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021
五點半場的電影院人不算多, 沒趕上周末,人少是應當的,吧臺前面站着幾位膩着的情侶,點着爆米花和可樂套餐。
孫宇手中拿着一盒巧克力, 價格不菲, 他在一樓的時候見到櫃臺賣這個高級貨, 服務員說可是試吃, 用鑷子夾了一個遞給他,孫宇并沒有這份雅興,他只是在挑一份看得過去的見面禮。
包了一盒巧克力,上樓的時候路過賣香芋冰的冰室,見到一對情侶有說有笑, 女方為男方擦擦嘴角。
戀愛的模樣, 或者是愛情的模樣,此刻的孫宇效仿不來。
又在影院大廳等了一陣, 不見陳春霞來, 打電話過去無人接聽。
心裏也沒有什麽波瀾,也許是女孩子驕矜非要等到最後一刻才來吧。
孫宇買了杯冰紅茶坐在五樓影院旁的星巴克外面散位上等,最後肩膀被人碰了下。
孫宇還咬着吸管,回頭看,一下子愣住。
“你怎麽在這兒?”
雯雯有些微微喘,明顯是剛剛急急忙忙跑過來的,見孫宇表情微笑“春霞說她有事來不了了。”
孫宇就這麽扭頭看她良久,突然起來朝外走。
“孫宇…….孫宇!”雯雯一把拉住她,孫宇怒視着回頭看她,見她精心裝扮穿着一身不合她以往裝扮的碎花連衣裙,脖子上還帶着一條系着蝴蝶結的詭異項鏈,将她裝扮得更像一份雙手奉上的禮物。
影院與商場連接,此刻商場裏的冷氣開的十足,不禁讓雯雯打了個寒顫。
望着他冰冷雙眸。
“你不行。”
聽他說完這三個字雯雯崩潰,還死死拉着他,腦子裏已經漿糊一片“為什麽不行!”
她用了一早上的時間套大聖的話,知道即将發生什麽又堵到陳春霞家門口,與她卑躬屈膝苦口婆心得說,與她哭泣自己年幼時的愛慕與如今的執着,□□霞放棄,還好春霞是個“好女孩”,最終是退縮讓步。
一切都應了,都驗了,孫宇卻見了她要逃!
為什麽不行?孫宇當然知道,他可以毫不猶豫一瞬間告訴她為什麽她雯雯不行!她是妹妹,是好友!僅限于這重身份,而這重身份難能可貴,他也只有雯雯這麽一個異性朋友。
雯雯不放棄,手卻被無情甩開,孫宇大步流星得走到滾梯旁扶着扶手下去,五樓——四樓——三樓——二樓——大堂,雯雯就一直跟着,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走到門外,拉載貨物的面包車正在卸貨,泡沫箱子放在地上被粗魯拆開,那些粉碎的碎末飄散在空氣裏。
落在孫宇肩上,雯雯發梢。
“孫宇!”雯雯在後面突然咆哮般叫住他,仿佛這是最後一絲機會。
孫宇頓住腳步。
“我怎麽就不行,我也是個女人…….”雯雯哽咽,“我也是個女人,也會愛人,我怎麽就不能——愛你……..”
聲音越說越弱,孫宇慢慢回身,鄭重看着她“你知道我在幹什麽。”
雯雯點頭,一點頭,淚墜下來,使勁噎着嗓子不讓自己失态,保持自己說話不留顫音“我知道你在找個試驗品…….你得走出來,你也知道自己得走出來吧,為什麽不先選我?”
“你不行,你是我珍惜的人。”
“我不在乎!”雯雯使勁搖頭“孫宇,你不是傻子,你一直都知道我對你怎麽回事!我對你是友誼嗎?你裝糊塗才是對我最大的侮辱!”
雯雯最終還是哭出來了,連帶着這些歇斯底裏的話也擾住了正在卸貨的那幾個人。
孫宇覺得尴尬與羞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愛情不是強求,他在強迫自己,但他不要強迫的那個人是自己珍視的人。
雯雯不滿足于他對她的現狀,想突破,貪心不足,她逼他就範,因為孫宇此刻情願別人帶他走出來。
卻聽聞“你不行。”
淡淡說完這句仿佛壓抑自己憤怒的話,孫宇走向路邊。
應該就此打住的,雯雯卻緩了兩秒之後突然沖過去抱住他精細的腰身。
“孫宇,我求求你,看在我們友誼的份上,你成全我吧……”
前面說的好好的,“成全我吧”四個字,顫音濃重到雯雯自責。
孫宇不動了。
他在心疼。沒在考慮而已。可憐人不需要可憐人。
雯雯卻錯解他以為他在思考,手臂摟得更緊。
“雯雯,你是我的朋友,很珍視的朋友。”
雯雯在後面臉貼着他的後背死命搖頭“讓我幫你忘了她,讓我試一試,我從來沒把你當成朋友!”
