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2)
了可不妥當,我們有必要挖掘出龐三傑同志在革命鬥争中所流露出來的人性,以便反思我們的歷史。
龐三傑,男,本名龐盛選,也可能是叫龐聖選,天曉得他到底應該叫什麽,總之他出生于同治八年,也就是公元1869年,因為有勇力,還參加過朝廷舉辦的武學考試,但好像沒弄到功名和名次,最多只算是一個旗丁。但這絲毫也不影響他那出神入化的武學造詣,又逢亂世,正是他大顯身手的時候。
龐三傑在歷史上首次登臺亮相,是1896年,恰好是27歲。出場地點是江蘇省砀山縣龐家林。
龐家林附近有一片肥沃的土地,是山東曲阜孔聖人家用來飼養鵝鴨的地方,官府是不征賦稅的。又因為當地鬧過撚子之亂,大地主劉荩臣逃之夭夭,龐氏家族趁機将劉家的土地據為己有,不久撚亂平複,劉荩臣回來,要求龐氏歸還土地,龐氏斷然拒絕。
但劉荩臣卻是極有勢力有背景的,法國耶稣會的神父艾赉沃跑來撈地盤,劉荩臣全家入了洋教,從此成為二鬼子,倚教會為靠山,強迫龐氏家族交出理應屬于劉家的地産。
這一段歷史,我們在本書的開頭提到過,大俠霍元甲正是因為和義和拳匪發生了沖突,才被迫亡命上海。而龐三傑如何曉得洋人的厲害?他見教會勢大,遂奔赴山東,求請大刀會的支援。
大刀會對龐三傑說:不過是幾個洋鬼子,幾座教堂而已,小意思啦,我們山東殺了好多洋教士,燒了好多教堂,一點兒事也沒有,你們就照着幹好啦。
龐三傑大為興奮,請了大刀會的武師,教導龐家子弟習練不懼槍彈的金鐘罩,并發出檄文,準備攻打教堂,殺盡洋教士。
龐三傑當時發布的檄文,已經找不到了,但有一張落到了法國神父艾赉沃手中,艾赉沃驚恐之下,把這張檄文翻譯成法文,寫給朋友阿布雷。後來又被日本人佐藤公彥,從法文翻譯成日本話,再由中國學者宋軍,翻譯成中國話,文體風格已經嚴重走形離譜,既有日本人的文風,又有法國人的風格,偏偏就不像中國人寫的:
……告四方親族、友人諸君:砀山以北候家莊,今有外國人秘密來建白蓮教(白蓮教是當時的非法組織,檄文稱基督教為白蓮教,這種瞎掰屬于當時政治鬥争的需要)寺廟。來往者日漸增多,他們對居民而言是巨大的災厄。本地士紳密議抵制災禍,茲定于正月二十日巳刻,所有人都拿起武器,驅逐洋人一個不留。士紳鄉長默而做如所示,全體務必到齊,使勿欠一人……
龐三傑率大刀會行動了。
1896年5月,龐三傑率大刀隊突入徐州地方,燒毀教堂,17家教民被滿門殺絕,還有兩家非教民,因為家裏比較有錢,一并也被滅門劫財。
同日,兩名女醫生遭到大刀會的襲殺。
隔日,數十名教民被擄,大刀會開出價碼:鴉片數十兩,紋銀數百兩贖人。
洋人怒極,向朝廷提出強烈抗議。朝廷無奈,遂派了千餘名官兵,來給龐三傑做工作。
【11.從此成為主的羔羊】
當官兵絡繹不絕開到之時,龐三傑正率大刀隊四五百人——另一說法是千餘人——正在搶劫鹽鋪、雜貨鋪、衙門等,官兵出其不意突然進攻,發一聲喊,砍殺大刀會成員二十多人,龐三傑發現官兵是玩真的,大驚,落荒而走。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龐三傑算是逃了,可官兵浩浩蕩蕩開到了龐家林,将龐三傑家的全部財産,裝了七大牛車,然後把房屋扒掉,財物則被運到市場上,公開拍賣。
與此同時,官府繼續緝捕龐三傑,這厮殺的教民數量有點兒多,不可能允許他繼續逍遙法外。
鬥争的形勢,太險惡了。到了1897年,龐三傑的活動範圍,已經被官府壓縮到了地下室,他只要敢露面,鐵定會被官府逮走砍頭。
憤怒之下,龐三傑發出了江湖檄令,密召十八村龐氏衆族長,到地下室裏召開秘密會議。
十八村族長趁着夜色紛紛趕至,鑽入了地下室中,參加了會議。
會上,龐三傑首先發言,他說:叔伯弟兄們,目前的國際形勢,是這個樣子的,洋鬼子的勢力,越來越龐大了,官府居然也跟咱們玩真的了,揚言要砍我的腦殼,這真是太不像話了。面對邪惡勢力,我的态度是絕不屈服,一定要鬥争到底,以争取最後的勝利,最後的勝利,一定是屬于我們的!
