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亂天下(下) (2)
博士和黃興接受了來自森格的建議,森格是三井公司的總經理,是孫中山新近成立的中國實業公司的一位官員。按照森格的日文傳記所說:“這三個人原則上同意把滿洲割讓給日本,以換取兩千萬日元的借款和兩個師的裝備。一艘兵艦準備派出護送孫中山到日本商談細節。但是,稍後一點,他推脫說他不能離開中國,并指定黃興作為他的代理人。”
我們終于揪出來一個三井公司的總經理森格,莫非就是這厮在幕後操縱?
此外,在涉及出賣國土這麽大的事件上,孫文躲起來不敢露頭,卻推出正在南京的黃興背這口黑鍋,這倒的确是孫文先生典型的革命風格。
那麽這件事,到底有還是沒有?
話說1913年的時候,日本的首相叫大隈重信,一個超級拗口的怪名字。此人後來死了,他死後,有人在他的文稿中發現了這麽一行文字:
要之,助一國民黨,而颠覆其政府,非國際上常例。然古今唯非常之人,乃能為非常之事,成非常之功。竊意閣下為非常人物,今遇非常之機會,正閣下大煥其經綸之目也。
另外,詹森的《日本人和孫中山》以及薛君度的《黃興與中國革命》兩書,都證明了一件事:二次革命時期,孫文先生确實期待着日本支援以反對袁世凱,并且打算去日本談判結成聯盟。
另外,引薦孫文先生與日本首相大隈重信結識的,就是孫先生在日本的老贊助人犬養毅。
現在我們可以确認,割讓東三省換取日本兩個師的軍火,這賠塌了天的生意,多半與犬養毅有關。更進一步而言,将岑春煊內定為大元帥乃至大總統,想達到分裂中國之目的,總歸是事出有因,不然的話,老岑自己也不會那麽顯擺。
【09.幕後的日本財團】
話說早年的日本,也是極端的閉關鎖國,不與世界做絲毫的接觸,沉醉在極端落後的經濟狀态之中。但到了1853年,英國海軍上将裴裏率了一支兵艦趕來,沖日本轟轟轟開炮,日本人登時傻眼,不得不大開國門,被迫與裴裏上将談判。
裴裏上将派出來的公使,叫巴夏禮爵士——這個巴夏禮,對于中國人來說應該不陌生,他真名叫哈利·帕克斯,是個鐵匠的兒子,5歲死了爹媽,13歲漂洋過海到澳門,14歲進入英國駐廣州領事館,從小館員一直升任到領事。1958年時這厮帶了39名随從,來和清廷談判,結果被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逮住,關進監獄,獄卒趁機将他39名随從中的11人活活弄死。巴夏禮怒不可遏,就聽了清時愛國主義詩人龔自珍孫子龔半倫的撺掇,一把火燒掉了圓明園。此事又被稱為第二次鴉片戰争,中國歷史課本上是一定要細說的。
總之,鐵匠的兒子巴夏禮很兇,不好招惹。
英國派出來的是巴夏禮,日本那邊卻派出來個小男孩,見到巴夏禮就鞠躬:哈伊,我是日本派來的談判使者,巴夏禮大叔好。
當時巴夏禮就氣壞了,日本人什麽毛病,居然派來個小朋友?
讓這小朋友滾蛋,老子要和成年人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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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夏禮轟那小朋友走,可那小朋友非但不走,還跟巴夏禮理論了起來,他一開口,巴夏禮頓時目瞪口呆,呆若木雞——這個古怪的日本小朋友,他對國際公法原則的理解和掌握,比所有的英國人加起來都強。當時巴夏禮驚心不已,問: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日本小朋友回答:我的,大隈重信的幹活!
