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01.江湖夜雨說奇俠
志士陳天華死後,女俠秋瑾,與同學易本羲、姚洪業等人回國。
三人取路上海,打算在上海辦一所學校,未幾金盡,秋瑾女俠去了浔溪女校任教,而易本羲卻游俠到了湖南,單只把個姚洪業撇在了上海,衣食無着,生活困頓,四處告借而苦于無門,悲憤之下,姚洪業投海自殺。
志士姚洪業就這麽窩囊死了,而易本羲卻在湘湖遇到了異人,再次掀起了一場壯懷激烈的江湖大風暴。
卻說易本羲甫到湘湖,就聽說了這樣一件事:
自哥老會與華興會欲謀大舉,卻因為老龍頭馬福益被害而被迫終止,但由于多家江湖幫會參與了密謀,所以這些幫會中的大佬們,個個都上了朝廷的海捕文書,逼得衆家兄弟不得不遠走高飛,暫避風頭。
但忽有一日,一名彪形大漢來到縣衙,重重擊鼓,揚言要見知縣,衙役問其所來,大漢答曰:你們不是要抓老子嗎?今天老子自己來了!
衙役以為此人是個瘋子,就怒問了一句:你是何人?敢到衙門大堂撒野!
那大漢笑道:連我姜守旦都不識得,虧你們還吃公門這碗飯!
姜守旦?
聽了這大漢自報家門,衆衙役定睛一看,終于認出了來人,不由得魂飛魄散,駭得掉頭飛逃入衙府之中。
原來那大漢,赫赫然正是朝廷通緝的江湖幫會頭子之一:洪福會大哥姜守旦。
卻說姜守旦這人,對共和革命并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只是改朝換代,鞑子們在中國已經一百七十多年了,也該消停消停了吧?皇帝輪流做,今年到咱家,姜守旦遂統帥江湖綠林,成立了洪福齊天黨,打譜琢磨着能夠在這個亂世中弄個皇帝過過瘾。所以近年來,無論是什麽地方的兄弟起事,姜守旦都迫不及待地帶着洪福齊天黨的兄弟們趕過去,就算是沒趕上熱鬧,起起哄也是好的。
湖湘這邊,華興會聯絡哥老會,卻是雷聲大雨點小,轟轟烈烈一番之後,華興會合夥失蹤,讓姜守旦說不出來的寂寞,他等啊等,等啊等,終于等不下去了,就不甘寂寞地出來鬧事。
他只身來到縣衙門前,吓走了幾個衙役,正自仰天大笑,就見更多的衙役們手持長槍鎖鏈,蜂擁而出,不由分說将鎖鏈套向他的脖子。姜守旦也不反抗,只是仰天大笑不止。
知縣驗明正身,這個疑似瘋子的彪形大漢确是洪福齊天黨的大哥姜守旦。知縣急命将其下獄,嚴加看管,這邊他急忙趴在桌子上給上司寫奏章,為自己擒獲會黨魁首而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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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章寫到很晚,知縣才在小妾的催促之下爬上床,兩廂裏溫存一番,這才筋疲力盡地昏昏睡去。臨至天明,知縣睜開眼睛,突見自己的身邊睡着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和尚,驚訝之下,知縣脫口大叫了起來。
那俏僧被驚醒了,也自發出一聲尖叫——赫赫然竟是小妾的聲音,她一邊尖叫,還一邊拿手指着知縣的頭頂。
知縣拿手一摸腦袋,才發現頭上不知何故,早已是寸毛也無。
原來不過是一夜之間,知縣與愛妾的頭發都不見了,這豈非咄咄怪事?
