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1)
【01.命運的捉弄】
話說新中國成立後的1955年,政通人和,人口暴增,北京城面臨着強大的就業壓力。
年輕一代成長起來了,失業人口突飛猛進,咋個辦呢?
有了,黨和政府想出來一個美妙法子:移民!
把北京城中的失業人口,轉移到人煙稀少的大西北去。這樣北京城的就業壓力,就減少了許多。
于是敲鑼打鼓,號召廣大人民群衆積極行動起來,踴躍移民,為政府減輕負擔。這時候一個在北京街頭賣糖葫蘆的小腳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強烈要求響應黨的號召,去支援大西北建設。于是這個女人便被戴上大紅花,敲鑼打鼓送到了賀蘭縣京星鄉三村,到了以後這女人閉門不出,過起自己的小日子來。
但是好景不長,剛剛過了兩年,也就是1957年,一場政治風波來臨了,賀蘭縣京星鄉三村被視為運動的重災區,下達了較高的地富反壞右指标,要求将盡可能多的人戴上反動分子的帽子。凡是那些經常在外邊走動、亂說話的人都在劫難逃,統統被關押起來勞改。但是搞到最後,能抓的都抓了,可壞分子的指标還沒湊滿,怎麽辦呢?
警惕的目光,落到了那個閉門不出的小腳女人身上。
必須要把這個女人揪出來,以湊足指标。
可是這女人從來就不出門,你咋個揪法呢?
幸好大躍進時代來臨了,家家戶戶的鐵鍋都被砸爛,所有的人,都必須去人民公社吃大鍋飯。這時候,那個小腳女人才不得不扶着牆,吃力地走出門來。
這一年,這個女人已經67歲了。
又過了幾天,充滿警惕的人民群衆發現,那個67歲的小腳女人,已經幾天沒來食堂吃飯了,這是怎麽回事?群衆到了她家裏,探頭一看,吓得頓時閉上了眼睛。
只見這個老太太家裏,門窗都被革命群衆趁黑夜砸爛了,連火炕都被扒塌了半邊。可憐的老太太就蜷縮在半邊炕上,已是餓得奄奄一息。
又過了幾天,這個賣糖葫蘆的老太太病死了。
死就死了,這世上死的人多了去,沒見得有誰值得說一說——可這個老太太非得說說不可。話說老太太死後沒幾天,人民銀行的人找來了,說是這老太太在銀行存了6000元銀元,這筆錢足夠買下上海最豪華的洋公館。可惜這老太太死了,這些錢,她已經花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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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還有,銀行的人剛剛找來,南京方面又來人,說是南京有一幢大宅子,長期以來被軍方使用,但始終找不到宅子的主人是誰,後來仔細地查啊查,終于查出來了,這宅子的主人,赫赫然就是這個餓死的老太太。
原來這老太太這麽有錢,可她怎麽不取出來花呢?
答案是:以前這老太太家裏錢太多太多,眼下這點兒,她根本不放在心裏,早就忘記了自己在南京還有宅子和銀行的存款。
然則這老太太到底是誰呀,這麽有錢?
這老太太,名字就叫葉蓁。
【02.偷龍轉鳳怪姻緣】
卻說晚清年間,有一巨富葉家,生有一女,起名葉蓁,自幼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年紀稍長,就懂得對小男生暗送秋波,眉來眼去,好險沒把葉老爹活活愁死。
但真正讓葉老爹愁的,還在後面,等葉蓁年紀再大一點點,她學會了讀書識字,就不顧一切地沖破了封建家族的桎梏,勇敢地投奔了……妓院!
這丫頭怎麽會投奔妓院呢?