衆族長道:先別說最後的勝利,現在只要你一露頭,腦袋鐵定就沒了,先說現在怎麽撐過去?
龐三傑笑道:這個事,我已經認真地想過了,我們龐氏十八村家族,足足有四千多人,四千多人啊,就算是一人拉一泡屎,也能夠把教堂埋了。難道說,我們四千多人的龐氏家族,還怕區區幾個洋鬼子不成?
衆族長狐疑地道:三傑啊,你不是想讓我們去教堂拉屎吧?
龐三傑道:猜對了,我正是這個意思!
族長們頓感肉痛:四千多人拉出來的屎啊,都要給洋鬼子了這得浪費多少肥料啊……
龐三傑道:不對,這不能說是浪費,這是……總之吧,咱們龐家四千多口子,總得找個拉屎的地方,你們說是不是?
也有道理。族長們無奈點頭,出了地下室,就各自回家拿出族譜,去了教堂,找神父董師中,說:老董啊,我們龐家有四千多人,都想加入你們洋教,你們收不收啊?
話說那董師中,雖然有個中國名字,實則是個法國佬,是和艾赉沃一塊負責江南一代牧區的。龐家人找來的時候,他正因為被大刀會追殺,也躲藏在地下室裏,聞聽有四千多號人馬要入教,登時大喜,口稱阿門:仁慈的主啊,我知道你是不會抛棄我的……急忙從地下室鑽出來:四千人在哪裏?主的羔羊在哪裏?快讓他們來排隊受洗……
龐氏族長們說:神父啊,你的要求太難了,我們龐家四千多人,要來受洗就得由龐三傑帶隊,可現在官府正在緝捕他,要砍他的腦殼,要砍你家主的羔羊的腦殼啊,神父啊,你難道不說管一管嗎?
董師中急道:我管,我管,主是不會抛棄迷途的羔羊的。
于是董師中匆匆去找知縣,要求撤銷對龐三傑的緝捕令。知縣說不出地惱火,罵道:你個渾身是毛的洋鬼子,你當緝捕令說撤就撤啊?不可能,他龐三傑殺了那麽多的人,必須要繩之以法。
董師中請求道:主啊,我願意拿我的一切,來換取這張緝捕令的撤銷。正因為羔羊的迷失,所以才需要主的仁慈與恩愛啊。
【12.以後就跟耶稣混了】
在董師中神父的苦苦哀求之下,最後官府和龐三傑達成了君子協議:緝捕令不撤銷,仍然生效。但官府也不主動抓捕龐三傑,就假裝沒這張緝捕令。龐三傑盡可以自由行動,為所欲為。
在主的保佑下,龐三傑又獲得了新生。于是他由董師中神父親自洗禮,加入了教會,并在胸口劃十字道:主啊,你老人家可太牛氣了,惹不起啊,以後我老龐就跟你混了……
武藝高強的龐三傑,從此成為了教會的忠實護衛者,有誰敢砍教民,他就跑過去對砍。但有神父教士出行,沿途的安全,都由龐三傑負責。此人心智過人,膽大心細,有他的保護,神父們的傳教事業順風順水。于是徐州地區的教民數量激增,先是一萬人,然後是一萬七千人,然後是兩萬六千人,龐三傑,就是這樣與愚昧的民衆拉開了鴻溝,并遵循着地方開明紳士的軌跡,走上了一條拯救國家的救亡之路。
此後他成為安清幫的舵主,迅速擴展勢力,革命黨人王金妮找上門來,建議他起兵,推翻朝廷。龐三傑欣然從之,遂于1911年誓師于砀山,集結兵馬進攻縣城,未果。武昌首義槍響,他迅速占領了寶豐縣城,然後轉道大戰張勳的江防辮子軍,正式成為了革命軍中的一員。
此番孫文二次革命,龐三傑率淮泗讨袁軍于徐州出發,直撲京城,要搞死袁世凱,卻不意途經虞城,遭遇到一夥小土匪,砰的一聲一粒流彈打來,龐三傑同志不幸負傷。
負傷了也沒關系,龐三傑留下部隊,駐紮虞城,他自己率了二兒子、六兒子、八兒子還有一個侄子,先回老家養傷。等養好傷回到虞城,卻發現自己的部隊已經神秘失蹤——這支部隊,被不知哪個家夥領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