從被窩裏爬出來,知縣才發現他和愛妾的頭發都好端端地在桌子上放着呢,除了頭發還有一把鋒利的短刀,閃爍着駭人的寒光。
知縣呆怔良久,突然醒悟,急叫人去大牢看看,那洪福齊天黨的老大姜守旦是否還在。
不久消息傳來,姜守旦的牢門早已洞開,囚犯不見蹤影,唯其幾個獄卒癱倒于地,雖然沒死,卻也難說是活人了,瞧那樣子,應該是中了江湖人物的點穴之術……
02.革命黨的會多
洪福齊天黨姜守旦自入大牢,飛天而走,吓壞了當地的官吏,再也不敢對江湖兄弟們追迫過甚。
于是有洪江會再起江湖,與洪福會,武教師會勾連一氣,隐隐有再次起事的苗頭。
卻說那洪江會,原系老龍頭馬福益的帳下人馬,自馬福益死後,哥老會為紀念老龍頭,更名為洪江會。時下的會首更是神秘之至,此人名叫謝再興,又叫謝醉興,又叫章年,又叫張章年……名字太多了,估計他自己都記不得了,最後幹脆改了個更不着邊際的龔春臺,成為了繼王秀方、馬福益之後的哥老會第三任老龍頭。
武教師會的會首是廖叔保,能與姜守旦、龔春臺齊名的英雄人物,當非泛泛。此人武藝精熟,擅使雙刀,等閑十數個漢子近不得身。
這三股江湖勢力合起來,稱之為六龍山洪江會,對外算是一個統一的旗號。
同盟會的易本羲運氣好,趕上了兄弟們這一撥,除了他之外,當年說服老龍頭馬福益的劉道一也來了,所以這次起事,同盟會也算入股了。
遂有長沙水陸洲會議,與會者三十八人,決定于年底起事。
第二次秘密會議在萍鄉蕉園召開,這次會議是正式開山,成立六龍山洪江會,推舉名字最多的龔春臺為大哥,組織按哥老會的傳統,仍然是分為內八堂與外八堂。并确立了誓詞:
誓遵中華民國宗旨,服從大哥命令,同心同德,滅滿興漢,如渝此盟,人神共殛!
誓詞過罷,所有的兄弟都領到一張布票,布票上寫有四句話:
一寸三來二寸三,
六龍得水遇奇奸。
四五連一承漢業,
全憑忠孝定江山。
會議決定,會黨的大本營就設在麻石,常駐會友二三千人。
事情應該是壞在第三次會議上,這次會議于1906年7月秘密召開,地點是萍鄉慧歷寺,寺中高僧名僧,盡是會黨中人,眼見得衆家兄弟齊心協力,高僧們看得激動不已,急不可耐地想貢獻一份力量。
眨眼間到了八月十五,會黨大本營為了給衆家兄弟搞福利,就請來了戲班子,酬神演戲,四鄉五裏前來看戲的百姓與清廷密探,每日裏超過萬人之衆,慧歷寺衆僧就于人群中弘揚佛法,宣稱:天下即将大亂,将有英雄鏟富濟貧……總之,革命宣傳工作效果非常的明顯,聽得清廷耳朵都生出了繭子,再不過來管一管,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于是1906年10月7日,萍浏醴三縣的清軍組成了聯軍,對會黨的大本營麻石進行了“掃蕩”。
按理來說兄弟們都是江湖中人,耳線靈通,幹的又是殺頭的買賣,對于三縣清軍的聯合行動,不應該一無所知,但事情的結果偏偏就是這麽讓人意想不到,三縣清軍氣勢洶洶地殺入麻石,麻石的衆家兄弟卻正自擠在戲臺下看戲喝彩,被清兵一擁而入,衆兄弟不戰而散,四處飛逃。
會黨兄弟們的情報工作沒有做好,而清兵卻顯然是消息靈通,清兵瞄準了會黨李金奇,窮追不舍,追得李金奇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逃至白兔潭,失足跌入水中淹死。
眼見得清兵是來真格的,會黨兄弟大怒,繼續開會——為李金奇兄弟召開追悼會。
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人固有一死,有的死重于泰山,有的死輕于鴻毛……這邊感人至深的追悼詞還沒有念完,那邊清軍已經将會黨的碼頭副官許學生殺掉了,還捎帶腳抄了慧歷寺,寺中衆高僧或死或逃……
連追悼會都不讓人開,這些清兵,真是太沒有人性了!