這是因為,晚清時代,男尊女卑,民智未開,整個社會死氣沉沉,根本就沒有女性就業的機會。舉凡沖出家門的女孩子,除了去妓院挂牌,是根本沒有第二個就業崗位的。
此後葉蓁于南京釣魚巷,技壓群芳,占盡風情。但說老實話,她之所以能夠技壓群芳,是因為她沒有經濟壓力,別的女孩子來到妓院上班,那是萬般無奈沒得法子,為了活命不得已而為之。而葉蓁則是為了自己,為了尋找愛情——雖說妓院裏并非等待愛情的最佳場所,但在當時,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大家須要多多理解,多多理解。
總之,你要是說這地方不合适,那麻煩你給找個合适的地方。
找不到,就是這裏了。
于是葉蓁就在釣魚巷靜靜地等待着,等待着她的真命天子出現。等啊等,等啊等,終于等到了辛亥革命一聲槍響,給釣魚巷送來了一個斯文優雅、美貌如玉的少年公子。
話說那美玉一樣的少年到了釣魚巷,霎時間引發了妓館中的騷亂,所有的女性從業人員不顧一切地往前沖:我的我的,他是我的,誰也不許跟我搶,敢跟我搶老娘宰了你全家……可那美貌少年卻不為所動,他就點了一個人的名字:葉蓁。
但葉蓁卻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葉蓁說:不是愛風塵,總是前緣誤。花錢花到手發軟,總賴大財主。去也終須去,住也終須住。若待鮮花插滿頭,銀行大儲戶。
那美貌少年一聽,明白了,人家葉蓁的意思是說:你想和我拍拖,單只是長得帥還不行,還必須是世家子弟,家裏的錢,拼了命也花不完的那種。
于是那美貌公子,便自報家門:葉美眉啊,你開出來的這個條件,好像除了我,還真找不到第二個合适的了。跟你說一下我是誰吧,我爹就是北洋的袁世凱,手握兵權,威名天下。除此之外,我爹還是個經商天才,開了無數的公司,賺的錢堆得滿地都是。我呢,就是我爹的二兒子,袁克文,主要的工作就是替我爹花錢,葉美眉,你看我這條件,還滿意嗎?
滿意,太滿意了。葉蓁大喜,于是出來和袁克文訂了終身,正所謂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在此妓女和嫖客,此後就是小夫妻。值此秋波暗送,情定三生,葉蓁送袁克文一張自己的私人小照,約好等袁克文回到北京之後,跟父親袁世凱說妥當了就來迎娶她。
果然,袁克文回北京不久,袁家就來了一頂八人大轎,還有數不清的禮品,擡到釣魚巷迎娶葉蓁。葉蓁喜不自勝,含羞待放,上了花轎,被擡去了北京城。進洞房之後,一只手替她揪下了頭上的蓋頭,于是她驚訝地看到一個個子超矮小,兩眼卻鋒利駭人的怪老頭,正虎視眈眈地盯着她。
當時葉蓁吓呆了:……你你你是啥東西?
那矮男人怪笑道:親愛的,我就是你的老公,袁世凱啊。
袁世凱?葉蓁這一驚,非同小可:可是這個那個……
袁世凱笑道:也別這個那個了,我家二寶克文說過了,說你愛慕我英雄威儀,渴望嫁我為妻,因為思念日久,竟爾思念成疾。雖說我袁世凱已經有好多好多老婆了,但也不能太自私了,全然不顧及你的一番真情愛意,是也不是?
實在是吃驚過度,葉蓁只覺得兩眼一黑,就昏了過去。
袁世凱大喜,想不到我臨到老來,還有如此這般魅力,這小女生一見我,居然就傾倒了……不由分說,撲将過去。
【03.真的出事了】
和葉蓁私訂終身的,明明是袁世凱的兒子袁克文,怎麽臨到進洞房的時候,卻是袁世凱自己沖上來了呢?
有關這件事,袁世凱的女兒袁靜雪,在《我的父親袁世凱》一書中,是這樣解釋的:
……我父親在直隸總督任上,曾派二哥到南京替他辦一件什麽事。由于二哥生性好在外面玩樂,所以公餘之暇,就常到釣魚巷一帶走走,因此結識了後來六姨太太。兩人一見傾心,互相訂了嫁娶的盟約。在二哥臨行的時候,她贈給二哥一張照片留作紀念。依照我們家的規矩,兒女從遠道歸來,是要向父母磕頭“請安”的。二哥返津複命,正在磕頭的時候,不料這張照片卻從他身上失落下來。我父親看到了這種情況,就指着地上連聲問:“是什麽,是什麽?”當時二哥還沒有結婚,自然不敢在父親面前透露自己的荒唐行為。他情急智生,就說是他在南邊給我父親物色了一個很好看的姑娘,現在帶回來的這張照片,為的是征求我父親的意見。我父親一看這張照片的倩影,果然很美麗,就連聲說:“好!好!”接着便派了向來給他做這種差使的符殿青帶了銀錢将她接了回來。那六姨太太原是和二哥有着嫁娶之約的,現在看到是袁家派了人來接,很自然地便想到二哥身上,便也收拾行裝,欣然北上。沒有想到在“洞房花燭夜”,卻發現她意想中的翩翩少年,竟變成了一個滿嘴胡須的老者,她那哀怨之情,想也不會少于我的母親吧!
