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2)
讓我去幹什麽?
衆人曰:黎協統以恩禦衆,極得人心,而我們革命的目的,是殺盡旗人,反清複明。我們革命黨人和黎協統一樣,都是漢人,同屬炎黃子孫。以黎協統之威望,想來不會讓我們失望,撇下我們不管。就請黎協統出山,主導革命大計吧。
黎元洪默然半晌,問道:你們讓我去哪裏?
衆人道:可先到楚望臺,和總指揮吳兆麟商量。
黎元洪一聽就樂了:原來是吳兆麟啊,他是我的學生,我知道他的軍事能力,有他就夠了,我就不去了。
聽黎元洪這句話,知道他無意參加革命,衆人面面相覤,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候黨人程定國急了,端槍上前一步,槍指黎元洪:黎協統聽好了,你跟我們一起革命,就仍是我們的好長官,如果不答應的話,莫怪我們無禮了。
黎元洪變色:你要如何?
程定國大吼:跟我們革命就活命,不跟我們革命就開槍,黎協統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黎元洪傻眼了:你看你……這麽劍拔弩張的幹什麽,我又沒說不去。
去就好!衆人一湧而上,替黎元洪套上馬褂長袍,再扣腦殼上一頂瓜皮小帽,擁出門來,扶黎元洪上馬。那邊黨人馬榮飛跑回楚望臺送信,聞知黎元洪出山,吳兆麟喜不自勝,這下子他可算是禦下擔子了,當即命令一排士兵舉槍相迎,吹響歡迎號角,以示隆重之意。
受到如此隆重歡迎,黎元洪心下稍安,知道這夥子煞星不太可能突然幹掉自己,就笑吟吟地向士兵們揮手致意:弟兄們辛苦了。
士兵:長官辛苦。
黎元洪:一夜鏖戰,弟兄們曬黑了。
士兵:長官更黑……
吳兆麟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敬過軍禮之後,大聲道:有請黎協統到中和門城樓上觀戰。黎元洪點點頭,讓人攙扶着下了馬,與吳兆麟同登中和門城樓,路上他小聲地問吳兆麟:畏三(吳兆麟的字),我說黨人怎麽也會成了氣候,原來是你在作怪,我說你是不是缺心眼啊,怎麽攪和這殺頭的事兒?
吳兆麟漲紅了臉,道:黎協統,我也是受人所迫,事出無奈。
Advertisement
無奈你個頭!黎元洪冷笑:你當我不知道,明明是你自己跑出來的,人家革命黨可沒強迫你來幹。
吳兆麟道:……這又怎麽能怪我?我就是想和張彪較量較量。
黎元洪冷冰冰地道:我的臉都給你丢盡了吧?
吳兆麟忙道:老師,落荒而逃的可是張彪啊。
黎元洪欣慰地點了點頭:……嗯,這還差不多……張彪算是逃了,可這個命,到底怎麽個革法呢?
【10.替年輕人收拾爛攤子】
黎元洪,吳兆麟一路行來,起初只有一排士兵保護,數名黨人跟随,但是隊伍越走人越多,許多奇奇怪怪的人,從不知什麽地方鑽出來,彙入到這支隊伍之中。仔細看這些怪人,全都是第八鎮的高級軍官。這些人原本都躲藏了起來,聽說黎協統出山,就又一窩蜂地跑了出來。
他們出來,只是因為黎元洪在,黎元洪讓他們革命,他們就革命,讓他們鎮壓革命,他們就會立即聽命——這就是黎元洪的威望與力量,如果他願意,就能夠配合張彪将武昌的革命鎮壓下去,但是他不肯,因此贏得了黨人擁護。
黎元洪不肯鎮壓革命,是他的肉頭性格使之然,倒不是他對革命有什麽好感。他這個人是典型的與人為善,只知道軍隊中的士兵都是兄弟手足,為弟兄們排憂解難是理所應當,拿弟兄的腦殼染紅自己的頂子,這種事他是幹不來的。
辛亥老人回憶說,黎元洪是個以軍營為家的怪人,雖然他的家就在軍營附近,卻天天睡在軍營裏,他最喜歡的是全營兄弟圍着大竈,興高采烈的吃大鍋飯,其樂融融啊……總之,黎元洪以軍營為家,将自己視為這個大家族的家長,正是這種心态決定了他此前此後的種種選擇。
他不會跟着年輕人亂打亂殺鬧革命,卻注定了要替這些年輕人收拾亂攤子,然後再遭受年輕人的埋怨與不滿。
尤其是眼前這場亂子,還是他的學生吳兆麟惹出來的。若然是吳兆麟不出來攬事做總指揮,起義軍這邊斷無能與張彪抗衡的軍事人才,這場起義也必然會遭到鎮壓。吳兆麟顧頭不顧腚,亂子已經惹下了,現在全推到老師這裏來,不管了。
郁悶的黎元洪進入督署,端坐會議廳內,發布命令:請黨人代表,城中還沒有逃掉也沒有被殺的官員,都來督署開會。
黨人來了許多,舊軍官和前清官吏,也來了許多,會議廳上坐得滿滿的兩排,右邊都是舊軍官舊官吏,左邊滿滿的黨人。
黎元洪宣布開會,對黨人們說:你們行啊,居然能夠拿下督署,還真有兩下子,可是現在的情形,總督瑞瀓,都統張彪卻沒有被捉住,遲早他們會卷土重來,我問你們,你們何以善後?
