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雙雙入獄,偏偏就是沒人理睬章士钊。
工部局不理章士钊倒也罷了,朝廷好像也忘了這個叛亂分子,所以章炳麟與鄒容入獄之後,章士钊卻仍然是寂寞孤獨,一個人在上海的大街上逛來逛去。
這次他一徑逛進了巡捕房大牢,見到萬福華,叮囑道:
你現在身陷囹圄,一定要千萬小心,萬勿中了清廷的暗算。我們正在努力活動,雇請律師,盡量将你保出來。
然後章士钊告別了志士萬福華,出了巡捕房,就去找黃興商量,後面黑壓壓密麻麻,跟着一大票巡捕房的密探,誰不曉得他是《蘇報》的主筆?放長線釣大魚,這個月的工資獎金,就全指望老實厚道的章士钊了。
章士钊大踏步地行走在新閘路上,身後的大批密探亦步亦趨。
章士钊進了餘慶裏的秘密機關,反手關上了門,衆密探急忙上前,站在門前合影留念。
此後兩天,華興會就在密探的嚴密監視之下,緊張地策劃着湖湘大起義……
兩天不動手,巡捕房是琢磨着最好能夠一網打盡,可盯了兩天,巡捕房就有點上火,概因這華興會趕上了車馬大店了,江湖人物來往如鲫,你來他走,他走你來,最可氣的是走的人,去日本那算近的,去德國就夠遠的,可憐密探們分路跟蹤,累得驢子一般,直想哭……
算了,不跟他們玩了,幹脆統統逮起來算了!
深夜行動!
破門而入!
小小的房間裏,大通鋪上竟然按住十幾個人。
黃興和郭人漳住一間小屋,因為郭人漳懂軍事,住一個房間方便交流,結果一塊被巡捕逮住。
都站好了,驗明身份,巡捕将衆兄弟排好隊,仔細一核對,居然全都是房客,房東劉揆一屁股後面跟一大串密探,此時去向不明。
華興會的堂口算是搬進了巡捕房牢房,除了劉揆一之外,兄弟們全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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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捕房立即開審,審過之後,發現衆人統統沒有前科,個個都是良民,都表示要奉公守法,遇到亂黨黃轸都會來報告……
交保釋放。
只有萬福華被判刑十年,民國成立後才出獄。
10.收費站帶來大亂子
雖然被巡捕房的法律教育耽誤了大家的時間,但哥老會的起事計劃卻仍然在順利推進之中。
去日本搞錢。再去漢陽兵工廠買武器。
租民船一條,由上将黃興、中将劉揆一兩名将軍親自押送。
太不像話了,兩名将軍押送一條小舢板,沿途高速水路照樣收費。
不像話也沒辦法,國情如此。
收費也就算了,可是厘金關卡的清兵,還跑到船上亂搜亂翻,滿懷期待能夠找到點違禁品,也好給家裏添置件家具……在黃上将這條小船上,士兵發現的可不僅僅是一件家具,那可是成捆的長槍……正欲驚呼,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已對準了将槍械翻出來的士兵腦門。
砰!
黃興開槍了。
太氣憤了,這放着一個上将,一個中将,可那士兵還要亂搜……看看,這下子把命搭進去了吧?
收費的清兵大駭,丢了槍到處亂跑,黃興和劉揆一也混進人群,逃之夭夭,安全脫險。
得知這情形,老龍頭馬福益嘆息連連,多好的計劃啊,怎麽偏偏就……于是老龍頭轉赴湘東,聯絡各堂兄弟,卻不料行至萍鄉車站,被一名偵探認出,霎時間清兵紛至,将老龍頭團團圍住,老龍頭奮起神威,拳打腳踢,刀砍斧劈,手刃六名倒黴的大頭兵,但終究是衆寡懸殊,老龍頭不幸被捕。
哥老會的老龍頭,無一不是身手不凡之輩,此前犧牲于唐才常勤王之役的王秀方,能從平地縱跳一兩丈高,攀檐登壁,行走如飛。而此時的馬福益更狠,舉手投足之際,六名大頭兵就一命嗚呼,這是何等的身手!