袁靜雪的這個解釋,實在是有點兒駭人聽聞,讓人聽了目瞪口呆,呆若木雞,雞同鴨講,講不清楚。感覺到可信度明顯不是太高——這事,怎麽聽怎麽離譜。
所以有許多史家,并不太把這事當真。那袁世凱心智過人,再怎麽混賬,也不至于跟兒子搶女人。但如果你不信這個,又解釋不清袁世凱是如何跟釣魚巷的葉蓁取得聯系的,總有個原因吧?
更何況,如果不是這麽個情況,那麽也就無法解釋以後的情況。
以後是什麽情況呢?
據王曉華編著的《名士袁寒雲》中說,袁靜雪說的,都是真的,袁克文跟父親的六姨太,以前确曾有一手。而且已經有了娶嫁之約,但沒想到臨陣換将,新郎改老頭袁世凱了,所以葉蓁憤怒之下,大罵袁克文不是玩意兒,還把袁克文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壽山凍石章,從窗口扔出去了。
另外,袁世凱的家庭醫生徐正倫,也說過這件事。但徐醫生說,事情是這個樣子的,有一次啊,袁克文帶着自己的妻子,讓袁世凱的六姨太葉蓁化裝成一個小女生,三個人偷偷跑出去看戲,不想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呢?
袁克文也寫過書,書名叫《自述》,說:
辛亥武漢變作,先公再起督師,命文守洹上,處四方危亂之中,得茍安焉。先公班師,文亦奉眷北上。國難方定,而家禍興。文不獲已,走海上。未幾,先公覺為宵人間讒,亟遣使召文歸。文感于先公之慈明,不欲複以不謹累先公憂,遂放情山水,不複問家國事。
總而言之,袁世凱家裏,确實是出事了。
可到底出什麽事了呢?
【04.豪門醜史】
話說那袁世凱,天姿英武,智慧果斷,勤于房事,老婆極多,生下來的兒子,也是一個驚人的數量。但孩子一多,就把袁家人的智力,拉低到了平均線以下。這其中長子袁克定,最缺心眼。可要命的是,袁克定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缺心眼,并堅定不移地認為別人才缺心眼。
雖然缺心眼,但袁克定卻超有眼光,一眼就看出父親袁世凱厲害,遲早必登九五之尊。
雖然超有眼光,但袁克定仍然極缺心眼,絲毫也不理會這都民國了,還堅定不移地拿自己當太子,時刻準備着登基。
為了登基為帝,太子袁克定毫不手軟地打擊大弟弟袁克文,因為袁克文文才過人,名成天下,所以袁克定将大弟弟視為此生最重要的敵人,對弟弟袁克文,一如秋風掃落葉般殘酷打壓。
袁家的三兒子名叫袁克良。這個孩子卻很是奇怪,生下後發現處處不對頭,送醫生一檢查,醫生說:這孩子哪兒都好,就是大腦神經搭錯線了,患有精神病。
精神病就精神病吧,反正袁世凱家裏有錢,把這個孩子養起來就是了。
但既然袁克良神經搭錯了線,精神狀态異常,那麽他就必然會發現一些正常人絕對無法發現的東西。話說有一天,大公子袁克定從外邊回來,就見精神異常的袁克良狂奔而至,大哥大哥好消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袁克定:什麽好消息?
袁克良:大哥,剛才我看到二哥跟六媽上床了。
袁克定:……真的假的,這事可不能亂說。
袁克良:當然是真的,要不然你去問問二哥,問六媽也行,他們肯定會說我沒有騙你。
袁克定:我問這事……不合适吧?要不,你讓咱爸去問問他們兩個?
袁克良:不要,老爸會揍我的。
袁克定:你告訴了老爸,老爸有什麽理由揍你?你不告訴老爸,老爸才會揍你。
袁克良:那我告訴老爸去……
于是袁克良飛奔去找父親袁世凱:老爸老爸,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才我二哥和六媽,脫光衣服上床啦……
袁世凱吓得急忙堵住傻兒子的嘴:傻兒子,爹求你了,你這張臭嘴亂講話,讓你爹還怎麽出去見人啊?
