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簡單地和警察交代完畢情況,并得了對方“相信科學謹防詐騙”的保證之後,傅瑩就雄赳赳氣昂昂地推開門,打算踐行自己的諾言,陪在傅嘉平身邊和他同生共死。
她幾乎是一口氣沖到樓梯邊。
但當密密麻麻的臺階映入她眼簾的時候,她晃了下神,忽然覺得一級級擦得光潔如新的臺階就像是一顆顆發亮的牙齒,組合而成立了一只朝她張開嘴巴的巨獸。她一時頭暈目眩,差點就要栽下去,卻連邁出腳步的勇氣都沒有。
而當她下意識地擡頭,屋頂流光璀璨的吊燈又生生刺傷了她的眼睛。
剛才還熊熊燃燒的信念,不知什麽時候起已經被吞噬殆盡,只留下滿心的恐慌與膽怯。
傅瑩靠着扶手,雙腿發軟,慢慢在樓梯上坐了下來。
她不知怎麽忽然想起父母還在的時候。所有人都羨慕她得到了父母的寵愛,和傅嘉平所接受的嚴格教育完全不一樣,殊不知最開始的時候傅父傅母也是打算将她當做繼承人來培養,因而同樣十分嚴厲。
只不過,傅瑩和傅嘉平終究是不一樣的。
她不像傅嘉平那麽聰明,複雜的題目他靠着自學就能順利做出大半;也不像傅嘉平那麽細心,在傅父給他們講并購案例時一針見血地指出雙方的問題;更關鍵的是,她不像傅嘉平那麽堅強,她只要做得不好,就會委屈得哭鼻子……
也許傅父傅母不得不承認,小女兒在這方面并沒有天分,所以才會對她聽之任之。
但這并不是嫌棄。傅瑩很感激自己的父母,他們非常開明,雖然很希望把兒女都培養成獨當一面的精英,卻不會揠苗助長。在有了傅瑩不适合從商的認知後,他們迅速調整培養方式,從嚴格的教育變為放縱的寵愛。
橫豎傅氏還有他們、未來還有傅嘉平撐着,他們的小公主大可順着自己的心意高高興興地過一輩子。
所以在傅家,傅嘉平和傅瑩受到了不同待遇,不是因為傅瑩受寵,而是因為傅嘉平能幹啊。
傅瑩什麽都做不好的。
所以她才那麽喜歡演戲——如煙酒一樣,她找到了這樣一種麻痹自己的方式。
小時候的時候還不叫演戲,而是角色扮演游戲,也叫過家家。經常是傅嘉平演爸爸,傅瑩演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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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戲裏,做什麽都游刃有餘的傅嘉平才不會優秀得讓人無地自容,傅瑩也能端着“媽媽”的氣場去的教訓人。而不像現實中,只有傅嘉平說什麽,其他人說什麽,傅瑩都乖乖照着做的份。
想想不過是一種可悲的自我滿足而已。
但投入角色之中的傅瑩還是很開心,她發現自己真的有演戲的天賦,有時候她扮媽媽數落傅嘉平還有他們的“兒子”,扮演其他角色的小夥伴們都會看呆,半晌才回過神來,直誇“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傅瑩”、“剛才忽然覺得看到了我媽媽”。
聽見這樣的誇獎,傅瑩就會特別開心。
當她認為自己真的是扮演的角色時,她就再也不是那個沒用的傅瑩了。
……
結果到頭來,這個沒用的家夥,還想用這條沒用的命來賠償傅嘉平的命。如果傅嘉平因她的失誤死了,是她賠得起的嗎?
傅瑩這麽想着,不自覺地縮成了一團。
片刻後,她如同被針刺了一下,倏地站起,然後一頭紮進睡房裏去。
原本傅瑩被傅嘉平哄着喝下一杯水後就想繼續入睡,傅嘉平也打算去公司看看,沒想到腳還沒有邁出玄關,又被傅瑩派人急匆匆叫了回去。
“哥哥。”傅嘉平人還在門外,傅瑩痛苦的聲音已經傳了出來,“我不舒服。好難受。”
傅嘉平的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公司的事情瞬間被他抛諸腦後,他擔憂地伏在傅瑩的床邊,任由傅瑩無力地抓住他的手,再由他用力地收緊。
“怎麽病情突然又反複了?”傅嘉平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轉頭又訓斥着管家,“還愣着幹什麽?叫醫生啊!”
