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Zealot
鄭仲至安排張湛和舒九一起吃餐飯……呃,吃火鍋。
張湛很尴尬,又不能說“不”,在約定的店門口見到舒九後才坦言:“其實……我不太能吃辣。”
“你不是S省人嗎?”
“……不是所有S省人都吃辣。”
舒九沒再追究,到位子上坐下後說:“将就吃吧。老板定的。”又朝服務員:“鴛鴦鍋。”
張湛注意到她把對鄭仲至的稱呼換成了“老板”,不知道是不是在這魚龍混雜之地掩人耳目。他默默地替兩人倒水,餘光看到舒九點了一堆肉。舒九知道他在看她似的解釋:“老板讓你多吃點。”
“……太多了也吃不下,再點就浪費了。”
張湛平時和舒九沒有來往,也不知道鄭仲至的安排用意何在,在菜單撤走後徹底失去話題,陷入尴尬的沉默。舒九倒是神情自然,職業地四處打量一圈,在鍋底先行端上桌後,主動挑起話題:“老板讓我和你聊聊。”
“嗯。”
“你最近做了些蠢事吧?”
舒九神色如常,似乎在問“今天天氣怎麽樣”。張湛滿臉困窘,想了好久怎麽回答,最終只蹦出一個字:“是。”
舒九沒繼續讓張湛難堪,仿佛無關緊要地說:“人人都會犯蠢,但你犯蠢不能打擾到老板。”
“嗯。”
“只要預判會打擾到老板,蠢就不能犯,得自我制止,任何代價。”
“嗯。”
“你必須接受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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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發自內心。”
張湛不吭聲了。
舒九好笑:“在你和老板的關系上,你不該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和老板相處時,老板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其他時候,你最好能忘記你和老板的關系。”
張湛依然沒有回應,舒九補充:“這是你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舒九和連遠開口閉口總是“利益”,讓張湛煩厭,雖然他也明白,鄭仲至心裏也是這麽計量的,只是體貼地不說。可有些事物與利益不挂鈎啊。他們是不是認為不挂鈎即為趨利的反面。他們只要利益,不在乎其他。
那我要什麽?
“你要什麽?”
張湛一驚,以為內心想法強烈到産生幻聽,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舒九在問他。舒九見他依然不回答,強勢地警告:“張湛,不要去想必然得不到的東西。”
張湛心情漸漸平複:“我知道了。”
舒九看了他一會兒:“你要想做什麽努力,也只能暗暗地、不着痕跡地、不動聲色地。”
張湛迅速澄清:“我沒想做什麽努力。”
幾盤牛肉相繼端上,舒九夾起一片往辣鍋裏涮:“你不是想要得到些什麽嗎?”
張湛愣住,看舒九仿佛什麽都沒說過地吃得不亦樂乎,漸漸明白了些什麽。他慢慢地說:“我得不到的。”
舒九毫不在意:“在你得到之前,你一定會厭倦。”
“我不會,但……沒有用。”
“你會的。”舒九下着肯定判斷,語氣卻不再咄咄逼人,“現在是剛開始,你會覺得新鮮,等新鮮勁消磨殆盡、困惑又始終未得到解決時,你一定會感到厭倦。”
“為什麽不能解決困惑?”
“解決困惑需要時間與合适的環境,你有嗎?”
“我……”
舒九安撫地說:“這是好事,等你想明白你就會知道了。”
張湛不知道怎樣反駁,只能問:“這些是鄭先生讓你告訴我的?”
“當然不是,只是我給晚輩的告誡。老板只讓我和你聊聊天。”舒九笑容明豔,“至于聊的內容,老板大概能猜中一半,還有一半……不要告訴他。”
張湛驚訝:“你不是替鄭先生……”
舒九做了個“噓”的手勢:“但是鄭先生讓我照顧你。”
這是指,比起鄭仲至,舒九會更為自己着想嗎?張湛有些糊塗,肚子也餓了,準備邊吃邊捋清楚,剛夾起兩塊肉丢鍋裏,舒九問:“你不是不吃辣嗎?”
