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哪怕是外出,其他人也是沒有資格跟方天灼一個桌子吃飯的,所以能坐在這個桌子上的只有姜複揚跟何筝。
何筝吃飽了之後跟方天灼請示到門口走走,方天灼道:“若要下樓,稍後朕帶你去。”
“好。”
下不了樓,何筝就在樓上轉悠,聶英則抱着劍走出來遠遠的看着他以防萬一。
這個酒樓臨江,風景很是不錯,趴在窗口可以看到碼頭停靠的船只和碌碌的忙工,江邊種着垂柳姿态婀娜,遠遠的,還能看到很漂亮的畫舫,聽到上面隐隐傳來的琴聲。
何筝有些好奇,問:“那是花樓的船嗎?”
一個聲音傳來,卻并非是聶英:“是滿春樓的畫舫。”
羅元厚!
何筝的心幾乎一下子就提了起來,他笑了笑,道:“倒是挺好看的。”
然後便淡定的從窗前轉過來,看到了離他只有幾步遠的羅元厚。
他看了一眼疑惑的聶英,又被羅元厚的視線看的頭皮發麻,只能飛快的從他身邊走過,回了已經訂好的房間,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要死了,他還能不能有一秒放松時間了。
原著裏面羅元厚對何筝一見鐘情,因為何筝從未正眼看過他,所以一直刻意壓抑着自己的感情,可如今……何筝捂住臉。
他當時剛來到這裏,有一瞬間是真的把皇宮當成求生游戲了,想着無論如何,只要逃出去就好,種田也行,做小生意也行,找個高人學東西過充滿武俠風的一生也未嘗不可。
可時間越久,他越是發現,這裏跟他想象的是不一樣的。
一個真實的世界擺在面前,生活跟電視劇是半點兒不搭邊兒。
宮內,方天灼拿捏着他的生死,宮外,方天畫随時會要了他的命。
可如今的羅元厚已經接到了來自“何筝”的回應,也明白他不想留在方天灼身邊,所以他還沒有放棄。
必須要找個機會跟羅元厚說清楚他的想法才行,這樣下去兩個人都太危險了。
何筝坐了起來。
外面,羅元厚站在方才的地方緩緩吐出一口氣,忽然察覺一道刺骨的視線,這讓他心髒微微收緊,下意識回神,他躬身:“主上。”
“滿春樓的畫舫,倒的确是漂亮的很。”方天灼問:“神醫常去?”
“只是進去為裏頭的姑娘看過診。”
方天灼笑了笑,姜複揚跟在他身邊,明确的感覺到了他身上蜂擁而起的殺意,完全未加掩飾與克制。
“神醫雲游四海,如今入了宮,想必是十分想念以前的生活。”
羅元厚謹慎道:“為主上辦事,是在下的本分。”
方天灼緩緩擡步朝他走了過來,聶英微微站直了身子,跟出來的江顯和賀潤臉色都微微繃緊,姜複揚則困惑陛下怎麽會對太醫起了殺心。
羅元厚安靜的彎着身子,死亡陰影兜頭罩下,讓他幾乎無處可退。
“吱呀——”一聲輕響,雙扇門被打開,何筝從一側的房間露出臉,方天灼垂下了袖中的手,拇指撫着食指指節,淡淡道:“那就守好你的本分。”
他轉身看向何筝。
何筝咕嚕一下咽了口口水。
方天灼微微一笑,朝他招手:“想不想出去玩?”
何筝立刻點頭,方天灼走過去,何筝拿了紗帽匆匆舉起戴上,飛快的跟了上去。
樓層寂靜,羅元厚衣衫濡濕,衆人長籲出一口氣。
何筝略略落後半步跟着方天灼,不停的側頭去看他的臉色,方天灼神色如常,只是端起的手腕轉着圈兒晃動,活動筋骨一般的動作,卻是他談笑間殺人前後的小習慣。
“筝兒想買些什麽?”那只手總算垂了下來,方天灼溫聲詢問,何筝呆了一下,道:“随便逛逛,我,我喜歡逛街。”
狗屁,有這個時間他寧願窩在自己的懶人沙發上玩手機打游戲。
方天灼沒有說話,如常的神色在何筝謹小慎微的動作裏漸漸變得陰沉,他又生氣了。
何筝不明所以,有些後悔沒把自己的腦袋抱出來,剛才方天灼那麽生氣,保不準會向他問罪。
這麽一想,他越發屏住呼吸。
他們一路向前,走到江邊,攤販的叫賣聲漸漸微不可聞,何筝的手臂忽然一痛,腰間一緊,整個人被他一把拉到了胸前,男人撥開他面前的白紗,靜靜對上他的眼睛。
何筝抿嘴,想咧咧嘴讨好一下,又不敢,怕他挖了自己眼珠子。
“你若再怕朕,朕就把你鼻子割了。”
要死了,他白白拿了那麽多腦袋,鼻子眼睛舌頭卻都給壓上了。
可,怎麽樣才算不怕……何筝下意識縮起身子,見他眉頭擰起,忽然惡向膽邊生,猛地踮起腳尖,Duang的上去把腦袋磕在了他腦袋上。
江風習習,空氣寂靜。
何筝大義凜然的撞完之後落地,又開始盯着他打哆嗦,方天灼遲疑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眸子落在他被撞歪的紗帽上,伸手去扶,何筝瞳孔一縮,忽然掉頭就跑。
雪白的身影像一只移動的毛團,呼哧哧一陣狂奔,于是原本就歪掉的紗帽被風吹動,先是從他腦袋上滑到肩膀,然後啪叽掉在了地上。
方天灼:“……”
他擡步走過去,把紗帽撿了起來,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再看向前方越來越小的人影,忽然笑出了聲。
