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當時的周卓遠被“情侶”一詞氣得咬牙切齒，二十年後的周教授想起這回事，居然情不自禁地盯着眼前嬌豔的瑩花笑了起來……
落到其他人眼中，不由周身一寒，下意識地和他拉開了距離。
也只有他的助理董向晴大着膽子叫了一聲：“周卓遠，你不會是戀愛了吧？笑得這麽柔情蜜意……”
董向晴是周教授的大學同學，兩人一直合作至今，默契自不必說。
她問起了，周教授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依然勾唇笑得大家心裏毛毛的。
董向晴不甘心，繼續追問：“說嘛，有還是沒有？”
周教授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卻意外落在她夾在胸前口袋的鋼筆上：“新買的筆？”
“……”這招轉移話題真是太爛了！董向晴拿起筆，佯裝怒道，“我知道你沒關注我，也不帶這麽不關注吧？我都買好幾年了！”
“……”周教授想了想，發覺又是有兩份記憶在作祟。
可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差別？一只筆而已，難道還有什麽玄機？周教授不太明白，本着嚴謹的思維，他多問了一句，不料董向晴理所當然地說：“這是傅氏生産的筆，特別好用，我當然天天帶着。”
“傅氏……”周教授一愣。
在傅嘉平死後，不是慢慢衰敗破産了？
難道傅嘉平最終還是躲過了車禍？并且一直平安活到二十年後？
那麽傅瑩——
周教授猛然回頭看着瑩花。在他眼中從來是千嬌百媚的鮮花，他珍貴的研究成果，頭一回讓他覺得這麽紮眼！
傅嘉平活着，傅瑩還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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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憑什麽？
傅嘉平這家夥，到底在做什麽？連自己的妹妹都保護不了，早知如此，周教授根本就不會管他好嗎！
即便在得到傅瑩的抗拒後，周教授已經接受了傅瑩死亡的事實，現在傅嘉平的死而複活卻讓他的心情再度變得微妙。畢竟傅嘉平的死活和他并無半點關系，誤打誤撞救了個無關緊要的人，卻沒能改變傅瑩的命運，實在讓他不痛快得很。
可他又很快想起他的初衷原本就不是救人，而是取信于傅瑩。反而，如果傅嘉平的成功存活說明改變命運是可行的，那傅瑩也有可能重新活下來……
對，傅瑩還沒有死！還活在二十年前！
只要規避風險，命運就可以徹底改變！
周教授因這樣的設想，一時精神振奮，宛如找到了解決跨世紀難題的方案，一張臉都亮堂起來。
如果不是傅瑩攔着，傅嘉平現在已經在車禍中喪生了。
想到差一點就再也看不到可愛的妹妹，傅嘉平看傅瑩的眼神愈發溫柔。即便心中對傅瑩的短信和日記有所不解，他仍清楚地意識到，他這輩子原本就要承擔起照顧妹妹的責任，現在……這條命都是妹妹救下來的。
傅嘉平只猶豫了一秒要不要告訴傅瑩。
他是躲過了這一場災禍，可還是死了人，他怕傅瑩承受不了——但正因為死了人，這件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傅瑩但凡多留個心眼，就會知道這件事。
還不如由他先行說出口，引導傅瑩的想法，也免得她再胡思亂想。
于是傅瑩才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就得了傅嘉平一個心有餘悸的擁抱：“瑩瑩真是哥哥的福星。哥哥以後也會一直陪在瑩瑩身邊的。”
傅瑩呆了呆。
在抓着傅嘉平不依不饒地問明白來龍去脈後，傅瑩張着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傅嘉平以為她是和自己一樣被吓到，拍着她的頭安慰她已經沒事了，熟料傅瑩眼眶一紅，就将頭埋進傅嘉平的懷裏，小聲啜泣着說：“對不起哥哥，我差點害死了你。”
她說得不着頭腦，但偷看過他日記的傅嘉平哪裏不知道她的意思。
“瑩瑩在胡說什麽？”傅嘉平笑着安慰她，“是瑩瑩救了我呀。”
“我太自大了……到底哪來的自信拿哥哥的命去賭……要是哥哥真的出事，一萬個瑩瑩都不夠賠！”
“瞎說，我們瑩瑩可是傅家的掌上明珠，誰都賠不起。”
可即便傅嘉平這麽說了，緊緊環抱着他的胳膊連一絲松弛也沒有，幾乎要嵌進他身體的小團子也始終在顫抖，脆弱得仿佛他一碰即碎。
傅嘉平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再也不敢說什麽刺激傅瑩，只能小心翼翼回抱住她，試圖将自己身上的溫暖傳遞給她。
