挨家挨戶扒門縫,偷偷往人家裏邊瞧:誰家能有點兒新聞呢?做記者的,就是要靠新聞吃飯,沒新聞記者會餓死的。原本徐寶山之死是件大新聞,可是人家死在江蘇,離你東三省距離太遠,南方的各家報紙瘋狂報道這件事,讓遠在東三省的《盛京時報》活活饞死。
沒有猛料可爆,報紙就無人問津,《盛京時報》的記者惶惶不可終日,這缺德的國民黨,你來咱沈陽丢枚炸彈多好啊,也好讓記者們弄口飯吃。
正當惶惶之際,前面忽然來了一個人,伸手沖記者打招呼:嘿,哥們兒,好久不見。
記者一見大喜:哥們兒,我認得你,你是革命黨,跟孫文一塊跑日本去了。
那人變了臉,道:哥們兒,你可別瞎掰,哥們兒是老實人,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幹,你才是革命黨呢,你們全家都是革命黨!
記者很是失望:你不是革命黨,那你幹嗎跑日本去?
那人道:我是做生意啊,怎麽,難道除了革命黨,別人就不能去日本了?
記者更不肯罷休:那你去日本,一定是見到亂黨頭子孫文了吧?
那人道:這怎麽可能,我是生意人,只做自己的小買賣,怎麽會跟亂黨往來呢?
記者失望已極:那你……總聽到點兒什麽消息了吧?
那人道:當然聽到了,這不是揚州的徐寶山被炸死了嘛。
記者搖頭:徐寶山被炸死,就是孫文幹的嘛,南方各媒體都有報道,咱們的報紙最多是抄抄人家,你離得遠,沒辦法啊。
那人哈哈大笑:沒錯,是有好多家報紙都在報,但他們報出來的都是假消息,是謠言。
什麽?記者的腎上腺激素嘩的一家夥分泌了出來,興奮得狂叫起來:哥們兒快說,你說出來我管你叫大爺,大爺,咱們的報紙有救了……
1913年6月1日,沈陽的《盛京時報》報道:
有友人自鎮江來雲,徐寶山自南北感情日惡,即汲汲于戰事之預備,組織一炸彈隊,以為制勝之計。日前試演,偶一不慎,致成悲劇,其部下欲掩人耳目,特捏作古董所送之木匣爆炸雲。
《盛京時報》向來以公正客觀而自诩,既不偏向袁世凱政府,也不偏向孫文革命黨,所以這篇報道一出來,立即收到了正本清源、以正視聽的效果。
正當國人長松一口氣,以為不會重演辛亥年暗殺之風潮的時候,驚天動地的爆炸之聲,已經絡繹不絕地響了起來。
在北京,在上海,在那些所有讓孫文痛心疾首的地方。
暗殺狂潮,比以往更加猛烈。
【03.慈善人士鬧東京】
1914年初,袁世凱政府截獲密報,孫文派了四個人潛入上海,四人者,一個叫臧再興,一個姓雷,另兩人不知姓名。另有一個足以讓袁世凱膽戰心驚的消息,說是恐怖大亨陳其美已經潛入上海。
據當時的密探報告說:陳其美,自二次革命失敗後,躲到了洋人的兵艦上,借助帝國主義列強的庇護,仍想大舉起事,未果。又與鑒湖女俠秋瑾的戰友王金發潛入浙江,卻被浙江都督朱瑞嚴防死守,陳其美無處下手,恨恨地奔赴日本。
但很快,陳其美又回來了,密探甚至探知了陳其美的藏身之地,就在滬西水沙陀的一個日本人家裏,坐鎮上海,發號施令,命黨人懷揣炸彈,奔赴各地,逮誰炸誰。當時成群結隊的密探眼巴巴地蹲在水沙陀,守在那家日本人的門外,盼望着陳其美一時腦子進水,犯了傻自己走出來,好捉住他多領點兒獎金。
事實上陳其美曾多次犯傻,走了出來,密探報告說:陳其美所穿之襖褲均以絲綿為底,平時則穿着天靜呢單袍,出門的時候就披一件白灰色外套,高領大衣,去的地方主要是垃圾橋北,有時候還探親訪友,時間多半是在午夜。
盡管陳其美多次現身,但密探們卻仍是逮他不住。在向警察局遞交的秘密報告中,密探們解釋說:
惟其平日非但不與黨外人交接,即防同黨暗算之事,亦無刻去懷故。
