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瘦了些。
“所以……”她莞爾逗他,“你準備走到哪兒都帶着我嗎?”
“說反了。”白衣男子凝着神色,眉眼似清越遠山如畫,話語說得一本正經,“我倒是希望你準備走到哪兒都帶着我。”
帶、着、我……
最後三個字他咬得挺重。
林驚羽當初有離開青雲的念頭卻沒想帶着她。
後果是傷到了李鯉也傷到了他自己。
李鯉橫心一劍的時候也沒深思會帶給他多大的痛楚,傷到了林驚羽也傷到了她自己。
女子美是美得不可方物,就是臉有些清瘦,進補了很多依然看不出紅潤的色澤。
她頓下腳步,靠過去埋在林驚羽的胸膛前,眼眶裏突然濕潤得不行,要流出淚來。
失而複得。
這四個字不僅适用林驚羽,也适用李鯉。對她來說,這樣的驚羽,讓她倍感彌足珍貴,什麽都舍不得拒絕他。
斬龍那一劍,是彼此心頭的殇。
李鯉怎麽會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左胸處無半分的傷疤在,可洗浴時他的目光深處會翻湧出絲絲哀恸,就如同萬千星光同時酸澀的模樣。
而她也感受得分明,粗硬的指腹撫過時,有微微的顫抖;他也會輕輕吻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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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情,無關欲,關乎愛。
“我會健健康康,一直一直,陪你到白首。”
男人身體一僵,垂下的眼眸裏複雜地看不清情緒,刀削劍刻般的俊顏有種寒日冰冷的決絕,結滿冰霜,而後,露出了如受傷的孩童般脆弱傷心的表情,收緊了抱着她的手臂,一字一句,說得極為低重,“這可是你說的,你要是騙我,你要是敢離開我,我……”
山風清涼,徐徐地吹拂院落裏的松樹,華茂的松葉細碎作響,飄着淺淺的清香。
林驚羽本來想說點什麽狠話,一定要是那種狠戾瘋魔到極致的話,畢竟他再也不能承受失去她的那種撕心裂肺了。
他也想口出冷情淡漠的話,就如她當年那麽狠,不惜用自己的命脅迫他。
可是,她在哭。
在他懷裏無聲地哭。
再狠再絕的心境,到頭來因為她的眼淚,也潰不成軍。
“阿鯉……你不能再出事了……”
“好,不出事,我保證。”
“沒有你……”林驚羽圈着她單薄的身軀,語氣薄薄得像是煙霧,碎語玉清脆擊打的男聲低沉渾厚起來,“沒有你,什麽都沒有了,阿鯉,你是我的命。”
三十年光景,林驚羽越來越強大,所向披靡,甚至二十年前就勝了青雲的不世奇才,不是三百面前的萬劍一,而是三百年後的萬劍一。
師尊們高興。
師兄們高興。
他也高興,然而高興之餘,有一個念頭,逐漸在他心裏成型。
如果李鯉不在……
如果李鯉沒了,那麽林驚羽也會死,心死。
對一切心灰意冷。
枯寂。
死寂。
他足夠明白為什麽獸神一心求死……一輩子太長了,長到若是孑然一身,長到失去摯愛,那便什麽生氣都沒有了。
正道的責任他會扛,青雲的責任他會扛,直到死,他都會堅守他要守護的師門與親人。
但是并不矛盾。
李鯉是林驚羽的命,是他的命。
明媚的暖陽傾灑瀉光,李鯉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聲,想起他聲音如利刃的寒光般,心下怔忪心疼,慢慢穩住自己的情緒。
以後的道路那麽久遠,他們一起走,她都陪着他。
如果她是他的魔障,那麽就讓她來解。
她會護着他,會守着他,不會讓人欺負他。
既是他的命,李鯉既然都能豁出性命去愛他,愛他轟轟烈烈也能愛他細水長流。
兩情即便長久,如今的情況,她卻是朝朝暮暮也不願放過了。
朱紅嫁衣似火,一雙素手撫過綿軟的衣料,珠繡栩栩如生,顆顆珠寶伴絲線繡成鴛鴦并蒂圖案。
從哪兒開始讓他歡喜一點呢?驚羽不讓她做這也不讓她做那的,這些,之後再跟他磨。
她是想要好好跟他過日子的,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
只是她還需要養傷,時日又不是一天兩天能好的。
那就……
那就先從為□□要做的事情下手好了,補給他一個洞房花燭。
同床共枕這麽些時日,李鯉再不是那個活死人一般的妻子。
也虧林驚羽想得出來,娶一個重傷昏迷的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李鯉多麽妖豔惑人,勾得有人這般情深如許,哪怕是活死人都要娶。
她心再大也忽略不了他身體的反應。
他顧惜着她,也明晃晃地讓她心坎裏覺得揪着。
林驚羽就不能對自己好點兒?