這是大隈重信在歷史上的首次出場,到中國爆發二次革命狂潮之時,他已經從一個小朋友,成長為日本首相,并多次收到孫文的求援書信。
而将大隈重信擡到日本首相高位的,正是三井公司的森格財團。
有關這個三井財團,曾經留學日本8年、并于29歲就出任了“中華民國”政府外交部亞洲司司長的高宗武,他在自己的回憶錄中有過詳盡的分析:
……三井和三菱是日本實力最雄厚的兩個商社。它們控制着兩個主要政黨,也多年來控制着內閣。若規內閣曾經是三菱內閣,犬養內閣則是三井內閣。(《高宗武回憶錄》114頁,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9年1月版)
原來,在黃興的軍事行動之後,有一個革命大領袖孫文。在革命領袖孫文之後,有一個日本人犬養毅。在犬養毅之後,則是三井的森格財團在推波助瀾,呼風喚雨。
也可以這樣說,森格這厮坐在榻榻米上,醒握殺人劍,醉卧美人膝,對政治家犬養毅發號施令。犬養毅則吩咐孫文,孫文則對黃興等中國革命黨高層下令,黃興等人再領導革命黨的力量,合起夥來要搞掉袁世凱。
唉,袁世凱真夠可憐,遇到這麽多怪人來搞他。
然則,何以中國人對三井財團所知不多呢?
這是因為,随着時代的發展,三井財團如此亂來,終于引發了日本激烈派的強烈不滿。先是三井財團的大老板森格,被日本血盟團成員菱沼五郎殺掉,事後在法庭上,兇手菱沼五郎充滿激情地吶喊曰:
我的目的是消滅貪污政黨,政黨背後是大財閥,所以我開始刺殺財閥首腦,頭一個就是三井的老板!
頭一個是森格,那麽第二個,該輪到誰了?
孫文先生的老朋友、日本中國革命家犬養毅先生。
犬養毅是在1932年5月15日,他剛剛當了五個月的日本首相時,就被軍方的少壯派幹掉了。殺掉他的兇手,在其屍體前大彎腰狠鞠躬,說:
不好意思,很抱歉殺了你,但是我恨你的政策!
也就是說,二次革命的20年後,犬養毅才會被迫退出歷史舞臺。但在民國初年,他和大隈重信,在森格的三井財團支持之下,引領着中國歷史上激蕩風雲的革命風潮。
所以,不管是森格還是犬養毅,他們都死得不冤。
冤的是袁世凱。
【10.史上最雷大元帥】
甭管那個在幕後策劃中國二次革命的日本人,究竟是犬養毅還是大隈重信,但離休幹部岑春煊,卻是鐵了心要抓住這個機會,繼續發揮餘熱。
說起老岑這麽個搞法,也是無可厚非。他和袁世凱早在晚清時就不對付,當時袁世凱在朝中的鐵杆支持者是慶親王老慶,而岑春煊卻是老慶的反對者。但老岑和袁世凱的深仇,卻是讓武昌的熊秉坤給弄出來的——那老熊熊秉坤,率先打響了辛亥革命第一槍,引發了大規模的革命雪崩。當時朝廷之中,盛宣懷極力推薦老岑岑春煊出馬,認為老岑擺平武昌小菜一碟。可慶親王卻更是推薦袁世凱,最終的結果是慶親王和他所推薦的袁世凱勝出,導致了袁世凱搶到大總統寶座,而岑春煊卻落魄到偏居福建一方。
如果當時清政府用的人不是袁世凱,而是他岑春煊,那麽,岑春煊應該就是現在的大總統了。
人生的命運啊,就是這樣充滿了變數,這樣地反複無常。
想來月白風清之夜,岑春煊定是沒少抒發過如此感嘆。
事實上,正是因為岑春煊曾一度和袁世凱分庭抗禮,并争高下,所以才會被隐藏在幕後的日本人鎖定為新政府的大總統。目的不唯是要用岑春煊的名頭感召士林,更重要的,是要喚起朝野對袁世凱的痛恨。
話說岑春煊欣然赴任讨袁軍大元帥,立即下達命令:
現在,我命令,三軍将士出動,去天津迎請愛新覺羅皇氏。
迎請皇帝陛下,出任“中華民國”大總統。
迎請愛新覺羅……革命黨人饒是見多識廣,接到這條命令,仍是驚呆了:為啥要迎請愛新覺羅皇氏?