亂世啊,什麽怪事都會有的,好端端的一支部隊,就這麽失蹤了。
沒有部隊,龐三傑就率子侄去了鎮江,與青幫大佬張堯卿會師,張堯卿任命龐三傑為副官,恰好遇到揚州徐寶山部來鎮江搶地盤,龐三傑大怒,當即開炮狂轟,打得揚州軍哭天搶地。
可北洋張勳氣勢洶洶地來了,龐三傑和張堯卿握手,道一聲珍重,從此兩人分道。張堯卿去了南京,搶了鴛鴦蝴蝶派大師何海鳴的江蘇大都督,而龐三傑則率子侄,去了上海,想找孫文借點兒路費,一塊往日本逃。不想人家孫文早就走了,龐三傑只好避入法國租界。
可萬萬沒想到,龐三傑一入法租界,就被法國佬強行逮捕了。龐三傑據理力争,出示了孫文頒發的“山東河南淮北革命将軍”委任狀,力證自己是革命黨。可法國佬壞透了,不聽他的解釋,強行将他引渡給了中國法庭。
在法庭上,龐三傑侃侃而談,闡述革命道理,可是法官說:引渡你,不是因為你革命,而是因為你殺人,你放火,你搶劫財物,這些可沒冤枉你吧?
龐三傑急氣:革命,我們這是革命……
法官說:少來,任何理由,都不能成為你殺人放火的借口!你革命也好,不革命也罷,都必須要尊重別人的生命,這沒錯吧?
龐三傑:沒錯是沒錯,可是……
法官:人命至高無上,生命面前沒有可是!
龐三傑被即時處決。
龐三傑共有9個兒子,前8個兒子均死于戰争之中,到了1936年,國民黨政府為龐氏父子立了碑。
【13.很傻的妮子】
龐三傑遇害,表明了上海革命鬥争形勢的極端險惡,所以黨人大批湧入廣州。在廣州,就不止一撥革命黨人在活動,如我們知道的,就有馬超俊這夥人,以及前面提到的清純少年周雍能、龍俠夫及史古香等。龍俠夫和史古香,原本是革命黨的叛徒,就不要說他們了。
單說那些鐵下心來革命的黨人,他們所有人都在思考一個超有難度的問題:
如何把武器送入城中?
刺殺也好,起事也罷,武器是少不了的。可入城的關口盤查極嚴,武器根本運不進去。
怎麽辦呢?
于是革命的老太太,應時而走入了歷史。
夫老太太者,普天下最善良的中國女性是也。這些老太太挎着籃子,進城趕集或看望兒女,途中常會遇到面目憨厚的少年,熱情地上前跟老太太聊天。老太太一說自己兒女姓名,那少年馬上就說是熟人。然後再把一包東西,托付老太太帶進城。
善良的老太太就用籃子挎着人家的東西,到了城門口遇到偵探,抓住籃子一翻,就露出了裏邊藏着的短槍炸彈,老太太當場驚吓得翻了白眼。
在上海,在廣州,在南京,都有這樣的糊塗老太太被捉進警局。報紙發布消息,告訴老太太們千萬要小心,別被壞心眼的黨人所利用。
除了老太太,天津的警探們還逮到了一個年輕的小女生,這小姑娘活蹦亂跳,扛一籠子手槍炸彈,硬往城門裏邊鑽,警探摁住小女生,然後将她挂到刑柱上,用蘸了水的鞭子啪啪啪狠抽:說,快說,誰是你的同黨?
小女生把頭一仰:任你嚴刑拷打,我是寧死不招,革命者是不會屈服的!
警探一聽就樂了,将皮鞭一扔,不打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男朋友又逛妓院去了。
小女生急了:瞎說,他答應過我不再去那裏。
警探哈哈大笑:他當然要答應你,他不答應你,你會傻到冒死替他運武器嗎?
小女生拼命搖頭:騙人,你騙人,唐繼星才不是這種人,你們在污蔑他。
警探搖頭:小姑娘,唐繼星要不是這種人,也不可能哄得你這傻妮子替他賣命。快點兒說吧,也免得受皮肉之苦,讓你密運武器入城的男朋友,到底叫什麽名字?