她是多想,多想讓他放松一些。
李鯉倒不覺得錯過了兩人的婚禮會有什麽遺憾的,儀式罷了,他要是喜歡,她天天穿嫁衣也成。
等等……
話不能說得太滿。
多,厚,重。
嫁衣,嫁衣還是穿這最後一次吧。
而對着鏡子,她看着被她擺放在一邊的璀璨鳳冠,沒有一絲一毫猶豫,動手在如瀑的青絲長發上捯饬起來。
想着給他最好的。
曾經是,現在亦是。
她在乎起容貌來。
切身地懂得了“女為悅己者容”是什麽意思。
驚羽說她年歲沒有大,她也知道了緣由,是封印了生命,哪怕從幻月洞府出來也仍舊被封着,直到她的意識清醒。
昔日讓她不甚放在心上的皮囊長相,現下可真得虔誠地感謝青雲真法能讓她青春葆駐。
林驚羽也許不會在乎她變成什麽模樣,但是她在乎。
對,對對,以後要好好修煉,哪怕變成幾百歲的老妖精她也得讓人滿臉驚愕地大呼一聲“妖精”。
林驚羽進房門的時候就知道她沒有乖乖地躺在床上休息,而他只是趁着晚間去校武堂較考了那幾個小弟子晚課而已。
這滿室的紅綢紅绫掩映着紅珊瑚彤彤耀眼,空氣中都還殘留着淡淡的清光,清清流光四溢。
太極玄清道……
她妄動什麽功法!
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子,這時候居然還敢動真法!
繞過屏風,道道疊疊的淺灰色綢帷幕都被換成了大紅色。
女子身披繁複的大紅色嫁衣裏,兩手交疊端坐在床上,黑發與紅綢之間露着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眼底充滿溫柔的感情,将林驚羽滿心不悅看得煙消雲散,竟一時忘了剛才想說什麽話。
李鯉就像畫中的美人,慢慢站起身來,長長的裙擺擺開百子百福圖樣,滾着金絲綴,“好看嗎?”
他回過神來,輕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扶住她,“你不覺得重嗎?”
答非所問。
問他好不好看,他答——
不、覺、得、重、嗎……
這個壞氣氛的人。
李鯉不生氣,就沖他剛下那一瞬間的恍惚,她不生氣,反問他:“不好看?”
烏黑的頭發绾在珠翠玉钿的金色鳳冠下,脂粉薄施,膚如凝脂,眉目間是盛世絕色的韻致。
香氣暗湧,在點點搖曳的燭光中,林驚羽吻了吻她的額頭,“好看。”
好看是好看,但他的目光又回到那個沉甸甸的精美鳳冠上,重新問了那句話,“可你不覺得重嗎?”
那是實打實的純金,還嵌了那麽多玉寶珠珍,将這樣近乎莊重的東西戴在頭上,還不如一根簡單的翠玉簪子,她本來就好看。
李鯉笑容滢滢也有些僵硬,怪只怪林驚羽此時清峻的眼眸裏澄澈得叫人一看就讀透了想法。
良辰、美景,還有美人。
這樣的情況下,他居然在擔心她會不會被壓壞了,難道她就是那麽易碎的瓷娃娃嗎?