這還用問嗎?岑春煊嗤之以鼻:當然是請愛新覺羅皇氏做大總統啦。
可是……與會衆黨人齊齊暈菜:為啥要讓前朝皇帝做大總統啊?
岑春煊高屋建瓴地解釋道:這是因為,袁世凱這個大奸臣,他陽奉陰違,兩面三刀,把皇帝的命給革了。現在我們革袁世凱的命,當然是要把他革過的命再革回來。袁世凱篡權奪位,我們就要勤王,迎請皇帝重新登基……不對,做大總統。
衆黨人你看我,我瞧你,全是一臉欲哭無淚的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在場的,還有一個瘋子。
章太炎老先生。
縱然是太炎先生以瘋癫成名天下,聽了岑春煊的命令,也不由得被雷住了,他心裏嘀咕:我和岑春煊兩個,到底誰才是瘋子,誰又更瘋一點兒?
為了弄清楚這個問題,章太炎上前一步:岑老怪,你這麽個搞法,這豈不是複辟了嗎?
岑春煊笑道:差矣,差矣,太炎先生你差矣。
章太炎學富五車,最恨別人說他差矣,當即怒道:老夫哪裏差矣?
岑春煊解釋道:這個不叫複辟,叫革革命,袁世凱不是革過一次命嗎?現在我們又來革袁世凱的命,所以叫革革命。
章太炎大怒:瞎掰,袁世凱什麽時候革過命?上一次的命,也是我們辛辛苦苦革的,有他什麽事兒?
袁世凱沒革過命?岑春煊無限失望:沒革過……沒革過那就算了。
于是請愛新覺羅皇氏中人出來做大總統的事兒,也就不好再提起了。但經過這麽一攪和,岑春煊腦子已亂,再也無法發布像模像樣的命令了。
【11.革命黨驅逐革命黨】
讨袁軍大元帥岑春煊沒得命令可以發布,遂轉道赴粵,繼續革命。這時候安徽方面突然來人,哭請柏文蔚回安徽,繼續出任大都督。
來請柏文蔚的,就是安徽老革命黨胡萬泰。原來,早在袁世凱撤銷了柏文蔚的安徽都督之職後,柏文蔚就跑到上海做寓公,并和黃興同赴南京。随後,袁世凱任命了清時重臣孫家鼐的侄子孫多森,出任安徽大都督。黨人胡萬泰見孫多森年輕稚嫩,遂連打帶罵,把孫多森打跑了。然後胡萬泰發現自己太年輕,鎮不住場合,就決定再請柏文蔚回去。
柏文蔚得訊大喜,先宣布安徽獨立,然後返回安徽,剛剛住進大都督府,就聽見遠處槍聲不斷,北洋軍倪嗣沖已經殺來了。
大都督柏文蔚命令,讓胡萬泰速赴前線迎戰。
迎戰?胡萬泰心想,老柏啊,你開什麽玩笑?想讓我跟北洋軍鬥?也不說想想這天底之下,能找到北洋軍的對手嗎?我請你柏文蔚來,可不是讓你耀武揚威發號施令來了,我是讓你來……
砰砰砰!槍聲響了,胡萬泰率部下向柏文蔚的都督府發起猛攻。首戰告捷,當場打死了柏文蔚以前最優秀的學生、現在的副官。
這個老胡,他怎麽突然打起自己人來了呢?