面對清軍步步緊逼,六龍山洪江會的兄弟們做出決定——繼續開會!
03.同盟會狙擊革命黨
1906年12月3日,六龍山洪江會于萍鄉高家強召開第三次會議。
說到這裏就産生了一個問題,那三縣聯軍正自到處追殺六龍山的兄弟們,可是大佬們卻沒完沒了地開會,他們到底開的是什麽會?
武器!
還是這個問題,始終是這個問題。
雖說會黨中的老大們個個身手不凡,飛檐走壁者有之,點穴破牢者有之,但會中絕大多數兄弟,卻多是屁本事也沒有的窩囊漢子,讓兄弟們赤手空拳向着清兵沖去,這個……估計兄弟們未必答應。
所以非得要有武器不可。
然而偏偏衆家兄弟就是沒有武器,所以只能是不停地開會。
要是問題能夠解決,誰還樂意開會?
這次會議開了一整天,大哥們吵了一整天,但再吵也吵不出武器來,會議開到最後,只作出這樣一個決定——趕明兒個召開大佬級擴大會議,讓更多的兄弟們享受開會的福利。
第二天,果然有更多的兄弟帶着小板凳興沖沖趕到,許多不該來的都來了,倒是有一個該來的沒來——武教師會會首廖叔保。
老廖這家夥跑哪兒去了?
大家正在桌子底下門後面到處亂找,突聽遠處槍聲大作,衆人驚心不定,奔出門來,蹬到高處定睛看時,不由得叫一聲苦。
只見麻石方向,滿臉煞氣的廖叔保親率兄弟兩三千人,高舉一面白旗,上書“大漢”二字,手下兄弟皆衣青,前胸貼有“革命中軍”四個字,後背貼有“興漢滅滿”四個字,正自向着麻石的三縣聯軍殺将過去。
六龍山老大龔春臺急得直跺腳,立即命令将能夠找到的槍械全部翻找出來,分發給衆家兄弟,幹吧,他奶奶的,老廖這都耐不住性子自己幹上了,那就一起幹吧……幹完了再開會。
先占領高家臺,再占領金剛頭。然後衆家兄弟們繼續開會,推舉龔春臺為大都督,于12月6日,衆家兄弟終于與暴脾氣的廖叔保勝利會師,兵分三路徑取上栗市,上栗市不曉得有多少清兵,但戰報上說,這一仗打得煞是熱鬧,只有四名腿長的清兵逃之夭夭。
攻打醴陵縣城,占領桐木。
摧枯拉朽,一呼百應,起事者兄弟超過三萬人。
四鄉清理幹淨,衆家兄弟的目光轉向浏陽!
浏陽好啊,這座縣城連座圍牆都沒有,最适合兄弟們拿來出氣瀉火,而且城中還存有大量的糧食,只要拿下浏陽,則衆家兄弟順浏渭河而下,就可以去長沙開會了……
而在浏陽的上東、張家坊一帶,早已聚集了大批的兄弟,都是洪福齊天黨的好漢。衆家兄弟之所以如此的迫不及待,是因為會中兄弟王友求不知何時被拿入了浏陽大獄,而且這兄弟既不會飛檐走壁,也沒有點穴的奇能,只能老老實實地蹲在監獄中等着衆家兄弟來劫獄。
老大姜守旦急于想救出自家兄弟,所以早早地就命人向浏陽方向移動,奈何清軍那厮硬是不肯讓路,雙方于詹家嶺展開了激烈的交火,洪福齊天黨兄弟雖多,卻武器不足,苦于無法前進一步。
合力攻打浏陽,龔春臺豎起“中華國民軍南軍先鋒隊”的大旗,強烈要求姜守旦兄弟立即易幟,歸順中華國民軍。
姜守旦答曰:兄弟我聽調不聽宣,少跟我扯這個槌子。遂自豎一面大旗,上書“新中華大帝國南部起義恢複軍”。
原來姜老大有點急,這就想要登基了……
可是缺德的清廷卻非要跟姜老大過不去,居然派出了贛湘鄂蘇四省的兵,計有:
江西巡防營左軍;
江西常備軍第一标第二營;
湖南常備軍六營之中的五個營;
湖北二十九标步兵三營,炮兵兩隊,及第四十二标;
原駐江蘇第三十四标全标。
……四省兵馬,殺氣騰騰,四面合攏。
在這四路人馬之中,有三個人身份極為特殊——江蘇第三十四标第九鎮統制徐紹桢,以及他的兩個得力下屬:倪映典!趙聲!
