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月黑風高夜
隋遠展當然聽得懂花靈瑤話裏的譏諷之意,急道:“要不是大楚軍兵臨城下,舞陽城孤立無援危在旦夕,末将也不敢冒死進谏,公主殿下,難道您沒聽紅旗軍的将士們在抱怨麽?”
花靈瑤問道:“抱怨什麽?”
“抱怨陛下茍安海外,任由數十萬雲中軍民置身水火殊死抗戰,從來不聞不問,抱怨龐大帥力挽狂瀾勞苦功高,卻遭陛下身邊的佞臣忌恨,讒言诽謗離間君臣。”
隋遠展滔滔不絕道:“還抱怨将士們浴血奮戰二十餘年,光複大業遙遙無期,可有些人卻犬馬聲色坐享其成,公主殿下您高高在上,又哪裏曉得民怨沸騰軍中怒怨?如果不是龐大帥赤膽忠心顧全大局,強行壓下這些怨言怒氣,不等大楚軍攻到,舞陽城早已不戰自敗了。”
好口才,真是好口才,在家裏頭一定練過,裴潛不得不承認,這才是真正的說客,明明心裏頭想你死,可嘴上說的每句話聽上去都像是打心眼裏在為對方着想。
他醒悟到,這絕不是隋遠展一個人的主意,當然,也不會是五萬紅旗軍的意思,八九不離十是龐天碩人老心不老,要藉大楚軍攻破陽平關的危局,逼宮花靈瑤。
想想做公主也不容易,一邊被人供着一邊被人算計,動不動就是為國為民,活得沒一點自我,好像打從出生起就是要用來當犧牲品的。
說起來還是像自己這樣當個小混混,日子過得會逍遙滋潤許多,裴潛摸了摸背後的紫金匕首,并非想殺隋遠展,而是有一股強烈的願望,要讓龐天碩進宮當太監。
花靈瑤漠然問道:“隋将軍,這些話是龐元帥教你說的?”
隋遠展搖頭道:“龐大帥從未教過末将這些,更沒在大夥面前表露這樣的意思。”
花靈瑤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又怎曉得龐元帥有意要娶我為妻?”
隋遠展呆了呆,讷讷道:“我們大夥兒都是這麽想的,這麽做也是為了大魏江山。”
花靈瑤徐徐道:“隋将軍,希望在我的耐心消失之前,你能夠自己走出慈光閣,今晚話題到此為止,我絕不會容忍任何人以大魏軍民的名義要挾皇室冒犯本宮。”
隋遠展突然撲通跪倒,叫道:“公主殿下,末将死不足惜,只求您以大局為重,千萬不要寒了數萬紅旗軍将士的心啊——”
花靈瑤冷冷看着隋遠展聲情并茂的演出,低喝道:“滾!”
隋遠展慢慢擡起身,說道:“公主殿下,你就真的不在乎這片碩果僅存的江山麽?”
花靈瑤的面色微顯蒼白,從櫻唇中吐出的卻仍然是一模一樣的那個字:“滾!”
甲胄輕響,隋遠展霍然站起,森冷的臉龐上泛起一縷譏诮道:“告辭。”
隋遠展闊步走出後花園後,花靈瑤怔怔伫立在涼亭裏,倩影在月色下是如此的孤單。
正當裴潛在考慮要不要現身和花靈瑤相見之際,身旁的唐青瓷驀然低叱,蓄勢多時的嬌軀像一道閃電般從荷花池裏彈起,就是真正的豹子怕也趕不上她的速度。
人在空中,她的纖手已從大腿外側掣出鋒利森寒的匕首,看準花靈瑤的胸口刺去,自然,唐青瓷并不想就這麽輕易地殺死大魏國長公主。
這不是倒黴催的嗎?裴潛望着唐青瓷躍出的背影,連叫她回來都來不及了。
“啪!”花靈瑤側身出掌擊飛匕首,目視唐青瓷低喝道:“你是什麽人?”
裴潛突然從唐青瓷身後冒出,一掌拍向花靈瑤道:“打劫的!”