小女生: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說出唐繼星這個名字。
警探:不說?真不說?繼續用刑!
糊塗的警探,繼續拷問很傻的妮子,而此時,傻妮子的男朋友唐繼星,正在妓院中左擁右抱,摟着兩個姑娘在喝酒:嘴一個,再嘴一個,今天看你們誰最乖,誰肯替我運武器進城,今晚我就陪她。
唐繼星,廣東大富豪唐景星之子,标準的富二代,家裏超級有錢。喜歡他的女生滿山遍野,鋪天蓋地。于是唐繼星就想:這麽多的女生喜歡我,我總得為她們做點兒什麽,才對得起她們對我的似水柔情啊。
幹點兒什麽好呢?
要不就革命吧!
于是,唐繼星就成為了最堅定的革命家。
【14.手腳全都舉起來】
革命家唐繼星坐鎮于妓院之中,左擁右抱,指揮若定,正等着那些愛他愛得瘋狂的女生們,替他把武器運進城來,卻全然不知道,妓院的外邊,排列着整整齊齊的,是一隊又一隊的警探,全是來抓捕他的。
何以警探不沖進去,把他當場抓捕呢?
這麽想的人,就未免不解風情了。人家正在那邊倚紅偎翠,吟詩唱賦,你拎槍杆子沖進去,都不許動,把手腳全都舉起來……這麽個搞法,實在是大煞風景,唐突佳人。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既然不合适,就只能在外邊耐心地等待着。
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下半夜,才聽到妓院門前響起女孩子們戀戀不舍的挽留聲:不嘛,唐公子,你留下來嘛……就聽唐公子回答道:不是我不肯留下來,我的人雖然離開了你,可我的一顆心,卻留在了你的香閨裏。
警探們聽得連連搖頭:這個革命黨唐繼星,真是太不像話了,騙死女孩子不償命啊。
唐繼星終于出來了,警探們邁着整齊的步伐,咣咣咣,齊步上前,正要宣讀逮捕令,卻突然呆住了。
唐繼星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人,和他在一起。
那人是誰,竟然讓兇神惡煞般的警探,見而止步?
那人便是大總統袁世凱家的二寶,風流公子袁克文是也。
袁克文出現在這個地方,實在是再也順理成章不過的了。前段時間,因為他和六姨太葉蓁的事情,被精神病三寶袁克良報告給了袁世凱,袁克文遂離家出走,在上海和革命黨攪和在一起——袁克文是宋教仁被刺殺案的主要目擊證人,他可以作證,宋教仁不是他爹殺的,但革命黨不理他。
雖然革命黨不搭理袁克文,袁克文卻最喜歡往革命黨人身邊湊。他發現大批的警探來逮唐繼星,就主動出來,架住唐繼星上了自己的馬車。警探們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碰袁克文一下,只好跟在袁克文的馬車後面,跑步前進,打算等袁克文離開唐繼星的時候,再實施抓捕。
但此後幾天,袁克文牢牢地揪住唐繼星不放,唐繼星去哪家妓院,他就去哪家妓院,形影不離,出雙入對,還寫信給警察局,要求警察局放過唐繼星。
警察局如何能不賣袁二公子的面子?就聲稱放棄對唐繼星的抓捕。
但袁克文太知道警務系統工作起來的機械性了,警務系統是自行封閉運轉的,一旦逮捕令下達,休要說他袁克文說情,就算是大總統袁世凱說情也不管用的,最多只是行使大總統特赦之權。
所以袁克文不敢掉以輕心,仍然與唐繼星形影不離,果然就發現大批的便衣警探,天天跟在他們身後。到了這步,袁克文知道沒辦法了,替唐繼星買了張洋輪的船票,對他說:唐兄,你再留在京津,我就保不住你了,稍不留神警探就會将你捕走,我擔心就此失去你這個朋友。就聽我一句勸,拿着船票登船,躲到上海租界去吧,等事情過後,你再回來,咱們倆再去妓院,共同革命,可好?