這事,說起來可就話長了。
這個胡萬泰,他和吳春旸俱是安徽知名的革命黨人。但在辛亥革命時期,安徽獨立後,仍以前清的巡撫朱家寶為大都督,革命黨吳春旸、胡萬泰遂赴九江借兵,想驅逐朱家寶。不曾想被江西革命黨李烈鈞給耍了,李烈鈞先遣暴兵入安徽,大肆劫掠,殺安徽革命黨吳春旸,然後搶了安徽大都督的寶座。
這件事過後,安徽的革命黨,就和江西的革命黨結了仇。此番孫文興兵,胡萬泰知道戰事必不可免,就想出個絕妙的法子,把柏文蔚請回來,等北洋軍來了之後,再趕柏文蔚走人,若是他驅逐了讨袁軍柏文蔚,必然取得北洋的好感,也可讓安徽免于戰火之厄。
所以胡萬泰才狂攻都督府,但卻故意留了一個缺口,以供柏文蔚出逃。
這個活口,就是紅十字會。
話說那紅十字會,乃基督教救世精神的體現,許多獻身人道主義的救護員們,穿行于戰火之中,不區分政治派別,專一救助傷殘者。在民國時代,紅十字會是威望最高的,所以當軍醫院長楊競園,扯了面紅十字旗幟來到之後,胡萬泰立即命令停火,讓紅十字會入都督府救治傷員。
紅十字會人員進去不久,又列隊出來了,出來的時候,人員數目明顯比進去時多了許多,胡萬泰假做懵懂,讓紅十字會離開。
離開都督府不久,多出來的那些人,在柏文蔚的率領下,懷着極度郁悶的心情,去南京鬧騰去了。
北洋軍倪嗣沖興奮地趕到了,到了之後不由分說,先将胡萬泰逮住,下了大獄。雖然胡萬泰耐心地向倪嗣沖解釋,可是倪嗣沖愣裝聽不清。
【12.坐困愁城三兄弟】
卻說柏文蔚在紅十字會的幫助下,喬裝逃離安徽,再回南京,卻發現南京戰事已是一面倒。讨袁軍最能打的黑鍋将軍張宗昌屁股負傷,第三師師長冷遹別無法子可想,只能步步後退,正退之際,北洋最要命的馮國璋突然殺出,冷遹如何是馮國璋的對手?
霎時間南京被北洋軍三面合圍,戰事已不複再有懸念。
見此情形,黃興立即做了一個英明的決定:離開南京,去上海,以便統籌整個戰局。
第八師師長陳之骥缺心眼,偏偏趕到這個節骨眼上來送行,被黃興逮到。黃興告說自己身上一文錢也無,讓陳之骥借點兒。陳之骥只好命令士兵集合,把身上的零花錢統統拿出來,湊足了70元,交給黃興做旅費。于是黃興乘坐日本的運煤船,去了上海。
黃興轉戰上海了,柏文蔚才匆匆從安徽逃回來,聞知此事,他破口大罵黃興:一将無能,累死千軍!黃興你真不是個東西!罵完之後,他先過足了江蘇讨袁軍總司令的瘾,然後也找了只日本丸號貨船,去日本了。
7月22日,孫文先生發布《告全體國民促令袁氏辭職宣言》,強烈要求袁世凱立即辭職,以息戰禍。
7月23日,袁世凱撤銷孫文先生的籌辦全國鐵路全權職務,并要求對孫文進行賬目審計。因為前者孫袁龍虎風雲,袁世凱政府撥款100萬給孫文,由孫文修20萬公裏的鐵路。現在鐵路雖然沒見到一條,但那100萬,應該還在賬上吧?
要說袁世凱這一手,真是太狠了。哪個缺心眼的,會把100萬公款留在賬上不花掉?所以孫文最恨別人查他的賬,以前在東京同盟會時,就因為查賬搞到了同盟會內讧的地步。此番老袁竟然也來這一手,這豈可容忍?
