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喂完水,董傳林把空蕩的碗輕輕放在桌上,探到窗前看見對面的屋子已無火光,漆黑一片。
他回到床前,把松開的被角塞進去,躺着的人雙眼倦怠地望着他。
“你回家去,別在這守着。”
或許剛喝過水的緣故,韓松的嗓音清脆少許,帶着一點鼻音。
“你睡覺,不用管我。”董傳林轉身去鋪床。
韓嬸回房前特地給他抱來兩床被子。說好聽點是床,直白點就是塊木板,搭在四條板凳上。條件惡劣了些,董傳林一聲未吭,沉默地把被子鋪上去。
“董傳林”,韓松身子動彈不得,只能歪着腦袋看他,“聽話。”
兩人的脾氣都倔,不撞南牆不死心。要放在平時,董傳林肯定杠不過韓松,乖乖聽話,不是因為他氣勢弱,而是不想因為小事鬧矛盾。
可今兒韓松就是一只腦門刻“王”字的貓咪,架勢雖足,但戰鬥力為零。
董傳林左耳進右耳出,我行我素地繼續鋪被子。兩床被子,一床鋪底,一床遮蓋,擋住粗糙的木板竟有幾分床的感覺。
“你在生氣。”
不是問句,韓松是在輕描淡寫地陳述。
董傳林動作一頓,“哪敢。”
從娘出門後,董傳林沒有正眼看過他,說話時眼神都虛定在地面,故意避着他。心思細膩的人哪能不發現。
韓松啞聲笑了。這個問題前陣子他剛問過自己,現在倒好,有人翻身做大王。
他望着床梁緩緩說道:“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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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話直說,我耳朵沒聾。”
董傳林還在折騰已經鋪墊好的被子,留個背影與他對話。
“快點過來。”韓松輕阖着眼,“我腿疼。”
從醒後一直都好好的,這會兒突然說腿痛,理由不能再牽強。
董傳林揉揉眉心,認命地走到床前,“哪兒疼?”
韓松看着他眼皮都沒眨一下,“都疼,不僅腿疼,手也疼,下巴也疼。”
“那就疼着吧。”董傳林狠心說完剛要起身,後頭傳來聲音,他說:“才一天沒見,怎麽變得那麽狠心。我是真疼。”
“是我狠心還是你矯情?”董傳林停住腳步,坐回床邊,“裝軟弱也麻煩學像一點。”
板着臉毫無波瀾地訴苦,鐵骨柔情也不是這般柔法。
“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弄成這副樣子。”
油燈昏暗,加上角度不佳,韓松只能看見董傳林浸透在昏黃油燈下的側臉,忽暗忽明。
“問了你會說嗎?”董傳林自嘲地笑一聲,“幹嘛要白費口舌。以前是我傻,今後不會了。”
你謹記在心的挂念,在他心裏只是若有若無的提示語,何必呢。撞上南牆還自找沒趣,簡直是笑話。
在看見他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平日裏的生龍活虎都消失不見,籠罩他全身的虛弱疲憊。
董傳林一顆心沉到谷底。
他自責,為什麽平日裏不多提醒告誡幾句,或許能免除危難。
他埋怨,為什麽在身邊人反複強調之下,他仍然選擇冒險。
董傳林吸吸鼻子,将湧出的傷感全部咽下。
他輕聲說:“你從未信任過我們,對不對?不管他人怎麽說怎麽做,你都只相信自己的判斷,一意孤行。”
“明明有家人,有朋友,還有……對你心心念念的人,為什麽要活得那麽累。”董傳林哽咽道:“不倚靠人的滋味是不是特別爽,自己就是自己的靠山,多驕傲。”
“我天天在你耳邊念念叨叨是不是特別煩?”董傳林受不住心裏噴湧而出的壓迫和失落感,起身盯着他,“那讓我滾啊!我屁話不說立馬就走,絕不會多礙你一眼。”
是不是要強的人都這樣,只準自己上陣厮殺不顧生死,硬壓着身邊人聽話。
董傳林已經分不清說出的話是沖動還是真心,他也想不管不顧,在這個寒冬深夜,借着漆黑暢快一把。
“不煩,我特別開心。真的,我從未覺得你煩。”韓松嗓子又重回沙啞,簡短的話語被磨得粗糙。
他習慣董傳林是個少年,習慣他的朝氣蓬勃、昂首自信。可他忘了,這副身子裏藏着的是一個擁有獨立思想的人,不說不代表不知道、不在意。
得失衡量不了事情的成功與否,更衡量不了一份心意。
他太過在意這份心意,所以連回應都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未關緊的窗戶透進一陣風,給冰涼的氣氛添加幾分寒意,讓人清醒,讓人沉思。