重,當然重。
可她這是為了誰,這人怎麽到現在都沒反應過來她要做什麽。
真的是阿旭、阿晟口中那個道法神通到無所不能又冷冽凜然得不近任何人情的首座師叔?
板着臉不茍言笑去對待的,是別人;在她面前,還是那個一本正經的林驚羽。
可她又不是玩心忽起才來了這麽一出,“驚羽,你是不是看我看膩了?”
“沒有。”
“哦。”
她點點頭,鳳釵金钿“叮當”作響,林驚羽伸手就幫她扶住那麽大一個金冠。
“……那你接下來怎麽就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什麽反應?”話一出口,他覺得自己有所了然,她把房間布置成婚房的樣子,穿了嫁衣,披了霞帔,甚至把收起來的龍鳳燭都點了起來——“那我重新娶你一次好不好?再成一次親。”
誰要你重新娶一次啊,樹大招風的,招人口舌,她素來都是本着低調做人也低調做事的原則。
李鯉有些無奈,算算算,等不得他主動,那還是她主動好了。
“幫我把它摘了。”
“好。”
“還有可多的小珠釵,都幫我拆了。”
“好。”
“衣服也這麽多,一層又一層的,幫我脫了。”
“好。”
林驚羽答應得爽快,但是動起手來卻不是那麽爽快。
頭飾複雜紛繁,這個倒是好弄;就是衣服……
一件又一件幫她脫下來,有什麽東西溫溫吞吞的,卻一下子被點燃,渾身熱血下湧。
等到他聽見她微微喘息的嬌聲,才從自己的意亂情迷中恢複些清明的神智,連忙松手。嬌豔的紅唇被他吻得紅腫,勾出靡靡的銀絲來,動人心魄。
此前是……
她就這麽緊緊凝視着他,眨眼,不眨眼,後來緩緩閉上眼睛仰起頭,他就這麽從善如流地印上她的唇瓣。
果然。
修煉了這麽多年的,又多了三十年的修為,定力在她面前還是一無是處。
李鯉收回圈在他頸上的手,手指往下扒拉着他的衣襟,林驚羽還未多想,任由她作亂,本來以為她心滿意足地摸到那顆拇指大小的紅珊瑚寶石就罷了手。
誰知——
她的手還在不老實地一路下去,扯開他的腰帶,竟胡亂在小腹處點火。
林驚羽呼吸一亂,星眸裏亮得驚人,已經是有幾分黑沉的危險了。
要是到這地步他還沒明白她想做什麽,那可就真的不是遲鈍來形容了。
“阿鯉,別鬧了。”
挺似曾相識的一句話啊,李鯉想。
水潤的紅唇輕啓,略帶調笑,“別忍了,我給你。”從前她遭受重創封而未醒,他心系她的安危自然清心寡欲到無欲無求,可食髓知味的事,李鯉就不信了,這番情況,他還能忍。
軟玉般的手在那硬實的肌肉上動作沒停,林驚羽一把摁住她的手,瞳孔猛地縮緊,“你的傷根本沒好全,傷在心髒,你的身子骨受不住的。”
李鯉其實暗裏慌亂羞澀得很,但想到兩人是名正言順的夫妻,面上能夠強撐,本來,本來就是希望他能歡喜一點,別再繃得那麽緊。
“那你輕一點、慢一點不就好了,我沒那麽嬌弱……”
她将人貼了上去,大紅裏衣未褪,因剛才的長吻,敞得大開,松松垮垮的挽在她兩只手臂上,還有一件肚兜包裹着圓潤豐腴的部位。
此刻緊緊相貼,林驚羽一低頭就是雪白如玉的弧度,暖香萦繞。
她信他不會傷了她。
可他并不信任他自己。
李鯉面頰滾燙起來,蹭着他的身體吻上他的喉結。
他狠狠閉了眼,随即又把眼睛睜開,手臂從她的細腰往下游走,直接地、把人直抱起來,輕輕放在床上,覆身而上。
他這多年的際遇是那樣寂寞冷清,到頭來從她這裏卻得到了說不盡的松軟惬意。
她懂他的擔憂和緊張。
所以相成的,他是不是也該懂她的全心全意。
閉緊了門窗的屋子裏浮動着一股暖暖甜甜的香味,有空闊的緣故顯得幽弱冷淡,也有龍鳳喜燭燃燒正旺而極其誘人。
男人的暗啞粗喘聲漸漸平複,女子迷迷蒙蒙的嘤咛也收了聲。
“弄疼你了嗎?”