袁克良掙脫出來,力辯道:真的老爸,不信你問大哥去,大哥也看到了。
什麽?都看到了?袁世凱頭一低,奔最近的一堵牆壁沖了過去:我我我我不活了,親生兒子跟我的六姨太亂倫,我把自己一頭撞死得了……幸好身邊的人一擁而上,死死架住袁世凱,嘴裏還在亂七八糟地勸說:大總統息怒,息怒,二公子豐神冠玉,胸懷珠玑,六姨太風情萬種,蕙質蘭心,他們兩個脫衣服上床,此誠士林美事爾……
美事你個頭!袁世凱怒不可遏:拿大棍子來,把老二給我叫來,今天我要活活打死他!
王曉華編著的《名士袁寒雲》中說,袁世凱發怒,要活活打死袁克文,袁克文也不傻,當即腳底抹油,溜之乎也。
而袁世凱的家庭醫生徐正倫則說:不對,袁克文當初沒跑,當時袁克文的保姆護住他,再加上袁克文的老婆抱着孩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才使袁克文逃過一劫。
事情的具體詳情,已經無法弄清楚了。但有一點兒确切無疑,袁克文逃出家門,逃到了上海,從此和革命黨人,攪和到了一起。
【05.叛黨的宋教仁】
袁克文逃到上海之後,和革命黨人陳其美的秘書沈翔雲天天泡在一起。
沈翔雲,時任滬軍參謀部外務科科長,辛亥革命成功後,當孫文自海外歸來,就是他跟随在陳其美身邊迎接。而後孫文赴南京就任大總統,陳其美派了終南會黨英雄王金發,手提雙槍貼身保護。而負責孫文安全的負責人,就是滬軍情報科長應夔丞。
而現在,應夔丞其人,因為參與南湖的馬隊暴動,幾成通天人物。孫文和黃興在北京時,袁世凱曾就此話題專門說起過,希望孫黃二人管管應夔丞。但話又說回來,若孫文真的想管應夔丞,應夔丞斷無可能鬧得如此之兇。
到目前為止,雖然袁克文逃來滬上,每日裏吟詩作賦,但圍繞着國民黨創始人宋教仁所發生的一切,仍然是單純的黨務之争。可是緊接着,又一個人來到了滬上,從此徹底把水攪混了。
此人便是洪述祖。
洪述祖,袁世凱的秘書是也,後為內務部秘書,惜陰堂趙鳳昌的小舅子。不太清楚此人突然跑到上海有何目的,想來無非是假公濟私,一是來看看自己的姐姐姐夫,二是捎帶腳組織上海力量,阻止宋教仁的國民黨問鼎政權。
洪述祖的到來,使得中國政局徹底亂了套。先是,宋教仁在北京的時候,住進了趙秉鈞的家中,兩人一見如故,秉燭夜談,相見恨晚。此後趙秉鈞替代托病的陸徵祥,是為內閣總理。但趙秉鈞卻認為,這個總理由宋教仁來幹最合适。
上海這邊,洪述祖又與應夔丞不期而遇,兩人也是一見傾心,都視宋教仁為對手,相談之間自然是語言融洽,心氣相通。
北洋與國民黨,就這樣攪和在了一起。千不該萬不該,袁世凱不該這麽瞎攪和,攪和的結果是,歷史成了一鍋糨糊,再想解析得明明白白,實在是讓人煞費苦心。
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內閣總理趙秉鈞與宋教仁相互賞識,宋教仁興致勃勃地要搞個君子之争,把內閣總理的寶座,從趙秉鈞手中搶過來。而洪述祖卻和應夔丞詞曲往來,暗中琢磨着阻擊宋教仁問鼎政權。
此後宋教仁走長沙、武漢、上海、南京、杭州,每至一處,必登高講演,以拉選票,跑來看熱鬧的民衆人山人海,攤販趁機四處兜售水果花生,為民國年間難得的盛事。
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應袁世凱之請,再度北上。
臨行之前,陳其美、應夔丞等黨人設宴餞行。酒過三巡,陳其美假裝無意間問起:倘若競選成功,鈍初你将如何組織內閣?
