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其實周教授并不是非要得到那個日記本不可。
誠然日記本對他來說有太多額外的意義,抛開先入為主的印象,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周教授之所以能夠從日記本上得到傅瑩傳遞給他的信息,不過是因為留下的字跡作為被改變的過去經歷了二十年後又呈現在周教授面前。
換言之,他完全可以找到另一個載體,只要是二十年前的傅瑩和二十年後的他都能接觸到的東西。
周教授最先想到,也是最先排除的,是他的手機短信。雖說二十年後的他仍能順利收到沒有錯,但姑且不提年輕的周卓遠會不會被觸怒,最關鍵的是,他已經拉黑了傅瑩,傅瑩根本沒法給他發短信。
接着便是傅家的物品了。這也是之前姜黎離開的原因——她知道,傅嘉平再不待見她,在可能救回傅瑩的前提下,不至于連對他沒有害處的嘗試都不願意做。
而周教授,則負責在此之前給傅瑩發去提示短信。
至于傅瑩是不是還活着、能不能收到短信、會不會信他……
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即便如此,得不到任何回應的周教授仍感覺十分焦慮——不是因為無法改變命運,而是對能否改變命運一無所有。
他終于明白求而不得是一種如何磨人的情緒了。
周教授抓了抓頭發,不自覺就問站在門口發呆的董向晴:“如果……我說如果。有一天你收到一條短信,對方自稱是二十年後的人,并讓你避開可能會殺死你的人。你會照着他說的做嗎?”
他說得非常嚴肅,董向晴卻義正辭嚴道:“咱們可是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不能信怪力亂神的這一套。”
周教授:“……”傅瑩……顯然也是受過教育的。
他又頹然地趴了回去。
董向晴心中卻忽然擂鼓大響。原本就愈發清晰的設想忽然間撥雲見日。
周教授恐怕沒有意識到這個暗示有多麽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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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
這個時間太敏感了。二十年前傅瑩被殺死,二十年後周教授忽然聲稱丢失了日記本,并暗示他可以和二十年前的傅瑩對話。更重要的是日記本中真的記載着傅瑩能和某個神秘人通話的事情。
巧合?
還是……
董向晴知道她現在拿出日記本,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哪怕周教授并不願意将這個匪夷所思的秘密和她分享,她依然能從周教授的反應中猜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很多人說女人的第六感很準。董向晴覺得她在涉及周教授的問題上完全可以成為福爾摩斯。
可是,那個答案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誰都不放在眼裏的周卓遠為什麽會在意傅瑩的生死,還妄圖幫她改變二十年前已成定局的命運?
既定的命運,真的可以随意更改嗎?
更重要的是,她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和現在的周教授……
董向晴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在這個可能颠覆她信仰的猜測面前,她膽怯了。
但她看着周教授伏在桌子上,向來柔軟的頭發被揉得毛毛躁躁,猜想他臉上會浮現出怎樣一種陌生的痛苦……她實在不忍心,最終還是出聲建議:“哪有人直接這麽說的?至少要說點能夠取信于人的信息吧……或者說,既然真的知道情況的話,事先把細節告訴她讓她避開,也比直接讓她遠離身邊的人簡單。”
周教授倒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尤其在前幾次與傅瑩的短信往來中他深切意識到傅瑩對他的信賴是打了折扣的。
問題在于,這次別說是他,全世界都對傅瑩的死一無所知……
不對。
至少還有一個人。
說來孟思遠這個人也神奇得很。自從他因被判刑之後,昔日高高在上的孟少爺一朝淪為階下囚,光是帝都裏趁機痛打落水狗就有不少,更不用說偌大的C國有多少對他惡劣品行指指點點的。
然而這個人心理素質太厲害,一點兒也沒有被翻天覆地的變化打垮,不僅在監獄裏乖乖接受改造,還利用空餘時間寫書反省自己曾經的荒唐生涯和如今的幡然悔悟。
當年的孟思遠被稱為帝都三少之一,因此廣為人知。縱使後來經歷波折,知名度反而進一步擴大。更何況他的确是生得好看,輕易吸引了一大波粉絲,于是等到新書暢銷的時候,媒體又開始說他是浪子回頭金不換,是犯罪分子的标杆雲雲。
更誇張的是,他出獄的時候,還有粉絲團親自前去迎接,雖說此事引起了輿論的不小反彈,在帝都也算是破天荒頭一次了……
好一個浪子回頭金不換。可周教授也禁不住想,若是傅瑩真的死于孟思遠之手,金子難道就能換來她的複活嗎?