香汗濕身,細細白白的身上遍是吻痕,紅斑點點,李鯉疲憊地搖着頭,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冬日裏含苞或怒放的紅梅似的玲珑放佛盛開綻放。
林驚羽帶層薄繭的指尖撫上去愛憐地流連,卻怎麽揉弄仍覺不夠,又低頭去吻,疊着那梅花印記重重地吮,将閉着眼睛人吮得又顫起來。
她被他剛才最後那一陣搗得幾乎昏死過去,又酸又累,腿間更是生疼疼的漲和痛,沒想到才漸漸有了意識卻又是熱切的吻。
反正是她挑的。
怎麽樣都随他高興。
林驚羽才不會傷害她。
“明、明早我給你做早飯……”
“你多睡一會兒。”
“那午飯……”
“好。”
“我沒事做太閑,你讓我幫着峰上的師兄弟管管內務。”
“好。”
“還想抽個空幫你做幾件衣服。”
“好……你說什麽都好……”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枕邊風。
她好像認識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本事。
此前被他一一拒絕的事,都答應了,這會兒開口問他要天上的日月星辰他大概都能答應。
而她就是貢獻了點美色而已。
對外铮铮鐵骨,對內肝腸柔情。
她的男人可真是……
讓她愛得一塌糊塗。
不過這個時候跟他提想給他生個孩子這樣的話,估計就要破壞氣氛了。
林驚羽會是如臨大敵一樣停下來。
她身體承受這樣一波一波的歡愛尚且有些勉強,還是他已溫柔相對了,要是換成初夜時的蠻橫,她早架不住。
別以為她沒看見日前他被人塞到手裏的藥瓶。
生孩子,可能得過幾年。
然而他們的好日子,還有很遠很遠的以後。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要的包子還沒出來,不要急……
☆、心滿與意足
白衣男子俊美無俦,從來淡然清冷的臉顯得有少許嚴肅陰沉,如黑潭深邃的眼睛籠罩在華蓋的樹蔭下,陽光閃閃爍爍地從樹縫間透進來,好似沒有暖意。
曾書書打着畫扇,拍着兄弟的肩膀,“放輕松點,生一個是生,生兩個也是生。”
說得輕巧,林驚羽單手揉着眉心,這位仁兄顯然忽略了當年小環生曾回那日的險象環生,若不是他們這些人都在,怕是要母子俱損,風回峰都差點讓曾書書給拆了。
而李鯉的身體……
兩、個。
兩個孩子,那她得受多少苦。
好像除了最該高興的人父不怎麽高興以外,旁的人,可都高興得不得了。
這還是在,只知道李鯉懷孕的情況下。
齊昊和張小凡兩個人在石桌前坐着,興致沖沖已經開始商量起名字來。
“芷者,香草也,我看,‘芷’字就很好。”
“師兄,不,姐夫,你不能因為小萱的名就給驚羽的孩子也取這樣的名,萬一是男孩呢?”
“那就取‘蘅’字,幽蘅清清,宜男也宜女。”
“依我看,還是‘鐘’字來的好。”
齊昊英俊的臉上有明顯的不贊同,“鐘鼎鐘鼎,小凡,你不能因為小鼎的名就給驚羽的孩子也取這樣的名,萬一是女孩呢?”