袁世凱悍然查賬,孫中山怒發沖冠。二次革命,就在這一天正式爆發。此前的戰事,最多只算是戰前熱身。
于是全國戰事中心,迅速轉向了陳其美鎮守的上海。而此時,陳其美正和他的兩個把兄弟,黃郛和蔣志清,老哥仨坐困愁城。
說起陳其美的這兩個拜弟來,那堪稱大名鼎鼎,老二黃郛,是浙江有名的軍事天才,老三蔣志清更是了得,他日後将改名蔣介石——所以就不需要多做介紹了。
革命爆發,三兄弟召開緊急會議,大哥陳其美先做形勢報告:二弟三弟,目前上海的形勢,是這個樣子的啦,首先是設在北京的國民黨總部,已經宣布把咱們,還有江西的李烈鈞啦、安徽的柏文蔚啦、廣東的陳炯明啦,統統開除出黨,大哥我已經無法弄清楚,咱們到底還算不算國民黨。第二樁事,上海商界向我們發函,聲稱如果咱們敢打,必将被視為人民的敵人,人民不需要戰争,戰争狂滾開!第三樁事,租界也添亂,揚言戰事若敢靠近租界,租界的洋兵絕對不帶跟你客氣的。第四樁事最讓人頭疼,袁世凱派了個厲害的鄭汝成,占領了制造局。我已經與他舉行過秘密會晤,央求他退出制造局,讓我進去,可他抵死不依……二弟,當此之時,你可有辦法?
黃郛扭頭,問老三蔣志清:三弟,你有沒有好辦法?
蔣志清響亮地回答:我聽兩位哥哥的。
陳其美道:二弟三弟,侬不曉得哦,鄭汝成那小赤佬畢業于天津水師學堂,留學英國倫敦格林尼治海軍學院,是天生的鐵血軍人,不容易對付啊。
黃郛和蔣志清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大哥所言極是,不容易對付啊。
陳其美:二弟三弟,你說現在這個命,到底該怎麽革呢?
黃郛和蔣志清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大哥所言極是,這個命沒法革啊。
陳其美:沒法革也得革,你看咱們這樣行不行?我傾家蕩産了我,我孤注一擲了我,我不過了行不行?我把能弄到的錢,全給鄭汝成送去,他不賣阿拉的面子,還能不賣錢的面子?
黃郛和蔣志清俱各大喜:大哥果然妙計,妙計。
于是陳其美再派人去找鄭汝成談:三萬,娘希匹老子不過了,給你三萬元,讓出制造局,讓我進去革命,行不行?
鄭汝成哈哈大笑:你們這些癟三革命黨,把老子當什麽了?實話告訴你們,老子少年從軍,生平矢志報效國家,若有國賊敢以禍民而興兵,吾必殺之。頭可斷,志不可奪!
陳其美聽後急了:這個鄭汝成,他還真是油鹽不進了?真以為阿拉不敢玩命?二弟三弟,馬上調集各路兵馬,務須拿下制造局。
【13.活捉蔣介石】
陳其美一聲令下,果然有各路讨袁軍,浩浩蕩蕩進入上海。
第一路,乃上海賣大力丸出身的劉福彪所率駐寧軍,此人在上海光複時出任陳其美的敢死隊隊長,和老陳關系最鐵,所以最先率隊前來。
第二路人馬,是從鎮江而來。但這一路人馬,卻是黃興假冒江蘇都督程德全的號令,給騙來的,來了之後發現上當,想逃已經來不及了。
第三路是上海本地的駐軍,也是被黃興騙來的。
第四路是浙江楓泾駐軍,卻不是騙來的,而是陳其美花了高價買來的,打完了仗,收了錢,人家還要回去。
第五路,是黨人鈕永鍵的軍隊,這支軍隊實際上是兩支,後面還埋伏着一支外國軍隊,考慮到國際影響,伏兵暫時先躲着,不露面。
五路兵馬,總人數7500人,聽起來實力強大,但卻有一個鬧心的缺點——彈藥不足。
彈藥不足是正常的,因為彈藥全都在制造局呢。如果不是為了彈藥,大家幹嗎都圍着制造局鬧個沒完?
