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屋內忽然響起了聲音，只一聲，但他知道那是埙。他很會吹埙，從小的時候，父親教給他的，還從外地帶回了一個筆筒狀的埙作為他的生日禮物送給了他。後來，他看葉寧很喜歡，他就送給她了，因為這件事，他覺得有點對不起父親，并且有點不好意思。
屋內的聲音只響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響起了一首完整的曲子。是《長相思》。以前他教葉寧吹過，她老是蹭在他身邊叫他教她，她一向很聰明，他以為她很容易就會學會，沒想到學了許久她還是吹不完整，他有些惱了，說她學習不認真，可能說的語氣有點重，她當時扭頭就走了，他又惱自己不會說話把她氣跑了，想着該怎樣向她道歉，沒想到第二天她卻像沒事人似的又來找他，依舊像以前那樣調皮搗蛋，依舊在他吹奏時堅定不移地故意打岔，他有些無奈，但又為她沒有生氣松了口氣。末了，她卻拿着他送給她的埙吹了首完整的《長相思》出來，他有些驚訝，她的神色卻不知為什麽有些別扭，威脅他說就算她學會了以後也要繼續教她，他忽然就明白了，就看着她笑，她更加別扭了，又虎着臉威脅他不準笑，他也就依着她板着個臉，只是忍的有點辛苦。
“陸辰北？”
他一驚，猛然擡頭便看見站在門檻邊的她，頭發還是濕漉漉地，似剛沐浴完。他才驚覺樂聲早已停了，他心裏不知所措起來，她那麽聰明，會猜到什麽嗎？他站在那裏，腦子有些亂蒙蒙地，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言語來應答。
“你來這裏工作？”她猶豫了一下，問道，擦着頭發向他慢慢走來。
他暗自松了口氣，心底卻不知是哀傷，還是自嘲。現在這張臉已經不是蘇北了。他低低地胡亂“嗯”了一聲。他只是想回來看一看。他又裝模作樣地問道：“你怎麽在這裏？”他游移着眼神，裝作打量這院子的樣子，“這是你家？
她笑了笑，唇邊的兩個小酒窩淺淺顯了出來，有點溫溫婉婉的樣子。“我是在這裏長大的。”一陣風刮過，她瑟縮了下單薄的身子，她猶豫了一下問道：“你要進來坐嗎？”
他知道進去有點不合适，但還是像受了蠱惑般地點了點頭。他看到她短暫地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徑直往前走了去。
她的确是有些意外的。其實她之前的那句問話并不是出于客套，這點她很肯定，她并不是懂得客套的人，至于是出于什麽其他的原因，她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她意外他竟然會答應。他一向不是溫和而疏離的嗎？
“你坐一下，我去倒水。”她并沒有問他，就直接去了廚房。
他坐在紅漆木椅上，靜靜地打量着屋子裏的擺設，跟記憶裏的一模一樣。他又有些感傷起來。一杯冒着水汽的白瓷杯子遞到眼前，他伸手接了過來，很禮貌地說道：“謝謝。”
她亦捧了杯茶暖暖地貼在手心間，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安靜的屋內，昏黃的燈光靜靜地照射在兩抹身影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有兩杯袅袅升起的熱茶在迷蒙着誰的雙眼。
白瓷杯裏的水漸漸見底，他把杯子輕輕地擱在一旁的小木桌上，站起身來，“天晚了，你早點休息吧。”
她亦放下瓷杯，微點了頭，起身将他送至門口。
他挪動着步子才走了幾步，忽地就停了下來，轉過身，卻看到她竟還站在原地，他蠕動着嘴唇，問道：“你打算在這裏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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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笑了一下，“今天才剛來，恐怕還要呆上幾天的。”
他別過眼去，神色有些不自然，“聽說這裏的風景不錯，你能給我當幾天導游嗎？”他看到她怔了一下，以為她不想答應，頓時也覺得自己的請求太唐突，于是又急忙道：“如果你沒時間就算了，我只是随便說說。”
她又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擔心我的方向感不是很好，怕把你轉糊塗。如果你不介意，我自然也是願意的。”
她又懂得了他的局促，她還是那樣聰明。