唯恐馬福益中途逃脫,清吏竟殘忍地用鐵絲穿過了他的鎖骨,将之解往長沙。
一代蓋世英雄,到此終成畫餅,老龍頭馬福益被斬。死前留言:革滿人的命,為漢人複仇,我一人殺頭,有四萬萬同胞接着起來,只要冤仇得報,死而無怨!
馬福益被害,湘湖舉事就徹底泡了湯,黃興仰天長嘆,多麽完美的計劃啊……去日本吧,大家都去日本吧。
11.此人究竟是誰?
日本宇都宮市千手町。手冢屋旅店。
兩名探員進入一間屋子,帶走了一名形跡可疑的中國男子。
這名中國男子自稱王禮鈞,中國江蘇蘇州府常熟縣人氏,聲稱來日本是為旅游,可是自從此人到了宇都宮千手町之後,卻足不出戶,結果引起了探員的注意。
到了警署之後,這名“王禮鈞”交代了這麽一段供詞:
仆實性(姓)名楊度,清國留學生會館幹事。此次學生紛擾,欲将文部省規則全部取消,仆最為反對。諸學生恨仆反對,有持刀槍,有(欲)殺仆并殺楊公使者。楊公使與仆皆不挽救,且同盟休校之事及全體歸國之事,皆仆所反對。今避衆人之兇惡,故暫避于此。
原來這個中國人的真實姓名,叫楊度。
楊度,這是中國歷史上一個極為簡單的人物。但是他偏偏生在一個複雜的時代,結果導致了他反倒成為了一個極為複雜的人物。
楊度最早出現在歷史上,是在戊戌變法之後的一次經濟特科考試,這次考試由張之洞主持。報名參加考試的考生有三百七十人,但由于競争激烈,衆考生為了清除人生道路上的競争對手,就紛紛舉報別的考生是康黨,結果三百七十名考生中,有一百八十人進了監獄,還剩一百九十人,總算是平安無事地進入了考場。
考試結果公布,排第一名的是廣東人梁士诒,第二名的就是楊度。
衆落榜生勃然大怒,仔細一研究第一名梁士诒的名字,啧啧,康黨中的大将梁啓超姓梁,這梁士诒居然也姓梁,這難道是偶然巧合能夠解釋得了的嗎?
再看看梁士诒的名字,士诒,天啊,原來康有為的字是康祖诒,這裏又一個字碰上了,這就更明顯了。
上書朝廷:“梁頭康尾,其人可知。”
第一名梁士诒就這樣被清除了,然後輪到了楊度。
楊度的名字是挑不出毛病來,但沒毛病正是最大的毛病,連名字都沒毛病,可知此人心機之深,居心險惡啊……
就這麽搞下去,楊度終于招架不住了。為了保命,他不得不逃亡日本,成為了清國留日學生的領袖。
但從他這一紙供詞上看起來,這一次楊度又遇到了麻煩。
沒辦法,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麻煩。而中國人紮堆的地方,麻煩就更多。
不管楊度逃到哪兒,哪怕是上天入地,也逃脫不了這個規律。
12.日本中國人
如果一定要追究責任的話,我們只能說,都怪楊度這個人是革命黨中的異類,立憲思想的推動者,民國時代的怪物,恢複帝制的主力軍……正是他一手把中國從共和時代又推回了帝制時代,絕對标準的帝制餘孽……這些還都不夠離奇,最離奇的是,此人還是一名優秀的中共黨員……總之,這個人的社會角色從來都是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讓看到他的人無不頭暈目眩,目瞪口呆。
楊度其人一生,如此另類,如此出位,如此極端,說到底,還是他的為人太簡單了。
一個簡單的人,卻引領一個觀念變革過于激烈的時代,這本身就是個不簡單的事情。
