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3)
家宸的女友遭此羞辱,如何肯罷休?當即頂撞道:你以為你自己是個什麽好東西?哼,告訴你,最多一兩天,我男朋友就會砍了你老公,等你做了寡婦,才知道我男朋友的厲害!
聽了黃家宸女朋友的話,彭壽松老婆立即回家,向老公報告:老公,我偵破了一個天大的陰謀,黃家宸要暗殺你,你得馬上采取行動!
彭壽松:采取什麽行動?
老婆道:當然是先殺了黃家宸啊,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連這道理都不懂得,還領導革命呢,我呸!
彭壽松揩了揩臉上的唾沫星子,說:那就依你吧。
于是彭壽松派出一整隊革命黨殺手,沿街去砍黃家宸。而黃家宸說那句話,原本不過是使氣,哪料到彭壽松當了真,不虞有此,被衆殺手追得滿街狂竄,幸虧他熟悉地形,幾次于險象環生中,堪堪逃得性命。
為保性命,黃家宸低聲下氣,央求得朋友出面,帶他到彭壽松面前,賠罪說好話,終于說得彭壽松消了氣,答應饒他一命。
黃家宸如釋重負,出了彭壽松的家門,迎面就見那群殺手隊伍,俱各揮舞長刀而來。卻原來彭壽松雖然答應不殺黃家宸,卻還沒有來得及收回殺人令,結果黃家宸被衆殺手一湧而上,砍得七零八碎。
黃家宸可以不死,卻終被砍死,标志着福建革命進入了一個操蛋階段。
【16.這時候才知皇上的好】
話說福建有家報社,名為《群報》,報社主筆乃蘇渺公,目睹了革命黨人黃家宸,被自己的同志沿長街追砍,并最終砍碎的過程。蘇渺公心情很是激動,就寫了長篇紀實文學,對這次黨人追殺進行了詳細報道。
彭壽松看了報,頓時火冒三丈,立即帶了手下黨人,來到報社,先将報社砸得碎爛,又将主筆蘇渺公捉走,進行了刑訊:蘇渺公,你可知罪?
蘇渺公:我叫蘇渺公,就是兩眼俱瞎的意思,連眼睛都瞎掉了,又豈能知道罪不罪的?
彭壽松将報紙擲到蘇渺公的臉上:證據确鑿,你還敢抵賴?
蘇渺公笑道:我想請問,這報道上可有一句不實?
彭壽松:實你娘了個蛋,你敢诋毀我革命黨,諒滿清鐵桶也似的江山,也奈不得我革命黨人的撼動,又豈懼你一個小小的蘇渺公哉?左右,與吾剝了這厮的褲子,打爛他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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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的黨人強忍住笑,不由分說按倒蘇渺公,扒了褲子,大板子照屁股上啪啪啪狠打。打得蘇渺公放聲號啕:
皇上啊,現在草民才知道你的好,你在的時候,小民想罵你就罵你,你卻從來不跟小民計較。可如今革命黨來了,連說句話都不允許了。皇上啊,你給了小民言論自由,小民卻瞎了眼睛一味罵你……
《群報》被砸,蘇渺公屁股被打稀爛,福建鄉紳頓時大嘩。
前者,彭壽松砍蔣筠,殺黃家宸,福建人都沒有什麽感覺,因為被殺的與殺人的,都是革命仔。革命仔就是要相互殺來殺去的,不相互砍殺,還叫什麽革命仔?可彭壽松竟然敢砸爛報社,毆打記者,這就太不像話了。
于是福建鄉人集會,讨論解決彭壽松這個麻煩。有個叫陳衍的替彭壽松辯解了一句,險些沒當場被衆人打死。會議最後決定,派人持謝儀,去找正在家裏賦閑的岺春煊,請他老人家出面,解決掉彭壽松。
為什麽要找岺春煊呢?