花靈瑤怔了怔,眼眸裏情不自禁地煥發異彩,舉掌相迎道:“原來是個小毛賊。”
雙掌相交,裴潛立足不穩撞向唐青瓷的懷裏,唐青瓷沒想到大魏長公主修為居然如此驚人,微微變色。
裴潛毫不客氣地藉勢把她撞翻在地,低低驚呼道:“你先撤,我掩護。”
唐青瓷被死死壓在身下,氣得粉臉煞白,眼睜睜看着花靈瑤說多快有多快地迅速靠近,手起掌落拍在自己額頭上,眼前一黑立刻昏了過去。
這時園外的黃衣衛聽到動靜飛速趕來,揚聲叫道:“公主殿下!”
裴潛骨碌碌就地翻滾,哧溜鑽進花靈瑤的裙底,說道:“事急從權,借光——”
花靈瑤又羞又氣,拿裴潛沒辦法,對十餘名趕來擴駕的黃衣衛道:“有刺客企圖行刺,已被我制服,你們将她軟禁起來,我稍後要親自審問。”她頓了頓接着道:“我要獨自待上一會兒,沒有命令任何人不準入內。”
黃衣衛躬身領命,架起昏迷的唐青瓷走出後花園,花靈瑤久久不見裴潛動靜,秀眉微蹙道:“他們都走遠了,你還不出來?”
裴潛沒動,小聲問道:“我藏在這裏頭會不會更安全?”
花靈瑤擡後腳跟往裴潛的腦門上飛踹道:“無賴。”
裴潛一個後滾翻從裙底溜了出來,嘴裏念念有詞道:“青的,紫的……”
花靈瑤一愣,旋即醒悟到這混蛋報出的居然是自己身上所穿亵衣的顏色,禁不住玉頰飛紅,翻身出掌劈向裴潛胸口。
裴潛靈巧躲過,翻上涼亭欄上一坐,笑嘻嘻道:“娘子別來無恙否?”
不知什麽緣故,看到這賊眉鼠眼的家夥,花靈瑤沉重的心情變得松弛許多,她緊繃着俏臉,收起心裏頭由衷發出的微笑,問道:“你鬼鬼祟祟溜到舞陽城裏來幹什麽,身邊的那位姑娘又是什麽人?”
裴潛沒回答,認認真真地審視花靈瑤片刻,頹然嘆道:“你怎麽就一點不吃醋呢?”
花靈瑤徹底敗退,連耳垂都紅了起來,低聲道:“再胡說八道,我就召侍衛進來将你五花大綁了游街示衆。”
裴潛精神一振,急忙說道:“記得一定要收費,前排貴點兒後排可以便宜些,對了,老人小孩半價美女免費,得來的銀子咱們五五分帳,準能小賺一票。”
花靈瑤強忍笑意,臉一沉道:“你再不從實招來,我讓你腦袋和身子也五五分帳。”
“你不是玩真的吧?”裴潛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摸摸脖子,當下将自己遭唐胤伯暗算,與唐青瓷逃亡到舞陽城的遭遇簡單說了。
當然,途中的那些香豔之事裴潛守口如瓶,想着事關唐大小姐的貞操清譽,也就不必拿出來顯擺了,說完了,他又道:“現在輪到你告訴我,為什麽大張旗鼓地進城?”
“其實三天前我就已經回到舞陽城,一直隐居在古劍潭。”花靈瑤也不隐瞞,回答道:“陽平關失守的消息傳來,城中人心惶惶,必須有人站出來鼓舞士氣。”
裴潛嘿然道:“做人要低調,懂麽?樹大招風,而且招來的都是他娘的妖風。”
花靈瑤眉宇微凝憂色,問道:“你剛才都聽見隋遠展說的了?”
“老癞蛤蟆想吃天鵝肉。”裴潛惡狠狠道:“丢你娘,敢跟老子搶老婆。”
“你能不能正經點兒。”花靈瑤淺嗔薄怒道:“龐天碩是紅旗軍的首腦人物,萬一他的心思發生動搖,後果不堪設想。”
裴潛眨眨眼歪歪腦袋一聲不響地瞅着她,像是問:“那跟老子有什麽關系?”
