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因疲憊軟塌下去的身體倏地豎直,他心中抱有期待,又怕現實太殘酷。
董傳林眯着眼,慢悠悠道:“瞧你樂的,是何事?”
“車夫說有你的信。”陳歲陽故意賣關子停頓一會兒,見董傳林呼吸都變得急促,他才吐出下半句,“信是淮城寄來的。”
果真是!
“那信呢?在哪?車夫給你了嗎?”
“沒,”陳歲陽搖頭,“他說要你親自去拿。”
董傳林心中瞬喜,哪還有心思回屋睡覺,火急火燎地往車夫房間趕。
車夫看到氣喘籲籲趕來的董傳林一點兒都沒驚訝,給他倒杯水後轉身去找信箱。
董傳林長舒兩口氣緩了緩,根本沒心思喝水,眼珠子快黏在信箱上。
從信箱中抽出一封信後,車夫沒立即轉身,而是在櫃子裏拿出一個包袱。
“包袱也是給我的?”
“是。”車夫答,“掌櫃交給我時囑咐要妥善保管,我一路都心驚膽顫生怕損壞了,這會兒将東西交到你手裏我也算是放心了。”
董傳林雙手接過信和包袱,呈在手中如有千金重。
謝過車夫,他徑直回了屋。
信中內容他無法保證,若是冒冒然與韓嬸一同分享,只怕結果會讓會失落寒心。
董傳林深吸一口氣,平靜地将信拆開。薄薄的信紙上寥寥幾字,一如寫信人沉默寡言的性格,也依舊讓人安心。
【我很好,不日便可歸家,不必挂念。】
把信放在一旁,他去拆包袱。包袱裹得很嚴實,拆了好幾層粗布才露出真面目。
是一顆顆飽滿均勻的花生,保管人很用心,一路長途颠簸,僅碎了幾顆。
裏面夾雜了一張紙條,約莫是受擠壓所致,紙條陷進了花生堆裏面,只露出一個小角。
董傳林把紙條抽出,紙條被埋得太久,散發着濃郁的鹽花生香味,撲鼻而來。
沉默地看完紙條上的字,他倏地笑了,剝了一顆鹽花生塞進嘴裏。入口爽脆,鹽香入喉,回味無窮。
他一連吃了好幾顆,塞得嘴巴鼓鼓囊囊,眼眶盛滿晶瑩。
他一邊嚼,眼睛一邊死死盯着紙條看,似乎看久了,寫紙條的人便會蹦出來,與他一同享受美味。
良久,待口中的鹽香味早已淡去,董傳林緩緩地擡手将包袱捆好,在打結前他再看了一眼紙條。
紙條上寫着——
【淮城盛産鹽花生,比娘做得好吃些,你先解解嘴饞,改日再帶你來吃個夠。
別告訴娘,不然她會不開心的。】
……
看了韓松寄來的報平安信,韓嬸當日心情驟好,難得地吃了滿碗飯。
董傳林更甚,把鍋裏剩下的飯全吃光光,撐得肚子圓滾滾還一個勁地咧嘴笑。
只吃個半飽的陳歲陽不禁在心中感慨,信來了,失魂的人終于找到方向。
只可憐他,好不容易有機會過來蹭頓飯吃,活幹了不少,飯沒吃飽。
有了希望,人們就會期盼。
收到第一封信後,董傳林一邊嗑着花生,一邊等待第二封信的到來。
白日裏忙着在炮制房學習技藝,只剩下晚上時間充裕能自由自在。董傳林一天到晚最惬意最享受的便是陪韓嬸吃完飯再回屋嗑花生。
香噴噴的鹽花生味饞得陳歲陽肚子咕咕直叫。
好幾次他想讨幾顆嘗嘗,都被董傳林狠心地拒絕了。
“不給,想吃叫你對象給你買去。”
陳歲陽苦着臉,“我有沒有對象你還不清楚嗎?快,給我兩顆嘗個味道,絕對不多吃。”
“不給。”董傳林面無表情把包袱收好好,“就剩那麽一點點了,我得省着點吃。”
陳歲陽眼睜睜看着他把圓鼓鼓的一丁點都看不出哪裏只有一點點的包袱放進櫃子裏,無奈撇嘴吐槽:“這麽香的花生你也敢放櫃子裏,小心哪天招來老鼠幫你啃個精光!”