很簡單,岺春煊是彭壽松的老上級,老領導,應該有辦法治住這個革命仔。
岺春煊見了來人,推辭道:現在雖然革命了,可是皇上還在,皇法還在。老夫是一個犯官,待罪之身,沒有聖旨,是不能再入名都大郡的。
來人央求道:您老說得,處處在理,可福建父老怎麽辦呢?彭壽松已經砸了報館,傷了報人,下一步,天知道他還能幹出什麽可怕的事來。
岺春煊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走一趟吧。
于是岺春煊率了自己的門客丁屬,也不過是幾十個人,浩浩蕩蕩來到,不入城,就駐紮在馬江,先命人送一封信給彭壽松。彭壽松打開一看,只見一張好大的白紙,墨跡淋漓,寫着一個特大號的字:
滾!
【17.将革命進行到底】
看了信後,彭壽松困惑了:這個滾字,是啥子意思啊?
信使告訴彭壽松:這個字的意思是說,讓你打起小包袱卷,帶着老婆,離開福建,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反正福建是不能讓你再禍害了。
彭壽松失笑:岺春煊他憑什麽啊,這老不死的,就不怕老子革了他的命?
信使道:那就來好了,還不知道最後誰革了誰的命呢。
于是彭壽松召集黨人,要革老岺之命。卻不料,命令發出,來的人寥寥無幾。原來前番砍蔣筠,砍黃家宸,對方只不過一個人,易砍易殺。可現在岺春煊那邊人多勢衆,黨人們又不缺心眼,當然不肯跟老岺硬碰硬的啦。
黨人不至,彭壽松孤掌難鳴,情急之下就去找大都督孫道仁,說:大都督,岺春煊來了,此人系滿清爪牙,反對革命,這次我們一定不能饒過他。
孫道仁詫異地道:岺春煊有反對革命嗎?好像沒有吧?
彭壽松大急:他已經對我下了戰書了,要驅逐我離開福建!
孫道仁失笑:可這跟革命有什麽關系?岺春煊驅逐的是你,又不是革命。
彭壽松語塞:你……
返回來,彭壽松看着老婆,破口大罵道:都怪你這爛娘們,不是你惹是生非,怎麽會惹出黃家宸這檔子事?不是因為黃家宸,又豈會有《群報》這檔子事?沒有《群報》這件事,岺春煊又怎麽會找上門來?
老婆反唇相譏:是你自己沒出息,怎麽怪到我的頭上來了?你自己沒底氣,害得我在外邊受人家氣,有本事你去砍了岺春煊,在家裏打老婆算什麽本事?一邊罵,一邊抓破臉皮,一頭向彭壽松撞了過來。
彭壽松不提防老婆這一手,被撞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眼看老婆不肯罷休,還要再鬧下去,就急吼了一聲:別鬧了,馬上收拾東西走吧,以後你就跟着我,沿街乞讨去吧!
老婆不依,撒撥打滾,大哭大叫,可随她怎麽叫,彭壽松也知道自己砍不過岺春煊,因此不為所動。等老婆哭鬧累了,他自己打了個小包袱,背在肩上,出了門,老婆這時候才知道事情重大,生恐老公真的撇下自己,吓得尖叫着追了上來。
夫妻二人滿臉灰敗絕望,走出了家門,正不知往哪個方向走。這時候就見遠方煙塵起處,一騎如飛而至。近前,馬上的人跳下來,卻是同盟會的革命黨人陳子範。
同盟會總部發布命令:彭壽松不可以離開福建,必須要将革命進行到底。
彭壽松聽糊塗了:什麽什麽?什麽意思?
陳子範上前一步,解釋道:老彭,我不信你聽不明白。我們同盟會好不容易才拿下福建,只要有你在,福建就是我們同盟會的地盤,如果你離開,福建必然會為君憲派所占據,屆時我們就會失去福建一省。所以你不能走,你必須要留下來,堅持革命。
彭壽松呆呆地道:可是,如果我不離開,岺春煊真的會砍了我。
陳子範大怒:彭壽松,你以為你是什麽人?你是革命黨!你忘記了革命的宗旨是什麽了嗎?革命有進無退,有死無生,怕死你算什麽革命黨?
留下來,和岺春煊血拼!為同盟會守護大福建!
砍了岺春煊個狗日的!