再追究下去的話,第一個責任人應該是袁世凱,這家夥目前正瘋了一樣地推進大清帝國的憲政改革,步伐之大,速度之猛,能夠接受的大概只有慈禧太後,連逃居海外的康有為看得都連連搖頭。
實際上,袁世凱堪稱清廷的終結者,“清政府”的創建非他莫屬。
他将朝廷的一切部、院、府、寺等過了時的老機構統統裁撤,設責任內閣,新成立了法部,陸軍部,海軍部,資政院、審計院與交通部……老朝廷中唯一沒有被袁世凱撤銷的部門,只剩下了一個學部。
袁世凱政改速度推進太快,是因為他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他一定在搶在慈禧太後蹬腿之前,把更多的學子送到海外去,盡可能地改變大清國的人口素質比例,以便在複辟大潮狂湧而至的時候,他能夠擁有足夠的對抗力量。
所以袁世凱加快往海外送留學生的速度,越送越快,越送越多,由一年一次,改為了一年兩次。
此外,給楊度帶來麻煩的第二個責任人,應該算是清廷各地的地方官。
卻說自鄒容的《革命軍》迅速流傳開來之後,許多年輕人開始公開對大清“出不遜之言”,這要擱在以前,鐵定是個大逆不道、滿門抄斬的罪名。可是現在呢,不唯百姓越來越清醒,官員的想法也在變化,并不認為對朝廷的質疑有何不妥當之處。
但是,質疑朝廷,總歸是件麻煩事,萬一朝廷較起真來,那自己的腦袋可就有點懸。
于是衆官員想出一條妙計,将那些思想激進的孩子,統統弄到留學生的名單上去,讓他們去日本紮堆吧……
史載:1905年,中國留日學生已增至八千人,革命傾向日趨激烈。
這時候再有華興會的宋教仁,剛剛出獄的章炳麟,黃興以及陳天華等人紛紛趕到,小小的日本列島,頓時熱鬧非凡。
大批的中國留學生湧入,導致了日本二手房市場價格飛漲,供不應求,日本人把他們家的雜貨鋪隔離間,都高價租了出去,卻仍然無法滿足留學生的需求,于是日本房東頓覺奇貨可居,欺淩中國留學生的事件屢屢發生,發展下去,甚至出現了虐待中國留學生的醜聞事件。
有的日本房東悍然提高房租,有的一屋兩租,更有甚者,還有的日本房東收取高額押金,押一付一,押二付一,以至押三付一……而後再以種種錯口,拒不交還留學生交付的押金。
于是就有人看不過去了,站出來抱打不平!
宮崎寅藏先生,日本中國革命活動家,自號“白浪滔天”。
宮崎寅藏向日本人大聲呼籲:時下這些中國學子,雖然處境堪憐,但他們都是中國最優秀的,等他們歸國之後,許多人都會成為國家的中堅力量,徜使日本人虐待他們,引發中國最優秀的階層對日本的仇恨,恐怕日本的将來會很可怕,很危險……
宮崎寅藏之所以如此支持中國革命,是因為他們有一個中國人不太熟悉的觀念。在宮崎等人看來,清朝就不能算是中國,明朝才是中國,是被滿人滅亡了的,而日本雖然自大唐以來就不肯臣服,卻始終視自己為中國的一部分。所以呢,中國雖然被滿人滅亡了,但是中國的一部分日本,還孤懸在外,因此現在的日本,才應該是真正的中國,而滿人建立的清朝不作數。
所以這些做如是想的日本人就想要“複國”。
所以這些正宗的日本人,卻認為自己是中國人,我們稱之為日本中國人。
但複國之舉,所謀者大,日本人小鼻子小眼睛,非要說他們自己才是中國人,中國人哪會承認他們?