宋教仁笑道:我只有大公無黨一個辦法。
應夔丞聞言大怒,跳起來罵道:靠,宋教仁,你要是當了總理,卻絲毫也不關照兄弟們,這就是叛黨,這種人留之何用,老子現在就殺了你……言未訖,應夔丞掏出手槍,對準宋教仁就要開槍,宴會中人大駭,忙不疊地撲過來,揪胳膊拉腿,将應夔丞拉到一邊,連連勸說。應夔丞怒氣未消,罵聲不止。
宋教仁坐在座位上,淡然說道:死無懼,志不可奪!
此一言,造就了宋教仁的殺身之禍。
參加這次酒會的,尚有宋教仁的秘書、日本人北一輝,此人将為我們提供一番特殊的證詞。而在此之前,我們必須要把這場沖突的本質,詳細地解說明白。
陳其美所問宋教仁之話,是原同盟會與目前的國民黨人最關心的問題。蓋因宋教仁此行北上,贏得競選入主內閣已是必然之事。他的行為證明了政選之路比之于暴力更易于接近權力,而這就意味着:宋教仁對于暴力者的背離。
而宋教仁回答的大公無黨,就更是明白。一旦他競選成功,組織內閣,必然以國家的建設為目的——誰見過內閣總理在位子上搞動亂的?
暴力者于國家而言是無益的,所以宋教仁的回答,對于陳其美、應夔丞等人無異于當頭一棒。
由此,宋教仁迅速與黨內的暴力主義者分裂,并注定了他的必死之途。
【06.三名重要嫌疑人】
宋教仁的人生最後行程,是這個樣子的:晚6時于一品香大菜館接受黨人的餞別,晚9時離開一品香大菜館,晚10時乘馬車抵達滬寧火車站,送行者有黃興、陳其美、廖仲恺、于右任等人。
先在議員接待室小憩至10時40分,衆人向火車站入口處行進,行至檢票處時,突然傳來三聲槍響,就見宋教仁捂胸,對于右任說道:
吾中槍矣。
衆人急忙将宋教仁送往老靶子路滬寧鐵路醫院,偏偏趕上醫生溜號,宋教仁只能強忍槍傷劇痛,對于右任說:我痛矣,殆将不起。所有在南京、北京及東京寄存之書籍,悉捐入南京圖書館。我本寒士,老母尚在,如我死後,請克強與公及諸故人為我照料。
又道:諸君仍當努力革命,幸勿以我遭不測,致生退縮,放棄國民的責任。我欲調和南北,費盡苦心,不意暴徒不諒,誤會我意,置我死地。
3月22日午前4時,中國國民黨的締造者宋教仁,不治身亡,時年32歲。
宋教仁的遺電發至袁世凱的桌前時,袁世凱正和章士钊同桌吃飯,見到遺電,袁世凱嘆曰:鈍初可惜,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章士钊看那電文,不過是十個大字:
開誠心,布公道,尊重憲法。
随後,袁世凱分析兇手,認為兇手鐵定是革命巨子黃興。理由是,宋教仁欲奪總理內閣,黃興對此也是志在必得。照革命黨人做事的風格,黃興殺宋教仁是必然的事。而且袁世凱進一步分析:黃興殺宋教仁,标志着國民黨內部兩派的大決裂,很快這兩派人馬就會發生激烈沖突,不信就請拭目以待。
袁世凱懷疑是黃興幹的,而內閣總理趙秉鈞,卻懷疑是自己幹的。
當宋教仁被刺消息傳來之時,趙秉鈞正在主持內閣會議,聞訊:
大驚失色,當即離座,環繞會議長桌數次,自言自語,曰:人若說我打死宋教仁,豈不是我賣友,哪能算人?(見張國淦《北洋述聞》)
袁世凱懷疑是黃興幹的,有袁世凱的道理。而趙秉鈞懷疑是自己幹的,也有自己的道理——蓋因宋教仁摩拳擦掌,就是要拿下趙秉鈞現在這個位子,而趙秉鈞又長期從事警務工作,是中國最早的神探捕頭,順着獲益者的方向一找兇手,就找到了自己,所以才會如此郁悶惶恐。
可只有趙秉鈞才知道,這個爛內閣是多麽的不值錢,值錢唐紹儀又如何會逃?值錢陸徵祥又如何會躲?他趙秉鈞只是萬般無奈,強趕鴨子上架,才操持起這個局面。更何況,宋教仁北上之時,就住在趙秉鈞的家中,兩人惺惺相惜,早成摯友,所以趙秉鈞分析過後,果斷地排除了自己成為兇手的可能。
而宋教仁的秘書、日本人北一輝,又提出了第三個可能的兇手:陳其美。
北一輝有什麽證據?