怎麽辦呢?陳其美左右一看,忽然看到三弟蔣志清,登時大喜:三弟,你手裏有多少人?
蔣志清道:大哥,我手邊有207個弟兄。
這麽少?陳其美痛苦地皺起眉頭:少也沒辦法,你不妨帶幾個兄弟過去看一看,看能不能混入制造局中,若然成功,到時候裏應外合,不愁拿不下制造局。
蔣志清道:大哥說的是,那我就帶幾個兄弟試一試。
于是蔣志清就精心挑選了幾個最可靠的兄弟,空着兩手,假裝過路閑人的樣子,慢慢向制造局門口靠了過去。此時的制造局,裏三層外三層,縱橫密布着戰壕,守護制造局的北洋兵趴在戰壕裏邊睡大覺,壕溝旁有一個崗亭,有個士兵正半睡不醒的樣子,端着槍在門前晃來晃去。
見到蔣志清過來,那士兵揉揉眼睛,向蔣志清招手:小赤佬,過來過來,過來阿拉跟侬說點兒事。
什麽事啊?蔣志清假裝自己很笨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向那哨兵靠近一步。
那哨兵伸長脖子,低聲道:小赤佬,你能不能幫阿拉問一問,有沒有人要買子彈?
子彈?蔣志清一聽這兩個字,登時心裏一跳,不由自主地靠前一步:你有多少子彈要賣?
好多好多,太多啦……那北洋兵人高馬大,一邊說着,一邊突然猛地向前一蹿,蔣志清躲都沒來得及躲,就被那北洋兵撲了個正着:你當老子識不破你嗎?你這個奸細!
蔣志清心中大恐,用力掙紮之際,已被那北洋兵用力勒住了脖子。絕望之際,他張口嘶叫起來:弟兄們,快動手……話只喊了半句,他就收聲了。
此時他的身後,早已是人影皆無。那幾名非常可靠的兄弟,一見他被北洋兵識破,就早已掉頭如飛狂奔而去。
有分教,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蔣志清,未來大中國鐵腕軍事強人,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被一名小小的北洋兵給生擒了。
【14.上海多國大武鬥】
英國作家喬納森·芬比,在對海外的蔣介石資料進行充分分析整理的基礎上,撰寫了《蔣介石傳》一書。在提及蔣介石被一名哨兵逮到的事件時,以西方人所特有的波瀾不驚的筆法,這樣寫道:
作為二次革命的一部分,蔣受命攻打上海兵工廠。在去往兵工廠途中,他被一個崗哨逮捕,他設法逃脫了。
蔣介石——我們還是稱呼他為蔣志清同學好了——他是怎樣逃脫的呢?
查不到相關資料,我們不能亂說,反正他是真的逃脫了,不逃脫,也就沒有以後的蔣介石了。所以我們不必理會這個細節,但有一樁事,恐怕是青澀年華的蔣志清同學所沒有料到的。
行将在上海爆發的戰争,将是一場全方位、多角度、立體多維的國際性戰争,甚至在中國歷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
可是運交華蓋,黴運當頭,陷入絕頂孤立的陳其美,卻沒心思考慮這些雞毛蒜皮。他只知道一件事,眼下的事,此命非革不可,制造局非得攻打不可。
那就打吧!