“女孩怎麽了,我看‘小鐘’就挺好,要不然‘小尊’、‘小爵’、‘小鼓’?”張小凡突然點頭,正色說:“還是小鼓好,一聽就是我們家小鼎的親妹子。”
曾書書過來橫插一杠,隽逸倜傥的臉上滿是嫌棄,“拉倒吧你,取什麽破名字,叫‘小風’多好聽,林、小、風!”
張小凡與齊昊兩人相視一眼,冷笑起來,燒火棍豎在石桌上萦繞玄青色的光芒,“給你兒子取名那麽随便,拉了風回峰的名字就成了,還想把驚羽的孩子扯上,當時怎麽沒見你給阿回取名叫‘風’啊?”
“這不是留給我家兒媳婦呢嘛……”
話語間提及的少年,擡着頭看着碧藍無雲的天空,明媚的陽光照在這張清貴又淡争的臉上。
不是說才三月麽,叔伯和父親争來争去有什麽好争的,曾回想,他那不靠譜的老爹從小就給他灌輸他的小新娘會在鯉姨肚子裏,雖然後來長大後就知道這純屬是老爹一個人的一廂情願,但是如今……
少年純然無邪的眸色突然閃亮了一下精光而複歸如初,再看呗,誰知道是兩個男孩還是兩個女孩還是一男一女……
這邊長輩們口舌之争,那邊小輩也鬧哄哄的。
張小鼎跟王宗景也在争,争一個“哥”字。
一人說:“我爹娘跟林叔鯉姨誰跟誰,我跟他們又是誰跟誰,那孩子就是我親弟我親妹!”
另一人說:“我尊林師叔為父,一聲‘師兄’當然不足以概括我對師嬸肚子裏孩子的感情。”
齊小萱兩手分別挽着蘇氏族妹的手,甜麗靈動的容顏笑得似軟軟綿綿的糖,對曾回說:“他倆争成這樣,阿回你也是兄長,你怎麽不争?”
俊逸清朗的少年睜着明亮清澈的黑眸,很是無辜地說道:“又不是只能喊一人‘哥哥’。”
言外之意,所以小鼎哥和宗景師兄究竟在争什麽,有這麽好争嗎?
王細雨“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沒理會自己那個傻弟弟。這一笑,嫣然無方,倒是讓周遭的一些男弟子們晃了神,譬如,風回峰首徒,歐陽劍秋。
悅然開心的齊小萱兀自開口:“反正怎麽樣我都是姐姐,好想現在就抱着回龍首峰去……”
“怎麽就成龍首峰的了?”東旭不樂意了,“得是我朝陽峰的師弟。”
齊小萱愣住,粉唇一撇想要反駁,卻聽張小鼎已經過來幫腔了,“東旭師兄這話錯了,自然是龍首峰的,重重舊事,還以為師兄都知道。咳,再來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大竹峰,張小鼎。”
說着,旁邊一個英氣挺拔的少年無奈地接話,“落霞峰,巴樂。”
東旭氣不打一處來,張小鼎現身說法,張師叔接任了落霞峰首座,可大多數弟子都知道他出自大竹峰,就跟林師叔出自龍首峰一樣。
徒弟是為落霞峰培養的,可兒子還是送歸到大竹峰門下。
而首座師叔這麽多年來一門心思只培養他和阿晟兩個,也沒收過弟子,想想也就知道師叔遲早要回去的,等到他和阿晟出師的那天。
東旭身上那種太陽般耀眼的光芒卻沒有絲毫的減弱,眉目間竟仿佛更加英氣逼人了些,“往後的事怎麽樣還不知道呢……”豐神俊朗的容顏上挂着意味不明笑容,黑眸如耀,“走着瞧。”
張小鼎高大的身軀擋在那個漂亮無比的少女面前,肩上竄上來一只灰猴,身邊還有一大黃狗深吐着舌頭,“走着瞧就走着瞧。”他想把小萱給拐走,怎麽着也得給齊師伯別的什麽關注點。
左右是他和小萱的兄弟姐妹,雖然青雲一家子,但遠近親疏還是講的,留什麽朝陽峰啊,能讓東旭師兄你如意了?