所以他們一定要扶立正宗的中華本土英雄人物,才能夠在真正的中國人之間産生強大的號召力。
被日本中國人扶立起來的大旗英雄,就是孫文!
正是因為有這樣一個緣故,所以才會有孫文二次惠州起事,身後追随着大批的日本人的怪事發生,日本志士山田良政甚至犧牲在中國。
這時候八千名思想激進的留學生湧入日本,可想而知宮崎寅藏先生是何等的興奮,于是他急忙趕寫了一部《三十三年之夢》,并将其中部分章節譯作中文,題為《大革命家孫逸仙先生》,在留學生中廣泛散發。
這篇文章對留學生的震動是無與倫比的,他們剛剛意識到要革命,這邊大革命家就已經出場了。
于是孫逸仙于留學生中聲名大噪,所有的人都如久旱望甘霖,期待孫文的出現。
然而此時的孫文,卻正在德國留學生之間“行走江湖”,以黑道大魁首的身份,震撼了萊茵河畔。
13.困難重重的籌款路
卻說自江湖人物畢永年死後,孫文頓失羽翼,失去了號令江湖的能力。這時候回過身來,再回首他首倡革命的根據地檀香山,恰見梁啓超單槍匹馬挑翻了他的興中會總堂,并加入洪門,一口氣從檀香山擄走二十多萬的銀元,令孫文怒發沖冠,立即返回檀香山,要穩定自己的大後方。
說起來檀香山的兄弟們,确實是對不起孫文。孫先生在檀香山辛苦經營了多年,其間多有志士毀家纾難,賣房子賣地支援孫文的革命:最早的有位鄧蔭難先生,他賣掉了自己的農場,商店;孫文的胞兄孫眉則賣掉了自己家中的好多牛……如此轟轟烈烈籌款,才能勉強得到三萬元,可是梁啓超一舉手一投足,就弄走了二十多萬。最惱人的是梁啓超這邊籌到了如此之多的錢,卻也沒見到誰家賣房子賣地……那這檀香山衆同胞到底是有錢還是沒錢?
如果大家都有錢,怎麽孫文想弄點就那麽難?
如果大家真的沒錢,那梁啓超一次性籌到的二十多萬元,那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明擺着大家都有錢,可他們就是不掏給孫文,這又是何故?
孫文想不通,遂一怒之下回到檀香山,先申請加入洪門,卻不料洪門中衆兄弟紛紛反對。因為這些兄弟更欣賞梁啓超,對孫文沒什麽感覺。孫文忍辱負重,也不吭聲,耐心地等洪門中的大佬作兄弟們的工作,終于被洪門接納。
此後孫文先生修改洪門章程,盡逐梁啓超的追随者出會,然後出其不意地将洪門總堂口賣掉,拿着錢去了舊金山,未幾,錢已經花光,孫文再回檀香山,去找洪門兄弟要錢,洪門大佬黃三德東躲西藏,卻又如何躲得過去?終于被孫文堵在一條死胡同裏,黃三德逃無可逃,欲哭無淚,被迫挪借了一千元錢給孫先生。
才一千元錢就哭鼻子抹眼淚!
梁啓超一家夥弄走二十多萬,怎麽就沒見洪門兄弟哭一聲?
