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感病毒來勢洶洶,傅瑩體質又一向算不上好,但能讓她一連在床上躺了幾天,也實在超乎預料。
這幾天傅家便始終籠罩在低氣壓中,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生怕一不小心觸動了一家之主傅嘉平暴躁的情緒,得來一個被掃地出門的下場。
他們甚至還在私下裏燒香拜佛,殷切祈禱傅小公主趕緊好起來。
其實早年傅父傅母還健在的時候,傅瑩就已經是被捧在掌心深受寵愛的小公主了。
這對在商場上叱咤風雲的夫妻在教育方面也秉持着鐵血的手腕,尤其對注定要繼承傅家産業的傅嘉平從小要求得極為嚴格,并用繁重的課業和殘酷的價值觀将小小年紀的傅嘉平生生磨出了沉穩精明的性格。然而等到小女兒傅瑩出生之後,他們的态度卻着實讓人大跌眼鏡:傅嘉平從未見過的遷就和疼愛盡數傾瀉在她身上,當真是傅瑩想要星星都要去給她摘下來。
這樣的差別對待讓很多看在眼裏的人都忍不住為傅嘉平嘆息一聲。若不是在蜜罐裏泡大的傅瑩沒有養出一般大小姐的驕縱脾氣,反而因長相甜美性格溫軟格外讨人喜歡,随着年紀漸長更是慢慢成為父母和兄長之間維系的紐帶,這個家早該因父母不平等的對待而分崩離析。
可最終還是發生了變故——在傅父傅母雙雙去世的瞬間。
在傅家,經歷過的老人都會對此記憶彌新:得知父母逝世消息的傅瑩當場哭到崩潰,傅嘉平則抿着唇,面色還算平靜地摟着她,目光卻警告地掃過在場的所有人。
那時候大家還以為傅嘉平是在宣告他從此在傅家獨一無二的領導地位,還以為被壓迫了多少年的傅嘉平早就懷恨在心,忍辱負重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讓得到了全部父母寵愛的妹妹體會到從巅峰狠狠摔落在地的感覺。
誰知道那之後傅嘉平對傅瑩的疼愛比起父母竟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許是傅嘉平早已習慣了承擔起對傅瑩的責任,也許是傅嘉平對于世界上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終究不忍割舍,但毫無疑問,是傅嘉平無微不至的關懷讓傅瑩挺過了最為脆弱的時光。
同時,傅瑩也成為了傅嘉平生命中的最大慰藉,無論外界如何腥風血雨逼得他不得不亮出一身刺,在家人面前他總是輕易變得柔軟。
可惜,眼下唯一寄托着所有人希望的傅瑩對此一無所知,就算僥幸神智清醒了幾分,她也不可能去勸,因為在她眼中,傅嘉平對生病中的妹妹分明比平常更加溫柔。
好在傅瑩終于還是慢慢好轉。盡管看上去還有些迷迷糊糊,但她正常時也是這樣一副惹人憐愛的嬌憨模樣,再等醫生宣布已經沒事了,傅家的警報才徹底解除。
不過在飯桌上,傅嘉平還是忍不住教訓道:“早知道我就不該同意你去拍什麽電影。”
“這跟拍電影有什麽關系?”傅瑩眨巴了下眼睛,“我又不是在片場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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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嘉平才不管:“如果你不是剛好那一天要去劇組,就不會有後面發生的事情,自然會一直健健康康。”說罷他還不解氣地拍了拍桌子,橫眉冷眼地瞪了傅瑩身後偷笑的管家,“你怎麽回事,一個大活人在你眼皮子底下還能被雨淋成那樣?連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難道你以為我聘你來是講相聲的嗎!?”
商場上向來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傅嘉平難得露出無理取鬧口不擇言的一面,這樣的場景實在有些好笑。可是他的氣場太強烈,被訓斥的管家怎麽也笑不出來:“我……當時……”
“哥哥你別怪單伯。”傅瑩挪了挪椅子,湊過去摟住傅嘉平的胳膊親昵道,“是我說人多了會引起門店的警覺,才堅決不讓他們跟着,要怪就怪我好了。”
“什麽門店的警覺?”傅嘉平皺眉。
傅瑩便一臉天真地講了自己完美的構想。
傅嘉平:“……有你什麽事!還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他聽罷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禁不住懲罰性地捏住了傅瑩的鼻子。傅瑩皺着一張臉,卻更用力地抱住傅嘉平,一邊向管家單伯使眼色,一邊有氣無力地哼哼,“哎呀,哥哥……我好難受……”
“難受?”傅嘉平一下子就慌了神,松開傅瑩的鼻子,五指迅速向上捂住了傅瑩的額頭。緊接着他的眉頭就皺在了一起。
但他還沒來得及張口,傅瑩已經軟軟地央求:“哥哥幫我倒杯水吧。”
傅嘉平不疑有他,利落地打橫抱起妹妹将她妥善安置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才起身去給妹妹倒水。
被無視的單伯不禁長舒一口氣:果然傅瑩才是站在傅家食物鏈頂層的人。
不過傅嘉平暫時離去的時候,傅瑩并沒有乖乖睡覺,而是從枕邊摸出了手機。
正好是在這個時候,她收到了一條新短信:“注意防寒保暖,保持樂觀心态。人生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希望你能堅強地挺過。”
一看號碼,十分陌生……又有點眼熟。
傅瑩皺着臉想了半天,終于在記憶的長河中打撈出淋雨前的片段。這正是那個提醒她下雨要帶傘的號碼。
可新短信又是什麽意思?看上去前言不搭後語。
大概只是偶然吧。
或者他發錯了短信。