密探的意思是說,陳其美已經進階為恐怖大亨,對敵鬥争經驗超級之豐富,他不僅信不過國民黨之外的人,最提防的就是國民黨人。所以你要是想抓住他,難,難乎其難。
另有消息說,國民黨人于東京秘設了炸彈研究所,極盡秘密,連神通廣大的日本警察,都不知情,若非是有一日突然轟的一聲,有枚炸彈爆炸了,此事仍不為外人所知。
日方警察報告說,日本東京的郊鄉,風景優美之地,有一家不起眼的學校,這所學校是由中國一位慈善人士資助的,就讀的學生,也都來自于中國。忽一日好端端的學校裏轟的一聲巨響,就見一名學生滿臉是血,衣衫碎爛,驚慌失措地狂奔于東京的小路上。日本警察聞訊追來,前堵後截,将那怪人逮住。
怪人稱,他姓張,中國人也,系孫文先生的中國革命黨成員,正在學校研究炸彈,不慎被炸傷。
日本警察進入學校,發現爆炸處另有一名日本男子,是退役軍人,也被炸得半死不活。
校方聲稱:被炸傷的日本人和中國人,均與學校無關。張姓男子早已被學校開除,所以學校是無辜的。
日本信了你才怪,細查此校的贊助人,吃驚地發現那名慈善人士,赫赫然竟是中國革命黨李烈鈞。該學校實際上不過是中國革命黨人在日本的秘密訓練基地,此番基地雖然被破獲,但是,大批的刺客卻早已動身出發,但由于北京的袁世凱嚴防死守,刺客難以潛入,于是刺殺暗潮遂向南方各省流動。
【04.試試刑具管不管用】
大批的刺客潛入北京、上海,欲圖起事。
但趙秉鈞一手訓練出來的警察,也不是吃素的。1914年1月23日夜間,一列火車駛入北京站,乘客們正要下車,忽見站臺上軍警林立,警笛聲不斷,頓時驚呆了。
一隊警察沖上車,進入一間包廂。包廂裏,坐着一個面目淡然的男子。
警察:叫什麽名字?
乘客:問誰……問我嗎?我叫施槐卿。
警察:幹什麽的?
施槐卿:……還能幹什麽的?坐火車的呗。
警察:你的行李在哪裏?
施槐卿:行李?我沒有行李。
這時候旁邊的乘客湊了過來:咦,你這人好奇怪,剛才你還說你是販糖的商人,旁邊不是你從日本進口的糖嗎?怎麽說沒行李呢?
警察上前打開行李,裏邊露出幾枚炸彈:施槐卿,你有權保持沉默……如果你扛得住皮鞭老虎凳的話,那你就沉默吧,帶走!
施槐卿:……救人啊,警察亂抓人了,我不是革命黨,我也不認識孫文……喊冤聲中,已經被拖到了警察局。
進了刑訊室,施槐卿立即被扒光衣服,挂到了刑柱上面,警察從皮具裏取出無數種刑具,堆在施槐卿的面前:兄弟,算我們求你了,你可千萬別招供,這些刑具都是從德國、日本進口的,始終找不到機會使用,媽的這個狗屁民國真不好玩,民權高漲,連小偷殺人犯都有律師,你一動刑麻煩就大了。幸好今天逮住了你,別招,聽話千萬不要招供,讓我們試試這些刑具到底管不管用……
刑訊室裏,響起了革命黨人施槐卿的慘叫聲:嗷嗷嗷……嗷嗷……
正熱鬧着,這時候有名巡警,叫靳蘭亭,他是上夜班,進了警察局,一眼就看到院子裏放着只口袋,頓時大喜:哇,又沒收了這麽多的違禁品,太好啦,趁沒人注意,我先拿回家點兒,改善改善小日子。
上前打開口袋,往裏邊定睛一看,就聽轟的一聲巨響,施槐卿行李裏的炸彈爆炸了,巡警靳蘭亭的身體被沖擊波,嗖的一聲掀到空中,落下時轟嘩一聲,生生将警察局的屋頂砸爛。
【05.潛伏北京】
警察局發生爆炸的第二天,也就是1月24日,北京的警察再次與軍方聯合行動,沖上站臺,将一列剛剛到達北京的火車圍了起來。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被帶下火車。
警察:叫什麽名字?
男子:範鐵仙。
警察:來北京做什麽?
男子:談生意。
警察:你确定?
男子:……确定。
警察:怎麽就你一個人?陳其美和蔣介石,他們兩個在哪裏?