衆黨人齊聲道:這事交給你了。
交給我……黎元洪氣結:虧你們想得出來,自己惹下的亂子,讓我來收場。可眼下這場亂子,豈是那麽容易收拾的?
衆黨人一聲不吭,假裝沒聽見。
黎元洪想了想,又問:先前你們告訴我,說是你們起事并不孤單,廣州那邊即有大援前來,我想知道,會來多少人?帶來多少錢糧?
黨人鄧玉麟大聲道:禀告協統,京山劉英,已經聚衆10萬人,三日後即可到達武昌。
真的嗎?黎元洪樂了:行,我信了你,不過這10萬人,單只是一頓飯,就要吃掉一座米山。現在請你告訴我,這10之衆而來,沿途有幾座米山供他們開吃?
這個……鄧玉麟翻了翻白眼,不吭氣了。
熊秉坤急忙打岔:黎協統,錢糧的事不需要擔心,我已經派人查過了,武昌城中,銀幣局及銅幣局,再加上藩庫所存的銀幣,不下30萬對,合計4000萬元還要多。有這麽多的錢,別說過來10萬人,就算是再來100萬人,也足夠吃的了。
衆黨人聽了熊秉坤的話,喜不自勝,連聲附和。
等黨人的興奮勁頭稍稍褪去,黎元洪冷笑道:錢米充實,這是好事,不過如果瑞瀓張彪調來大軍,水陸并進,如何抵禦呢?
衆黨人齊聲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怕他個卵子?
黎元洪眉毛一立,厲聲道:大清水師,軍械最是犀利,某家服役海軍多年,曾與日本人對決于黃海之上,對水師的火力最是清楚,只要兵艦順流直下,不需十枚彈丸,則武昌城碎為齑粉矣,屆時爾等何以自處?
鄧玉麟大聲道:水師怕什麽?若然是水師真的敢來,那我們就戰略轉移,移師湖南打游擊,繼續革命。
聽了這話,黎元洪氣結:移師湖南?湖北你都無立足之地,還說什麽移師湖南?
鄧玉麟笑道:黎協統莫慌,湖南哥老會老龍頭焦達峰,和我等有約定,武昌槍聲一槍,湖南舉省響應,所以我才說移師湖南。
黎元洪搖頭:鄧玉麟,我不信你看不出來,武昌這邊成事,原本是天大的僥幸,要讓我相信湖南也會如此這般的僥幸,難,難啊。
衆黨人默然,複又問道:那麽依黎協統之意呢?
黎元洪沉默半晌,道:眼前這樁事,已經不是那麽容易解決的了,但我黎元洪願意拼了這張老臉,往說瑞瀓和張彪,讓他們不要追究你們,你們可否答應?
衆黨人齊齊立起,吼道:不可以!
黎元洪呆了呆:為啥不可以?
為啥?黨人何竹山越衆而出,抗聲道:黎統協,吾人革命,原不計死生利害,但盡心力而為之,雖肝膽塗地,亦甘之如饴也。統領意見,絕對不可行!