“不要,不要叫醫生。”傅瑩可憐巴巴地嚷道,“瑩瑩只要哥哥陪着就好。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傅嘉平敏感地察覺出不對勁了。他捏捏傅瑩的臉,見傅瑩不太好意思地垂下眼睛,他哪裏還有什麽不懂。
他這個妹妹從小演技就好,別說他們了,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能騙過去。
可演戲不等于撒謊。她其實不會撒謊,因為她的愧疚太容易表現出來,就會不自覺地躲閃傅嘉平的注視。
傅嘉平緊繃着臉,暫且什麽都沒表露出來,內心卻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瑩瑩居然撒謊?為什麽要撒謊?誰教她撒的謊!
傅嘉平不動聲色地問:“瑩瑩在劇組是不是學了挺多東西?”
傅瑩心虛地将頭埋進被子裏,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回答:“是學了挺多。”
“差點連哥哥也騙過去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傅瑩也裝不下去了。但她躲在被子裏,看不見傅嘉平的表情,也很難聽出他的喜怒,只能猜想他現在一定很生氣很生氣。
傅瑩心裏有些後悔,又不知該如何是好,不由扁着嘴,小聲地道歉:“哥哥對不起,對不起……”說了幾聲後,已經帶上了懊惱不已的哭腔。
傅嘉平的心瞬間一軟。
剛才是他太氣,逼得太急了。即便瑩瑩犯了錯,他也不應該用這種方式……
傅瑩不敢見他,他也不勉強,只是安撫地揉了揉傅瑩的頭:“下次瑩瑩不需要再用這種方式,直接和哥哥說就好了。”
但傅瑩還在愧疚地說:“對不起……”
傅嘉平忍不住嘆了口氣,俯下身隔着被子抱住傅瑩。
“該說對不起的是哥哥。”傅嘉平的聲音沉穩有力地透過被子。為了不讓傅瑩過于自責,他只得将錯攬到自己身上,“哥哥最近太過忙碌,有些忽略了瑩瑩的感受。是哥哥不好,才讓瑩瑩用這樣極端的做法來吸引哥哥的注意力。”
傅嘉平不知道這種方式有沒有用。他只希望不要再自責,也希望傅瑩能明白,他永遠不會生妹妹的氣。
懷中的小團子有了輕微的顫抖,伴随着微不可聞的抽泣聲,一下一下撞擊在傅嘉平的心。
但在他溫暖的懷抱中,終究還是慢慢歸于平靜。
傅嘉平就這樣安詳地抱着妹妹,思緒慢慢也不知道飄飛到了哪裏。
他看着傅瑩長大,傅瑩小時候的事情,他比傅瑩更清楚。
他這個妹妹,看上去是個聽話懂事笑容甜美的小天使,實際內心比誰都纖細敏感。
但傅瑩自己都不知道,她不是天性就比人軟弱。
她只是生了病。
最開始的時候,傅嘉平和傅瑩接受的教育是相同的。并且年幼的傅瑩非常聰明,雖然偶爾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比起同齡的孩子仍是優秀太多。
然而,這麽優秀的傅瑩卻總為自己小小的失誤懊惱不已,甚至因此束手束腳。
父母兄長都教育她要自信,要勇敢,結果反而是他們的鼓勵讓傅瑩險些崩潰。後來還是家庭醫生看出不妥,阻止了傅家一再給她施加壓力的行為。
最後經過檢查發現,傅瑩患了抑郁症。所幸發現得早,還可以靠藥物控制,但同時也要給她創造一個舒适自在的環境,在心理上疏導她。
最關鍵的是,抑郁症的複發率非常高,哪怕症狀緩解也不能掉以輕心。甚至抑郁症恢複期時患者自殺率比尋常更高。
被吓到的傅家人從此只能将傅瑩寵成了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傅瑩終于還是哭着睡着了。傅嘉平嘆了口氣,想着現在去公司應該還來得及,又怕自己一時沒盯着傅瑩病情複發,猶豫半晌,還是選擇守在傅瑩身邊。
但傅瑩睡了,他幹坐着也沒意思……
傅嘉平不怎麽安分地一扭頭,就看到了傅瑩攤開放在桌上的日記本。
