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時隔二十年,對于一般人而言記憶早就模糊,即便察覺到有所不妥,也會懷疑是自己記錯了,甚至會腦補出并不存在的記憶來說服自己。
但周教授不是普通人。
他很清楚:一定是記憶改變了。
一邊是他萬分肯定的舊回憶,一邊是經由恢複的短信佐證的新記憶。
可倘若後者是真實的話,那個時候的周卓遠跟傅瑩毫無交集,傅瑩怎麽會無緣無故給他發騷擾短信?
說起來,從內容上看,倒像是在回複周教授發給傅瑩的最後一條短信。
周教授因此有個大膽的猜想:
他在2030年發給傅瑩的短信,出于某種不明原因,收到的人是2010年的傅瑩;但傅瑩的回複仍舊遵循時間規律,發給了2010年的周卓遠。
出現了規律之外的事情,傅瑩日記本上的內容和他的過去才會發生變化。邏輯吻合。
一無所知的周卓遠拉黑了傅瑩。記憶吻合。
……
大膽的猜想是科學家的優良作風沒錯,但更關鍵的是合理的驗證。
周教授不由沉思着閉上眼睛。
傅瑩短暫一生中最後一年的故事清晰地映在他的眼前。
自傅父傅母雙雙逝世之後,傅家便只剩下傅嘉平和傅瑩這對兄妹相依為命。
其中,傅嘉平作為傅氏繼承人,有着超乎年齡的果決性格和淩厲手段,生生撐住了動蕩的傅氏,并迅速開辟出較之之前更為廣闊的市場。而在他庇佑下的傅瑩,則在之後出人意料地參演了電影《常元公主》,以令人驚豔的出色演技一舉斬獲當年金鳥獎的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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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實并不像這個故事般美滿。
2010年4月15日,傅嘉平在前往公司的路上,意外卷入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中,因搶救無效當場死亡。
深受打擊的傅瑩雖咬牙完成了《常元公主》的拍攝,卻在殺青不久後,如同劇中地常元公主一般,身着紅裙慷慨赴死。
警察經過調查,認定這是一場毫無疑問的自殺;到了頒獎典禮上,主辦方破天荒将影後桂冠頒給一個死人的時候,則用了一個更冠冕堂皇的說法來修飾她的逝世:
“她将她的一生獻給了藝術,她賦予常元公主生命,也作為常元公主而死。”
真的是這樣嗎?
周教授的嘴角慢慢揚起嘲諷的弧度。
父母死的時候,傅瑩沒有自殺;傅嘉平死的時候,傅瑩沒有自殺;反倒是電影拍攝完畢之後自殺了,真可笑,難道《常元公主》真的比至親還要重要?
雖說之後才知道傅瑩存在的周教授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也無法理解最後一根稻草才壓垮駱駝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可相比而言他更傾向于另一個猜測:傅瑩不是自殺,而是死在同劇組的好友姜黎手中。
追尋一件事情的真相,往往看最後誰得利就可以推知一二。
傅嘉平死後傅瑩的确深受打擊,那時候陪在她身邊的人正是姜黎。所以兩人迅速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好姐妹,而在傅瑩投河之前,也理所當然地立下遺囑将所有的財産留給了姜黎。
站在傅瑩的角度這個說法勉強成立。
站在姜黎的角度,傅瑩繼承的來自傅氏的財産足以讓她一輩子吃穿不愁——她會為了這筆錢铤而走險也是可能的事情。
甚至警察還找到了證人,證明傅瑩和姜黎當時是一起去湖邊的事實。可惜沒有更多的證據指控姜黎故意殺人,最後警察也只能遺憾将姜黎放走。
實際姜黎的嫌疑并未完全消除,但她一邊宣揚疑罪從無的思想,一邊哭訴自己痛失好友的同時還要背負殺人的罪名是多麽委屈,竟利用此事狠狠炒作了一番,博得了很多人的同情。再等她靠着傅氏的財富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最終成功嫁入豪門,議論的聲音便徹底如同沉入水中的石子,連一點水花都濺不起了。
時至如今,傅瑩案早被掩埋進了塵土裏,周教授更無法再找到任何确切的證據來證明姜黎的狼子野心。
但如果他的猜測正确……他至少是有辦法警告傅瑩,讓她提高警惕防患于未然……甚至可以改變歷史!!
一時之間,周教授也不知道是因這個設想太過超乎尋常,還是因為有了一點兒複活傅瑩的可能性而格外激動。
上一次察覺到類似情緒,大概還是他和團隊實現了瑩花的成功克/隆,從此真正完成了量産的時候。正是那一次的卓越成果,讓他一舉成為了國際知名的生物學家和帝都大學史上最年輕的教授,并因此獲得了巨大的經濟效益。
而這次,如果他能成功……周教授簡直不敢想象!
他幾乎是顫抖着打開手機。上一條短信還是他見傅嘉平的死亡日期逐漸逼近,心有感慨地安撫了一句,可他現在要嘗試着發出更為直白的警示。如果傅瑩能照着做的話,過去将會徹底改變:
“不要讓傅嘉平出門!無論發生什麽,想盡一切辦法拖住他!否則他會因車禍死亡!!!”