昨晚埋伏在亂石崗要抓自己和唐青瓷的是隋遠展;處決獻城投降的潘高壽的是隋遠展;苦口婆心勸花靈瑤下嫁龐天碩的,還是這個混蛋。
裴潛把幾件事串在一起,這裏頭大有文章。
他不相信隋遠展如同表現出的那樣憂國憂民大義凜然,更不相信憑這家夥一個人的意思,就敢逼宮花靈瑤。
可眼下公主不急,他這個跟公主扯不上什麽親近關系的人又急什麽?沒好處的事,傻瓜才幹。
花靈瑤暗嘆一聲,緩緩說道:“假如隋遠展就是昨晚要抓你們的人,那他很可能已和唐胤伯連成一氣,龐天碩有沒有卷入其中尚未可知,如果舞陽城告破,雲中山将面臨滅頂之災……”
裴潛沒心沒肺地悠然吟誦道:“古語雲‘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花靈瑤真的很想很想一腳把他踹回荷花池裏,低聲道:“唐胤伯也好晉王也罷,已經成為我們共同的敵人,我們為什麽不連手自保?”
裴潛習慣性地豎起三根手指頭,清清嗓子道:“首先,老子自問沒那麽大本事能扭轉乾坤;其次,我孤家寡人無牽無挂,随時可以卷鋪蓋走人;最後……”他想了半天,卻實在找不到第三條理由,于是肅容道:“我是忠臣。”
花靈瑤啼笑皆非,說道:“那你可否也聽一聽我的理由呢?”
“少來。”裴潛不假思索地拒絕道:“別搬那些不着邊際的大道理糊弄老子。”
“這回不是糊弄。”花靈瑤搖頭道:“你不是剛說過,有人要跟你搶什麽來着的?”
登時,裴潛聽到一千只,不、是一千萬只百靈鳥在自己的耳邊歡聲歌唱,他心裏樂開了花,明知花靈瑤還是在糊弄自己,可還是美孜孜的,但臉上卻充滿了困惑,皺着眉頭道:“我一窮二白,有啥好搶的?”
花靈瑤忍無可忍,說道:“好,我這就去找龐天碩,告訴他同意了這樁婚事。”
裴潛穩篤篤坐在欄杆上,說道:“還是我幫你去說吧,哪有大姑娘家自己厚着臉皮上門的?順道我也幫你瞅瞅龐天碩的洞房準備得如何,公主出嫁總得隆重點。”
花靈瑤唇角漸漸逸出一絲淺笑,說道:“也好,那我便去古劍潭拜見師尊,告訴她這天大的喜訊,嗯,還有青二伯,聽了也一定會代我歡喜。”
裴潛指指外邊,不以為然道:“長公主夜游古劍潭,大夥兒一定會争相目睹。”
花靈瑤明白裴潛話裏的意思,說道:“我會有辦法,你不是說:做人要低調麽?”
裴潛笑了起來,從欄杆上跳下拍了拍屁股道:“照顧好我帶來的那個妞兒,說不準過兩天你還會請她做伴娘呢。”
不理花靈瑤瞪了他一眼,裴潛卻在苦思冥想道:“你說我該請誰做老子的伴郎?要沒老子年輕,比老子難看,腦筋也不沒老子靈光的那種……”忽然他欣喜地擡起頭望着花靈瑤道:“你說龐天碩好不好?”
從大魏皇宮到挽瀾元帥府只有短短幾步路遠,比起冷清的皇宮,入夜後的元帥府依舊人聲鼎沸,身穿各色服飾的文武官員川流不息,紛紛入內禀報各處的軍情民情,又領着龐天碩的命令迅速退出貫徹落實。
但這絲毫沒有幹擾到挽瀾元帥府的防衛力量。
在帥府四周不僅有箭樓進行高空監視,還有數以百計的紅色燈籠串懸浮在元帥府上空,将半邊夜幕照得彤紅,哪怕飛過一只蚊子都會十分醒目。
這時候前廳的軍情會議剛好告一段落,龐天碩便偕着守候多時的外甥隋遠展,走進南書房稍事歇息。
他顯然不到七十歲,最多最多也就六十七、八歲的樣子,滿頭白發銀髯飄展,一身威武的金盔金甲配以淡金色的大氅,走到哪裏都絕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個人。
龐天碩的妻兒老小早在起事之前就被朝廷滿門抄斬,此後始終沒有續弦,所以他和大楚有不共戴天之仇,而隋遠展已是這世上最親近的親人。
兩人關門落座,隋遠展向老者道:“舅舅,我已經見過堯靈仙。”
龐天碩低低“嗯”了聲,問道:“她答應了麽?”