“這事是我不對,要打要罵我都認了。”韓松直直看着他陰郁的側臉,“犯人都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你不能一次性把我關進死牢。”
窗口原本微小的縫隙被風逼迫的越開越大,冷風直望領口鑽。董傳林仍由冷風肆意,頓住沉默。
韓松目光灼灼,耐心地等着。
董傳林讨厭韓松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他覺得自己像一條被拿捏着七寸的蛇,沒有逃走的餘地。又或許,他被蛇還要軟弱,心甘情願守在身旁。
他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戶完全打開再緊緊關上,一時間湧進的冷風覆蓋屋子中的一切,空氣都恍然一新。
在窗戶關上的那一刻,韓松清晰地聽到他的回應,簡短卻讓人心暖。
“那我就大方一回。”
在感情上你争我奪是最愚蠢的行為,我甘願退步,讓你愧疚難安,忠誠于我。
屋外狂風肆虐,呼呼作響,注定是難眠的一夜。
韓松難敵病情的侵襲,在油燈滅後迷糊入睡。
董傳林則無比清醒,身下堅硬的木板,床鋪陌生的味道都在提醒他,別太早入睡,別太早遺忘。
……
或是床被太薄,又或是昨夜說心裏話太過暢意,清早起來董傳林有些頭暈,無精打采。
“回家去歇着,別把自己累垮了。”韓松心疼道。大夫吩咐他不能随意動彈,只能躺在床上養傷度日。
“你是複讀機嗎?回家回家回家,從起床到現在說幾遍了都。”董傳林灌下滿杯熱水,“我愛在哪待着就在哪待着,你先管好自己再說吧。”
“大清早火氣那麽大,昨晚白談心了?”
董傳林挑眉露出難以置信的面容,“你把昨晚的事當成談心?”
韓松笑道:“不然呢,真情告白?”
“想得美。”董傳林輕呵一聲,“昨晚我想明白了。上趕着的買賣都做不成,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不強求。”
“月禾國雖不盛男風,但不代表沒有喜歡哥兒的男子。我只是一時被遮蔽了眼,改天我去外面走一遭回來,說不定到時候看不上你這顆草。”
他昨晚想通了,光追着跑是追不到人的,有進有退才完美,要讓對方有危機意識。
韓松緊蹙眉頭,“你怎麽白天一套晚上一套,兌出去的承諾輕易反悔?”
韓松低聲道:“又不是我先反悔的。”
“昨晚不都說好了嗎,怎麽還扯這事。”韓松無奈看着他,“你就不能一次大方夠,把這事翻篇?”
董傳林冷着臉無情回複:“不能。”
說完,他便推門而出,剩韓松一個人躺在床上無所事事。
還想什麽事都輕易翻篇,慣得你!
傷筋動骨一百天,除了腿傷,韓松其它地方的傷勢都明顯好轉,下巴的抓傷已經結痂。董傳林擔心他的腿傷留下病根,天天都往韓家跑,生怕他逞能下床。
寒風呼呼地吹,吹白了綠葉,吹來了新年。
經董傳林和韓嬸的精心照料,韓松的腿傷逐漸恢複,大夫說可以獨自撐着拐杖适當走動了。
董傳林這才松口氣,好在他沒有慘到過年都不能下床走動的地步,不然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這段日子天氣暖和時,都是董傳林攙着他出門曬太陽。韓松個子高大,韓嬸根本沒有力氣扶他起床。
董傳林不在身邊,韓松連去茅房都去不成,只能憋着等人來。
董光承在知道他是骨折的第二天,便上山去砍了一根木頭,精細打磨出一根拐杖。看着韓松杵着拐杖能活動自如,董傳林心裏的大石頭才穩穩放下。
“你慢慢練,我回家去了。”董傳林收拾收拾準備回家。
臨近過年,家裏事多,他天天往韓家跑少幹了很多活,好不容易得空,要回家去幫忙。
韓松停住腳步,杵着拐杖站在平地,“回去了?”
“嗯,家裏忙。”董傳林說道:“這段時間我可能不會天天來,你自己要注意點,別瞎蹦跶。”
韓松:“好。”
董傳林想了想又說:“起風時別出門,你關節還沒好全,吹多風老了容易關節疼。”
“好。”韓松停頓一會問道:“除夕吃完飯來這賞月吧。”
董傳林聽完便笑了,問道:“賞月?行啊,要是沒月亮我就不來了,省得白跑一趟。”
“別——”韓松急着阻攔,思忖片刻道:“要是沒月亮那我們就不賞月,我們……安靜坐着聊天喝酒。”
董傳林努力憋住內心的笑意,平靜說道:“也行,不過提前和你說一聲。除夕我爹娘不一定讓我出門,要是我沒來你就別等了,早點睡覺。”
“你沒來,那我就去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太過分了,說發紅包都沒人評論!!!
就不能讓我也大方一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