同樣聞訊到來的蕭逸才瞅着院裏一幫冒着傻氣的師弟和師侄,神色是說不出的古怪,得虧是自家門裏,要不然讓外人看到,着實丢臉。
宋大仁溫笑道:“如今青雲試已停,山上也沒什麽小弟子,以前小鼎雞飛狗跳地鬧,好像還是昨天,一晃眼,阿回都十五了。”
“等到李師妹生下孩子,估計又有的鬧了。”
“驚羽師弟的孩子,總不會是鬧騰的。”
“昔日陸師妹生小鼎的時候你也這麽說。”
宋大仁不自然地咳了一聲,“于是掌門師兄遣小鼎西行,禍害得魔教烏煙瘴氣,果真英明。”
蕭逸才看着院子裏巧笑倩兮的小姑娘,“反倒是靈兒能生下這麽乖巧的女兒,當真令我詫異。”
兩個大師兄,雙雙想到了小時候一走出大竹峰的田靈兒,跟個潑皮猴子一樣,所以更加,對齊昊的家教佩服得五體投地。
等到文敏領着田靈兒她們出來時,林驚羽這才走進房間,房門“啪”地一響将緊跟的小輩關在門外。
留着年輕人傻眼相觑。
他們也想看看嬸娘姨母的肚子啊……
李鯉已經醒過來了,墊着舒适綿軟的枕頭靠在床上,黛眉舒展若清山,白皙的膚色為喜悅的緣故染上紅潤的桃李色,側頭看到林驚羽來了,眼眸帶笑。
“我們這對粗心的爹娘,居然誰都沒發現,兩個小寶貝,真是驚喜。”
他坐在床沿上,将素手包裹在掌心裏,又放到唇邊吻着,“是驚吓還差不多。”
可不就是驚吓。
李鯉的信期會有不準的時候,雖然林驚羽有注意到,卻也只以為近來到了年關,事情多了她有所勞累的緣故,囑咐她好生休息。
然而卻架不住有人沒當回事,又是置辦年貨又是親自動手将朝陽峰上下裝整喜慶,無往年一般無二。
結果竟直直地從日升主殿外的高臺階摔滾下去昏迷不醒,把議事出來的林驚羽吓得差點魂都沒了。
一探脈,氣息和順無半點事情,就是脈象奇怪得讓他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麽。
适逢張小凡夫婦過來串門,陸雪琪是生養過的人,一伸搭手在腕上,往來流利,如盤走珠,确定就是喜脈無疑。
她繼任首座多年,清冷淡漠的脾性一點也沒改,即便和林驚羽關系不差,可這份情誼遇上李鯉的事,那就只有雲淡風輕消散的份了。
她當即就盯着對方冷聲道,“驚羽,先不說師姐懷孕你不知曉就已經是你的錯了,常日裏,你就能讓她幹這麽多活?幸好大人和孩子都沒事。”
而林驚羽陰沉着臉,清冷如冰的無限威嚴也凍得大殿裏劍意森森,“阿鯉習慣性地去操勞,做那些瑣碎繁雜的事,不也是往年在小竹峰為師姐妹們所累嗎。”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你要是照顧不好師姐,我帶她回去安胎。”
“到頭來再讓她為你們做飯洗衣買賣生意。”
“呵……”
楚譽弘嘆氣,這樣的情況跟昔日裏男蒼松女水月的冷峻對峙委實相似,他立馬着人去了龍首峰。
張小凡先掂量了一下妻子的怒氣,又衡量了一下兄弟此刻喜憂參半、亂糟糟的心,默默地認為還是不要說話的好。
于是仔細看看師姐的情況。
這下,新的問題又來了。
他按到了三重脈象,除了大人的,有兩道圓滑滾珠般的脈象。
是雙胞胎!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驚動了好些人。
“我哪兒知道,就是眼前一黑……”李鯉也知道自己吓壞了別人,适才文敏走之前還輕輕戳着她腦兒門,“原來之前是我看走眼多年,最不讓人省心的就是你。”
另一只手從平坦的小腹上抽出被子,伸過去讨好地撫摸男子深鎖的眉頭,又被他抓住。
他久久地盯着她的臉,目光悠遠冷峻。
“驚羽……”
不說話。
“驚羽?”