不可行……不可行那就再商量吧。黎元洪無奈嘆息:你們鬧了整整一夜,也應該休息了,現在可吩咐各标營暫回宿舍,架槍休息。
黎元洪命令雖然下達,但各标營猶自處于惶憤之中,極少有人聽從命令。正在這時,忽有一人來到,曰:湯議長請革命軍代表、黎統領及各長官于正午12時到咨議局開會,組織政府……
湯議長何許人也?
他憑啥就敢組建新政府?
【11.不該拿你當猴耍】
湯化龍,字濟武,大清進士,為尋強國之路東渡日本求學。在日本他精心研究了世界各國的政體,得出結論曰:中國強國之途,非革命耳,乃立憲也。
為啥呢?
湯化龍解釋說:革命的目的,原不過是成立全新的政府,但立憲也能夠做到這一點,而且避免了流血。只不過革命黨號召排滿,又或是盡殺官吏,然則在這世上,未必每個官都是壞人,也未必每個百姓都是良善之輩,總不能讓窮兇極惡的不法之徒,打着革命的旗號殺戮好人吧?
湯化龍說:革命只是個手段,而非目的。
湯化龍說:設若以革命為最終目的,那麽中國就會陷入相互殺戮的不了了局,你說你革命,我說我革命,你殺我時說是革命,我殺你時也說是革命,則革命失其本來之意也。唯其立憲,可收革命之效,可避革命之禍,是為中國必由之途也。
諸如此類,所以湯化龍人未歸國,卻已經成為了著名的君憲派人士。歸國之後他被分配到政法學堂做教官,講課的時候他就對學生大聲疾呼,要求君主立憲,并推薦君憲派人士梁啓超的書給學生們看,學生們讀讀了梁啓超的書,紛紛道:感情這立憲也沒什麽意思,還是革命好玩。你們立憲,不可能有我們什麽事,除非革命,我們才能進入新政府——在前面那份由共進會、文學社所拟定的新政府班子名單中,有許多是十四五歲的孩子,不是新政府有個職務安排給你,小朋友也未必肯革命的。
雖然君憲派的觀點不招人見,但湯化龍堅持不懈,他與湖南君憲派頭子譚延闿,江蘇君憲派頭子張謇等人此呼彼應,形成了朝野之間一股強大的政治勢力。
從情理上來說,當時的大清帝國,外有列強脅迫,內有革命黨人起事,已經決定走立憲之路,解帝國之危。這時候朝中出現君憲派,此其時也,正應該好好的借重這支中和力量,以避免革命對帝國所造成的危害——但帝國的最高權力執掌者,攝政王載沣,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犯了混,居然推出了皇族內閣,內閣成員中,大半是皇室中人,這麽個搞法,就有點是拿君憲派當猴耍着玩了,明顯的缺乏立憲之誠意。
皇族內閣之推出,令國內君憲派人士悲憤莫名,勃然大怒,遂有湖北湯化龍,湖南譚延闿,江蘇張謇三人出頭,帶領全國各地的君憲派赴京鬧事靜坐,絕食整整三日以示威,并一再提醒朝廷,此時立憲,是帝國的最後機會,千萬不要胡鬧,求求你們了,再胡鬧革命黨可就不跟你們客氣了。
全都白說,攝政王載沣對君憲派的忠言置若罔聞,拒絕聽從——帝國找死,沒人能夠拉得住它。
進京上訪失敗,湯化龍悄悄回到武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躲了起來,正琢磨着是不是跟革命黨人通個氣,讓黨人丢個炸彈,刺激刺激朝廷,這時候武昌的槍聲響了。
可想而知,湯化龍心裏是多麽的興奮:你娘的,讓你立憲你不聽,現在後悔了吧?你們朝廷拿老子當猴耍,以後老子就不陪你玩了,老子以後就跟革命黨一塊玩,先出面組織新政府,看你朝廷還有什麽咒念。
于是,湯化龍公開以湖北咨議局議長的身份,向革命黨發出賀電,并邀請軍方人士出席新政府成立大會。
湯化龍這個表态,是具有決定性,它表示着湖北最具威望的行政力量,對革命黨人合法性的認同。新政府将對全國各省的君憲派産生根本性影響,促使各地的君憲派與革命黨人合作。
總之一句話,大家都不陪朝廷玩了,給你機會立憲你不說抓住,你朝廷不樂意與君憲派合作,革命黨卻未必會錯過這個機會。
接到湯化龍的來信,黨人興奮莫名。此前,他們的道義源自于內心的信念,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自己所作所為是為國為民,而在朝廷眼裏,他們是叛逆,在百姓眼裏,他們不過是亂黨,而湯化龍這封信,賦予了他們公開而合法的身份。
現在他們是革命軍!