【18.送走革命的瘟神】
受同盟會命令所迫,更因為陳子範的到來,激起了彭壽松的血性,當即将小包袱卷往地下一擲:丢他母!老子不走了,就留在這裏,和岺春煊那老不死的,見個真章,拼着将這個福建搗稀爛,老子也絕不會讓岺春煊如願!
聞說革命仔彭壽松改了主意,不走了,寧不惜糜爛福建,也要和岺春煊拼個你死我活。福建鄉紳父老全吓壞了,又召開緊急會議。
會議上,大家都說:快想想法子,哄這個革命仔滾蛋吧。你他娘的一個湖南人,跑咱們這地方來鬧革命,殺人放火,糜爛一方,他是快活了,可我們都是土生土長,還要做生意讨生活,哪惹得起他啊。實在不行,看看能不能湊幾個小錢,打發他走?
遂派了三個鄉紳為代表,來到彭壽松的家。
三個代表問:彭先生啊,你要革命,我們是堅決支持的啊,真的支持啊。可是革命這種事,一要死人,二讓我們沒法子做生意讨生活,嗯,咱們看看能不能商量一下,你換個地方革命,如何?
彭壽松:……換個地方革命?換什麽地方?
三個代表:你看看去香港如何?
彭壽松:……開玩笑!
三個代表:我們是認真的。當然啦,為了賠償你的革命損失,我們願意湊一筆謝儀給你,盡其所能吧,總之讓你滿意就是。
彭壽松:休想用金錢收買我,我彭壽松是革命黨人,革命有進無退,有死無生……話未說完,老婆突然斜刺裏沖了過來,攔在彭壽松面前,質問三個代表:你們先說,如果我們去香港,你們給多少錢?
三個代表:這個……錢的數量嗎……
彭壽松急忙想推開老婆:別搞亂,這是革命大事……
老婆扭頭沖彭壽松的臉呸的一聲,噴了彭壽松滿臉的唾沫星子:革你娘的蛋命,你革命的目的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女人和錢嗎?有老娘放在這裏,今天你趁早別打女人的主意!
彭壽松大急:你亂講什麽,我哪裏有打女人的主意?
老婆:不是打女人的主意,你為什麽不要錢?哼,別以為老娘不知道,同盟會那麽多的人,一個個山珍海味吃着,漂亮女人睡着,卻單單哄着你在福建和岺春煊拼命。你傻我還不傻呢,今天你再要不聽我的話,老娘就死給你看!
三個代表見有機可趁,急忙插進來道:你看,一萬元如何?
老婆一句話頂回去:太少了,至少二十萬!
三個代表吓了一跳:二十萬,那你們還是留在福建,繼續革命吧。
老婆:那你們最多能給多少?
三個代表:最多五萬,不能再多了。
老婆:最少十五萬,不能再少了。
三個代表:……我們咬咬牙,最多十萬,同意就成交,不同意你們就革命吧。
老婆:成交!
彭壽松呆呆地站在一邊,看着這一幕,流下了絕望的淚水:老婆啊,我彭壽松一代革命家的英名,就為這十萬元錢,全讓你給毀了……嗷嗷嗷,他大放悲聲,號啕起來。
眼見得金錢淩迫,英雄末路,丈夫那萬念俱灰的痛楚,令得老婆心軟了。忽然之間她眼睛一亮,大聲道:還不夠,我不能讓老公擔上拿錢走人的壞名聲,臨走之前,你們必須要把我老公披紅挂彩,儀仗歡送!
三個代表:這是肯定的。
老婆:……為什麽你們答應的這麽痛快?