張湛定睛,看到兩塊肉在辣鍋裏熱烈翻騰,硬着頭皮夾起來說:“試一次。”放進嘴還沒嚼兩口就開始劇烈咳嗽,連忙強咽下去後大口灌水。
舒九似笑非笑,意有所指:“你可以不這樣。只要你說出來,其實不會有什麽後果。”
張湛喝了一大杯水,擡頭看舒九,眼角還有被辣出的眼淚,卻笑着說:“我覺得還行。至少現在覺得還行。謝謝。”
舒九沒再說什麽。
火鍋店離住的小區不遠,張湛婉拒舒九送他回家的好意,自己走路回家,權當消食,路上又把舒九說過的話仔細地想一遍,有些話好像确實是在關心自己,是希望自己能想開、不受傷害。但沒辦法,張湛嘆口氣,自己現在,好像不是很在意這些。
只想能離鄭仲至近一點。
張湛盤腿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起身去找領帶。
鄭仲至制定規則,我遵守他的規則就行……耳機裏突然沒了聲音,張湛摸到手機,指紋解鎖,按照記憶在播放鍵的位置摁下,成功了……遵守他的規則,他就不會覺得我麻煩,他會被取悅嗎……張湛有些口渴,站起來躬身摸着沙發移動,往前摸着牆……嘶,好痛……張湛把移門推開,推到推不動為止,然後小心翼翼往前,摸到一片濕涼……是水池,水壺就在旁邊,水杯在哪兒……
張湛半天沒找到水杯,扯下領帶,看到水杯在微波爐旁,可能是上次用完洗幹淨後随手一放。
張湛深呼吸兩下,重新蒙上領帶,走過去拿到了水杯,又走回來倒水,又嘗試一只手端着水,只靠一只手的摸索走回客廳在沙發上坐下。歌曲重新響起,張湛閉上眼聽。
待列表的歌全部放過一遍,張湛按照一首歌四分鐘估計了下時間,決定嘗試蒙着眼睛洗漱。他邊伸懶腰邊站起,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嘭”的一聲,膝蓋撞上茶幾,他痛得又坐下了,一把拽下領帶,抱着膝蓋小聲吸氣。
看到杯子裏在晃的水想:還好只剩一小半,不然灑出來又要收拾。
失望歸失望,疼痛勁兒過去後,張湛還是又蒙上了眼睛。他聰明,想明白自己要做到的就兩點,一是适應被蒙眼睛這件事,二是能蒙着眼睛在這所房子裏自如地生活;他肯吃苦,失敗不算什麽,不要讓沮喪影響訓練。
于是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張湛下班回到家做完飯後就蒙上自己的眼睛,開始黑暗中的生活。吃飯,洗碗,聽歌,聽有聲讀物,洗澡,洗衣服,洗漱……他也嚴苛地不洗被蒙住的眼部,讓自己适應不舒适的感覺,睡覺也不解開領帶,一直到鬧鐘響,是新的一天了,他才取下領帶收拾自己,準備去上班。
鄭仲至又一次地很久沒有找張湛,讓張湛近乎懷疑鄭仲至同時包養了別人,好在搜索“鄭仲至”時能搜到不少近期視頻。他放下心,繼續積極地自我訓練,心裏懷着希望,如果鄭仲至下一次找自己時自己能戴着眼罩毫無壓力地……
“鄭先生,可以不去別墅嗎?您來我這兒。”張湛說,“不用舒小姐來,我不用解下眼罩,不會受不住。”
鄭仲至想了會兒:“好。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我們再叫舒九來,要一點時間,辛苦你稍微忍一下。”
張湛手心全是汗:“沒事,不會。我等您。”
舒九先來,來給張湛戴上眼罩。她從進門起就戲谑地盯着張湛,讓張湛不敢與她對視,怕被看穿什麽心思。她戴完眼罩就走了,留張湛坐在沙發上等鄭仲至。門鎖再度有響動時,張湛站起來往門口走:“鄭先生。”
鄭仲至看到張湛走過來,有點慢,但什麽都沒撞上,像能看見一樣,有些驚訝。他放下公文包,換鞋,然後給了張湛一個擁抱作為獎勵:“自己練了?”
張湛縮在寬厚的懷抱裏,想笑又想哭,咧着嘴答應。
鄭仲至松開張湛,摸摸他腦袋。張湛往沙發走:“來坐吧。”
在別墅裏一直是鄭仲至牽着他帶他去各處,現在也能他在前面開路。張湛低着頭樂,鄭仲至坐在他身邊托起他的臉,照着唇親了上去。
一切都很好,甚至鄭仲至想喝水,張湛都能順利地給他倒。但看起來無懈可擊的成果,還是在張湛赤裸時顯現出了脆弱。鄭仲至看着張湛身上星星點點的青紫,才能想起這不過是個剛畢業的小朋友。
鄭仲至摸上張湛左腿膝蓋外側的一個痂,不像其他地方多為磕碰,這處應該是破了才會結痂。他沒問怎麽破的,只問痛嗎,張湛不好意思:“不痛,已經不痛了。前兩天結痂的時候有點癢,現在已經沒感覺了——很醜嗎?”
鄭仲至照那兒親了一下,驚得張湛一哆嗦。鄭仲至扶穩他:“不醜。”
張湛不知道說什麽,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就只會道歉:“對不起,弄得身上……”
鄭仲至又朝張湛肋骨旁的一處青紫親了上去。張湛倒吸一口涼氣,這次是痛的,那是新傷。鄭仲至卻繼續用唇數着張湛身上的傷,張湛又痛又開心,聽他全部數完後說:“很美。”
看來鄭仲至是可以被取悅的。
張湛感受到了切實的幸福,像飄在雲上。睡前他鼓起勇氣問鄭仲至,明天上午留下來嗎,他能做烤面包,雖然沒有舒九做得好吃。鄭仲至笑着問,可以留到明天下午嗎?
下午……張湛為難。下午得去動物園,雖然請一次假沒什麽關系,但是……
鄭仲至說:“逗你的。”
張湛下了決心:“可以。動物園那邊我請假就行。”
鄭仲至又像長輩那樣笑了:“不用,确實是逗你的。你有自己喜歡并堅持的事,很好,不要輕易中斷。”
張湛只好作罷。
鄭仲至把他抱得緊了些,笑着嘆:“不過能像今天這樣,我們以後确實可以不用去別墅了。”
張湛一個激靈:“能的,我保證。您任何時候想來都能。”
“好,我知道了。”鄭仲至摸摸他後頸,“今天先睡吧,你也累了。”
張湛被鄭仲至這麽一提醒,才覺得身體像散了架,被掐過的地方還隐隐地疼。睡意很快襲來,他在不清醒時第一次冒昧地嘗試說了句:“鄭先生,晚安。”
沒想到能得到回應:“晚安小張,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