隋遠展回答道:“她非但沒有答應,還要我立刻滾出慈光閣。”
龐天碩不以為意地笑笑,說道:“意料中事,我早說過你的想法不靠譜。”
隋遠展沉默片刻,開口道:“我也猜到她不可能答應,所以早早就想好了上中下三策,請舅舅權衡定奪。”
“下策是明天一早獻城投降,藉助楚軍的力量除掉堯靈仙、青照閑等人。”看到龐天碩皺了下眉,隋遠展也曉得他對這條下策不甚滿意,接着道:“中策是霸王硬上弓強娶堯靈仙,将大魏皇權收入囊中。”
龐天碩沉吟不語,似乎在盤算這條計策的可行性,而後問道:“上策呢?”
隋遠展湊近身子,徐徐說道:“明天一早以商議退敵之策為名,把堯靈仙、青照閑等人騙入元帥府一網成擒,剩下一個古劍潭的雪中寒獨木難支,到時候舅舅掌控大局進退自如,便能坐等朝廷的特使上門招安。”
龐天碩的眼睛閃了閃,冷不丁問道:“遠展,偷開陽平關放進楚軍的,是你吧?”
隋遠展怔了怔,望見龐天碩右手已按住刀柄,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龐天碩木無表情,說道:“你自以為天衣無縫,可青照閑已派人開始暗中調查。”
隋遠展一咬牙說道:“舅舅,大勢所趨識時務者為俊傑,況且只要咱們拿住堯靈仙控制舞陽城,手頭上就有了和大楚朝廷周旋的底牌。”
龐天碩微露怒意,徐徐道:“假如陽平關還在,我的手上就不會只這一張底牌。”
隋遠展急道:“舅舅,我這麽做也是迫不得已,只想讓您下定決心莫要錯過時機。”
“住口!”龐天碩驀然低喝道,手中一柄威震雲陸的寶刀“赤膽”電閃出鞘。
隋遠展吓得眼睛一閉,自以為人頭不保,不料龐天碩的赤膽寶刀卻是劈在了緊閉的窗戶上。
窗紙上樹影婆娑,隐約顯現出小半截若有若無的人影。
窗戶被刀鋒劈飛,激射向院中的茂密樹冠,一道人影從枝葉裏飛了出來,雙腳踢飛窗戶藉力往前廳掠去。
但是窗外人低估了龐天碩的速度,背後熾流澎湃,赤膽刀的鋒芒在夜幕中化為一道肉眼難以企及的雷光,甚至将刀鋒撕裂空氣的摩擦聲也抛離在後,斬向窺聽者後腦。
窺聽者身子急墜,他想都沒有想過回身一戰,因為那和自尋死路沒有絲毫差別,惟一的生路,就是拼命沖入正在休會期間的前廳。
赤膽寶刀如影随形,僅差一線從窺聽者的身後走空。
然而從刀鋒上散發出的無形殺氣,卻已割裂窺聽者的衣衫,在背脊上劃出一條殷紅的血痕。
窺聽者雙腳落地往前翻滾,反手打出一把熠熠生輝的銀針,同樣的,他不敢奢求能傷到龐天碩,只希望能略略遲緩對方的身速,為自己贏得一線生機。
然後當窺聽者翻仰朝天的剎那,便絕望地看到龐天碩不知何時已然人刀分離,在那柄赤膽寶刀劈擊自己背脊的同時,本人卻先一步放開刀柄往下沉落,金煌煌的靴尖宛若匕首般插向心口。
窺聽者來不及掣出自己慣用的兵刃,奮盡全力往上擊出雙掌,掌勁擊打在龐天碩的戰靴上,發出金石般的響鳴。
孤注一擲的掌勢根本無法阻擋飛落的殺招,龐天碩的左腳稍稍往外偏斜半寸,靴尖刺入了窺聽者的胸膛。
不等窺聽者慘叫出聲,一股絕強的氣勁碾壓進五髒六腑,隐約身體裏有一記沉悶的爆響發出,窺聽者痛楚地瞪大雙眼,從鼻孔與嘴角裏滲出汩汩鮮血,身子頹然扭曲了兩下,永遠歸于平靜。
“青照閑座下的青衣衛統領紀無痕。”隋遠展姍姍來遲,望着地上的屍首面色一變,他迅速環顧庭院四周,還好,都是追随龐天碩二十多年的心腹侍衛。
龐天碩寶刀入鞘,眼光看向百步之外的前廳,那裏人聲嘈雜,應該沒人注意到南書房外這場電光石火間的激烈追殺。
“舅舅,看樣子這老狗早就在懷疑您了。”隋遠展低聲道:“先下手為強!”