陳其美一聲令下,二次革命中的國際性立體戰争,于7月22日夜間,應時爆發。
伴随着這一聲作戰命令,上海的所有武裝力量,全部進入了運行階段。首先是租界發表了聯合聲明,聲明以下八人:黃興、孫文、陳其美、岑春煊、李平書、沈缦雲、王一亭及楊信之,為不受歡迎之人,将此八人逐出租界,要打外邊打去。
與此同時,租界洋兵出動,環車壁壘,深挖戰壕,沿邊界構築路障,派強兵駐守。倘讨袁軍敢将戰火引入租界,莫怪洋鬼子不客氣。
而在讨袁軍的布置中,原駐上海六十一團、三十七團負責攻擊制造局西栅,福字營劉福彪率敢死隊助攻。松軍和騙來的鎮軍,負責攻擊制造局正門,還有花高價買來的浙軍,負責攻打制造局後門。陳其美的三弟蔣志清同學,混入六十一團,尋找嘗試人體炸彈的機會。
開始了,攻方先是排槍齊射,然後是敢死隊員冒死沖上去,往制造局裏丢炸彈,然後攻方端起槍來,貓着腰,蜂擁着向制造局湧來。內中的守軍架起機關槍,割草一般将進攻人群撂倒在地。進攻者也急調機關槍對掃,卻無法對守方形成足夠的威懾。
戰事不利,攻方大怒,調來滬軍的大炮,不由分說只管向制造局轟擊。霎時間制造局裏火煙四起,一片混亂。
眼見得攻方就要扭轉頹勢,不料此時江面上飄來一艘戰艦,曰海籌號,對守方進行了強力炮火支持,先是轟散了騙來的鎮軍,接着又轟跑了花錢買來的浙軍。由是攻方大潰,攻勢受挫。雖說是受挫,這時候福字營的劉福彪、六一團的蔣志清卻已經率敢死隊沖上去,和守軍展開了肉搏戰。
看到外邊的敢死隊掐成一團,守将鄭汝成大樂,遂修書一封,派人給南市商團送去。信中稱:如果商團不采取措施,敦促陳其美取消其司令部的話,那麽,制造局的守軍就要向南市發起攻擊了。
商團接信大恐,組團來抗議陳其美為上海引來戰火,陳其美萬般無奈,将司令部遷往閘北會館。
24日晚,喪失希望的陳其美做最後一搏,再次向制造局發起攻擊。是夜,槍聲四起,流彈亂飛,成群結隊的士兵借着黑夜的掩護,紛紛掉頭逃走。所謂進攻雲雲,實際上并不存在。
眼見得讨袁軍已經無法取勝,遂有萬家生佛出世,要勸說兩邊止息幹戈,卻無意中引出一支外國軍隊,導致戰局再次陷入混亂。
【15.請爺叔助戰】
話說早在庚子年間,因為鬧起了義和團,慈禧太後神經錯亂,竟然向世界上11個最強大的國家宣戰,并下令進攻列強駐華使館和教堂,結果引來了八國聯軍,将慈禧太後攆得向山西瘋逃。
正當八國聯軍尾随不放,務必要将慈禧老太太捉到之時,前方忽見一頂小轎,轎旁一人,西裝禮帽,手拿羽扇,口含雪茄,中西合璧,氣骨不凡,大呼曰:慢來慢來,兀那洋鬼子,老夫在此,不得無禮。
追擊的聯軍被這個怪人弄糊塗了,就派了翻譯來問:你是幹什麽的?為什麽要阻住我們的去路?
那怪人笑道:本官乃大清山西道員沈敦和是也,聞知你八國聯軍要入山西,本官不得不來,有一句肺腑之言,不得不說。
啥肺腑之言呢?八國聯軍問道。
這肺腑之言就是……那怪人沈敦和道,你們還是回去吧,山西人民不歡迎你們。
八國洋鬼子怒道:你憑什麽讓我們回去?又憑什麽說山西人民不歡迎我們?
那怪人笑道:須知山西從未曾鬧過拳匪,人民安居樂業,如果你們八國鬼子真要進來,先不要說山西地形複雜,極易迷路,走丢了事小,單只是一個國際上的影響,怕你們就承受不了,你們說是也不是?