前者倪映典,再前者徐紹桢,都是同盟會中人。而後者趙聲,卻是暗殺團的鐵血之士,與吳樾一道歸國炸五大臣的就是。
現在他們來了。
04.你方唱罷他登場
這邊會黨兄弟起事,那邊同盟會并暗殺團趕來彈壓,按理說自家兄弟應該是勝利會師才對頭。
可糟糕的是,兄弟們誰也不識得誰,在劉道一、龔春臺這邊,可能連倪映典、趙聲的名字都沒聽說過。而在倪映典、趙聲這邊,更是不曉得這亂糟糟的是怎麽一回事,所以這勝利會師的事情,就甭指望了。
如果這次起事由更高一層的人物來調度——比如說孫文,那情形必然是不一樣了,奈何孫文此人神出鬼沒,自打六龍山洪江會的兄弟會第一次開會,就派了人去找孫文,可事情已經過了足足百年,當時孫文在什麽地方,現在卻仍然是一個謎。
不要說找不到孫文,就算是找到了,按老孫的脾氣,這次起義也要移到廣東廣西去搞……總之,同盟會也好,暗殺團也好,六龍山也好,洪福齊天黨也罷,兄弟們只能是自己顧自己,先給對方兩槍再說吧!
四路清軍并舉,衆家兄弟皆潰。
姜守旦兄弟首潰于浏陽,次潰于枨沖。
大哥龔春臺首潰于浏陽,次潰于南市街,不得已退守牛石嶺。
龔春臺退守牛石嶺,豎起都督大旗,一支在上栗市為清兵擊潰的會黨殘餘部隊急急趕來,就在這節骨眼上,那清兵卻端的缺德,竟然射出一粒流彈,無巧不巧,正命中會黨的火藥儲存處,只聽轟的一聲,驚天動地之際,十數條好漢被炸得屍骨無存,餘下的兄弟們吓破了魂膽,頓時慘叫着狂奔起來,龔春臺部陣腳大亂。
同盟會倪映典、趙聲順勢推進,龔春臺與廖叔保并多名大哥落荒而走。
12月30日,洪福齊天黨大哥姜守旦在戰鬥中負傷,率殘部兩千人退入江西義寧州,未幾,同盟會的倪映典與光複會的趙聲追至,兄弟散盡,姜守旦也不知是被倪映典逮到了,還是被趙聲抓住了,總之是沒跑掉。
龔春臺、姜守旦并劉道一俱為清吏所俘,慷慨成仁,衆家兄弟戰死并為清兵事後緝殺的,超過一萬之衆。
但是會黨兄弟們說,龔春臺與姜守旦此二人早已逃走,最多只能算是失蹤。此後的哥老會,另有異人岡頭樵渡海而來,入主哥老會,再次掀起聲勢浩大的江湖風浪,這是後話。
此時尚有廣東來的三名兄弟,楊卓恢、廖仲璠及李發根,此三人潛入上海,準備配合龔春臺的洪江會拿下南京——正在讨論三人如何拿下偌大一座南京城時,忽有哥老會兄弟蕭亮、劉炎來到,請三人去揚州開會……革命黨的會多,所以三位兄弟絲毫未起疑心,興沖沖地趕了去,到得揚州就被下了大獄。
哥老會兄弟這番轟轟烈烈的壯舉,孫文是在讀報的時候看到的,孫文說:
當萍醴革命軍與清兵苦戰之時,東京之會員莫不激昂慷慨,怒發沖冠,亟思飛渡內地,身臨前敵,與虜拼命。每日到機關部請命投軍者甚衆,稍有緩卻,則多痛哭流淚,以為求死所而不可得,若莫甚焉。其雄心義憤,良足嘉尚……
因為心情過于激動,鹹少寫詩的孫文為了追悼犧牲于萍醴浏之役的同盟會成員劉道一,特地寫了一首詩:
半壁東南三楚雄,劉郎死去霸圖空。
尚餘遺孽艱難甚,誰與斯人慷慨同?