真是太讓人生氣了。
洪門兄弟厚此薄彼的做法讓孫文很生氣,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後來民國成立,孫文做了大總統,檀香山洪門大佬黃三德大喜,急忙跑去追要這些欠款,孫文也學了他的招,東躲西藏,硬是沒讓黃三德找到,氣得黃三德吐血……這是後話,略過不提。
拿着這區區一千元錢,孫文去了布魯塞爾,然後去德國柏林,下榻于羅蘭多福街三十九號,并于當晚親切會見了清國留德學生,鼓勵大家加入他的同盟會,共同革命,當晚入會者二十餘人。其中有兩個人,一個叫王相楚,另一個叫王發科。
然後孫文從柏林轉回倫敦,再從倫敦去巴黎,同盟會隊伍不斷擴大,這其中又有兩個人,一個叫湯芗銘,另一個叫向國華。接着,王相楚和王發科也趕到了巴黎,與湯芗銘及向國華見面。
四人一同去拜會孫文,其中兩人熱情地請孫文飯局,孫文欣然赴宴。這邊的兩個人潛入孫文的房間,用刀子劃開孫文的提包,将同盟會在布魯塞爾、柏林及巴黎分會的成員名單盜出……
四人拿着秘密名單,飛奔了去清國駐法使館,向公使孫寶琦自首。
駐法公使孫寶琦見到秘密會黨名單,頓時拍案而起:胡鬧!真是太不像話了!
指着王相楚、王發科、湯芗銘、向國華的鼻子,公使孫寶琦痛罵道:你們知道你們這是在幹什麽嗎?
這是偷竊,是無恥的偷竊,是侵犯孫文先生的公民權利!
難怪人家外國人老說咱們清國沒有人權……
此時的駐法公使孫寶琦是袁世凱嫡系人馬,宣統元年出任山東巡撫,宣統三年(1911年)武昌起義後,于陰歷九月二十三日被山東革命黨公推為山東都督……
話說王相楚,王先科,湯芗銘,向國華四人盜出同盟會成員名單,疾奔駐法公使自首,遭到了公使孫寶琦的破口大罵,并被趕出門去。
趕走四人之後,孫寶琦将同盟會成員名單自己抄了一份,原件封好,派了人給孫文送回去。
盟據剛剛送走沒多久,一個叫胡秉珂的人求見公使孫寶琦,孫寶琦知道此人系孫文派來打探消息,就請入內。
孫寶琦訓斥胡秉珂:你們這些小毛孩子,不好好讀書,就知道瞎胡鬧,真是淘氣,我送去的盟據你們收到了沒有?
胡秉珂裝糊塗:盟據?啥叫盟據?
孫寶琦:別裝了,我告訴你吧,偷了盟據,來我這裏告密的四個人分別是王相楚,王先科,湯芗銘和向國華,你們知道怎麽回事就行了……
弄清楚了是怎麽一回事之後,胡秉珂立即跑回去,告訴了名單上的同學們,衆同學聞知是那四人盜取盟據告密,無不大驚,相互議論說:讓那四個家夥搶了先,我們就危險了,莫不如……
于是衆同學就去找告密的王相楚四人,對他們說:其實我們當時也只是玩玩,現在我們和你們一樣,也都退盟了……我們和你們一樣,都是熱愛大清國的……
大家正在紛紛表态,這時候來了一個人——朱中和。
此人将出任未來的民國陸軍參謀部第二局局長。
他把王相楚四人拉到一邊,問他們:你們知道孫文是什麽人嗎?
四人搖頭:反正我們不想被滿門抄斬……
朱中和:孫先生是江湖中人,洪門中的紅棍,手下兄弟無數,皆是快意恩仇,殺人如麻之輩……
四人神色大變。
朱中和:你們偷到了江湖豪俠身上,敢情是嫌自己命長了嗎?
四人大恐,想起了駐法公使孫寶琦的态度,若非殺人不眨眼的綠林豪俠,那駐法公使的态度豈會如此暧昧?想到這裏,四人汗如雨下:朱兄救我……
朱中和:若想保命,易爾,只要你們四人對此事守口如瓶,再也不要提起就是了……
此後四人,果然再也不敢提起此事一個字。
解決了這個問題,朱中和就召集同盟會的學生們開會: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日本宮崎寅藏先生來信,請孫先生赴日,據說在東京的中國留學生革命運動大有發展……你們能不能想辦法弄點錢?給孫先生買張船票,總不能讓孫先生因財力不舉而困住吧……
14.大清皇室的基因突變
群雄渡海,志士東來。
黃興的華興會,孫文的興中會分路向東京集中,而暗殺團的志士卻離開日本,潛入國內,開始了行動。
吳樾!