三個代表:只為送走革命的瘟神,我們好過小日子。
【19.此命非革不可】
彭壽松離開福建的那天,身穿錦緞綢衣,披紅挂彩,和老婆各坐一頂八臺大轎。轎下兩側,是福建社會各界的花鼓樂隊,儀仗隊還舉着衙門裏的肅靜回避牌子,街道上鑼鼓喧天,比任何節日都要熱鬧。
到達馬江,彭氏夫婦登上去香港的輪渡,碼頭上的歡送人群放起震耳欲聾的鞭炮。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之中,唯有同盟會的陳子範忍淚失聲:
革命黨,就這樣失去了福建。
但失之桑榆,收之東隅,革命黨雖然痛失福建,卻稀裏糊塗的,得到了廣東之地。
廣東,對同盟會來說太重要了,因為它是孫中山的故鄉,革命黨先後在這片土地上,投入了無數的金錢與鮮血,希冀奏得革命之首功。尤其是黃花崗之役,同盟會聯合光複會,可以說是孤注一擲,盡數将兩會菁英付諸于廣州血戰之中。奈何遭遇到水師提督李準,被這厮輕易将革命黨擺平。
可以說,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盡皆死于李準之手。黨人對李準的切齒之痛恨,已經到了極點,黃興更曾于廣州親組暗殺團,不殺李準誓不罷休。黨人陳敬岳,林冠慈以炸彈擊李準于雙門底,不中。林冠慈當場被亂槍射殺,陳敬岳被捕處死。
暗殺失敗,黨人将滿腔的怒火轉移到了剛剛赴任的廣州将軍鳳山身上,老革命黨馬超俊撰寫回憶錄,敘述了暗殺鳳山的詳細過程:
……廣州将軍孚琦死後,清廷派鳳山繼任,9月4日(公歷10月15日)抵達廣州。事前我與李沛基在南關倉前街租一店鋪,鋪名成記,專賣華洋雜貨,于8月24日開業,該處為鳳山登陸必經之地。9月4日鳳山在天字碼頭登陸,我與李沛基,先請各同志離店,兩人候于鋪內,等鳳山乘輿經過時,由沛基用力将15磅重的炸彈,向鳳山猛擲,立告命中。鳳山當場炸斃,連護衛旗兵與觀衆死傷70餘人,店前震塌,左右亦殃及。事後,我倆從鋪後走出,從容脫險……
看看這段筆錄,這個鳳山有夠倒黴,甫一登陸廣州,就被炸死,你說這讓他去哪兒說理去?
有意思的是,有關鳳山被炸,同盟會老幹部胡漢民,也在他的自傳中提及:
……先是以李沛基與其兄應生,周之貞,高劍父等僞開一店于倉前街,備炸彈三,其大者重17磅,為木板掩置檐際,板以繩曳之。是日晨報鳳山将至,則令同志夥伴皆去,惟留沛基執引之責。鳳山肩輿至店前,沛基即店後割繩,繩斷,轟然一聲,鳳山與其從者十餘人皆斃,店戶倒者七家,沛基之店亦倒。沛基仆于後街,急起行,遇一四五歲小童,指之嘩笑,謂是人乃滿頭泥灰也。沛基陡悟,則亟抱此小童,笑言我買糖果予汝,而一面自拂拭,遂偕赴市,市果予小童,從容逸去……
比較一下馬超俊和胡漢民的回憶,就會讓我們欲哭無淚。在這裏,馬超俊說暗殺是他和李沛基一起幹的,而胡漢民卻絕口不提馬超俊,兩人之中,肯定有一個說了謊。
是誰呢?
真搞不懂他們這些老革命,說句實話會死啊?
但不管怎麽說,黨人拿鳳山撒氣瀉火,卻單單對李準無計可施,只能含恨散去。
從此對廣東死了心。
黨人零星四散,孫中山孤身遠赴美國典華城,黃興,宋教仁,譚人鳳跟着陳其美跑到了上海,胡漢民在日本和南洋之間無規律行走,正自茫然之際,忽然接到消息:
水師提督李準派人前來,要求共同革命。
真的假的?
李準若然要革命,前者又何必殺得革命黨滿街滿谷?
然而這消息千真萬确,革命這種事,半點不由人,自有其內在的邏輯規律之運行,這規律運行到你不該革命的時候,你想革也革不起來,到了你該革命的時候,就算是你再擡杠,這命也非革不可。
李準,就是到了非革不可的時候了。
【20.堵在革命的路上】
促成水師提督李準堅決革命的契因,還在于上一次的廣州革命軍起義。
上一次,起義軍在黃興的率領下,各執手槍炸彈,猛攻督署,兩廣總督張鳴歧破壁而逃,逃到了水師提督李準處避難。按說這時候兩人已是難兄難弟,理應同舟共濟。可是李準瞧張鳴歧那模樣太沒出息,瞧他不起,先自抖擻威風,盡殺革命黨人,平定了廣州之亂,然後戲弄張鳴歧曰:姓張的,你屬豬的嗎?真是笨到家了,這麽幾個亂黨就把你吓成這模樣?快滾回你媽媽肚皮上吃奶去吧!