塞上秋風悲戰馬,神州落日泣哀鴻。
幾時痛飲黃龍酒,橫攬江流一奠公。
孫文興奮,當時的國人卻是幾乎到了亢奮的程度。
只不過,國人的亢奮跟飛天入地的哥老會兄弟們無關,讓老百姓興奮的是一個女人,一個美貌到了極點的絕代名伶:
楊翠喜!
黨人喜歡的是拳頭,百姓喜歡的卻是枕頭,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05.會撈錢的才是好幹部
絕代名伶楊翠喜走入歷史,構成了時代特有的風景,起因是袁世凱貪污一案。
關于袁世凱貪污,這是鐵板上釘釘的事情,你看這家夥每天在朝堂上蹦來蹦去地撒歡,滿世界就顯着他一個人兒了,如果不是為了撈錢,他幹嗎又是修鐵路又是辦工廠?除非他瘋了!
為了撈錢,這家夥甚至連鹽政都把在了手裏,敢情咱們大清國就沒別人了,這麽一個大草包,一人竟然兼營了九個大肥差,難怪這大清國總是搞不好……
群衆議論紛紛,報紙上也時常透露點內幕消息,含而不露地告訴大家,最近袁世凱又撈了多少多少……
最近一段時間是鹽政,聽說這一次老袁可沒少撈。
舉報信雪片一般地飛往朝廷,慈禧太後也有點沉不住氣了。雖說是千裏做官只為財,可袁世凱你也不能太過分了吧!
查!怎麽也得給袁世凱一點教訓。
朝廷派出官員,開始清查袁世凱的鹽政,這一查可不得了,查出了袁世凱的大問題!
這問題可實在是太大了——賬目上未短一文,反倒是多出來幾千兩銀子。
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查賬的官員心裏困惑,重新再查第二遍,還是多了幾千兩銀子,再查第三遍……有點醒過神來了。原來袁世凱這厮,用現代西法管理鹽政,政務清晰,賬目簡捷,不像此前的官員賬目上一塌糊塗,再加上袁世凱用了一大堆從國外留學回來的海龜——連那個割了孫文皮包,盜走巴黎同盟會盟據的湯芗銘,都喜滋滋地在袁世凱這裏吃飯,這家夥鬥膽開罪革命黨,對朝廷這邊犯有謀逆罪,對革命黨犯有叛盟罪,如果不是袁世凱收留他,他哪還有飯吃?
所以有這麽一大群被袁世凱捏住小尾巴的能人替他幹活,袁世凱根本用不着貪污,照樣撈得盆滿缽滿……
總之,查賬的結果,居然是查出了一個兩袖清風的好幹部。
袁世凱這一手,好險沒把朝廷衆臣活活給氣死。
真是太欺負人了,這個袁世凱撈到這種程度,卻還是清正廉潔的好幹部,大家窮得連褲子都沒得穿,反倒都是貪官……什麽世道!
群臣是恨死了袁世凱,朝中最窮最窮的軍機大臣矍鴻幾,氣憤之下,徹底與袁世凱斷絕了關系,明确反對立憲,原因是受不了袁世凱這個家夥了。
要知道,矍鴻幾那可是付出了舉家食粥的代價,才勉勉強強混了個清官之名,這袁世凱天天大把大把地花錢,瘋了一樣玩女人,他居然也是清官,這不是罵人嗎?