“需要我做什麽?”傅瑩問。
姜黎自認見多了形形□□的人,對他們的內心世界大體能夠感知一二,唯獨傅瑩,她永遠分不清傅瑩眼眸中的一片平靜是出自于什麽都不明了的懵懂單純,還是看透了一切的波瀾不驚。
但這無關緊要。話是最初傅瑩說的,如今她只不過是引用了而已。姜黎深吸了口氣,鄭重地說:“孟思遠現在對你産生了興趣,你大可借這個機會留在他的身邊,搜尋足以告倒孟家的證據。”
傅瑩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姜黎又補充說:“如果真的能鏟除孟家這個毒瘤,不知道會有多少家庭免受迫害。這比你在飯店阻止一個妻子的死亡效率要高得多。”
“如果真的能……”傅瑩喃喃地強調。
姜黎頓了頓。她也知道自己有點異想天開,可這個機會太難得,在分明已經送到手邊的情況下,她總是不甘心放棄。
橫豎她撺掇的是傅瑩,滿足的也是傅瑩的祈願。這把火燒不到她的身上來。
“你可以先試試,不行的話,随時退出。孟思遠這個人雖然花心了一些,好在不是什麽壞人,條件也非常優異,和他交往,或者只是相處一陣,你總還是不會虧的。”姜黎盯着傅瑩的神色,慢條斯理地建議,“當然,你如果連這都不願意,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吧。”
但姜黎這麽說的同時,并不認為傅瑩真能當她什麽都沒說過。一來,只要不真的觸動孟家的利益,和孟思遠相處對傅瑩而言确實沒什麽損失,相反還能得到很多好處;二來,傅瑩口口聲聲要拉着姜黎拯救世界,上次不惜豁出性命都要救人,總不會這次姜黎都動心了,她還有所猶豫吧?
結果傅瑩還真猶豫了。她說:“你讓我好好想想。”
姜黎沒辦法了,只得點頭:“你好好想想。”
出獄之後的孟思遠靠着暢銷作家的身份和稿費,在郊區買了一棟小別墅,短短數日便裝修得非常豪華。顯然他日後将過得十分舒适。
就算知道這确實是他憑借真本事賺來的,周教授仍是忍不住義憤填膺。憑什麽傅瑩年輕的生命徹底終結在那一刻,他卻能在重獲自由活得潇灑自在?
他坐在孟思遠家柔軟的沙發上,穿堂風帶着院落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卻一點都不能平息周教授心中的不滿。
而他的對面,正坐着被他揍得鼻青臉腫的孟思遠。
孟思遠當然是不認識周教授的。就算他沒有去監獄裏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他過的也是紙醉金迷的日子,對科學一點興趣都沒有。就算周教授是什麽頂尖的專家學者,也和他毫無關系。
但在這個人按響了他家門鈴,面無表情地丢下周卓遠這個名字時,他的身份就成了一種保證:知名教授來找他,應該是出了什麽要緊事情。
誰知道孟思遠才躊躇着把人請進門,周教授就一拳揍上來,打了他個猝不及防。
且在孟思遠呆呆捂着眼睛,正準備質問這個人的時候,周教授利落地挽起袖子,繼續把他按在地上打。
一邊打還一邊罵他禽獸。
孟家倒臺之後,孟思遠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也從沒有人敢上來就對他動手!
也怪他本來就是一個貪圖享樂、手無縛雞之力的少爺,雖然在監獄裏接受勞動改造時鍛煉了體質,卻也徹底磨掉了他好鬥的血性。再看周教授額頭青筋暴跳,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哪裏還有半點最初的文質彬彬,簡直像換了個人……他一下子便被打傻了,連還手都不知道。
不過周教授确實也不是什麽身強力壯的男人。甚至他還是個讀書人,從來不屑于和人打架,也不容許自己用暴力解決問題。因而此刻他雖在憤怒的驅使下落拳有力,卻算不上特別狠。否則照着他這種往死裏打的氣勢,孟思遠怎麽可能還端坐在他面前。
……
總之一番纏鬥後,兩人終于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下來。孟思遠摸着臉上的青青紫紫,心疼得哇哇大叫,憤怒表示要叫警察來把擅闖民宅、動手打人的周教授抓走。
周教授冷笑一聲:“當初你企圖輕薄傅瑩的時候,就沒想到過會被警察抓走?”
“……”孟思遠瞬間被戳中了死穴,皺眉沉默了會兒。周教仍是橫眉冷眼的模樣,連看都不願意看他一樣。
在驅車過來的時候,周教授就從車載智能機器人那兒聽到了一些和孟思遠傅瑩有關的信息。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孟思遠在書裏追憶往昔的時候着重描述了他喜歡的一個百合花般清純動人的女孩,并隐晦地表示自己曾動過邪念,可惜女孩寧死不屈,他只好遺憾地退讓……
周教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那就是傅瑩!
想到當時的場景周教授真是氣得牙癢癢。于是抛卻對于孟思遠殺了傅瑩的懷疑外,他仍想狠揍孟思遠一頓。
他也确實這麽做了。
不過好半天過後,孟思遠居然龇牙咧嘴地說:“我和我的女朋友在一起做什麽都是天經地義,算什麽輕薄?”