中華第一死士!
吳樾其人,與秋瑾、徐錫麟同屬于暗殺團成員,這個組織是共和革命中流血最多的,付出犧牲最大的,對中國共和革命貢獻也是最大的……所以中國人對暗殺團遺忘得最快也最徹底——志士們争相赴死,沒人替他們做宣傳,所以國人趁機忘卻了他們。
暗殺團的成績基本上都記到了同盟會的賬上,但事實上,暗殺團與同盟會沒任何關系。
此後暗殺團将更名為光複會,與同盟會的關系更是水火不相容。
此次歸國,除吳樾之外,尚有暗殺團成員趙聲。
趙聲說:此番北上行刺,當此任者,非我莫屬。
吳樾問趙聲:舍一生拼與艱難締造,何者為難?何者為易?
趙聲說:舍生者易,締造者難。
吳樾道:君為其難,我為其易。
他又說:異日提大軍北上,而為某興問罪之師者,必定是君。
這是吳樾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了這句話後,他就吞服了啞藥,從此再也無法發出聲音。
雖古之專諸、豫讓,不過如此。
此次吳樾刺殺的目标,是軍機大臣鐵良。
鐵良其人,實在是大清皇室中的基因變異之物種,愛新覺羅氏入關一百七十年,其子孫是越來越差勁,酒囊飯袋就算是出息的了,庸庸碌碌之輩,不在話下,全靠慈禧太後拿了鞭子,趕着袁世凱這個家夥替大清拉車,但等得鐵良其人一出,皇室氣色頓時為之一變。
鐵良此人的能力不在袁世凱之下,被革命黨稱之為“亡漢族者”,意思是說将來滅亡漢族希望的人,一定是他,因為這個家夥有可能重振愛新覺羅氏,說不定會把清廷的統治再延續個一二百年……
總之,鐵良這個人太優秀,能力太強了,如果不幹掉這個家夥,革命黨的驅逐鞑虜,就不會有任何希望。
事實上,盯上鐵良的不只是吳樾一個人,早在安徽志士萬福華行刺退休老巡撫王之春未果之後,就有湖南科學補習班的一名“科學愛好者”王漢,曾持槍追殺鐵良。
湖南的科學補習班是吳貞祿、朱中和及胡秉珂這幾個人的朋友李步青所創辦,目的是為了對群衆進行科學普及教育……實質是一個秘密機關,但此機關遭兩湖總督張之洞所破獲,宋教仁也因此而暴露。
張之洞宣布:開除宋教仁同學的學籍,就算處理完了。
宋教仁跟黃興等人逃去了日本,科學補習班的學員王漢卻發了飙,提手槍一支,埋伏在漢口大智門車站,準備幹掉鐵良,未成,于是王漢不辭辛苦地銜尾追蹤,一直追到河南彰德,鐵良此去河南彰德,是去觀看彰德秋操,秋操是由北洋段祺瑞帶隊,大戰由黎元洪帶隊的自立軍,兩支軍隊十數萬人,一支南守一支北攻,打得天地變色走石飛沙,這時候王漢突然沖了出來,給了鐵良一槍。
沒有擊中。
再來一槍?