但是這次賬目清查,卻讓許多皇族成員對袁世凱刮目相看,概因皇族是吃俸祿的,袁世凱既然有如此賺錢的本事,那麽也不是非要罵他不可……遂有鎮國公載澤——也就是曾經出國考察的五大臣之一,對袁世凱開始有了好印象。
載澤對袁世凱有了好印象,正是因為他出國考察的原因,他所到之處,聽到洋人們對袁世凱贊不絕口,被洋鬼子們忽悠得久了,載澤不知不覺就着了道,立場就開始出現了問題。
鎮國公已經被犯罪分子袁世凱一夥給腐蝕了,可是慈禧太後哪裏知道?就派了他去東北考察,準備将東三省改為行省制。
載澤途經天律,捎帶腳地去北洋督署檢查指導工作,順便看看袁世凱這個蛤蟆頭又胖了多少……袁世凱向鎮國公彙報過工作之後,就帶着載澤去戲園子,指導著名藝術家楊翠喜的演出。
只聽戲臺子上鑼鼓喧天,就見一個妙齡少女轉出,手中持一碩大彩花繡球。
鎮國公眼前一亮,脫口叫道:這名藝術家太美貌了……領導應該多加關心……多加愛護才對……
不想陪同鎮國公前來的北洋官員中,有一個段老師,他的耳朵一直向鎮國公這邊伸着,鎮國公對女藝術家的關心,全被那只怪耳朵偷聽了去。
段老師的怪耳朵,開始激烈地搖動起來……
06.老師是個大傻瓜
段老師,名芝貴,字香岩,現任職于北洋新建講武堂教官,這所學校中教出了一個鼎鼎大名的學生——蔣介石。
說起這位段芝貴,他大概算是北洋系中的三線人員。
什麽叫三線人員呢?
如果我們把袁世凱于小站訓練的人員按才能劃分的話,那麽,王國珍、段祺瑞與馮國彰這龍虎狗哥仨,稱得上最優秀的,故稱一線人員。
比龍虎狗這哥仨略差,但強于其他人者,應該算是曹锟了,此外還有一個辮子将軍張勳。
按理來說,張勳的才幹遠不如曹锟,應該歸為三類人員才對,但是徐世昌在經略東北的時候,手下無人可用,就向袁世凱把曹锟及張勳連兵帶将都給借走了,帶去了東北。時人不免幸災樂禍,以為徐世昌定然會趁機抓住軍權,将曹張二人的軍隊改造成徐世昌自己的人馬。卻不料徐袁二人情交莫逆,相互之間的信任程度……總之,他們相信對方,超過了相信自己的老婆。
所以徐世昌絲毫未碰及袁世凱的禁脔,這支軍隊怎麽帶走的,又怎麽帶回來并交還給袁世凱。
徐世昌只做了一件事:他看張勳這個家夥比較寶氣,能力比曹锟還差着一截,讓大家瞧他不起,于是徐世昌竟然收了張勳做自己的門下弟子,這下子張勳頓時就抖了起來,此前他是一個智商靠不住的二愣子,現在人家是翰林院編修門下的入室弟子了,從此不唯北洋兄弟對張勳的态度大為好轉,就連袁世凱都高看他一眼。
由是張勳迅速從三線人員晉級到二線,卻單單把個倒黴的段芝貴撇在了三線,和另一個叫趙秉鈞的哥們兒相依為命,苦不堪言……
三線人員有多麽可憐?
看看段老師的悲慘遭遇就知道了。他在講武學堂當老師,而段祺瑞那厮卻是校長,這就是區別!