唐繼星接過船票,逼視着袁克文:有句話我可要說在前面,我去上海租界,但妓院裏的嬌嬌、愛寶寶和小紅她們三個,你絕不許碰一下,如果你敢動她們仨,你是知道我們革命者的手段的。
袁克文點頭不疊:不碰,不碰,我保證不碰,唐兄你快走吧。
唐繼星去了上海,住進租界,剛剛松了一口氣,他的哥哥來了,上前抱住了他:弟弟,你總算是活着回來了,聽說北京在緝捕你,大哥我擔心死了。
唐繼星心裏泛起了溫情暖意:大哥,沒事的,你放心好了。
大哥搖頭:不看到你,我怎麽放心得下?你可是我的親弟弟啊,走,我帶你去家飯館,咱們兄弟好好吃一頓。
唐繼星道:大哥,我可不能出租界。
大哥笑道:那飯館是咱自己家開的,有大哥安排,你就放心好了。
于是康繼星就跟大哥去了華界飯館,剛剛坐下,就聽外邊呼啦啦一聲,沖進來無數的警探:唐繼星,你被捕了,你無權保持沉默,你說任何話都不管用,橫豎你也是個有罪之人……不由分說,将唐繼星逮捕了。
臨被拖走之前,唐繼星拼命掙紮,扭過頭來:哥,哥,人家袁克文還肯保護我,你為什麽要出賣我?
大哥哭了:弟弟啊,人家袁克文有個當大總統的爹,而你哥我,卻只有一個革命黨弟弟,你說我怎麽能跟人家比?
革命者唐繼星,被袁克文多次解救,但最終卻被自己的親哥哥出賣,是日被槍決。
【15.江湖俠女傳】
黨人的武器無法運入城中,起事就無法進行。黨人大怒,遂轉入宣傳陣地,用報紙揭露袁世凱北洋政府黑暗而恐怖的統治。如4月14日的上海《申報》,轉載了由黨人資助的《字林報》消息,消息稱:
當道因欲摧毀革命之計劃,故于城中厲行戒嚴,且密布偵探,從事搜捕。若輩或扮商民,或扮乞丐,且尚有女子數人混入茶肆酒館及公共處所。茍有不幸之徒,出語欠慎,為若輩所聞即當場被拘,無何綁赴刑場飲彈而死。至于審訊僅形式而已,故刑入之犯,陽為審訊,然從未見有生出者。故可于其室門書數字曰:入此者必絕望……
但這類無憑無據的消息,構不成新聞體裁,後世人腦殼進水,或以為是真實的史料,拿來引用。但當時的百姓卻不傻,你個報紙登載消息,連個人名人姓都沒有,一看就是黨人為了抹黑袁世凱而做的宣傳稿。所以黨人預謀良久,終于擲出了一枚具有強力殺傷效果的重磅新聞炸彈:
名伶金玉蘭冤死案!
金玉蘭,當時的歌舞藝三栖明星,獨霸天津碼頭,擁有粉絲無數,更是許多純情少年的夢中情人,思慕對象。達官貴人也趨之若鹜,一心得之而後快。但金玉蘭身在伶園,不染紅塵,不管多少富家公子苦苦相纏,硬是不為所動。
忽有一日,報紙登上消息,說是有記者發現在天津戲園的外邊,出現了大批警探,荷槍實彈,如臨大敵。未幾,又有人看到幾名警探進入戲臺,稍頃,戲院裏槍聲突起,數名警探被射殺。但更多的警探蜂擁而至,就見名旦金玉蘭被拷了雙手,被兩名警探押上了馬車。驚駭已極的記者萬難置信,一路追蹤,直追到城東的行刑之地,就聽亂槍響處,一代名伶金玉蘭,竟是香消玉殒,被戒嚴司令部即時槍殺。
霎時間,整個世界都被這可怕的消息驚呆了,寂靜了整整一日,忽然所有的媒體齊聲嚎叫起來,齊齊聲讨殺人的袁世凱政府,枉殺女明星,這是何等恐怖的政權!媒體要求,袁世凱政府必須要對此做出解釋。金玉蘭,她不過是一個柔弱女子,用她的身段和美麗歌喉,帶給人民群衆以極高的藝術享受。可袁世凱竟連這樣的女子都容不下,他到底想幹什麽?意欲何為?