男子:……啥叫陳其美和蔣介石?不認識。
警察:你最好還是認識,不信你能熬得過刑具的折磨。
男子:救命啊,警察殺人啦……喊聲之中,警察一擁而上,撕開男子的衣襟,從他的懷中掏出一大堆信來。
警察:這是什麽?
男子:……咦,好奇怪,我懷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肯定是被栽贓了,我要立即見我的律師!你們是警察,是人民的保姆,如果你們敢亂來,我就告你們!
警察打開從男子懷中掏出來的東西:國民黨黨員範鐵仙,這張黨證,總不會是有人栽贓你的吧?還有這些書信,吩咐潛伏在京城中的亂黨搞恐怖活動,這你可賴不了吧?
男子:……那可難說,反正我有律師。
這名男子被帶下,連同前一日捕獲的黨人施槐卿,一并被移交京畿執法處,不日處決。
【06.鬼樓驚魂】
廣州,自打陳炯明起事未果,逃離之後,氣氛空前地恐怖而緊張,不斷地有黨人潛入,運動起事,密探警察疲于奔命,到處去抓捕黨人,累得半死。
話說在紀綱街忠昭書院,這個地方據說是一個劉姓之家的書館,此地久已無人居住,荒廢日久,院子裏長滿了半人高的青草。但是近來,這幢宅子裏頻出怪事,夜晚時常見鬼火于宅子上空飄動浮起,黑暗中傳來不類于人的恐怖聲音。
附近的百姓非常害怕,就央求龍濟光帶來的廣西軍去替大家捉鬼。軍人們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聽了這事好奇不已,遂湊齊了四十多人,提着槍,進入宅子裏尋找鬼物。甫料,這些當兵的剛一進門,就聽砰砰砰槍聲不斷,士兵們不虞鬼怪也能開槍,猝不及防,叫一聲媽呀,已有數人中彈倒地。
值此衆士兵恍然大悟,哪裏是什麽鬼怪,原來是孫文的革命黨,利用空宅子欲謀起事。
于是士兵們立即卧倒開火,震耳的槍聲中,就見一條人影疾奔如飛,嗖的一聲翻牆逃了。
衆士兵吶喊一聲,持槍狂追于後,眼見得那條人影在前面飛跑着,一口氣逃過了半個廣州城,到了一個高尚社區,就見那人影沖進一扇門裏,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士兵們沖上前,用槍托砰砰砸門:開門開門……嘩啦一聲,門開了,一個洋人手拿蠟燭,出現在門前:哈羅,窩特阿油堵硬?
阿油堵硬……士兵們見是個洋人,心裏害怕,忙不疊地後退。那名洋人氣勢洶洶地逼過來:站住,我是受到國際公法保護的,你們半夜三更砸我的門,到底想要幹什麽?
幹什麽?我們在搜捕亂黨!後面響起一個聲音,赫赫然竟是聞訊趕來的警察廳長鄧瑤光。見他出面,士兵們頓時也兇了起來:對,我們來搜捕亂黨,我們是親眼看到亂黨跑進你們家裏的。
那洋人大怒:你們胡說,我要向你們的北京政府投訴,讓袁世凱撤了你的職!
警察廳長鄧瑤光為難了,他打心眼裏也害怕洋人,因為一旦友邦驚詫,事情就會很麻煩,丢官撤職真的不稀奇。可是眼前這個洋人,實在是太可疑了,鄧瑤光想了想,決定拼着這個警察廳長官職不要,也要摸一摸洋人的老虎屁股。
于是鄧瑤光吩咐士兵:你們給我看住這家夥,等我去找他們的領事館,叫他們的領事來,到時候我看他還有什麽話可說。
于是鄧瑤光匆匆去洋人的領事館,找到領事,指控對方國家的公民幹涉了本國內政,窩藏被通緝的亂黨,要求對方做出解釋。
那洋領事先是堅決否認,跟鄧瑤光狂扯了半夜的外交辭令,最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勉強跟鄧瑤光來到了現場。可到地方一看,地面上躺着幾個哼哼唧唧的士兵,那洋人卻不知所蹤。
鄧瑤光大驚,急問:這是怎麽回事?
士兵們哭道:廳長大人,你可回來了,我們幾個可叫那洋人打慘了,你剛一離開,他就拿了根粗大的擀面杖打我們腦殼,打得我們滿腦殼血泡。
鄧瑤光氣急敗壞:你們這些蠢貨,怎麽就不說還手?