所以這次段老師要抓住上級領導視察的這個難得機會,準備狠狠地改變一下自己的命運。
段老師的耳朵在不停地晃動,裏邊全是戲臺上那震耳欲聾的鑼鼓之聲。
就見戲臺上的楊翠喜嬌滴滴地亮了個相,說道:各位來賓,各位觀衆,小女子感謝上級領導來我戲園子視察并指導工作,今天小女子要給大家變個戲法,小女子手裏這只七彩繡球,不是一般的球,它的名字叫做福祿球,等會兒小女子将球擲出,這只球打到誰的身上,誰就會加官晉爵,福祿無窮,子孫滿堂,公侯萬代……
一席話未罷,臺上的觀衆已經瘋了一樣地嚎叫起來,伸脖子者有之,探腦袋者有之,站起來希望增大自己目标者有之,總之,人人都希望讓這只七彩繡球打到,到時候也好加官晉爵,福祿無窮,子孫滿堂,公侯萬代……
鎮國公載澤看樂了,扭頭對袁世凱說:這個小女子,蠻有味道的……
袁世凱點頭:是的,是的……沒聞過,真不知什麽味道……
段老師急速地扇動耳朵。
臺上的楊翠喜拿着繡球,走到了一側,只聽轟的一聲,那邊的觀衆因為急切向前探身,後面的人壓着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壓着更前面的人,結果人壓人人摞人,轟的一聲全都趴地上了。
楊翠喜抿嘴一笑,拿着繡球走到另一邊,那邊又是轟的一聲,數不清的人全都壓在了一起。
這時候戲臺子上突然鑼聲大作,楊翠喜臉色一變,随着激昂的鼓點飛速地旋轉身形,越轉速度越快,漸成一道花影,看得臺下聲音皆無,全都屏住了氣息,要看她轉多少個圈子才會暈倒……
突見一道紅光,自那團疾速旋轉的花影中射出,啪唧一聲,衆人愕然回頭,只見那只七彩繡球,此時已牢牢地掼在一個人的臉上。
繡球緩慢滑下,露出一張怪異的人臉,臉上竟然沒有鼻子。
遲緩地伸出手,捏住臉上一點點鼻尖,那人用力一揪,将被七彩繡球砸扁的鼻子揪得恢複原狀,衆人頓時掌聲雷動。
被七彩繡球掼中之人,正是鎮國公載澤。
目睹之一切的段芝貴段老師驚愕良久,才突然在心裏大叫起來:
怪不得我怎麽混都混不明白,原來這世上人一個個都他媽的鬼靈精,就他媽的我一個大傻瓜……
07.給慈禧太後做思想工作
楊小姐,請這邊走。殷勤的段老師帶着剛剛下車的楊翠喜進了一幢華宅。
亭閣花榭,曲橋流水,蛱蝶輕飛,花香四溢,看得楊翠喜目迷五色,由不得有些緊張起來: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段芝貴急忙解釋道:沒什麽,就是鎮國公大人,想同你探讨一下曲藝藝術……
他把楊翠喜領進了一扇竹籬掩映的小門。
過不一會兒工夫,段芝貴獨自一人走了出來。他上了車,吩咐道:馬上給我去商會會館,去找王竹林會長……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卻帶了一百多名大兵,押着整整十萬兩銀子。
士兵們将用白紙封着的銀子搬進院子裏,放好之後,段芝貴擺擺手,讓士兵退出去。就見鎮國公載澤笑眯眯地走了出來:段老師,這是什麽?
段芝貴:回大人的話,這是給大人及楊小姐的新婚賀禮。
鎮國公:你看你……搞來這麽多的糖衣炮彈,這像什麽話嘛!哪有這麽腐蝕領導的?下不為例啊,我可告訴你,下不為例……
段芝貴大喜而退。
然後袁世凱來了:鎮國公大人,關于東北官員的任職,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你看,咱們就讓徐世昌出任東三省總督,兼管三省将軍事務,讓唐紹儀出任奉天巡撫,讓朱家寶署理吉林巡撫,讓段芝貴署理黑龍江巡撫,如何?