從未把自己當做朋友,一句話,既傷人又悲切。
七月的街頭,這雙人,這般不堪的姿勢引人矚目,雯雯已經丢掉所有自尊與前塵往事的那段貌似純粹的友情,她不要了,她在乎此刻是否輸贏。
可是愛情哪分輸贏,在孫宇的世界裏,愛情從來不是博弈。
“把我當成一貼藥吧,讓我幫你忘了她,她能做的,我不差半分,她愛你的心,我只會數倍增遞,她不回來的歲月,我都陪着你呢。”
我都陪着你呢。
孫宇慢慢轉身,也許這晚霞太過迤逦,也許是今歲的風太過惬意,孫宇在想為何如此這般頹唐,他不能回抱這個姑娘。
雯雯卻又一把摟住他,垂死掙紮“或許她不回來了,她不想回來了!她忘了你了,你怎麽辦?你要繼續等嗎?你難道不難過嗎?”
孫宇的手慢慢撫上她的肩膀,雯雯看着他的眼睛“別膽怯,拿我試試,不行我們再做回朋友。”
最終還是只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風迷了眼,雯雯以為這淚掉的毫無因由,卻心尖顫抖的厲害。
“讓我幫你忘了她吧,我們都試試。”
一句話,涵蓋兩個掙紮的人。
孫宇的眼睛卻告訴她結局。
“後天是我生日,這事你不應,沒關系,陪我過個生日吧,總該……總該讓我長大這麽一回,有個跟你一起過的生日呀。”
這是最好的一份生日禮物,孫宇本該拒絕,卻見她紅腫着一雙眼無法拒絕,他的動搖不在于他對阿燃的執念有所瓦解,只在于這個當面哭泣的朋友此刻如此真誠如此悲切。
***
“啊——啊!!!!”
一聲驚呼擾醒美夢,7號牢房的人懵懂得坐起身看芳楠吓得臉色煞白靠着牆壁。
濕噠噠的被褥染滿鮮血,一伸手,全是猩紅暗淡的顏色。
芳楠把雙手舉到面前,又定睛看了看,仍是尖叫。
“要死啊!”齊鑫坐起來狠命捋了捋頭發“踩着尾巴了你!”
芳楠吓得語不成句,指着身旁被褥“她,她,她——”
阿燃也起來了,披上囚服,過去翻過周豔。
人已經僵了。
一牢房的人都開始驚恐呼叫,有人躲到廁所去吐。
2015年的年尾,周豔在監獄割脈自殺,用了一塊磨砺側面鋒利的扁石頭。
到小年結束後正趕上監獄制度改革,之前負責管理生活的幾位女獄警由于周豔的事情被調配,新管理沒到任,阿燃她們輕松了幾日。
午飯後跟齊鑫和芳楠坐在操場邊的石階上,齊鑫拇指和食指搓着黏在手上常年揩不掉的膠水默默問阿燃“是下個月出獄嗎?”
阿燃點點頭。
在獄中表現良好,又參加了道德類忏悔宣講,阿燃稿子寫得好,演講的時候表情誠懇,博得不少同情分緩刑了半年。
再加上這幾年在監獄裏勞改的任務重,阿燃參加入了貼花、焊船、紡織等等幾個小組,每月補貼能拿到80塊,一般人是20——60不等,阿燃連續幾個月都是優秀标兵。
“出去了就好了,終于能買自己喜歡的內褲。”
阿燃笑,這幾年都是穿監獄裏商品部賣的內褲,不舍得多買,洗得泛白仍舊穿着,樣式非常少,還經常被穿錯。
“齊鑫,你什麽時候出去?”
齊鑫苦笑“比你早進來兩年,但比你還得晚幾個月出去。”齊鑫也不瞧她,像是囑咐“出去找份事情踏踏實實的做吧,我這兩年也看開了,怎麽都是活這麽一輩子,幾十年,普普通通的也挺不錯,你出去了有空給我們寫信。”
芳楠有些不舍“阿燃,你出去有什麽打算嗎?準備去哪?”
阿燃胳膊支在後面擡頭望着天空“出去嘛……沒想好,在老家找個事情做吧。”
芳楠剛要開口說什麽,獄警在遠方朝阿燃揮揮手“阿燃,你的信。”
阿燃跑過去敬禮,穩妥得接了信跑回來。
重新坐到水泥臺上,阿燃看看信封上的地址,笑着撕開她在獄中的第一封信。
讀了兩分鐘,阿燃歪頭朝芳楠笑笑“你剛才問什麽?”
芳楠摸不準頭腦,思緒回放,猶猶豫豫得說“問你……出去有什麽打算?”
阿燃點點頭“我出去要嫁人了。”
“嫁人?”