【12.第一次叛亂跡象】
革命黨終于獲得各界勢力的承認,黨人亢奮已極,專門去第三十标找來一匹旗人騎的高頭駿馬,供黎元洪乘坐。黎元洪上馬後,吳兆麟另行派了一百多名衛兵,簇擁着黎元洪,黨人熊秉坤等随行,沿途監視。衛隊前有兩面大旗,迎風招展,黎元洪吩咐将這面旗去掉,太招搖,黨人堅決不允,黎元洪無奈,只好皺着眉頭起行。
路上經過第十五協西營門,第二十九标營管何錫番請黎元洪下馬休息,入內飲茶,黎元洪坐下,早有衛兵呈上香茗。黎元洪随口問了句:你們這一标,可曾聽我的命令,回營休息?
何錫番報告:回協統大人話,我營已經架槍休息……說話間,拼命的對黎元洪使眼色。
黎元洪不解:你老是眨巴眼睛,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何錫番急了,悄聲說:黎協統,我這一标人馬可用,只待協統大人之命。
噢,你是說……黎元洪終于醒過神來了。感情,這位何錫番還琢磨着“反明複清”,随時聽從黎元洪的命令,幹掉革命黨人……可黎元洪明白過來了,在場的黨人也全都明白了,當即熊秉坤和鄧玉麟二人沖上來,一邊一個架起黎元洪的胳膊,并大聲說道:協統大人,快去咨議局開會吧,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這裏怎麽就不是說話的地方,明明可以說嗎……黎元洪嘟囔着,被黨人硬是架走了。
這是武昌出現的最危險的一次“反革命叛亂跡象”,倒黴的何錫番偷雞不成蝕把米,就因為他這一标部隊始終未失去控制,戰鬥力最強,接下來的大武昌保衛戰中,就得勞駕他老兄多多出力了。
形勢比人強,反革命分子何錫番,注定了要為革命流血犧牲,然後還要被革命黨狂罵,說起來他真是命苦啊。
【13.到底什麽叫革命?】
咨議局會議開始,湯化龍首先發言:
還記得我上次離開武昌,去北京請願倒閣,要推倒皇族內閣。當時武昌父老三萬人為我送行,臨行之前,我壯懷激烈,對家鄉父老許下諾言,聲稱若然是倒閣不成功,我湯化龍再無面目見家鄉父老。可結果怎麽樣?朝廷對我們各省請願代表團不理睬,由任我們游行靜坐,絕食抗議,巴不得我們活活餓死,萬般無奈之下,我灰溜溜的回到武昌,自感再無面目與父老相見。而今革命軍起,朝廷你怪不得我湯化龍有負皇恩,絕情寡義,是你朝廷逼人太甚……總之一句話,我以咨議局議長的身份宣布:我支持武昌革命黨的軍事行動,并電請全國各省的咨議局,呼籲各省獨立,支持我們武昌的革命行動。
聽了湯化龍的發言,黨人欣喜若狂。若得湯化龍之助,獲得全國各省之支持,則革命成功,只在眼前,當下衆黨人熱烈鼓掌,希望湯化龍再說下去。
不想黎元洪卻道:你的提議固然是好,如今的起事都是我的标下兄弟,我當然希望他們的革命能夠成功,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冤家宜解不宜結,無論是你黨人革命,還是你老湯君憲,目的都是為了咱們的國家,所以我的意思,不妨派人聯絡劉家廟的張彪,看看是否能找到個妥善的解決方案。
黎元洪的話尚未說完,黨人們登時嚣鬧起來,尤以黨人甘績熙情緒最是激烈,他沖上前來,砰的一聲将手掌拍在桌子上,猛然舉刀,啪的一刀剁下,就聽吧嗒一聲,甘績熙的兩根手指,已經被自己剁了下來。
就在黎元洪的目瞪口呆之中,甘績熙将那兩根血淋淋的斷指,猛可的遞到面前,厲聲道:黎協統,我們革命黨人,有進無退,有死無生,單只是為了漢人的萬世基業,縱然是百死也不會後退一步。黎協統你再如是首鼠兩端,舉棋不定,休怪我等不客氣了!