袁世凱政府一聲不吭,保持了令人恐懼的沉默。
媒體也沉默了,然後再度喧嚷開來,一邊繼續聲讨袁世凱殺害無辜女藝人的罪行,一邊開始刊登各個渠道的爆料。據稱:名伶金玉蘭之所以被逮捕并迅速槍決,是因為她與幾名被通緝的黨人之間,有着某種深度的關系。
又過了幾日,媒體開始試探着對金玉蘭與孫文亂黨的深度關系進行探究,到底有多深呢?這種探究越來越深入,媒體發現,金玉蘭實際上并非像表面上那樣的一個弱女子,此女出身于武學世家,有一身吓死人的武功,論輕功,她不輸于晚唐年間的俠女紅線,論劍器,她比盛唐年間的公孫大娘更勝一籌。
媒體說,數日之前,曾有飛天刺客夜入大總統府,來去無蹤,摘下了兩名侍衛的腦殼,幸得那一夜大總統失眠去了洗手間,幸免于難……媒體暗示,這夜入總統府取人首級于無形無跡之中的刺客,就是名伶金玉蘭。
總之,媒體含而不露地暗示公衆:如金玉蘭這樣身懷絕技的女劍俠,猶自逃不過袁世凱的追殺,可知袁世凱的暴政,已經恐怖到了極點。
在報道金玉蘭被害案過程中,媒體和記者遭受到了強大的壓力,有的報館被砸,有的記者被不明身份的人士打傷。對此,媒體表示,新聞人将不畏殘暴不畏邪惡,沖破黑暗勢力的阻撓,繼續披露有關女劍客金玉蘭被害的詳細真相。報界同仁,将誓死捍衛新聞自由。
……諸如此類,總之是悲壯到了極點。
【16.烏龍大炒作】
話說有一天,袁世凱在文件上簽過了字,優哉游哉地拿起張報紙,看到金玉蘭被害的報道,哇嗚一聲兩只眼球暴突出來,然後他騰地一下從座位上彈跳起來,嘶聲怪叫道:馬上給我把小六子叫來!
小六子,就是京畿執法處處長陸建章,這個工作崗位的職能,類似于江湖組合的刑堂。他匆匆趕來了,袁世凱劈頭就問:為什麽要殺金玉蘭?
陸建章嗫嗫地道:……沒……沒有殺。
袁世凱眼睛一立:那她到底犯了什麽罪?
陸建章:……沒有犯……什麽罪也沒有犯。
袁世凱更加憤怒:既然無罪,那就應該立即釋放!
陸建章:……沒法放。
袁世凱大怒:陸建章,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陸建章哭了:大總統,真的沒法放……真的……騙你不是人。
袁世凱頓時滿臉狐疑,走到了陸建章身邊,刀片一樣鋒利的眼光,直刺陸建章:我明白了,說,都有誰在打金玉蘭的主意?
陸建章:……打她主意的男人……太多太多了,數不勝數……是個男人都在打她的主意。
袁世凱:住口,我是在問你,是誰下達命令讓你把她抓起來的?
陸建章:……沒人下命令。
袁世凱點頭:原來是你自作主張幹出來的?
陸建章號啕大哭:不是我,大總統,真的不是我……騙你不是人。
袁世凱:哦,我明白了,既然不是你,那到底是誰抓走了金玉蘭?
陸建章:沒人抓她,她現在就在天津的戲臺上,吱哇吱哇唱戲呢,臺下的觀衆,天天爆滿啊……
你說什麽?袁世凱愕然了,看看手中的報紙,再看看陸建章:你說金玉蘭既沒有被逮捕,也沒有被槍斃,而是好端端地在天津唱戲……那這報紙上的報道,又是怎麽一回事?
陸建章哭道:大總統,你仔細看啊,這些新聞報道都是東京來稿,都是孫文革命黨人的瞎掰,目的就是為了惡心咱們。
袁世凱呆了呆:這個孫文,可真是……那小六子,你是不是缺心眼啊,眼看着孫文瞎掰亂說,造謠生事,你怎麽不立即登報聲明,予以澄清呢?
陸建章:大總統,這事……人家報社不樂意登咱們的聲明,說是……缺乏新聞價值,不具可讀性。
袁世凱大怒:這叫什麽狗屁報紙?明明知道是謠言,還故意刊登,存心攪亂這世道是不是?我就不信這世道亂了,報紙就能落得了個好。對了,那個誰,金玉蘭,她本人為什麽不出來澄清?
陸建章抹幹眼淚,用憐憫的目光看着袁世凱:大總統,你也有缺心眼的時候啊?只要金玉蘭腦子沒進水,她就絕不會出來辟謠,這是多麽難得的炒作機會啊。我絲毫也不懷疑,媒體上爆料的瞎掰,肯定也有她一份。
袁世凱嘆息一聲,坐了下來:還有什麽壞消息?
陸建章上前一步:大總統,孫文密遣黨人王憲章,潛入河南,聯絡白狼。
白狼!袁世凱的眼皮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