這證據就在宋教仁去火車站之前的宴席上,當時如果不是大家反應得快,及時攔住了應夔丞,那麽宋教仁在宴會上就應該被打死了,壓根沒機會走到火車站。更何況,殺掉宋教仁,是最符合陳其美等人利益的——與其讓宋教仁成為內閣總理之後,再與目前的黨人為敵,那不如早點兒殺掉他為好。
但要命的是,這個案子偏偏是由陳其美來負責偵破,如此一來,兇手的指向就産生了決定性的變數。
【07.千萬別告訴別人哦】
事實上,沒有人授予陳其美追兇的權力,從北一輝的角度來說,陳其美本人就有嚴重的嫌疑,理應避嫌,由第三方來負責偵破。奈何老陳原本是性情中人,手下又擁有實力強大的江湖兄弟,再加上國民黨那蛛網一樣密布的行政系統,如此實力,除了老陳,誰又有資格充任客觀的第三方?
此外,對于追兇一事,正在日本的孫文也發布了指示:
聞鈍初死,極悼!望黨人合力查此事原因,以謀昭雪。
于是全中國的國民黨成員,全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加入到了追查兇手的浩蕩人流之中。案發之際,有人親眼目睹了兇手,其身軀甚短,視之若十五六歲之少年,着黑色常服(或雲軍服),放第一槍後,向賣票房逃竄,倉促之中滑倒在地,即在地上再放兩槍,然後躍起沿車站鐵栅欄向東而逃。雖經巡捕追逐,已不及矣。
正當茫無頭緒之際,忽有兩個潦倒不堪的四川學生,來到了國民黨交通部的交際處,要求面見領導,說是有機密事件相告。交際處的周南陔主任出來接見,兩名學生說:他們是來上海投考的,住宿在四馬路鹿鳴旅館,隔壁住着一個衣衫不整、形貌不善之人,姓武,叫武士英,據說他來此是給一幅古畫找買主。有一次武士英到他們兩人的房間,無端找他們二人借錢,并拿出一張照片,說,此人不好,可殺……
書中暗表,這兩名四川學生仔,也是在幫之人,是陳其美布置在上海的無數眼線之一。雖然他們記不得照片上人的形貌長相,但國民黨立即派了人手,去旅館抓捕武士英。
派去的人在武士英的房間裏蹲了一夜,也沒等到武士英回來,衆人急躁,決定先搜查一番再說,卻不料搜出一張名片,上有“應桂馨”三個字。
應桂馨,便是應夔丞。
名片拿到陳其美面前,老陳立即吩咐:馬上報告巡捕房,應夔丞此人現任江蘇水警廳長,在官場聞人兩界,極有手面,不可小瞥。
或曰,如此可見陳其美是清白無辜的,倘幕後指使人是他,豈有一個交付巡捕房之理?
但如果你知道倒黴的應夔丞是怎麽死的,就不會這樣想了。
于是陳其美派了手下得力幹将王季高、周南陔及陸惠生,會同巡捕房探長阿姆斯脫郎前往妓館,去逮應夔丞。
衆人到了妓館,聽應夔丞正在樓上廂房裏狂賭,于是派了與應夔丞關系較鐵的周南陔上去。周南陔對應夔丞說:老應,你來一下,我找你有事。應夔丞不疑有他,随之下樓,樓下的探長阿姆斯脫郎立即死死地抓住應夔丞的雙手,餘人一擁而上,将應夔丞擡起來,堵住嘴巴,塞入轎車,押回捕房了。
而後幫會兄弟與捕探湧入應夔丞的家中,包括應夔丞的幾個姨太太,計有17人被扣。然後衆人開始搜尋證物,這一搜尋可就慘了,一直搜尋到夜半,硬是什麽也沒搜出來。
武士英尚未歸案,再搜不出證據來,那可不得了。應夔丞豈是易與之人?沒有證據你硬是修理他,萬一他發起飙來,誰受得了?
關鍵時刻,陳其美發布指示:周南陔,你跟應夔丞交情最鐵,這事還得你出馬。
于是周南陔急奔應夔丞家,進去後他走近應夔丞的姨太太們,低聲說:你家大人托我回來安慰你們,不必着急,事情有數目了!到明天就可解釋明白,但有一個秘密文件,應大人關照,把文件趕快取出來,秘密交給我,以便做好手腳,快點兒快點兒!