不說話。
“林驚羽。”
不說話。
“夫君?”
不說話。
“夫君唔……”
猝不及防的吻。
他伸手按在她後腦勺上,柔柔地貼上她的唇,含在嘴裏細細地吮,他的氣息依舊綿長,他的吻熱烈纏綿,令她恍惚的覺得,這樣的溫柔細致,從未有過。
直到她有些喘不過起來林驚羽才放開他,清亮的眸子像天邊剛沖洗過的星星,“你不能有事。”
李鯉被他吻得七葷八素,倏地聽見這一句話,肺腑柔軟得一塌糊塗,眼淚一下子掉下來。
這可徹底慌了林驚羽,手忙腳亂地為她拭淚。
他一貫劍削刀刻般冷峻的臉,在折進窗戶的光線裏竟然帶了暈染開來的溫柔,李鯉抱着他,枕在他的肩頭,輕聲開口:“你這個人啊,大夥兒都這麽高興,就你繃着臉,孩子還沒出生就不受親爹待見,他們得多可憐啊,哪有人親爹說孩子是個驚吓的。”
“阿鯉……”
“你讨厭他們呀?”
“不是。”
當然不是。
林驚羽很難形容這樣的感覺,聽到她懷孕的消息時。
他的妻子,孕育着他們的孩子,那個瞬間,他聽見什麽東西輕微的斷裂聲,而後他心裏一松,卻跟懵了一樣。
是歡喜得不知怎麽好。
可随之而來的,除了憂慮還是憂慮。
“對不起……我竟然不知道。”
“傻瓜,我也不知道啊。”
“還讓你摔了。”
“但是我們都沒事。”
“你真的不能有事。”
李鯉被他有力地回抱住,知道這個男人心中憂慮,難得操着嬌糯的嗓音開口:“有你在嘛,才不會有事。哪個女人生孩子不是從鬼門關一趟來回……我絕對,絕對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
她盼了好久好久的孩子,就是林驚羽無所謂,一直拿“蘇茹師叔不也三百多歲才生下了師嫂”這話堵她。
當然,李鯉也不會承認,主要是最小的阿回都長這麽大了,這青雲山上沒有小孩子,着實無趣得緊。
那既然沒有,就自己生一個。
吹吹枕邊風還不容易,讓驚羽松口停她的避子丸,是很輕松的事。只是這種靜觀其變到頭來讓她自己都忘了,沒有想到這一茬。
“夫君……”
“嗯?”
“喜歡男孩女孩?”
