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冬天夜裏冰冷,董傳林一路小跑回家,到家時臉頰兩側已經凍僵。他急呼兩口氣,上手揉搓幾下,臉頰立馬紅潤。
劉月看着他冷得跺腳的樣子心疼,披着外衣去給他端熱水。
除夕夜熱鬧喜慶,多數人會到子時放完炮仗再睡覺,免得睡的正熟又被吵醒。也有像韓嬸和餘氏那樣身子虛弱或特殊情況的人,會早早歇着。
董傳林正舒舒服服地泡腳,董光承則拿着兩桶炮仗從雜物間出來,他催促道:“趕緊弄兩下,別耽誤時辰。”
“好嘞。”董傳林随便搓幾下腳丫子便急忙擦幹水穿鞋。
見狀,劉月在一旁抱怨道:“急個什麽勁,就在門口還能跑了不成。”
董傳林沒理會劉月的話,興高采烈地跟在董光承屁股後面。
更夫的鑼聲剛響起,就被如雷的炮仗聲遮蓋。六個炮仗接連放完,鮮豔的紅色炮仗紙在空中緩慢旋轉,遲遲不肯落地。
董傳林望着漫天的紅紙思緒走遠。
“傳林,還愣着幹嘛?快進屋。”放完炮仗,董光承收拾收拾進屋,站在門口沖董傳林道。
董傳林看了一眼前往韓家必經的鄉道,唇角勾了勾,笑道:“來了。”
少年大步一邁跨過門檻,随後一記關門聲将漫天的紅紙屑抵擋在外。
放完炮仗迎新年,大家各回各屋。
安靜下來,董傳林的酒意和困意又冒出來。
他捏捏眉心,輕阖着眼去解外衣的結,脫下後順手把衣服往床內一扔,身子自覺地去找軟乎的棉被。
倏爾間,一記清脆的撞擊聲打破董傳林的動作,像是什麽東西撞上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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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傳林鑽進被窩懶得起身,迷糊地伸手去摸索外衣。
胡亂一通摸索,在他沒耐心喪失想要放棄時,手指突然觸到一個硬物,形狀極其熟悉。
董傳林瞬間清醒,一個咕嚕起身趴在被子上。
從外衣口袋拿出硬物,借着昏黃的油燈看清模樣,董傳林的腦海驟然間炸了一個炮仗,讓人猝不及防。
是一個紅繩銅錢串。
在“董傳林”的記憶裏,十五歲之前的除夕夜,他都會收到劉月給的銅錢串。只不過劉月給的銅錢串有十枚銅錢,寓意十全十美萬事如意。
而現在他手中這串銅錢串只有六枚銅錢,紅繩纏繞的七扭八歪,原本應該是活結的地方直接扯了一個死結。
董傳林用指腹輕輕地觸碰這串銅錢,指腹劃過六枚銅錢、劃過死結,動作緩慢謹慎,臉皺巴巴一團不知是開心過頭還是難過。
呆呆地看了一陣,他手掌握緊将銅錢串緊緊印在手心,一邊笑一邊低聲罵道:“小氣鬼,送那麽醜的東西。”
董傳林雙手緊握着銅錢串躺好,被子經他方才的折騰亂成一團。他沒嫌棄,也沒有伸手調整,仍由被子七扭八歪地蓋在身上。
正如綁在銅錢上的紅繩。
一個溫暖身子,一個溫暖內心。
這是宴言收到的第二個銅錢串,第一個是劉月給她兒子的,而這次……他松開手心透過縫隙盯着銅錢串笑。
這次是韓松給宴言的,和“董傳林”一丁點關系都沒有。
專屬于他。
有銅錢串的陪伴,這個夜裏他睡得很香,夢裏有藍天白雲,有綠草紅花,還有杵着拐杖的瘸腿男。
……
過年是沒什麽大事卻又極其忙碌的日子。
董傳林心心念念着想去找韓松,結果連着幾天都被圈在家裏動彈不得。
大年初一,按着老規矩不能去別家做客拜年,不然會擾了鬼神全年難安康。
在穿越之前,他從不信鬼神之說,只相信自己。穿越過後,他堅定的心有些動搖,老天或許真的存在,才特地派他穿越到異世。
收到銅錢串,董傳林堅定的心徹底崩塌。
他甘願打臉去相信鬼神和上天,因為他相信那串醜得不成樣子的銅錢串,可以給他帶來好運。
他也甘願耐住心中的焦急,守着老規矩熬過初一,只願新年韓家能萬事順心。
熬過初一,初二那天董傳林從起床後便盤算着出門去尋韓松。結果剛吃完早飯就被董光承拉着幹活。
初二董傳芳要回娘家,新年後女兒第一次回娘家,董光承和劉月都格外重視。董傳良要陪着大肚子的夫人,只剩董傳林一個閑人,哪能放過。
熬過初二,初三他又被拉扯着去外婆家拜年。等真正空閑下來,一晃到了初四。
吃過早飯,董傳林回到房間打開衣櫃,拿出放在盒子裏的銅錢串,仔細端詳一陣後,他眉眼彎彎地把銅錢串塞進口袋中。
他哼着小曲,快步走到韓家。
到韓家時,兩人剛吃完早飯,韓嬸正忙活着收盤子,見到董傳林後樂呵地說道:“傳林今兒怎麽那麽早,吃早飯沒?鍋裏還有幾個紅薯。”
“吃過了吃過了。”董傳林拉住欲往竈屋拿紅薯的韓嬸,“拜年要趁早,今天都初四了,再不早點年都要過去了。”
他站直身子,沖韓嬸行禮,“傳林祝韓嬸身體安康,事事順心,笑口常開!”