應夔丞的姨太太們正在驚恐害怕之中,突然見到家中好友,頓時有了主心骨,急忙悄聲告訴他:我告訴你,東西就藏在卧房地板下的夾層裏,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哦。
不告訴別人才怪,老周翻了臉皮,當場從地板下的夾層中掏出來一大堆物證。
【08.到底是誰老婆】
從應夔丞家裏搜出來的所謂證物,是應夔丞和袁世凱的秘書、趙鳳昌的小舅子洪述祖之間的電報往來,這其中,主要有四封電報,構成了此案的秘門:
第一封電報,是應夔丞拍給洪述祖的:功賞一層,夔向不希望,但事關大局,欲為釜底抽薪法,若不去宀木,非特生出無窮是非,恐大局必為擾亂。
第二封電報,還是應夔丞拍給洪述祖的:梁山匪魁,頃又四處擾亂,危險實甚。已發緊急命令,設法剿捕,乞轉呈候示。
第三封電報,則是洪述祖回複:寒電應即照辦,倘空言益為忌者笑。
第四封電報,是宋教仁遇害之後,應夔丞又拍給洪述祖的:匪魁已滅,我軍一無傷亡。堪慰。
在幾封電報中,宀木及梁山匪魁,都是指的宋教仁。有了這幾封電報,已經可以百分之百地判定應夔丞就是兇手。
接下來的工作,是要把武士英逮回來,以便補充證據。
逮武士英的過程,最是搞笑,當時沒人認得武士英,那兩個做眼線的四川學生,又不在現場,雖說在應夔丞家裏一下子扣住了17個人,可這裏邊到底有沒有武士英,如果有的話,他又豈會承認?這都是難以解決的問題。
萬般無奈之下,一個捕探沖着那17個人瞎叫了一聲:哪個是武士英,出來。
在場的17個人中,有一男一女,女的極美,卻是上海灘頭名妓胡翡雲。她和一名男子一同來應夔丞家,結果恰好被扣住。這時候聽到捕探詢問,和胡翡雲一起的男子站起來,說道:我就是武士英,誰找我?
當時衆人驚得呆了,怎麽這個武士英如此腦子進水?叫他他就答應,立即被逮了起來。
武士英,刺殺宋教仁的兇手,終于落網了。
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為什麽要刺殺宋教仁呢?
武士英,真名叫吳福銘,山西人,在貴州學堂讀的書,在廣西七十四标二營任管帶。他的妻子,生得極是美貌,不留神被上級領導看到了,于是上級領導就對他說:小吳啊,你很不錯,很能幹,我看好你,準備提拔你。對了,你老婆今天晚上有沒事?沒事讓她來我這兒一趟,我找她有點兒事。
于是吳福銘心花怒放,就急忙讓老婆去了領導處。去了之後,卻不見妻子回來,吳福銘極是不安,就去尋找,上級卻詫異地瞪起眼睛:小吳,你瘋了,這明明是我老婆,我的衛兵可以作證,她昨天晚上就是和我睡在一起的嘛,以後我們還要繼續睡下去,你說你這人可真有意思,還不讓領導跟自己老婆睡覺了,真是不講道理。
吳福銘大急:亂講,她明明是我老婆!
領導冷靜地反問:既然是你老婆,怎麽會睡我被窩裏?既然睡在我被窩裏,那分明就是我老婆了。這事你不要争了,就這麽定了!
可憐的吳福銘,老婆就這樣被人搶走了。領導身邊的衛兵們個個荷槍實彈,虎視眈眈地盯着他,他縱然發作,也無濟于事。
無奈何,吳福銘只好耷拉着腦袋,回去了。
此後吳福銘不再跟領導争老婆,只是發憤苦練槍法,終于練出了一手神槍,随手一甩,無有不中。
槍法練好了之後,吳福銘再到搶了他老婆的領導附近,雖然隔着厚密的侍從衛隊,只見他手一甩,一聲槍響,正中領導咽喉,當場擊斃領導一名。
然後吳福銘棄職逃到了上海,為了避免追緝,改名為武士英。
【09.烏龍證人】
被捕之後,在巡捕房中,武士英供述說:他并不認識宋教仁,也不知道宋教仁是誰。但是他有一個姓陳的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