士兵們道:鄧廳長,我們長官經常教導我們,對洋人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否則友邦一驚詫,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鄧瑤光氣得哭笑不得:算了,他們的領事現在就在這裏,你們馬上進去把亂黨給搜出來。
士兵們沖進那洋人的寓所,卻只見屋內空空如也,神秘的洋人早已不知所蹤。
這件奇事,《申報》駐廣州特別通信員平生報道出來,領取了豐厚的稿酬。為了多領稿費,記者另挖掘了深層次的內幕消息,指出在廣州謀事的亂黨頭目,是陳炯明的弟子、殺人最是狠辣的黨人朱執信。
但《申報》原本是由革命黨控股的報紙,這份報紙在當年的報道,十有八九是瞎掰。陳炯明的弟子朱執信是在廣州不假,但負責廣州暗殺活動的,卻是中國工人運動領袖馬超俊。
【07.原來是個日本人】
1904年初夏,少年馬超俊乘花旗公司輪船,在海面上晃悠了22日,抵達日本求學,然後他遇到了孫中山:
……那天由溫先生陪同,一起往東京76番地晉谒。孫先生很熱烈地跟我握手,問我住在哪裏,我說:在明治大學讀書。先生對我遠道由美國來日本參加革命工作,特別高興。以後經常去看孫先生,聽他講革命理論與救國救民的大道理。我問他:革命什麽時候可以成功?他說:要100年。再問他:從事革命要犧牲多少人?他說:兩億……(《民初紀元》第7頁)
此後馬超俊追随孫先生,轉戰南北,更曾在辛亥革命時期,親組華僑敢死隊,往援大武昌,血戰北洋軍,受到了肥仔黎元洪的親切嘉獎。從此肥仔黎元洪對馬超俊的印象好到了不能再好,聘請老馬出任了都督府特別顧問,于是老馬就利用這個有利條件,于武昌暗中策劃革命,準備搞死大肥仔。
但肥仔豈是易與之輩?馬超俊失手被擒,下了大獄。及至二次革命風潮再起,袁世凱把北洋排名第一的段祺瑞叫來,問:小段啊,你能不能打過武昌的肥仔黎元洪?
段祺瑞答:我打不死他。
袁世凱大喜:好,你去武昌給我把肥仔逮來,屆時我們北洋軍徑穿兩湖而下,一掃大西南,則天下定矣。
于是段祺瑞乘坐一艘大兵艦,奔赴大武昌,找到肥仔黎元洪,說:肥仔,你到我船上來,我找你說點兒事。
肥仔心眼實在,就上了段祺瑞的軍艦,問:小段,找我啥事啊?
段祺瑞說:肥仔啊,你聽我跟你說,你現在是民國的副總統,卻始終沒有去北京上任,你自己說說,這合适嗎?
黎元洪道:小段,我不是跟你說過嘛,不是我不想去北京,是北京我沒熟人啊,到了地方連麻将都湊不成一桌,不好玩啊。
段祺瑞說:麻将搭子還不好找?以後三缺一,你就喊我。
黎元洪道:那好吧,等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段祺瑞道:不用了,這已經到天津了,你就直接去北京上任吧。
肥仔大駭:說句話的工夫就到天津了,小段你夠狠……
有分教:金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只因為肥仔做人太厚道,輕易地就被段祺瑞騙到北京城,導致了此後的段祺瑞,非常鄙視黎元洪,兩人共事之時,稍有不合,段祺瑞就按倒黎元洪胖揍,經常打得黎元洪哭天搶地,大放號啕,這是後話,撂下不提。
還有更悲慘的,是黎元洪的女兒,袁世凱非要讓自己的九兒子袁克玖,娶黎元洪的二女兒黎紹芳。黎紹芳抵死不答應,可黎元洪強迫女兒嫁過去,結果黎紹芳為此患上了精神病,死得極為可憐。
袁世凱還有一個兒子袁克堅,更是操蛋到了離譜的程度,這小東西被袁世凱送到美國讀哈佛,卻因為表現太操蛋,竟然被開除學籍。原本袁克堅是說好要娶徐世昌的女兒的,可是徐世昌才不肯像黎元洪這麽傻,把自己的女兒送入火坑,堅決悔婚,讓袁家人無計可施。
總之,人老實是應該的,但老實到了黎元洪這種程度,那就悲劇了。
不說袁世凱、段祺瑞合夥欺負善良厚道的黎元洪,卻說北洋入主武昌之後,打開監獄一看,哇哈哈,國民黨人馬超俊,正蹲在監獄裏堅持革命呢。于是就叫老馬出來:出來出來,別在這兒蹲着了,快走吧。
馬超俊大喜,出獄後立即奔上海,要尋找孫文,繼續革命。
可不曾想,此時的上海,孫文、陳其美等黨人盡皆逃散,滿大街的巡捕密探,正像長鼻子獵犬,在四處搜逮還未逃掉的黨人。此時馬超俊突然來到,無論他的衣裝打扮還是長相,一看就是個标準正宗的革命黨,霎時間捕探蜂擁而至,團團将馬超俊圍住,問出了哲學上的三個終極命題:你是誰?你從哪裏來?你要到哪裏去?