芳楠驚了一下,眼神瞟到齊鑫那裏去,齊鑫卻是一瞬不瞬嚴肅得看着阿燃。
阿燃朝齊鑫歪歪頭,咧嘴笑笑,又笑笑。
又轉頭朝芳楠點頭,眨眨眼。
芳楠微張着嘴,說不出話。
“白癡。”
尋着聲音,阿燃又重新看着齊鑫,挑眉。
“白癡!”
齊鑫一臉憤怒隐隐不爆發,目光如炬看着阿燃兩秒別過頭去。
“我覺着挺好的。”阿燃風輕雲淡得說。
***
新年将近,成都天氣幹冷也不飄雪花,阿燃坐在處置室裏填完了表格,對面的人同她握握手。
阿燃以為她會說“好好做人。”
結果那位什麽都沒說。
穿上進監獄那天穿的那套棉服,已經是幾年前的款式,阿燃合了合衣襟,淡淡呼出一口氣瞬間被霧化。
有點,不适應了。
走一百米是唯一一趟公交車站,阿燃上去,發現公交專線同比之前幾年已經換了新車,沒有售票員。
司機懶懶得看她,知她是從哪裏出來,肯定是沒有公交卡的。
“去哪啊?”懶懶的口氣,偏頭望着窗外,手伏在檔把上。
“終點站。”
司機看了看列車票“8元。”
阿燃掏了十塊錢,司機瞄一眼“沒有零錢,自己站在這兒等,下一個上車的要是用零錢你就商量着找零。”
阿燃把十元錢塞到前面投幣箱裏,朝後面走。
司機從後視鏡看她冷笑一聲,一個女囚,裝什麽清高。
霓虹映襯車窗,光怪陸離的景象膠片般倒退着放映,阿燃也不知道坐了多少站,最後車裏只剩下她一個人。
到了終點下車。
站在寒風呼嘯的街頭,阿燃有些不知所措。
賣棒棒雞的,打糖糕的還有吆喝着叫賣肥腸粉的店鋪林列,阿燃走在熙攘的人群裏,随着大多數人過人行橫道,走上天橋,下了天橋之後不知去向。
街邊一個白大褂,阿燃走過去,邊上立個牌子【掏耳朵】
付了20塊錢。
在四川掏耳朵算是一門藝術,白大褂拿着漩渦形耳挖勺一打間寸,滴溜溜得轉,響在耳朵裏像是打堂羅的聲音,惬意非常。
舒服完,阿燃不忘問他最近好吃的火鍋店。
被告知前面左轉十分鐘,有家“洞亭火鍋”還不錯,開了有20餘年。
一路步行緩慢,身畔底商正在煮着小面,豌豆碎噴香膩滑氣息擾的人想甜笑,一個孩子剛買完一支大大的花瓣式棉花糖驚嘆發聲,臉上孩子氣的笑映在一室傾瀉暖燈光影下,分外耀眼。
外面的世界,有些不适應,自己就像沉睡了千年突然蘇醒,背後汽車鳴笛的聲音,路人經過打電話的聲音,那些笑、哭泣、咒罵與甜言蜜語像是電波信號般一寸寸鑽進剛剛惬意完不願複蘇的耳脈裏,阿燃不谙世事慣了,可是心咚咚得跳。
那家火鍋店鑲嵌在一處半地下石頭假山下面,外觀怪石嶙峋,刻了洞亭火鍋四個字,沒有燈箱沒有小二招呼,阿燃踩着臺階下去,牛油味道彌散的空氣連帶着地面也滑溜溜,她結結實實摔了一跤,倒是把自己摔樂了。
像個傻瓜,出來路都走不好。
點了一桌子菜,阿燃拿着筷子有些不适應。
五年沒用過筷子了,在監獄裏筷子算是利器。
她一個人默默吃着,偶爾店家路過看看她這一桌子菜和肉,愣一愣神倒沒說什麽。
前面那桌有個女人要放皮包,找不到椅子,轉頭抱歉同阿燃說“你這有人嗎?”
阿燃搖搖頭。
女人把椅子轉了個個兒,又回頭看她“你一個人吃這麽多?”
阿燃笑笑“是啊,好久沒吃了。”
“不是四川人?”
“是四川人。”
“四川人不是天天吃火鍋嗎?”
“我情況特殊。”
阿燃又悶頭在香油蒜蝶裏,吃了半桌子,之後冷靜得去廁所催吐,回來面無表情得繼續吃。
一直到了十一點,服務員靠着桌子同抽煙的老板耳語“你說她是不是失戀了?”
店家點點頭“可能吧。”
服務員心情好,從後面新品菜系裝飾的花籃抽出一支玫瑰花過去放她桌子邊上。
阿燃嘴裏還吃着,擡頭默默看他一眼。
“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兒,好男人天下有都是。”
一句話填滿她這一晚上空虛饑渴卑微又虛榮的胃,阿燃不動了。
她想起那個男孩兒,一直都不敢在回憶裏揭瘡疤覆蓋下的大男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