董傳林做鬼臉哼一聲道:“寧願便宜老鼠也不便宜你。”
話雖如此薄情,但陳歲陽意外的發現,董傳林對他根本沒有言語裏這麽重的戒備心。
有好幾次他去打水洗漱或出門辦事時,寶貝包袱都是大喇喇地敞開放在桌上。
前幾次陳歲陽還沉浸在他放的狠話中無法自拔,強迫自己不看心心念念的鹽花生一眼。
時間久了,他發現董傳林好像是故意放在桌上的,因為他每次收包袱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地看自己一眼,卻什麽話都不說。
有人助威,陳歲陽的膽子越來越肥,有一日他趁着董傳林出門打水,抓了一小把吃。
他細細地把鹽花生嘗完了,愣是沒發現包袱裏的鹽花生和他之前嘗的鹽花生有什麽很大的不同。
也就稍微香那麽一點點,也沒有好吃到千裏相送的地步啊。
真不知道韓松是怎麽想的,那麽老遠送一袋鹽花生過來,更不知道董傳林那二傻子怎麽想的,那麽普通的鹽花生當成寶貝疙瘩。
陳歲陽認真想想總結——愛情讓人盲目。
這份盲目的愛情時間持續的有點長,每隔兩月,董傳林便會受到車夫的召喚來收信和包袱。
也因如此,房間裏整日都萦繞着鹽花生的香味。
要不是知曉韓松是和傅叔一塊兒去打仗,陳歲陽真有理由他是去改行去賣花生了。
這日,有工友帶話說車夫來了,讓董傳林去拿東西。
董傳林興沖沖地洗淨手,披上外衣就往外沖。
轉眼韓松已離開制藥村半年有餘,天氣已由秋轉為春。
寒冬時,韓嬸的病加重過一次,雖然後面掌櫃派來的大夫醫治得當,緩緩恢複了。但董傳林還是不敢冒險讓韓嬸趕車回苗家村,便陪着她一塊兒在制藥村過年。
好在留在制藥村過年的人不少,不算冷清,只是董家人有些失落,見董傳林很堅持,他們只能慢慢接受沒有再多言語。
如今已是初春,寒風依舊凜凜。跑到車夫屋裏時,董傳林的臉凍得通紅。
車夫見狀,忙不疊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董傳林笑着道謝,手剛碰上杯壁,身旁便傳來不耐的聲音。
“麻煩小哥動作快點,這風刮得厲害,領完信我還得趕回屋裏去。”
末了,他又陰陽怪氣地補充道:“不是誰都有這麽大的福氣進屋就能喝上熱水的,像我這樣的只能硬抗着。”
車夫小哥聽了這拐彎抹角罵人的話心裏憋屈,擡嘴剛想怼回去,一只瘦弱的手拉住他的衣袖,沖他搖搖頭。
車夫壓住怒氣,快步去信箱裏抽出信,塞到他懷裏便後轉身不理睬,坐着和董傳林聊天。
待人走了,車夫小哥才松口氣,沒好氣地低聲罵道:“牛氣什麽啊,不就是當個小官嗎?架子比主管還大。”
董傳林笑笑沒說話。
離去時,他剛帶上帽子想外沖,便瞥見不遠處的大樹底下站着一人。
董傳林不禁好奇,他拿完信這麽久了怎麽還沒回去,這麽大的風不嫌冷嗎?
盧致明察覺到他的注視,把信塞進懷裏後,快步離去。
難得見他安靜一回,董傳林覺得有些稀奇。
難不成是當了切藥房的組長後變成熟了……
可剛剛他在在屋裏沖車夫小哥陰陽怪氣說話時也沒見有多成熟啊。
思索間,一陣寒風吹過,令人顫顫發抖。董傳林沒心思深入思考,裹上帽子拎上包袱往外走。
天這麽冷,還是回屋裏吃花生來得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