馬超俊驚呆了,心裏說不能說出我的名和姓,說出來鐵定是慘了,那我就只能……于是他滿臉堆笑,向黑壓壓的捕探一鞠躬:我哈腰狗崽子伊娃死,淘來娃淘來妻子娃,娃打西娃掏腰氣死娃……
衆捕探說不盡地失望:我靠,丫原來是個日本人。害怕友邦驚詫,只好集體向馬超俊鞠躬:仨妖拿辣。
衆捕探散去,馬超俊長松一口氣,然後愁壞了:這環境太他娘的險惡了,以後吃飯的問題,怎麽解決呢?
【08.幹掉四大天王】
以後一段時間,是革命者馬超俊最難熬的人生光陰。
白天的時候,他就挑最豪華的鋪面,進去後沖人就吼:我哈腰狗崽子伊娃死,仨妖拿辣。冒充有錢的日本闊佬,吓唬盯上他的偵探。
晚上的時候,就躲進公園裏最幽深的地方,抱着肩膀蜷縮一宿。最慘的是沒錢吃飯,因為偷食乞丐的窩頭,幾次在丐幫的追殺之下,險死生還。
這日子過的,那叫一個驚險。
兩個月後的一天,革命志士馬超俊,已自是餓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但他仍以頑強的革命鬥志,沖着街頭擦皮鞋的鄉下大娘吼叫:我哈腰狗崽子……狗崽子……有沒有吃的給一口……這時候有人在他的後背上拍了一巴掌:老馬,你在搞什麽搞?
馬超俊回頭一看,卻是以前相熟的一個朋友,叫林佐治。當時馬超俊一下子癱倒在地,揪住林佐治不放了:救命,快給我弄點兒吃的,拜托,求你了……他那般凄慘到了極致的模樣,好險沒把林佐治吓得掉頭狂逃。
好不容易逮到一個熟人,馬超俊豈容他說逃就逃?當下死死揪住,先強迫林佐治請自己吃了頓飽飯,然後說:哥們兒,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你既然要管我飯,不能只管這一頓啊,你說是不是?
林佐治無端被人訛了一頓飯,本已是氣急敗壞,聞聽此言,勃然大怒:老馬,做人不帶這麽無恥的,你有手有腳,還想讓我養你一輩子不成?
馬超俊道:差矣,你差矣,你怎麽也得幫我找個工作啊,你說是不是?
林估治搖頭:唉,現在的就業市場,壓力大啊。對了,你的英語說得怎麽樣?
馬超俊搖頭:英語不行,就是比英國人稍微強一點點。
林佐治大喜:英語好就成,任何時候都是海歸吃香,你現在跟我去面試吧。
于是林佐治帶着馬超俊到了英國人開辦的捷足洋行,進去的時候還擔心馬超俊說大話,到時候一面試露餡。可不曾想,馬超俊見到英國老板,偏偏不談生意,只用娴熟的英語聊那英國佬家鄉的人物風景,那英國佬欣喜若狂,當即拿出珍藏的美酒,請馬超俊、林佐治喝了一頓。
喝得半醉,那英國佬拉住馬超俊的手,說:我在中國的生意,就全交給你了,你認為以我公司目前的情況,先開發哪裏的市場最合适?
馬超俊心想:上海這個鬼地方,是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危險不說,連飯都吃不上,還得去廣州……于是道:廣州,當然是廣州,廣州市場有着巨大的潛力,我在廣州又擁有廣泛的人脈,可以保證咱們公司産品,迅速覆蓋中國市場。
英國佬大喜:OK,現在你是我們捷足洋行駐廣東總代理,中國的市場,我們一定要捷足先登。
于是馬超俊從傻兮兮的英國佬手裏,弄到了一大筆錢,先給自己置辦了一身嶄新的洋裝,在豪華旅館裏狠狠地泡了個熱水澡,刮淨胡子,戴上禮帽,口叼一支巨粗的雪茄,在火車上包了頭等廂,趾高氣揚地回到廣州。
回到廣州,馬超俊先開辦了自己獨資的惠民織造公司,地點位于太平沙大巷口。
有關這家民營公司的資金來源,馬超俊解釋說,他沒用英國佬的一分錢,純系民間集資。坐到了寬敞明亮的寫字樓裏,馬超俊的目光,落在了此時正入廣東的龍濟光部四大天王的身上。
廣西的龍濟光,之所以能夠輕易趕走黨人陳炯明,是因為他手下有四名軍事素養過硬的将領,人稱四大天王。
幹掉四大天王!