方天灼跟着他的身影,看到他吭哧吭哧一陣狂奔之後忽然一個急剎車,蹬蹬蹬後退幾步,盯上了一艘停在岸邊的破敗的小船。
左右瞅瞅,他甩着袖子跳過去,一彎腰鑽了進去。
沒有再出來。
是方天灼讓我撞他的。
何筝縮在裏面,呼吸急促心髒狂跳。
是方天灼說的,不要怕他,他早就想揍他了。
他不能殺我,殺我是他不占理。
何筝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後知後覺發現帽子不見了,他看了看自己一身白衣,似乎有點顯眼,于是咕嚕一下子在船艙裏面打了個滾兒,把臉上也弄的灰撲撲的,縮在裏面謹慎的隔着同樣破敗的船簾盯着外面。
這邊已經人跡罕至,幾乎沒有人煙,岸上也是空無一人。
沒有人,是好事。
何筝蹲在裏面想,要是今晚方天灼找不到他,那他明天就刮了臉遠走高飛,方天畫應該……認不出來他吧。
他面對着船頭觀察着岸上,方天灼悄無聲息的上了船,安靜的坐在船尾觀察着他。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何筝坐立不安的挪腳,他的小腿被蹲的發麻,而且因為上船的時候涉了水,腳踝都濕漉漉的很不好受,于是一屁股坐了下來,把鞋襪都扔了出去。
他慢慢放松了起來,吐出一口氣,四肢大敞躺了下去。
眼珠子朝上一滾,忽然看到了一個白玉發冠,以及一個……熟悉的腦門兒。
“!”
何筝驀然坐直,對方天灼坐在他身後的事實十分拒絕,但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轉過來面對他。
方天灼的額頭青了一塊,當然了,何筝也沒好到哪兒去,畢竟力與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而他顯然比方天灼可憐多了,頭發淩亂,臉上身上都髒兮兮的,那雙濕潤的眼睛像極了小貓小狗,方天灼跟他對視片刻,先開了口:”過來。”
“是你!”何筝害怕他殺自己,有些氣急敗壞:“你讓我撞你的!你不能殺我!我,我還有一百個,一百個腦袋呢,可以抵消……”
“好,抵消了。”方天灼道:“過來。”
何筝愣了兩秒:“真,真的?”
方天灼對他伸手,道:“朕一言九鼎。”
何筝遲疑的挪過去,慢慢把手遞給他,方天灼微微用力把他摟到了懷裏,何筝僵了僵,看到他掏出了上回給他包燒餅的手帕,給他擦了擦臉頰。
何筝困惑的望着他,心裏忽然湧起一股後悔,方天灼這樣子,好像原本就不準備殺他的!
“那,那個頭……”何筝越想越心疼:“是不是還可以還給我?”
方天灼彎唇,道:“行,還給筝兒。”
何筝又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他一會兒,下意識捏住他的帕子:“我自己弄。”
方天灼沒有拒絕。
他臉上到底是幹灰,擦也擦不幹淨,何筝的臉被蹭的發紅,還疼,就停了下來。
兩個人都坐在船尾,小風呼呼的吹,相顧無言,何筝便把帕子展開看了看,發現上面繡着幾朵很漂亮的海棠,下意識去看方天灼,試圖尋找話題:“這個,是陛下繡的?”
方天灼啞然失笑:“朕的母妃。”
那有些年頭了。何筝道:“陛下的母親真厲害,繡的真好。”
方天灼沒有說話。
何筝把帕子還給他,方天灼從容接過,折起收好,眸子忽然落在他的腳上。那只腳精致潔白,像沾了灰的工藝品。何筝扯着下擺把腳蓋住,忽然見他撕了裏衫,彎腰過來包住了他微涼的雙腳。
他的手掌溫熱,神情竟好像帶着一抹溫柔。
何筝回想今天一整天的事情,心裏總覺得奇怪,正想着,就聽他道:“回吧。”
他把紗帽遞給何筝,彎腰把他抱起,從船尾輕輕一點腳,輕飄飄的落在了岸上。
這狗比的輕功真的牛逼,何筝飄的心潮澎湃,扯了扯他的衣角,問:“我能不能學這個?”
方天灼道:“有時間教你試試。”
何筝被抱着走了兩分鐘,有點兒想再飛一次,想提又不敢提,默默糾結了一路,人卻已經到了酒樓。
他們準備在這裏住上兩天,等船上補給采買完畢才好繼續啓程。
這一路颠簸,何筝不禁懷念現代的火車和飛機。
意料之中的,卑微的何筝依然是跟高貴的方皇一間,他髒兮兮的被抱到樓上,姜複揚一臉愕然:“善首受傷了?”
何筝當然不能說他是被吓跑自己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太丢人。
他當即一捂肚子,歪着腦袋靠在方天灼懷裏,虛弱道:“是啊,遇到刺客了,為了救駕,我只好先跑一步轉移注意……”
話沒說完。
一道似笑非笑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
何筝擡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臉埋進去,給點面子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