“他懷疑的是你,不是我。”龐天碩冷冷道:“不過幸好如此,才沒出大纰漏。”
他擡起頭仰望烏雲蔽月的夜空,緩緩道:“你去前廳将青照閑單獨請到南書房,就說我抓到了一個不明身分的細作,要煩勞他親自審訊,然後立刻帶上府中的兩百精忠營侍衛,會同楊雨軒的大義營兵馬,以有賊人潛入行刺為名,将皇宮包圍,并接管防務軟禁堯靈仙。”
隋遠展的嗓音因為興奮而微微發顫道:“舅舅,您終于下定決心了?”
“無論是大魏還是大楚,我都不想寄人籬下。”龐天碩手撫刀柄,語音低沉,“遠展,輸贏成敗在此一舉,我們二十多年的苦心經營,全看今夜了。”
隋遠展亢奮地應道:“甥兒明白,過了今晚,雲中山就該改姓龐了。”
等到隋遠展離去之後,庭院被迅速清理幹淨,龐天碩回到書房中,若無其事地喝着茶,好像腳邊躺着的不是一具鮮血未幹的屍體,而是一級登天的階梯。
須臾,南書房外的庭院裏響起不疾不徐的車輪聲,一位面如冠玉形容憔悴的中年儒生坐在輪椅中,由兩名稚氣未脫的小童用手推着走了進來。
很早以前就有人說過,如果不是青照閑的雙腿被人打殘,那麽紅旗軍的第一把交椅或許不會輪到龐天碩,這麽多年來他退居幕後,卻擔負着最為繁重的軍情民政,身子骨變得越來越差,從喉嚨裏咳出的深紅色淤血也越來越多。
但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病入膏肓的人,卻在二十餘年的歲月裏,和龐天碩共同撐起了這惟一一片大魏在海內的孤島天空。
從某種意義上說,青照閑在成就龐天碩的同時也成就了自己,然而過了今夜,曾經并肩戰鬥生死與共的這兩個人,似乎注定只能活下一個。
青照閑的輪車停在了書桌的另一端。從這個角度,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地上躺着的那具屍體,他默默低頭凝視了許久,而後費力地彎下腰,替自己的部下合起那雙永不暝目的雙眼,輕輕道:“他死得很冤,很不值。”
是不值,是很冤,可怪得誰來?
龐天碩漠然望着青照閑,沒有接茬。
“記得我對你說過的那個寓言麽?”青照閑的臉上浮現一抹悲哀,“有一家的主人去遠方做官,便将自己的田地交給了他最信任的一個佃戶打理,十年,二十年……主人始終沒有回來,而他的田地在那名佃戶的悉心照料下,收成一年好過一年。
“終于有一天,主人在離世前派了自己的小兒子回來接管家業。佃戶先是推托,再是恫吓,最終還是殺死了他的小主人,将這片田地占為己有。”
青照閑低咳了聲,稍稍平複喘息接着說道:“但是這佃戶忘了,田地失去了原先的主人,他就再也沒有理由獨占着不放,很快,官府便把它當做無主之地收沒,佃戶又變得一貧如洗,而且再沒有人敢收留他。”
龐天碩笑了笑道:“我是佃戶?”
青照閑搖頭道:“我高估了你,事實證明你比那個佃戶還差勁,至少他還會嘗試推托恫吓,而你已迫不及待地下手。”
龐天碩嘆道:“你低估了我,事實上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樣,要讓雲中山改姓,我只是想保證自己二十多年的心血不會付之東流,當然,也是為了包括你在內的紅旗軍将士能夠有更好的出路。”
青照閑淡淡道:“剛才我看到隋遠展匆匆離去,你要派他控制皇宮對不對?”
“對。”龐天碩坦然道:“而且我想請你做媒,即日迎娶長公主。”
“铿——”青照閑從腰間抽出軟劍,指對龐天碩道:“讓你的人都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