張鳴歧被罵得狗血噴頭,又不敢吭聲,心裏卻在發狠:丢你母李準,你敢瞧不起老子,難道老子就收拾不了你嗎?你等老子翻過身來,一定要讓你後悔從你媽媽肚皮裏鑽出來!
總而言之,兩廂裏這就算結下了血仇,不死不休。
按理來說,李準不應該公開辱罵張鳴歧,官場有官場上的規矩,講究的是花花轎子人擡人,你給我面子,我給你面子,大家才會都有面子。設若李準真是如此淺薄,竟然當面羞辱同事,這種不懂官場規矩之人,壓根就沒機會升任到水師提督這個位置上。
兩人結怨的真正因由,應該是由一系列小細節構成的。人生的成敗盡在這些具體而微的小細節之中,小細節處理不好,難免結怨于人。如果你在革命隊伍中,處理不好細枝末節,就有可能被擠到反革命的隊伍中去。反之就是像李準這樣,因為一個個小細節,生生被人把他從反革命的隊伍中,擠到革命者的行列中來了。
先是張鳴歧搶了李準平亂之功,他将黃花崗諸烈士的供詞删改過後,再加上照片,呈報朝廷表功。而後又精印成冊,分送各國駐廣州的領事館,炫耀自己的平亂政績。有一本畫冊流入到了日本早稻田大學,結果引發了全校師生的放聲痛哭。
因為早稻田大學發現,殁于廣州的死難烈士,竟有多名早稻田大學的優秀畢業生,更不乏世家子弟,豪富之族。早稻田大學為此下了半旗,為黃花崗烈士舉行了追悼會。
早稻田大學為黃花崗烈士舉行追悼會的事,張鳴歧未必知道。但他既然搶了李準的功,難免心虛,就盯緊了李準,看李準是否發現了他幹的好事。不想這一盯,卻發現了一件讓他坐卧不安的事情。
早在李準捕俘廣州起義的革命黨人,審問之時,驚發現這些年輕人俱屬精英之士,顯貴世族者有,名門之後者有。當時李準就察覺不對頭了,知道自己擊殺革命黨人,有可能惹下了大禍——若然是獲罪于中國最優秀的青年學子,搞不好就會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
緊接着林冠慈,陳敬岳的暗殺,及鳳山甫一登陸就被炸死的事情,讓李準心寒膽裂,再也不敢結怨于黨人。于是先替陳敬岳求情赦免,未果。陳敬岳死後,李準心中更是害怕,就悄悄的将俘獲的黨人但懋辛釋放,護送回了老家。卻不料,這件事被緊盯着他的張鳴歧發現了。
張鳴歧疑心,李準說不定已經被黨人說服,準備革命了,由是而生出危機感,便秘密奏請朝廷,調他早年出任廣西巡撫時的老部下龍濟光部來粵。
龍濟光率軍抵達,就立即被任命為廣東新軍鎮統,位勢居于李準之上。好端端的,突然冒出來個頂頭上司,讓李準的心裏,說不盡的別扭。
再之後,張鳴歧奪了李準的統兵之權,盡收其中路所統三十營,又将李準駐守的虎門要塞大炮上的撞針,全部派人摳了下來,确信李準再也沒辦法打炮了,張鳴歧這才長松了一口氣。
就這樣,一如《水浒傳》中的高衙內,成功的将豹子頭林沖逼上革命之路一樣,兩廣總督張鳴歧,也終于成功的将水師提督李準,逼到了革命的末路。
正當水師提督李準,為張鳴歧所迫,眼含淚水,滿腹委屈,心不甘情不願,擡腿正要往革命之路上邁的時候,張鳴歧又幹了一樁事,讓李準始而目瞪口呆,繼而號啕大哭。
張鳴歧通電全國,曰:三千紅粉,被迫與羯奴同眠,這真是人神共憤,太不像話了。所以呢,廣東省從即日起宣布革命,脫離滿清。
搶在水師提督李準前面,兩廣總督張鳴歧先革了命。
走你的革命之路,讓你無路可走,無命可革。
這大概就是張鳴歧的人生信條吧?