他走了，她又回到了屋內，進了房間，躺在床上，被陽光洗滌過的被褥蓋在身上，在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前，她被一種安心的感覺包圍着，似乎覺得蘇北就在她身邊。
白牆黑瓦的建築，流淌千年的水道，依水而居的屋舍，小橋流水人家的意境，袅袅而行的說着吳侬軟語的清麗少女，安靜恬适地猶如潑墨的山水畫。
兩人在這裏生活多年，再美麗的風景看多了也只覺索然無味。但又因多年不曾回來，見慣了外面紛紛擾擾的世界，安靜閑适的古鎮倒又激起了一層不小的漣漪，仿佛靈魂的皈依與靠岸。沒有游玩的心情，多了懷念的味道，沒有目的地，就算吃罷飯後普通的散步，古鎮的青石板上點點留下他和她到過的足跡。
正值冬季，兩天的時間，古鎮足以走完。
兩天的時間，恍若夢境。只是夢，終會醒來。
他把她送到家門口，突然接到來自A市的電話，簡振國過世了。
然後，兩人只得倉促地離開這個盛滿回憶的古鎮。
簡家的情況開始好轉，簡振國的葬禮辦的隆重而體面，生意場上的不少人士都來參加了。幾天的時間過去，葬禮各方面的事情也辦的差不多。簡寧夜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了簡家。
好好洗了個熱水澡，簡寧夜便蜷着身子窩進了床裏。朦朦胧胧地似乎聽到手機在響，她沒怎麽在意，翻了個身，又被睡意席卷了過來。
一覺睡到九點多，幽幽轉醒時，她一時腦子還有點發懵，室內一片明亮，她偏過頭望向窗戶的方向，發現有細碎的陽光透過窗簾射進來。揉着亂糟糟的頭發起了身，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套上，随手看了眼桌上的手機，的确有個未接來電。是陸辰東的。她想他應該沒有特別的事要找她，于是進了浴室洗漱完，才拿了電話，邊撥號邊往樓下走。
“簡寧夜？昨天打電話打擾你了嗎？”他知道最近簡家發生了很多事，想簡寧夜這個時候最需要人安慰，可他又不想趁人之危。
“還好。有事嗎？”緩慢地下了樓，她去了廚房，翻看冰箱裏還剩什麽菜。
“沒什麽特別的事，就是想打個電話問候你一下。”想到什麽，“對了，你怎麽會和我哥一起從機場回來呢？”他去送個朋友，沒想到正巧碰上了他們。當時看他們走的急，他也沒來得及打招呼。
拉冰箱門的手驀地一停，她不知怎麽地就有點心虛，“不小心碰到的。”應該不算撒謊吧？他們雖是一起回來的，但的确是意外遇到的。她急忙不動聲色地轉換話題，“什麽時候有時間，一起出來吃個飯吧？”
陸辰東一喜，“怎麽？”
簡寧夜把冰箱裏的菜拿出來，又把門關上。“上次不是要你幫忙了嗎？請你出來吃個飯應該的。”
陸辰東的笑容又蔫了，“我還以為……算了，也不指望了，你什麽時候有時間都行，我很随意的。”
“嗯，那就今晚吧。”她想了想，說道。欠別人的人情，老擱在心裏總不是個事。
不想弄得太麻煩，簡單下了個西紅柿雞蛋面，馬馬虎虎對付了一下。簡寧夜從廚房出來，又上了樓回了自己房間收拾東西。簡家這邊應該再也沒什麽事了，就算她回了英國，應該也不會有人再打她的電話叫她回國了吧？本來就很簡單的行李，她之前又離開了一次，就更是沒有什麽好收拾的了。手邊無事可做，簡寧夜坐在寬大的床墊上，心突然有些寂寥。
陸辰東臨時将吃飯地點改了。簡寧夜從出租車上下來時才發現附近似乎有一所大學，她慢慢地走在街道的巷子裏，不時地找着陸辰東說的那個飯館。從巷頭走到巷尾，終于找到那個招牌，她松了口氣，還以為自己找錯地方。
很簡單的飯館，她走了進去，找到一處地方面朝着外面坐下。老板熱情地問她要吃點什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要等朋友來了再點。老板依舊笑容滿面地，不在意地又去忙自己的活了。
她有些奇怪陸辰東為什麽要把吃飯的地方約到這裏，難道是他想為她省錢嗎？想到這裏，她突然笑了笑。然而笑容慢慢地就淡下來了。現在她也是個窮學生了，回到英國，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工作了。她有些慶幸英國的本科教育是三年，她可以不必擔心昂貴的學費和各類生活開支，可是，又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念碩。正這麽想着，陸辰東從外面走了進來。
陸辰東在她對面坐下，笑道：“你還沒點吧？我吃水餃，你呢？”
她忽然就想起有天晚上，在塑料搭成的簡陋大棚裏，寒風呼呼地往裏鑽着，有個人坐在她對面擋着寒冷的北風，叫了兩碗水餃。她怔了怔，不知道怎麽就想起這件事來，“一碗素面吧。”她猶豫了一下，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