周教授沒忍住,又給了他一拳。
……
周教授覺得自己太沖動了。他是來辦正事,而不是和孟思遠耍嘴皮子和打打鬧鬧的。
他便正襟危坐,面容肅穆道:“我想知道當年的細節。告訴我。”
“呵,”孟思遠摸着臉上的淤青,一邊因抽疼而皺起眉,一邊不忘冷笑道,“憑什麽?”
周教授神色不改地捏了捏拳頭:“就憑這個。”
“……”這個,孟思遠是服氣的。但他被揍了這麽久,已經形成條件反射,當即退後一步大叫,“你別亂來!我會報警的!”
周教授很淡定:“警察來了,我就說我是正當防衛。”
孟思遠怒:“你跑來我家,把我打成這個樣子,自己身上一點傷都沒有,還有臉說是正當防衛!?”
周教授微笑:“颠黑倒白不是你們孟家最擅長的事情嗎?更何況,我是科學家,你是剛放出監獄的犯人,你猜誰是黑誰是白?”
孟思遠:“……”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科學家。
孟思遠被逼無奈,撐着頭開始說起真假不明的回憶。
“那個時候氣氛太好了,我是有點克制不住自己。但傅瑩不願意。我這麽體貼的男人,察覺得到她另有心事,當然願意給她留一點緩沖的時間……”說到此處周教授狠狠瞪了孟思遠一眼,孟思遠悠悠望着天花板,假裝沒看到,繼續說,“誰知道傅瑩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其實即便這樣我也無意殺她,那些事情說到底跟我也沒什麽關系。但其他人就不這麽想了。所以知道傅瑩死了之後,我也非常遺憾。哪怕她……”
周教授不置可否地冷哼一聲。
“你覺得我在美化自己?”孟思遠問他。
也不知是被關着的十幾年過得比想象中舒适,還是出來的這些日子調整得太迅速,孟思遠的氣色看着還不錯。
他的年齡比周教授其實還要大上幾歲,已經是四十出頭的男人了。他自然不可能再是年輕時候的漂亮模樣,笑起來的時候眼角也有了明顯的細紋。可底子還在,加上孟思遠非常注重自己的外表,下巴刮得非常光潔,衣服也熨得一絲褶皺也沒有,看上去反而更充滿吸引力。
被他這麽笑盈盈地一望,年輕姑娘恐怕已經撐不住了。
不過周教授一點都沒有被吸引,依然異常冷靜地問:“難道不是?”
“那就是吧。”孟思遠聳聳肩。眼見着周教授并沒有抽煙,手卻默默摸上了煙灰缸,他趕緊補充,“你來找我問傅瑩,應該是她的朋友,對當時的情況有所了解吧?那你應該也認識姜黎咯?”
周教授沉着臉,不以為然地點點頭,孟思遠見此嘴角不由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我算什麽,比起姜黎來差遠了。要知道人都是會在潛意識裏美化自己形象,為自己的行徑找借口開脫的。其實你仔細想想,要不是姜黎慫恿,好端端傅瑩怎麽可能敢跟孟家作對?罪魁禍首明明是姜黎!不過這個女人也夠無恥的,她要是真的記恨孟家,怎麽可能在忍耐那麽多年的時候一點複仇的打算都沒有,反而是生活安穩之後,看到我的忽然想起還有這麽一回事?何況,她本來過着飯都揭不開鍋的日子,去了新的家庭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沒少了她,她其實心裏非常滿意,非常感謝爸媽的死吧?退一萬步說,她想要為她的家人報仇,卻用同樣的方式把傅瑩推向火坑,這樣的朋友,簡直是……”
周教授将煙灰缸砸向他的臉。孟思遠早有準備,眼疾手快地接住,不過還是因此閉了嘴。周教授便淡淡道:“姜黎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心裏有數,你絕對是個混賬。如果不是你家壞事做盡,而你又對傅瑩圖謀不軌,根本就不會有後面的事情。”
“……”怎麽又開始罵他了。孟思遠有點委屈,索性把煙灰缸一扔,人往地上一趟,耍賴般嚷道,“好了,我就是混賬,你想怎麽樣,打我?我就不明白了,那些錢又不是我貪的,人又不是我殺的,為什麽一定要把罪名往我頭上安?我都甘願坐十多年牢贖罪了,還不打算放過我!”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一道長長的陰影覆在了他的身上。
他心裏頭莫名一驚,悄悄用餘光望去,果然是周教授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他的身邊。
“傅瑩看到了什麽?她是怎麽被發現的?”周教授問。
孟思遠抿起嘴。即便事情早就塵埃落定,這樣敏感的問題他依然不想說。
周教授見狀也不着急。
他慢條斯理地又一次舉起拳頭。
……
正是這個時候,門鈴被人按響了。
然而來人并不是來解救孟思遠的,而且想告訴他什麽叫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作者有話要說:
忙完這兩周就會閑一點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