“女孩。”淡霜如墨的眼眸裏終于起了一點流光的神采。
女孩好,林驚羽想,像小萱那樣無憂明朗,做的事,只要燦爛無慮就好,除了每天溫和天真,其他的,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做,自有人替她遮風擋雨。
李鯉是知曉他的心思的。
男孩子要承擔的責任太多太大。
林驚羽這一生心甘情願被重重枷鎖捆綁,風風雨雨的,什麽都經歷過,吃盡了苦頭才長成頂天立地的模樣。比起兒子,自然更希望有女孩承歡膝下。
“我也喜歡女孩,粉雕玉琢的姐妹花。”
日頭偏西了。
一室安靜。
懷裏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靠着他睡着了,而林驚羽還不願松手,就想這麽一直一直抱下去。
他的幸福太多,卻一點兒也不嫌冗餘。
“阿鯉……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王細雨和歐陽劍秋,還是依循原著吧,即便歐陽師兄被蒼松殺了……啃書裏是為了湊cp才做的一些改動。
也知道完結在這裏你們不會心滿意足,那啥,再一篇就結束。
☆、衷情綿長遠
山風徐徐。
芳草菲菲。
清清淡淡的香氣彌漫在如翡翠般的綠茵草坪上,向遠方無窮無盡地漫延出去,顏色青亮得似乎要流淌出來一般。
一道淡色的身影慵懶懶地躺在滿目蒼翠中間,睡得正香,甚至舒服地蹭在草地上還翻了個身,享受着青雲山上藍天暖陽的惬意。
小女孩看着年歲還小,烏發雪膚,生得既嬌又俏,十分水靈動人。
如此顏色,已經能夠看出日後的風華絕代。
“錦錦。”
聽到有人叫她,暖暖的光線也被人遮擋住了,林錦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入目的身影似一片淡紫的水波,映在千萬道陽光中,又似自身便是一道光,是以隐在萬千道光芒間。
“阿回哥哥……”她輕輕呢喃着,蹙着眉,順着男子有力的臂膀彎下來抱住她的同時也攬上對方的脖頸。
曬得溫暖散散的小姑娘只覺得一陣清透微涼,不由再度阖上眸子,在繡着紫華回字紋的衣襟處來回蹭着,像只邀寵的小貓。
黑缈的眸色一沉,薄唇微彎,沖淡了一身錦袍下的清貴。
這丫頭,還真會給自己找好地方,曾回想,前些日子吵着鬧着要下山,這會兒到翠屏躲懶睡午覺來了。
只是作為青雲六景的這個地方,免不了要人來人往,她居然就是這麽大咧咧睡着,心大得、當真是一點都不設防。
他并未将人攔腰抱起,而是同樣躺下,側卧在她身旁。
閑暇無事來一趟長門卻被大師兄拉着喝酒,躲下了翠坪,沒想到能逮住一只小貓咪。
少女着一件水紋蓮裙,渾身上下無一絲配飾,已經及腰的長發随意垂在綠地上,如絲如瀑,只梳了的幾個小辮也松松垮垮。
明天,明天她就十五了。
他的小姑娘,怎麽長得這麽慢,長到現在,都還沒有長大。
曾回舊日裏下山歷練數年,曾一人大敗在東方滄海稱霸百餘年的蓬萊仙宗一衆高手,美其名曰切磋真法,将這個滿腹野心的豪門大派打得元氣大傷,不得已從雲州收縮勢力退回了海外孤島,令天下人盡皆刮目相看。
他離開的時候,龍鳳胎尚在襁褓,回山的那一天,已經是林錦、林铄姐弟倆七歲的生辰。
被長輩們保護得極好的小女孩七歲了才偷偷摸摸第一次下山,那時的她甚至還控制不好腳下禦起的重重瑩白飛針,将重傷虛弱的他撞了個滿懷。
鮮血如泉湧。
聰慧狡黠卻因不谙世事的緣故,天真而懵懂,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還以為是她自己撞傷了人。
以至于到現在,青雲門裏仍有曾回敗于林錦之手、差點重傷不治的傳聞。
敗了。
可不就是敗了。
青雲門列浩土神州第一大派,曾回年少成名,什麽樣的美人沒有見過?他卻獨獨覺得一個丫頭片子讓他心軟得不行。
清光一現,骨節分明的修長指端拿着一根通體透明的簪子,亦是簡簡單單的,沒有任何的金珠玉石鑲嵌,也沒有任何的镌刻花雕。
小女孩睡在他的臂彎裏,似棣棠花般清甜,曾回将發簪嵌在女孩束腰裏,“錦錦,你快些長大吧……”
快些長大,長大到,能夠懂得什麽是情,能夠懂得他的情意。
這兩三年,曾回每每奉命下山,都是恨不得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掉該解決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