來不及了,這裏有十幾萬的軍隊,突然發現一個刺客,霎時間十幾萬人瘋了一樣向王漢撲将過來,王漢拼了命地奔逃,卻又如何逃得了?幸虧前方突然出現一口枯井,王漢一頭栽了進去。
王漢跳井自殺,鐵良逃過了一劫。
15.天下人的死仇大敵
吳樾謀刺鐵良,與其說是替王漢複仇,莫不如說是替袁世凱那厮掃平道路。
概因鐵良這個家夥是皇室成員,對漢人警惕性極高,防賊一樣地防着袁世凱,再加上他本人的能力并不在袁世凱之下,于是他任由袁世凱訓練他自己的新軍,而鐵良卻自去訓練旗兵,也好打消袁世凱的“不臣之心”。
為了訓練旗兵,鐵良這厮幾乎将東南財稅搜刮一空,他從上海制造局弄走了八十萬,從江海關提去了七十八萬,又從其他各地斂得百數十萬不等,搞得袁世凱這邊捉襟見肘,卻硬是不敢吭一聲。
這個時候袁世凱府中出了一樁怪事。
有刺客潛入袁府。
袁署護衛兵夜間拿獲一革命黨,并搜出手槍炸彈,袁屏退從人,與之座談良久,予以百金善遣之,戒左右人勿聲張,恐駭人聽聞雲。
很清楚的一件事情是,袁世凱這厮已經和革命黨人走在了一起,不唯是他,兵部侍郎徐世昌經略東北,有革命黨找上門去,要求老徐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與清朝劃清界限,反戈一擊。徐世昌請來人大吃了一頓,贈送兩千金,讓黨人足足地賺了一票。
相比于徐世昌的大手筆,湖北立憲派頭子湯化龍就吝啬到了家,這老兄一再急切催清政府速速立憲,否則他“将欲起事”,于是就有黨人聞訊趕來,要與湯化龍“共襄義舉”,湯化龍卻只給了黨人二十元錢,連買身像樣的行頭都不夠,這叫人家還怎麽革命?
再看駐法公使孫寶琦向孫文買好示媚,可知這大清天下,早已是離心離德,而此時鐵良則成為了大清的中流砥柱,不唯黨人想做了他,最希望鐵良死的人,袁世凱當排在首位。
所以袁世凱家中出現的刺客,以及他處理的方式,這就耐人尋味了。
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吳樾的刺殺行動與袁世凱有關系,但是此後,吳樾就頗繁地出沒于鐵良府邸,尋找機會。
這機會卻是不好找,此時鐵良已經成為了全體漢人的死仇大敵,他自己心裏清清楚楚,當然會更加嚴密地保護自己了。
吳樾在北京街頭逛來逛去,見不到鐵良,倒是看到全國各地的立憲派組成商團,紛紛進京上訪,游行示威,靜坐鬧事。
按說立憲派鬧事跟吳樾沒關系,你鬧你的事,我殺我的人,大家各幹各的,誰也礙不着誰……可是鬧着鬧着,就鬧出事來了,最終把吳樾給卷了進去。
叫立憲派不停地這麽催促,慈禧太後就坐不住了,于是就決定順應民意,加快憲改步伐。
五大臣出洋考察!
五大臣者:
鎮國公載澤,此人系皇族中優秀分子,可知在朝廷中的分量。
戶部右侍郎戴鴻慈,大清國唯一由軍機處入相者,沉穩之風,可窺一斑。
兵部侍郎徐世昌,袁世凱幼年好友,未來民國時代的大總統之一。
戶部署理右侍郎紹英,此人名氣不大,但卻是立憲的積極推動者。
湖南巡撫端方,大清國與袁世凱、張之洞齊名的能臣,後因潛入皇宮偷拍小寡婦隆裕太後,引發了共和革命。
……
聞知這五大臣意欲出國考察,吳樾心急如焚。
倘若清廷快上一步,先行立憲,必可贏得國人之心,到時候你再號召“驅逐鞑虜”,那誰還樂意跟着你幹?
朝廷立憲之舉,将使革命失其依據,如之奈何?
1905年9月24日,五大臣興高采烈地告別朋友家人,出國考察。
早已吞服了啞藥的吳樾,帶着另一名志士張榕,也登上了火車。
他要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狙擊清廷的立憲。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時對清廷立憲的狙擊,早已在大中國全方位地展開。
刀鋒所向,矛頭所指——袁世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