“好孩子,趕緊起來。”韓淑華扶起董傳林,連嘆幾聲好。
見董傳林的眼睛時不時就往韓松身上瞥,韓淑華貼心地搬着碗筷去竈屋,把空間讓給年輕人。
韓嬸一走,董傳林立刻挪到韓松邊上,“松哥,新年好!”
“嗯,新年好。”韓松邊笑邊問:“昨幾天去找親戚了?”
董傳林點頭,“是啊,我二姐前天回娘家,昨天我娘回娘家。”說完他問:“你們去走親戚沒?”
韓松道:“去了。和你一樣,陪娘親回娘家。”
“怎麽都是回娘家……”董傳林喃喃道。
“不然回哪?”
董傳林眼睛放光,“回夫家!”
韓松被他逗笑,沒和他深究這個問題。瞥過他光禿禿的手腕,韓松挑眉問道:“你怎麽沒帶上?”
“你是說銅錢串?”董傳林撇撇嘴,嫌棄道:“這麽醜你還好意思讓我帶着。”
關于銅錢串還有個規矩,晚輩收到長輩贈予的銅錢串後,要帶着手腕上直至出元宵,元宵過後才能拆散銅錢花掉。
韓松擰着眉頭問:“很醜嗎?”
“不醜嗎?”董傳林一一指出缺點,“六個銅錢間隔距離有長有短不統一,纏繞方法也五花八門,沒一個是正确的。還有那個結,虧你還說得出口讓我帶上,你倒是告訴我怎麽帶啊。”
“可能是……醜了點。”韓松低聲道,又問:“怎麽就不能帶了,我是按着印象一模一樣做的。”
董傳林氣笑了,“其實沒什麽大事,也就是把活結打成死結了。等我大哥的孩子出生,估計能帶進去。”
韓松:“……”
安靜一瞬,韓松提議道:“要不你拿回來,我改好再給你?”
“我不。”董傳林想都沒想就拒絕,“要好好收藏着才行,這麽醜的銅錢串可不是誰都能做出來的。”
韓松哭笑不得,無奈擺擺手,“随你吧,別哪天你随手一扔,找都找不到。”
董傳林半張着嘴剛想反駁,又緊緊閉上,握着他的手腕貼在胸口,望着他眨眨眼。
韓松能透過手掌清楚感受到銅錢串的硬度、心跳聲還有熾熱的溫度。他慌亂地收回手掌,不敢去看他的臉,低頭杵着拐杖往外走。
董傳林在心裏偷笑,心想昨晚縫口袋時戳破的手指頭沒被白戳。還是發揮了那麽一點小用處的。
韓松杵着拐杖去了院子裏,冷風把心裏的旖旎吹散,躁動的心漸漸平複下來。
董傳林跟着韓松出門,韓松走到哪兒,他就跟在哪兒。
這死纏爛打的勁把韓松弄煩了,跑到石凳上坐下。董傳林也跟着坐下,在他正對面。
韓松不知說什麽好,思緒還繞着熾熱的心跳聲走不開。
董傳林不知該怎麽說,如何能用不直白的話語來準确無誤表達清楚。
沉默一陣,董傳林冷不丁開口,話裏藏話。
“松哥,你還記得王叔不?就是薏草堂的管事,我們見過好幾回的那個。”
韓松點頭,“記得,怎麽了?”
董傳林道:“他們之前不是想讓我們倆都去薏草堂嘛,我好奇就問他,如果你來了會讓你去哪裏幹活。”
韓松淡淡問:“他怎麽說?”
董傳林眼睛發光,驕傲地說道:“他說你身姿矯健,想讓你去當護衛頭頭。你沒去他還挺失落的,到現在都還沒找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選。”
韓松面色平靜,“嗯,總會找到的。”
見他一直不上鈎,董傳林心裏焦急,一口白牙差點咬碎。
他嘆口氣,感概道:“要是你去了,王叔就不會天天那麽發愁。”用餘光偷偷瞥他一眼,董傳林緊接着又說道:“待了半年,我覺得薏草堂的待遇還是不錯的。”
韓松配合地問道:“哪裏不錯?”
董傳林立馬掰着手指頭數,“你看啊,工錢比外頭多,住宿是兩人間,夥食也不錯。而且……滿一年後還能申請把家人帶過來,這樣照顧親人和幹活都不耽誤。”
“還有這種好事?”韓松挑眉問。
“當然啦,我們那很人性化的。只要是合理的要求都會盡量滿足。”董傳林探前腦袋問:“你說,這條件是不是很誘人?機會是不是很難得?”
韓松強忍住笑意點點頭。
董傳林一樂,呲着牙說:“那你說,有機會是不是要抓緊把握?”
“要不要抓緊我不知道。”韓松勾勾嘴角,“我只知道你現在很反常。”
“哪有反常,你看錯了吧,別胡說。”董傳林心中警鈴大作,忙不疊反駁,生怕心裏的小九九被發現。
韓松蹙眉疑惑,反問道:“真沒有?那可能是我看錯了。”
“對,就是你看錯了,我正常得很。”董傳林吐出一口氣,心裏慶幸道:還好還好,差一點點就露餡了。
韓松不說話了,只看着他笑。
董傳林有些莫名其妙,總覺得他的笑容裏藏着什麽,又摸不着頭腦。
奇怪,挖坑的人是他,怎麽這會兒自己掉坑裏出不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以為十二前能寫完,結果磨到現在……下一章争取早點。(看似不靠譜,實際很靠譜的保證)
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