馬超俊想,不幹掉四大天王,公司的産品就打不開市場。
【09.刺殺的藝術】
刺殺是一門精美的藝術。
在刺殺龍濟光麾下四大天王的行動中,馬超俊将他的刺殺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
偵破是一門優雅的技術。
在偵破革命黨人謀刺自己得力部屬的案子中,龍濟光将他的偵破技術,發揮到了藝術的高度。
馬超俊的殺人藝術,遵循了最基本的審美法則,他先密遣黨人衛一新、鄧耀權及趙卓慶去偵探局應聘求職,有馬超俊的外資公司做後臺,三名應聘者求職成功。然後這三名偵探每天下班之後,就到馬超俊這裏來報告。沒多久,三偵探便打探到最準确的消息:龍濟光手下四大天王之首馬存發,過段時間給他家老太太過生日,預訂了天字碼頭的南園酒家,現場戒備森嚴,軍警保衛,萬難下手。
馬超俊大喜,立即叫來又一名黨人淩定邦,問:小淩啊,聽說你的槍法不錯?
淩定邦道:馬馬虎虎吧,黑夜裏打50米外的香頭,還沒失誤過。
馬超俊搖頭:那你端盤子的技術,能過關嗎?
淩定邦:端盤子……我為啥要端盤子?
馬超俊:因為你要去天字碼頭南園酒家應聘服務生。
淩定邦:讓我當服務生……給誰上菜啊?
馬超俊:四大天王之首,馬存發!
淩定邦:OK,那我馬上去應聘。
于是淩定邦到了南園酒家應聘,馬超俊這邊托人擔保,淩定邦果然如願以償,成為了一名服務生。到了日子,就見軍警絡繹不絕地開到,先将南園酒家裏裏外外檢查一遍,然後馬存發昂然而入,迎面正遇上淩定邦一支黑洞洞的手槍,馬存發欲待說句什麽,槍聲已響,霎時間馬存發腦殼被炸開。
就在衆人的驚愕之中,淩定邦一翻身,跳上酒家屋頂,順着一條彎彎曲曲的胡同,撒腿逃得沒了蹤影。等在場的警探反應過來,再行追捕,已然是來不及了。
得力手下被刺殺,龍濟光大為震駭,此次刺殺如此完美,分明是有高手居後策劃。于是龍濟光決定客串一下大偵探,親自偵探此案。
刺客早就等在南園酒家,這表明有人将馬存發的行蹤,透露了出去。那麽這人是誰呢?
一追查,就查出來了偵探局三名新入職的偵探,先将這三名黨人逮起來,一邊往死裏暴打,一邊查此三人的社會關系,立即就發現了潛藏在後的民營企業惠民公司。
龍濟光失笑道:這個偵探,也不難幹嘛。
大批的警探突入惠民公司,馬超俊翻牆而走。
馬超俊跑步去了佛山,然後出河口,搭英商德慶號洋輪,又繞到梧州,再折返香港,最後去了日本。
【10.大刀英雄】
說起馬超俊來,他的革命鬥争經驗那叫一個豐富,單說他選擇廣州而非上海,輕取龍濟光手下四大天王,并安然脫身,這就透露出了他那過人的智慧。
如果老馬選擇上海作為戰場,那他鐵定慘了。革命志士龐三傑的結局,就是他的下場。
這龐三傑,又是何許人也?
說起這龐三傑來,堪稱中國文學創作最豐富的一座寶庫,正等着寫字為生的人來挖掘。文學創作史上,早年俄國人肖霍洛夫,有一部《靜靜的頓河》,後來美洲的加西亞·馬爾克斯,又有一部《百年孤獨》,這兩部書都是描述人性于激烈的戰争時代的碰撞,并因此雙雙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但我們在這裏提到的龐三傑,他的革命生涯與經歷,卻比《靜靜的頓河》更要刺激,比《百年孤獨》更要孤獨。
但是龐三傑,卻被中國人遺忘了。
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