衆黨人沖上黨來,以槍戟指來參加會議的代表們,齊聲吼道:從我則生,不從則死,反清複明,光複大業——你們還不快點選出新政府,還等什麽?
選,選,馬上選……參加會議的代表們吓壞了,急忙正襟危坐:我們馬上選……這個新政府,到底咋個選法啊,你們誰知道告訴我一聲……
熊秉坤适時的提醒他們:我們是革命軍,武昌只是全國革命軍的一部分,號稱湖北革命軍。
原來是這樣……代表們這才醒過神來:那我推舉黎協統為湖北革命軍都督,老黎這麽大的本事,卻一直當個協統,真是太不像話了,趁這個機會,老黎你先過把都督瘾吧。
附議,附議,衆代表齊聲附和,都認為機不可失,黎元洪有必要趁此機會,把自己提拔到都督的職位上來。當時黎元洪那個別扭啊,就說:這個都督,怕是我做不來,我老黎才能鮮薄啊,你們大家再看看有沒有更合适的人選……
黨人怒極,呼啦一下子把黎元洪圍在當中:大都督,弟兄們是因為信任你,才請你出來主事,現今外邊各标兄弟已經血戰了一天一夜,至今水米未曾沾牙,若然是大都督你再推三阻四,東拉西扯,只怕弟兄們不依你。
黎元洪萬般無奈:既然你們這般執拗,要不,這個都督我就先幹着?
熊秉坤急道:大都督,那麽你就是我們革命軍的一員了。
革命……黎元洪滿臉欲哭無淚:老是說革命革命,可你們能不能先告訴說,到底什麽叫革命啊。
衆黨人詭笑:大都督,革命就是反清複明,光複我漢家河山啊。
黎元洪狐疑:……你們為什麽要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
衆黨人怪笑:大都督,你既然已經是革命黨,理應剪去發辨,以表示你從此有進無退,矢志革命,與滿清誓不兩立。
黎元洪呆住了:……這發辨一定要剪嗎?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大都督,你都已經參加革命了,還商量個什麽?衆黨人不由分說,有的拉胳膊,有的扯腿,有的趁機在後面揪住黎元洪的發辨,喀嚓一剪刀,黎元洪只覺得後腦勺說不出來的輕松,衆黨人已經拿着一條粗大的發辨退開。
黎元洪的表情,似哭,又似笑,突然之間他站了起來:哈哈哈,今日我才知道什麽叫有進無退,有死無死。也罷,既然你們這些王八蛋剪掉了我的發辨,那就來吧,現在我,湖北革命軍大都督黎元洪,發布命令:
于軍校中選擇革命最激烈的各省籍黨人,讓他們拿着君憲派湯化龍和革命黨的書信,奔赴全國各省,聯絡當地的咨議局與革命黨合作,策劃起事,宣布獨立,凡獨立省份,由武昌撥款,并授予主事者大都督之職銜。
要鬧,就他娘的大家一起來鬧。
從今而後,肥仔黎元洪,将領導中國革命,有進無退。
【14.粉面油頭革命黨】
湖北革命軍大都督黎元洪發布:《告全國父老書》,改元為黃帝紀元四千六百零九年,設臺祀黃帝。
黎元洪發布革命軍作戰口號:不準侵犯漢人,不準危害外人——這個外人,是指外國人。
事實上正是“不準危害外人”這個口號,才保證了武昌新革命政權有驚無險,逃過了張彪的一記殺招。
話說第八鎮統制張彪,水師統領陳得龍等退守劉家廟,就派了使員與各國領事團交涉,言稱武昌出現匪亂,居民遭害,連同外國僑民也遭到匪人的殺害,因此提請列強出動兵艦,炮擊武昌,以期恢複秩序。
列強拿到照會,正在為難,這時候突然又有使節來到,據然聲稱是奉了武昌軍政府之命而來。各國領事館無限訝異,就讓來人進來,瞧瞧禍亂武昌的匪人長得是什麽模樣。
使節進來,列強領事無不大吃一驚。
他們看到了一個西裝革履,粉面油頭,打着雪白的領結,操着西洋列國熟練夷語的年輕人。聽他自我介紹,原來是曾留學日本的革命黨胡瑛,現出任武昌軍政府外交部長。胡瑛此來,業已作足了功課,事先了解到了這些領事的家人情形,一進來就問候諸領事的夫人孩子,驚得衆領事目瞪口呆,欽羨不已。