李準傷恸欲絕,哭得像是被十萬男人蹂躏過的小媳婦:
張鳴歧,做人不要太無恥!
【21.革命都在體制內】
兩廣總督張鳴歧通電獨立後,又通電全國:兩廣人民始終的和朝廷保持一致,對聖上的一片赤誠,唯天可表。所以呢,我們要堅決的反對西方的自由主義思潮,取消前面的獨立通電,繼續走大清帝國特色的封建主義道路。
前者張鳴歧宣布獨立,是因為廣東咨議局的議員們吵吵鬧鬧,擔心南方諸省都革命了,如果廣東不跟風,難免陷于孤立之地。張鳴歧為施緩兵之計,假意通電獨立。待得親信将領龍濟光控制了局面,張鳴歧心神方定,立即出爾反爾,又取消了獨立。
張鳴歧從革命之路上把腳收回,李準長松一口氣,趕緊把自己的腳踏了上去。
你總算把路讓出來了,這個命,你不革,我來革。
遂派了他的幕僚謝義謙,秘密來到香港,找到胡漢民問道:象水師提督李準這樣的人,他殺過好多革命黨,如果他也革命的話,革命黨會容他嗎?
胡漢民心裏說:革命黨會吃了他,連他的骨頭都嚼碎咽掉。嘴上則大義凜然地道:先生差矣,須知革命黨不為私仇,只為民族國家,只為漢民族請命,所以舍生忘死,義動天下。不說別人,單只說汪精衛汪兆銘,他以前可是李準高薪誠聘的家庭教師,他的為人怎麽樣,李準還不清楚嗎?說起汪精衛的人品,那叫一個光明磊落,那叫一個亮節高風。我們革命黨,個個都是汪精衛那樣的人,只知有公義,不知有私仇。如果李準想反正革命,我們舉雙手歡迎。
謝義謙大喜,帶了消息回去。沒過幾天,李準又派了電報職員黎鳳墀來香港,說:李準已經下了決心,從此洗心革面,要和諸位一起革命,以贖補以前傷害革命黨人過錯。雖然如此,但這個命到底怎麽個革法,以前沒有革過,沒有經驗,還請指示。
胡漢民大喜,發布指示曰:革命很容易的,就四條:第一,李準要親筆寫封投降書,去掉水師的青龍旗,改挂青天白日旗。第二,趕走張鳴歧,那厮太讨厭了,再讓龍濟光也反正。第三,歡迎民軍。第四,李準所統轄的要塞,兵艦,軍隊,統統移交給革命黨,由革命黨來指揮。這麽簡單的四條,能做到嗎?
黎鳳墀帶話回去,胡漢民就收到了李準的來電,命已革完,看看革得對不對:
張鳴歧已走,咨議局開會,已舉公為都督,即盼來電。
接到這封電報,香港的黨人齊齊的炸了鍋,都叫嚷道:假的,鐵定是假的,這是李準誘我們去廣州,再把我們一網打盡的圈套。我們又不是沒革過命,革命多難啊,哪有這麽容易就革成的?
然而這卻是真的。
革命黨之革命,千難萬難,而張鳴歧之革命,李準之革命,卻是易如反掌。
因為革命黨在體制外,而張鳴歧,李準在體制內。
體制外的人,想要撼動體制,哪怕只是撼動分毫,都如螞蟻撼山,不存絲毫之可能。而體制內的人動作起來,卻沒有絲毫的障礙。這是因為,體制之所以成為體制,是由人際關系之勾連錯合,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社會機制。在外部撼動,無法影響到構成體制的社會關系結點,所以不會有絲毫效果。但由內部撼動,體制內的一個社會關系結點發生變化,就會形成擴散效應,導致整個體制發生變化。革命是難是易,完全取決于體制內的人是否有這個意願。
體制內的人若想革命,成功只在須臾之際。
體制外的革命黨,要革命就只能開槍丢炸彈,而體制內的李準革命,只需要找來咨議局的議員們,開個小會喝個早茶,就利索的把命革了。
【22.兩百年後再見真章】
聞說水師提督李準也要革命,張鳴歧哈哈大笑:有沒有搞錯?命只有我老張革的,我想革就革,想不革就不革,什麽時候輪到你李準亂革了?