周教授感覺他一輩子的感嘆號都用在這個地方了。
傅瑩的感冒并沒好全,心情總是沒來由有些怏怏不樂。尤其她原本就是個從小被誇到大、不曾受過任何挫折的小公主,誰料好心提醒對方卻換來破天荒的嘲諷,傅瑩心裏實在說不上舒坦。
就連在日記中惡狠狠地抱怨過後,閉上眼睛的傅瑩竟仍能看見一行行黑色的字從眼前飄過,慢慢扭曲成一張陌生的笑臉。
傅瑩怎麽也無法安然入睡,在床上滾了幾個圈也無法消除委屈的情緒,不自覺慢慢将自己縮成一個團子,緊緊悶在被子裏。
不要想了。她對自己說。可是一點作用也沒有。
正是這個時候,傅瑩聽見手機滴滴滴地響了。
來了一條新短信。
傅瑩伸手取過手機,一看鎖屏界面顯示出來的電話號碼,臉一下子就黑了,再看後面的內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既然看不起她就不要來找她嘛,她都不知道是誰,根本不會纏着不放;可嘲弄她之後,又要主動給她發短信是什麽意思?還惡意詛咒傅嘉平出車禍,他才出車禍呢!
傅瑩一貫脾氣好,但那也是對身邊和善的人而言,不是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家夥。更別提他還提起了傅嘉平,傅瑩當即氣咻咻地回複:“詛咒別人出車禍這種行為實在是太惡劣了!如果你再用這種方式騷擾我,我只能報警了!希望你回頭是岸,好自為之。”
不過沖動按下發送鍵後,傅瑩立馬又有點後悔:她的語氣是不是太強硬了?會不會傷害到對方?也許她應該好言相勸……
這讓她在将對方的號碼拉入黑名單之前,停下了手指,猶豫着還是直接删了短信。
但下一秒,一條新信息又彈了出來。
“不要回我的短信。你可以把你要說的內容寫在日記本上。”
日記本?
傅瑩完全不明白。這種通信方式完全不在她的想象範圍內。
緊接着對方又補充說明:“寫在日記本上,我才可以看得到。”
傅瑩這才将信将疑地翻身起床。
快速翻到最新一條日記的時候,傅瑩又收到了信息。內容……和她眼前一筆一劃寫下的內容分毫不差,連亂七八糟的顏文字都一模一樣。那是她剛才義憤填膺地寫下的全部抱怨,她很确定這麽短的時間內沒有人有進來查看的可能。
對方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傅瑩心中陡然升騰起一種被人在暗中死死盯住的心驚膽戰,又因前所未有的溝通方式而産生了一樣的新奇感。她抿起嘴,如被罰抄的小學生般抿起嘴唇一筆一劃認真地在日記本上寫下:“我寫在日記本上你就能看到嗎?”
新信息瞬間到達:“可以。”
傅瑩捂住砰砰直跳的心髒:“為什麽?你是怎麽做到的?還有,發短信不可以嗎?你明明可以回複我,還怪我搭讪……”
這個說法好像不太友善。傅瑩想了想,迅速把這句話擦掉。
不過對方已經回複了:“那個人不是我。”
不是?
傅瑩一時有些不能理解什麽意思。在她還未仔細詢問出自己的疑惑時,對方的短信先一步到達,傅瑩匆匆端詳一番後,臉頰瞬間紅了。
“你可以随意擦掉。因為我還是可以看得到。”
傅瑩:“……”好吧。她糾結着寫下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您為什麽要說我哥哥……”
車禍?
這個詞對傅瑩來說實在有些難以啓齒。
而對方大概真是對傅瑩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這次都不等她寫完一句話,已經回複道:“我能夠預知你的未來。”
傅瑩沉默了半晌。對方又催促:“迅速去絆住傅嘉平!現在沒有可以讓你遲疑的時間。”
傅瑩一驚,反倒堅決地搖了搖頭:“不行,哥哥有自己的事業。我不能因為您一句話就任性地給哥哥添亂。”
“所以你寧願眼睜睜看着他死?”
“……哥哥不會死的。”傅瑩咬着筆頭慎重地寫下一行字,“我陪着哥哥一起。如果真的出了車禍,我陪着哥哥一起死。”
周教授幻想了傅瑩二十年,但當真正的傅瑩站在二十年前和他對話的時候,他發現這個人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樣乖巧溫順。
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原則。
為此她寧願玉石俱焚。
這讓周教授在欣賞的同時又格外惱恨。如果連他說到這個份上傅瑩都要固執己見,到最後傅嘉平真的死了,也實在怪不得別人。
雖然,原本傅嘉平的死活跟周教授半點關系都沒有,經他這麽一說,傅瑩明确表示要和傅嘉平同生共死,周教授就感覺自己有點兒給自己挖坑了……但當先前的激動平靜下來,周教授意外發現他并不是特別排斥傅瑩的死亡。
大概他喜歡的傅瑩原本就是個死人,要是她活着,反而不是他認識的傅瑩了。
周教授嘆了口氣,直起身來。
窗臺邊嫁接了一株瑩花,他伸手摸了摸柔軟的花瓣,慢慢感覺自己的心也變得柔軟。
盡人事,聽天命,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周教授的手忽然一頓。
這個瞬間,他發現自己的記憶又發生了變化。
2010年4月15日,傅嘉平發生車禍的那一天,他在帝都大學的門口被警察帶走,并在警察局裏拿着由他的號碼發出的威脅短信質問他。
他對于沒做過的事情自然不屑一顧,一聲不吭。
……
當年的周卓遠怎麽都想不明白,現在的周教授卻懂了:傅瑩不是寧願傅嘉平去死,而是根本沒有相信他!
哪怕傅瑩相信周教授正在以一種超乎尋常的方式和她對話,她也不相信周教授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陌生人是真心為了她好。
這是一個經歷過痛苦的女孩兒所應該保持的基本警戒心。
這是傅瑩。
……結果這樣一個人,居然會在自殺之後把財産全部留給一個陪在身邊不到半年時間的人?
荒謬。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可以猜猜哥哥會不會有事呀=v=
小花絮:
周教授本來想扯一片花瓣丢到地上裝逼。
想了想,實驗室裏栽種的不是普通的瑩花啊,是非常珍貴的實驗樣本……
還是算了吧。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doge]
感謝大家的地雷支持,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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