将對各領事夫人及孩子的禮物送上,胡瑛突然變臉,呱唧呱唧,操德英法日西班牙等諸國洋文,正式宣布:
武昌軍政府外交部長胡瑛,奉大都督黎元洪之命,特照會各國領使館如下:
一、所有清國前此與各國締結之條約,皆繼續有效。
二、賠款外債,照舊擔任,仍由各省按期如數攤還。
三、居留軍政府占領地域內之各國人民財産均一律保護。
四、所有各國之既得權利,亦一律保護。
五、清政府與各國所立條約,所許之權利,所借之國債,其事件成立于此次照會後者,軍政府概不承認。
六、各國如有助清政府以妨害軍政府者,概以敵人視之。
七、各國如有接濟清政府以可為戰事用之物品者,搜獲一概沒收。
此照會:湖北武昌軍政府,大都督黎元洪簽發。
各國領使看到這份照會,無不驚訝點頭:原以為武昌是兵匪之亂,現在看起來,竟是中國最優秀的精英分子之革命。立即表态,既然各國利益已經得到軍政府的保證之承諾,各國将視武昌軍政府為交戰一方,采取中立态度。
駁回劉家廟張彪之誠請列強兵艦炮轟武昌之照會。
張彪收到列強的駁回,好不郁悶。而這時候,黎元洪已經正式發布命令:黎氏既然承諾革命,當終生奉革命利益之行事,現命令第二十九标第一營管帶何錫番,率你标人馬攻取劉家廟,擒捉匪逆張彪。
何錫番接到命令,當時就哭了,曰:有沒有搞錯,我老何明明是反對革命的,現在居然要為革命黨流血賣命,有沒有人出來說句公道話啊,啊,有沒有啊?
【15.替大家把命革好】
劉家廟血戰,正式拉開序幕。
張彪的人馬,有千數之衆,都布置在三道橋以北。何錫番淌着老淚,催師猛入,他這标人馬最是精壯,又沒有參與首義之黨亂,建制完好,這就意味着戰鬥力空前之強大,甫一交火,就打得張彪的辎重營并消防隊連連後退,明顯不支。
戰線推至劉家廟西北,這時候海軍上将薩鎮冰驅兵艦而至,向何錫番的部隊猛烈打炮,何錫番受重傷,滿臉是淚的被擡了下去。
這時候民軍一湧而上,但無濟于事,被薩鎮冰一番好炸,打得傷殘累累,不得不退回到大智門。
見戰事不利,黨人大怒,遂組織敢死隊,以方興,馬榮為隊長,率機關槍隊向劉家廟猛攻,張彪力不能支,被迫棄劉家廟而走。
革命軍占領劉家廟。
未待喘息,張彪再組織人馬反攻回來,水陸兩道并進,炮火密集,民軍大都是還未畢業的學生仔,被打得哭喊連天,不得不步步後退。
黨人再次組織反攻,劉家廟一帶殺聲震天,死屍滿地,學生仔死于這場戰事者不少于兩千人衆,明顯不敵張彪之悍勇。幸好湯化龍于城中召集精壯,組建民軍趕來助戰,先拆毀鐵路,颠覆了一列火車,這才迫得張彪部退走。
七天之後,清軍主力大至,漢口再次淪為兵火之地,雙方先在二道橋一線相持,而後各自組織突擊隊,突破對方防線,武昌革命軍被張彪部以機關槍狂掃,死者過千,來援清兵也被打得伏屍累累。
革命軍這邊的何錫番負傷之後,黎元洪命張景良出任總指揮。
張景良,留日軍校優等畢業生,素有才幹,革命黨原以為他也會像何錫番,雖然是被迫革命,也得替大家把命革好。不料這張景良身在曹營心在漢,吃曹操飯拉劉備屎,他和原三十标第一營後隊隊官羅家炎相互呼應,羅家炎不發子彈給士兵,而張景良則坐視清兵攻擊不往援,結果革命軍慘了,被清兵自三道橋并姑嫂樹兩路夾擊,打得慘不忍睹。
黎元洪下令:将張景良,羅家炎二人,以通敵罪就地槍決。
你可以不革命,但不能不認真革命。
戰火在持續燃燒,增援的清兵絡繹不絕,從四面八方趕來。
武昌危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