遂找來親信将領龍濟光:光仔啊,聽說了嗎?李準那仆街仔發瘋了,他居然也要革命,這真是自不量力,憑他也配?
龍濟光點頭:張大人所言極是,極是極是。
張鳴歧滿意地點頭:那光仔,你立即派兵出動,把李準那厮給我逮來。
龍濟光搖頭:……這個這個,還要從長議計,從長議計。
張鳴歧大驚:不會吧,光仔你也革命了?
龍濟光: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人單勢孤,怕不是李準那厮的對手。
張鳴歧:……光仔你說什麽昏話?李準的兵權已被奪了過來,他的兵現在都由你統領,而且他船上和要塞上的火炮炮闩,咱們也提前一步都給撥了下來,打不了炮了,怎麽能說不是他的對手呢?
是這樣子的,龍濟光解釋說:李準的兵,是由我統領不假,可是那些兵都是革命黨啊。不止是他的兵是革命黨,連我的士兵也都是,你說咱們豈是他們的對手?
張鳴歧驚得目瞪口呆,值此方知事态之嚴重。早知道我幹嗎又取消獨立呢?原本這個革是由我革的,可我自己又不想革了,結果反倒讓李準革了,早知道還不如我繼續革下去,我真傻,我只知道命只能讓我來革,怎麽又會想到別人也可以革我?
張鳴歧失其先機,只好攜家小扛着行李,投奔到列強的領事館,投入到了帝國主義的懷抱中去了。
而胡漢民則率紮堆在香港的大批革命黨人,浩浩蕩蕩來到廣州,先和李準精誠合作,将潛伏在軍隊中的革命黨人都提拔到重要崗位上來,然後黨人齊齊大嘩,誓殺李準,以血黃花崗之役的深仇。
李準吓壞了,就問胡漢民:你不是說,你們革命黨人個個都像汪精衛,只知公義,不知私仇的嗎?
胡漢民:……這個這個,沒錯啊,我們革命黨硬是不知私仇的,不過現在黨人要殺你,并非是私仇,這不是要将革命繼續進行下去嗎,革命這種事,不是革一下子就完事了,要接着革,先是你革別人,然後別人再來革你,就這樣革啊革,革啊革,猶如西瓜皮擦屁股,沒完沒了無休無止的革下去,一直革到所有人都死跷跷,再也找不到命革為止。
李準聽傻了,方知革命之事,有始而無終。從此對革命死了心,率親随衛隊登上兵艦,躲了起來。但是黨人誓殺李準血仇,不肯罷休,夜晚劃着獨木舟靠近兵艦,亂丢水雷炸彈,炸得兵艦搖搖晃晃。李準無奈,就派人找胡漢民上船說話。
胡漢民去了,一上船,就被李準的衛隊用槍指着。李準道:老胡,你口口聲聲,只說革命黨不記私仇,可我前腳把粵大都督的官位給了你,後腳你就派人狂丢水雷炸彈,這事你怎麽解釋?
胡漢民道:丢水雷炸彈的事,鐵定是誤會,你還不了解我老胡嗎?就一個光明磊落,亮節高風。不信我今晚就留在你這裏,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丢炸彈。
胡漢民在兵艦上呆了一夜,黨人果然沒來丢炸彈。天亮後,李準嘆息說:老胡啊,你在兵艦上,黨人當然不會來丢炸彈的了。咱們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再玩孩子的游戲了。這樣好了,你下船回去革命吧,我呢,現在啓程去香港,從此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你革你的命,我過我的日子,等二百年後,咱們的子孫後代再見吧,看你是能把命革出個名堂來,還是我能把日子過出個名堂來。
啓錨遠行,李準從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