還能如何?載澤吃了袁世凱的嘴短,拿了段芝貴的理短,睡了楊翠喜氣短,就只好回朝廷去給慈禧太後做思想政治工作,大力推薦袁世凱推出的四個人,不想事情比他預期得更容易。
載澤跟慈禧太後一說,這事就通過了。
上谕令:
整頓東三省吏治民生,改盛京将軍為東三省總督,兼管三省将軍事務,随時分駐三省行臺,奉天,吉林,黑龍江各設巡撫一缺。以徐世昌為東三省總督,兼管三省将軍事務,并授為欽差大臣。以唐紹儀為奉天巡撫,朱家寶置吉林巡撫,段芝貴置黑龍江巡撫。
載澤大喜,袁世凱大喜,名單上諸人紛紛大喜,正喜之間,卻不料斜刺裏殺出一支可怕的力量,頃刻間将袁世凱諸人的美夢擊得粉碎。
狗仔隊!
娛樂時代最強悍的戰鬥組合!與他們的實力相比,袁世凱實不堪一提。
08.狗仔隊大戰袁世凱
話說大清末年,朝政腐敗,對媒體的管控力度極嚴,舉凡涉及時政之議,報館都難免監獄之厄,大清國希望的是報紙多多報道正面新聞和各級領導行蹤,可這類新聞卻是沒有任何新聞價值,百姓不買賬,報館也沒辦法。
所以報紙為了生存,唯有走八卦路線,大肆報道名人逸事,花邊新聞;演藝圈的名伶戲子,自然成為了記者們吃飯謀生的父母,而戲臺名角為了票房,自然也需要記者擡轎子,所以記者們組成了組織嚴密的狗仔隊,對名伶的私人生活保持着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監視,以便實時報道。
絕代名伶楊翠喜好端端地突然在戲臺子上失蹤,這是當時中國娛樂行業的一件大事,差不多所有媒體的記者全都開赴天津,要找到楊翠喜的下落,大家也好有飯吃。
狗仔隊果然個個都是神探,不過三日五日,便已查得楊翠喜下落。挖出楊翠喜的下落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這些狗仔隊們竟然連段芝貴替楊翠喜從戲班裏的贖身費一萬二千元,連同段芝貴以個人名義從商會會長王竹林那裏借了十萬兩銀子給載澤的細節都查得明明白白。
爆炸性新聞!
天津《大公報》、《順天時報》等開始了對此案詳盡的報道。不過是一夜之間,袁世凱的知名度再次高漲,美人計,性賄賂,這原是袁世凱的拿手好戲,現在終于被大家揪住了證據。
當此之時,忽有一人,未奉征召,就沖入宮來——岑春煊!
岑春煊此來,正是要向慈禧太後彙報目前有少數領導“親貴弄權,賄賂公行,引用非人”的,與此同時,禦史趙啓霖遞上他的一篇作品:《段芝貴夤緣親貴,物議沸騰折》。
竊東三省改設督撫,原以根本重地,日就阽危,朝廷銳意整饬,特重封疆之寄,冀收拱衛之功,不謂竟有乘機運動,夤緣親貴。如置黑龍江巡撫段芝貴。
臣聞段芝貴人本猥賤,初在李經芳供使令之役,繼在袁世凱置中聽差,旋入武備學堂,為時未久,百計夤緣,不數年間,由佐雜至道員。其人其才,本不為袁世凱所重,徒以善于迎合,無微不至,雖袁世凱不能不為所蒙。
上年鎮國公載澤往東三省,道過天津,段芝貴複夤緣充當随員,所以逢迎載澤者,更無微不至。以一萬二千金于天津大觀園戲館買歌妓楊翠喜,獻之載澤。其事為路人所知,複從天津商會王竹林處借十萬金,以為之禮,人言籍籍,道路喧嘩。載澤等因為之蒙蔽朝廷,遂得置理黑龍江巡撫。
……段芝貴以無功可記,無才可錄,并未曾引見道員,專恃夤緣,驟跻巡撫,彼可謂無廉恥。載澤,以親貴之位,蒙倚痹之專,惟知廣收賄賂,置時艱于不問,置大計于不顧,尤可謂無心肝。不思東三省為何等重要之地,為何等危迫之時,改設巡撫,為何等關系之事,此而變通賄賂,欺朝廷,明目張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