這樣想着,傅瑩禮貌地回了一句:“謝謝您的關心,但我并不認識您,對您所說的內容也一無所知。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想了想,她還在句末加上了一連串萌萌噠笑臉。
發送。
餘光瞥見傅嘉平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傅瑩快速将手機放好,臉則埋入柔軟的枕頭中,撒嬌地叫了一聲:“哥哥。”
2010年的帝都大學還未經過翻新,教學樓大多是歷史遺留下來的磚瓦建築,古樸之餘卻在科技飛速發展的現代化社會中顯現出幾分沉悶破舊。
這時候的周卓遠還只是大一新生,遠不如日後的萬衆矚目。
尤其是在去年九月剛開學,同學們都還很不熟悉的時候。即便周卓遠是以極為優異的成績考入帝都大學王牌專業的,在人才濟濟的學校中,除了過人的相貌外竟沒有什麽格外引人注目的地方。
這也是周卓遠最為惱恨的一點。
才開學幾天,新生們彼此都只知道相互間的名字和籍貫時,就有大膽的女生當衆向周卓遠告白;周卓遠拒絕得很果斷,并說明自己的大學生活要致力于學習,不可能分出一絲一毫的精力來戀愛。可即便這樣也無法阻止部分女生激烈的行徑。
事到如今,周卓遠實在受夠了這種“喜歡”。
他不明白,同樣是帝都大學的學子,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差異:和他參加一個課題組的同學董向晴能夠心無旁骛地将全部的熱情投入無盡的學習中,這些女生卻以為她們的無所事事能夠換來周卓遠的高看一眼,更有甚者口口聲聲打着為他好要将他改造得富有人類情感的口號,卻無時無刻不在自以為是地給他添麻煩。
比如說,千方百計要到他的電話號碼,挖空心思地發送另類短信來吸引他的注意力。比如今天這條——
“謝謝您的關心,但我并不認識您,對您所說的內容也一無所知。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不認識?
周卓遠當即冷笑一聲。這是個陌生號碼,該說不認識的人明明是他才對。
如果放在前幾個月,他可能還會不以為然地直接删除;現在只要想到有這樣一個女生仗着不知從何而來的喜歡,索要着他的聯系方式、在暗處窺探着他的生活、企圖和他更靠近一步,他簡直毛骨悚然。
這般厚顏無恥的人,他自然給不出什麽好臉色,便毫不留情地回複:“這種搭讪方式很無聊。”
發送完畢後,周卓遠将手機關了機,繼續擺弄跟前的電子顯微鏡。
周教授吃過午餐後便驅車離開母校了。
從車窗向外望去,經過翻新後充滿了現代化氣息的一棟棟高樓拔地而起,讓周教授險些找不回二十年前陳舊而充滿回憶的模樣。
那時候他還曾數次抨擊帝都學子的不務正業和頑劣不堪,待很多人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也許以後都不再有機會相見的時候,他才明白年少天真是多麽可貴。
久遠的思緒慢慢沉澱在周教授的心頭,最終化作一聲嘆息自口中吐出。
周教授又一次翻開了傅瑩的日記本。
周教授的記性很好,說是過目不忘也不為過,對于日記本中的內容自然印象深刻得如同每一個字都镌刻在腦海中。
可他還是時常翻閱。比起孤單的回憶,親眼看到總是格外讓人心情愉悅。
但今天,周教授發現了一點不對。
在二十年前的今天,傅瑩因淋了一場雨而感冒了好幾天。後來清醒了,她便在日記裏抱怨睡了幾天都沒法寫日記,看着空蕩蕩的頁面的難受到不行,一定要想個辦法補回來才好。
到此為止,沒有然後了。
可眼前,周教授分明看到最後一頁憑空多出一句明晃晃的抱怨:“本以為是個好人,居然說我搭讪,真是個奇怪的人。再也不要理他了。”
一堆憤怒委屈的顏文字後,跟着的是周教授熟悉的號碼。
他自己的手機號碼。
……怎麽回事?
周教授揉了揉太陽穴。與之截然不同的日記內容還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他很确定自己的記憶沒有錯,這是一行新添的內容。
盡管從紙張和筆跡的質地來看分明已經過了很久,更何況他随身攜帶的日記本毫無經人篡改的可能性。
但當周教授的思緒順着日記本回到其所記錄的時間時,他忽然記起了一段回憶。
莫名的搭讪。
果斷的删除。
陌生的號碼。
……并不陌生……周教授想起來了,那正是傅瑩的號碼!
這種感覺實在非常奇妙。
盡管這條短信對于那時的周卓遠來說無關緊要,周教授仍清清楚楚地記得有和沒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記憶,并從未在此之前發現過任何不妥之處。
更關鍵的是,和諧共處的實際不僅是兩段記憶,更是他對于那個號碼的認知。
傅瑩的號碼是死後才保存在周教授的手機裏的,這個號碼有沒有被注銷、或者有沒有被其他人使用,都不影響周教授用這種方式表達他對傅瑩的遺憾與喜愛。
因而,他對那個數字的敏感程度理應讓他在接觸回信的一瞬間熱血沸騰,那樣的片段卻始終安靜地躺在的周教授的回憶長河中,直至今日周教授才意識到他的存在。
但那又真真切切的是他親身經歷過的過去,他對此毫無懷疑。
周教授将他對傅瑩的短信界面從最底下翻到了最上面,清一色全是他發出的單向短信。
他想了想,臨時聯系了一個精于計算機技術的朋友。
周教授從來沒有求人的時候,急促而慎重的語氣更是前所未見。朋友還以為他是要非法侵入國家秘密數據庫,正在經受着良心考驗的時候,忽然聽見周教授說:“我二十年前失手删了一條短信,能幫我恢複嗎?”
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自從學了計算機,親朋好友都開始找我修電腦就算了,這個修手機的,你放學別走:)
二十年前的周卓遠:最後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