冷靜下來之後，傅瑩表面上再度和常人相差無幾，還能甜甜笑着說哥哥能躲過一劫一定是得了上天的保佑。她以後真得時常為哥哥燒香拜佛地虔誠祈禱才行。
傅嘉平聽得若有所思。但他并沒有拆穿傅瑩的意有所指，而是心照不宣地說：“瑩瑩什麽想燒香拜佛了，叫上哥哥一起。”
兄妹二人依舊相處融洽氣氛和睦。
然而單獨回到房裏，仔細查了新聞之後，傅瑩實在是笑不出來。
事發不久後，就已經有不少人上傳了現場照片和描述。再過一段時間，報道也出來了。
傅嘉平的跑車和迎面駛來的卡車撞得十分慘烈，周圍的車輛也受了一定波及，交通一度陷入癱瘓。
警察迅速趕往現場，控制住混亂的交通。經查，該卡車司機當天和妻子大吵一架，郁悶之下借酒消愁，緊接着又醉酒飙車，最終引發了這起慘案。
可憐傅嘉平的司機，一個四十出頭憨厚勤懇的男人，有着賢惠的妻子和乖巧可愛的女兒，一家人生活得幸福美滿，然而和睦的家庭注定在這一日走向終結。
據說知道丈夫死訊的妻子當場哭昏過去。
即便肇事司機同樣死于車禍之中，算是為違法行徑付出代價，可她無辜犧牲的丈夫怎麽也回不來了。
……
傅瑩鎖了門，心情複雜地坐在她的小書桌前。
她的面前攤了兩樣東西。手機，和日記本。
手機裏，有着告訴她車禍即将發生的短信，和她懷疑之下的報警電話。
當時傅瑩覺得自己的做法正确無比，現在一想，這個人确實有些玄乎，也确實是好意勸她。她這般反咬一口的做法，也不知會讓對方如何寒心。
日記本，則是一個記載了她每天心情的小本子，封面是漂亮的粉紅色，繪着片片白雲和笑容燦爛的小女孩。明明正在她手裏，卻不知為何能被那人看見，甚至成為他們之間奇異的溝通手段。
怎麽想都想不明白。
再加上心情極為複雜，傅瑩端坐在桌前想了很久，也只幹了一件事：打電話告訴警察蜀黍這是一個誤會……
那廂行動極為迅速的警察似乎已經揪出了手機號碼的主人。畢竟涉案的人是有名的企業家傅嘉平的妹妹，警局非常重視。
結果對方意外沒有任何采取防患措施，像是在大大咧咧告訴警察他就是發詐騙短信的人；最關鍵的是，對方居然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名牌大學生，還長着一張俊朗又正直的臉，一點都不像違反亂紀分子。
因而傅瑩這個電話打過去，警察反而松了口氣，認定只是情侶間的小玩笑，終于将完全不合作的周卓遠給送了回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新短信又來了。
傅瑩的身子猛地一抖。随後她的行動先于她的思想——撲上去拿起了手機。
“如果每個公民都有你這樣的意識，法治社會指日可待。”
傅瑩：“……”原諒她完全讀不出任何誇獎的意思！
手指落在手機屏幕上的傅瑩都快要留下寬面條淚了：“對不起……”只是道歉的話才開了個頭，她才醍醐灌頂般想起對方的提醒和之前她的顧慮。
傅瑩咬着嘴，删掉了編輯中的短信，又攤開日記本，猶豫着一筆一劃寫下新的內容。
對不起，你明明是為我好，我卻因為自大差點辜負了你的好意。
如果早知道會發生車禍，明明可以選擇誰都不會受傷的方式……
傅瑩的筆頓了頓。
想了太久，思路太流暢，下筆得太快，寫出來的東西反而經不起推敲。
什麽叫早知道，對方不是早就提醒過她了嗎？她信了？到現在還把責任推給對方算什麽？對方本沒有義務提醒，甚至如果不是對方告訴她，她差點害死最愛她的哥哥。
但現在她還是害死了一個無辜的司機……
即便誰都知道冤有頭債有主，該為此負責的只是已死的肇事者，可傅嘉平固然因負罪感表示要補償司機妻兒，保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本能阻止這樁慘案的傅瑩怎麽可能無動于衷。
那個司機是代替哥哥去死的。
是因為她的盲目自信去死的。
這樣的情緒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甚至連安慰劫後餘生的哥哥都做不到；如果是往常她或許還能發洩在日記中，當日記變成了一種溝通方式後，她開始完全不知該如何下筆。
傅瑩咬着筆頭想了想，還是把剛寫的內容擦掉，重新寫：對不起，我是個罪人。
又擦掉，再寫：謝謝你，你是個好人。真開心能夠遇見你。
傅瑩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看到之前的內容。但過了會兒，她收到的回複只是一句：“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遇見你。”
傅瑩能因感冒，二話不說就能請假中止緊張的拍攝，其他人卻不行。劇組一旦開機，每耽擱一天就是燒一天的錢。即便傅氏作為財大氣粗的投資方完全能讓劇組對于女主角的特權啞口無言，導演也不可能真的停工。
女主角沒來，能夠做的事情還是有很多。
于是照常開工的演員們因此對傅瑩頗有怨言。
“這個傅瑩來頭不小，架子果然大得吓人，說不來就不來了。真把劇組當她家了？”