這是一個應該永遠讓我們記住的人物。沈敦和,浙江四明人氏,留洋英國,庚子年間以國際公法相責,制止了八國聯軍進入山西境內,保住了晉地一方平安,未遭兵火。山西人民感激不盡,從此稱呼沈敦和為朔方生佛。再此後,沈敦和于上海創立了中國紅十字會,終生付諸于救死扶傷的人道主義事業。
此時,沈敦和正任由他親創的紅十字會會長,眼見得制造局前,讨袁軍伏屍累累,傷員哀號于路。實在看不下去了,就來閘北找陳其美:老陳在不在?有點兒小事跟你說一下,你看你們這個命……嗯,是不是先別革了?
陳其美卻是窩火又困惑:老沈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問問你,這現成的命,為什麽大家都不肯革呢?
沈敦和問:為什麽你要革命呢?
陳其美反問:為什麽我不革命呢?
沈敦和:為什麽……算了,跟你拎不清,一句話,你快點兒走人吧,你在這裏多耽擱一時片刻,就多死不知多少人,老陳你這孽可作大了,快走吧。
陳其美:走也不是不可以……話未說完,忽然有人沖了進來:報告總司令,江陰讨袁軍剛剛開到,請總司令下達作戰命令。
陳其美大喜:來得好,馬上向制造局發起進攻,對了老沈,你也別閑着了,馬上回去發動群衆,叫各家的爺叔們都拿鍋勺瓢盆出來,協助作戰。
沈敦和:爺叔……瓢盆,老陳你想氣死我啊!
【16.日本兵來了】
接下來的戰事,突然變得空前之慘烈,慘烈到了連陳其美都目瞪口呆的程度。
是役爆發于7月28日,雖然上海各家的爺叔沒有出來,但青洪幫兄弟,能來的全都來了,最奇怪的是讨袁軍這邊軍火充足到了可怕的程度,重炮轟擊個不停,直打得制造局搖搖晃晃。制造局倒還罷了,猛烈的炮火狂轟江面上的戰艦,竟将海籌號巡洋艦炸出來個大洞。
海籌號驚呆了,制造局裏的鄭汝成,更是驚駭到了極點。
鄭汝成從隐蔽的地方沖出來,擡頭看着空中密集如雨的炮彈,聽着那刺耳的破空之聲,他恍然大悟:
日本兵!
丢你老母陳其美,你把日本兵引來了!
而且還是日本炮兵!
他猜對了。
據劉秉榮先生撰《護國大戰》一書披露,這支日本炮兵是紅了眼睛的鈕永鍵弄來的,來了多少人?是哪支聯隊?這個事,你就算打死革命黨,他們也不會招供的。但日本人來了就是來了,這事卻是無法隐瞞。
……雙方自25日夜半始,戰至天明,然讨袁軍大敗,陳其美遂急将總司令部機關遷至閘北,只有鈕永鍵倔犟未服,尚欲誓死一戰。到了28日,組織人馬并聘請了日本炮兵,這場戰鬥相當激烈……
讨袁軍魚死網破,竟請來日本炮兵助戰,終于激怒了北洋軍:傳令,調80磅的攻城重炮上來!
重炮80磅,有違國際公法的殺人之兇兵。一般時候只是用來攻城,巨大的炮彈,一炮就能夠在堅固的城牆上開出一個洞門來。用來殺人,實在是可怕。
前者雖然兩軍血戰,但忌憚于公義,這種重炮是不敢用的,都是一國同胞,所争不過是政治理念不同,動用兇兵者必遭天譴。但你日本炮兵來了,那就不用客氣了,中國人再缺心眼,也不能由着你們日本人随便轟吧?
巨大的炮彈破空而來,整座上海城都感受到了那強烈的灼燒和震撼。
轟的一聲巨響,塵煙遮天,火光遍地。眼見得讨袁軍并日本炮兵被炸得肢殘體爛,滿天亂飛。革命領袖黃興悲從心生,賦詩曰:
東南半壁鎖吳中,頓失咽喉罪在躬。
不道兵糧資敵國,直将斧鑽假奸雄。
黨人此後無完卵,民賊從此益恣兇。
正義未伸輸一死,江流石轉恨無窮。
詩成,下令停止進攻。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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