這次傅嘉平沒怎麽掙紮。即便偷看妹妹的日記是一件很沒品的事情,可他極需要了解妹妹最近的動态。要知道除了父母逝世的時候傅瑩差點沒挺過來,這些年她的狀态一直很好,尤其是這幾天被放出去拍戲後,大概是終于找到了感興趣的事情,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
她本不應該有複發的可能。
結果一看,傅嘉平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內容太奇怪了,讓人摸不着頭腦。
不像是在寫日記,倒像是在和人對話。
傅嘉平看到其中提到了短信,開始懷疑傅瑩的手機裏是不是有另外的信息。但他知道瑩瑩睡覺的時候一定将手機放在枕頭下面,如果不這麽做她甚至睡不着。傅嘉平要偷拿手機的話,他怕驚醒瑩瑩。
就在傅嘉平盤算着該怎麽做的時候,他不經意翻到了前一頁。
“車禍”二字一下子就刺中了他的眼睛。
傅嘉平的神色瞬間變得凝重。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傅嘉平的手機響了,他只能暫且将此事放在一邊。
接通之前,他還回頭看了傅瑩一眼,确認沒有吵醒傅瑩後才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間。
然後他就被告知了一個令他震驚無比的信息:
因傅嘉平臨時決定留下來陪妹妹,傅嘉平的司機便帶着重要文件奔赴公司。不曾想規規矩矩開着的時候,一輛逆行的大卡車迎面奔馳而來。司機還來不及打方向盤,就和卡車相對撞上,被巨大的沖擊力碾得血肉模糊。
帝都的出警速度向來很快,更不用說報案人是傅家小姐。距離傅瑩挂斷電話不到三個小時,周卓遠已經被強行帶到了警察局。
對面的警察先是檢查了他的手機,在一無所獲後,才開始盤問他是用什麽手段和傅家小姐聯系的,所圖的到底是什麽。
周卓遠根本不認識什麽傅家小姐,因此只給予了一聲冷哼,然後全程不配合,板着臉任由警察叽叽喳喳。
警察沒辦法了,只得從他自身入手:“你一個帝都大學的學生,前途無量,犯得着這麽做嗎?”
周卓遠聽得皺起眉,補充:“不是帝都大學的普通學生,是生物系年級第一的學生。”
警察:“……”
周卓遠有一點不耐煩了。他伸手整了整手表,帶着嘲諷的語氣問:“我也想問,我犯得着這麽做嗎?”
警察:“……”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警察接到了傅瑩打過來的道歉電話。緊接着他的面色就變得古怪起來,且在挂斷之後達到了頂峰。
周卓遠對此毫無興趣,仍漫不經心地端坐在原地,全身散發着不屑于凡人說話的氣場。
警察不由悠悠望天,半晌後忽然說:“你走吧。”
周卓遠扯了扯嘴角,也沒有問緣故,幹淨利落地站起來就往外走。
這幅模樣落在警察眼裏的,他自然忍不住抱怨:“現在的小情侶也不知道什麽毛病,一吵架就喜歡捏造案情報警。拿我們尋開心呢!”
他的聲音并未刻意控制,周卓遠就算不想聽,依然聽得清清楚楚。
他的腳步因此微微一頓。
小情侶?
除了發騷擾電話、報假警,現在已經開始堂而皇之地謊稱是情侶了嗎?
很好,他算是記住這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篇文沒有用成的梗,寫在這一篇感覺整個人都圓滿了(?)
其實我特別想埋伏筆啊,比如雙線展開直到結尾才發現男女主根本不在一個時空,再比如等女主被逼死了才揭露生前患有抑郁症讓攻擊過女主的人忏悔……但最後都沒有,我真是太貼心了,請為我點贊。
所以針對這篇文能不能甜起來的問題………………
還是能在小劇場甜一下的嘛!(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