“只來了一天就請假，怎麽不幹脆別來了呢？折騰自己多費勁啊。”
“本來我還期望着這個電影要是火了，哪怕只是作為配角，以後的路也會好走很多。被傅瑩這麽一鬧，以後別人提起電影《常元公主》，只會說主角耍大牌、演技差、脾氣糟、有金主……然後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可憐我們這些人全給她做了陪襯。”
“可不是嗎？也就咱們這些人還昧着良心誇誇她。誰知道她演的那都是些什麽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一個非科班出身的小姑娘，演技能好到哪裏去？”
“唉，畢竟人家帶資進組，連導演都要看她的臉色，我們抱怨這些又有什麽用？其實光是我的話，忍忍也就過去了，犯不着和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可我實在是替姜黎那丫頭叫屈，以那丫頭的資質當女主角妥妥的，又聽話懂事。就這麽平白被壓一頭，誰甘心？”
“阿黎是真的不容易，平常忙着打工，在劇組也忙上忙下，連吃飯的時間都在背臺詞。我真沒見過比她更勤奮用心的演員。可惜越老實的人在這個社會越容易吃虧，只能怪老天爺不開眼。”
“如果沒有傅瑩，她完全能勝任常元公主啊，我覺得她比某人有氣質多了。”
……
傅瑩捏着茶杯，站在離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不遠的距離，面色發白地聽着她們私下無所顧忌地诋毀。
她們認定傅瑩就是來劇組消遣的，即便從最開始導演就親自解釋過了，也不能改變她們的偏見。
《常元公主》的導演和傅嘉平是舊相識，所以最開始的時候，是他主動來拉傅嘉平投資，傅嘉平之所以同意，不過是出自他自身的考量。至于傅瑩，則是正好被導演看中，且經過試鏡才拍板的。為此兩人還一同拜托了傅嘉平好久，才讓他松口。
傅瑩入組的途徑雖然不是那麽正經，也沒有那麽多毛病可供挑剔。
而她請假一事，也并不如大家所想那樣只是得了不礙事的小小感冒，而是嚴重到昏昏沉沉了好幾天。即便導演親自打電話慰問，表示劇組的拍攝正在有條不紊地就行，傅瑩完全可以把身體徹底養好了再回來，內疚的傅瑩還是在傅嘉平安排的助理的陪同下返回了劇組。
傅瑩本就沒希望得到什麽誇贊，可聽到劇組的人這般扭曲事實，她真的無法接受。
但她沒勇氣反駁，也沒力氣走開。甚至如果身後有養育她的溫室，她一定會躲進去。
然後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姜黎”。
說是熟悉，其實這個名字也不過是周教授和她提過一次，但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裏而已。
昨天晚上，號稱能夠預知未來的周教授就在準确預見了傅嘉平的車禍之後，對她說，一年內她會被人溺死河中。
而被懷疑是兇手的姜黎，将一直逍遙法外。
這真是太荒謬了。剛聽到的時候傅瑩就在想，她和姜黎無冤無仇，姜黎為什麽要對她下手？又怎麽可能對她下手？
但車禍一事記憶猶新，傅瑩再也不敢對周教授的言論加以懷疑。
而當她留心起姜黎的時候，她發現……姜黎真的有理由殺她。
在她拍攝的時候，每當她假裝不經意地瞥過姜黎時，都能看見姜黎正死死地盯着她，神情稍加掩飾卻仍能看得出十分複雜；而姜黎拍攝的時候，但凡導演對提出一點不滿，姜黎也會下意識地看一眼她。
傅瑩不知道姜黎內心的情緒究竟是喜是怒。可當周教授的警告猶言在耳的時候，那樣的目光實在讓傅瑩感覺如芒刺在背。
等她因新助理的疏忽而自己來接熱水的時候，正好又聽見了姜黎對她理所應當的“不平”。
似乎，有朝一日她真的被姜黎殺死，她也不會再感到意外。
傅瑩這麽想着，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打算折回去。
然而她一轉身，正好和不知什麽時候起站在她身後的姜黎撞上了。
面面相觑間，傅瑩脫口而出：“姜黎……”
作者有話要說：
“真開心能遇見你。”
“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遇見你。”
在二十年後的現實世界。希望你能平安地活下來。
發完短信，周教授蕩漾地走了。
……
董向晴還是不死心：“以我作為女人的直覺來看，周卓遠必定是戀愛了。你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同團隊的小夥伴：“得了吧，他哪天不在咱們的眼皮子底下，哪有功夫談戀愛。”
“可能是網戀。”
“他那種性格不靠臉居然會有女孩子喜歡他？”
“……”說得好有道理大家都無言以對。
最後得出結論：“教授可能是跟siri戀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