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嘴唇,“那是、那是公案,是上一輩師叔伯們親自斷下的案子,你……”
“什麽公案!”蒼松的神色愈見瘋狂,“你們!憑良心自己說,萬師兄勾結魔教,這樣的話你們能信嗎!是道玄,道玄一手設計的陰謀,為的就是青雲的掌門之位!”
青雲門掌門真人,百年來天下正道中至高無上的領袖,道玄真人在傷口還流着血,那分黑氣仿佛越見濃重的時候,赫然憑借自己的力量,掙脫了在為他療傷的田不易和水月。
他的氣勢,剎那間掩蓋了所有的人,那墨綠的道袍無風飛揚,隐隐望見他的雙手,深深握拳,連指甲也陷入了肉裏。
他身前劃出一個巨大的太極圖案,猛然朝站立在一邊的周隐打過去。
妖人瞪大了眼睛,裏面全是驚恐。
“轟!”
彈指一揮間的事,地上只留下一個大坑。
道玄連一眼都未瞧,自始至終都看着蒼松,“原來,你還是放不下當年的事,為此不惜将魔道的人帶上青雲山來偷襲我。”
蘇茹忽然想到了什麽,“原來在流波山,魔教堂而皇之邀你一敘,正是用這樣的正大光明隐藏你勾結魔教的事實,誰也不會懷疑。”
“是你。”普泓此時艱難地開口,“當年與普智在草廟村鬥法企圖搶奪噬血珠的人,是你對不對?會使神劍禦雷真訣的人……”
草廟村一事,還有另一個關鍵人物,在驚濤駭浪中被人遺忘。
在這個當口被提起,林驚羽身子一震,想到最開始,是神秘的黑衣人擄走自己才導致的普智重傷。
周身幽冥鬼神氣散了下去,他的聲線都不平穩:“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張小凡腳步一動,還是被陸雪琪死死按住。
蒼松冷哼一聲,“噬血珠?我壓根就看不上噬血珠,是那個老禿驢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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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你若要報仇,也不必等上三百年,你看上的,是林驚羽。”道玄疲憊滄桑的視線落在殿中那個惶惶無措的孩子身上,“你只是在等,等下一任斬龍劍主出現……”
“道玄,萬師兄是你帶大,你清楚他們有多像。”
道玄哪兒能沒有注意到當年才十歲出頭的林驚羽,完全就他記憶中那麽小那麽小的師弟,“就因為肖似故人,我也知道你的心情,所以才讓林驚羽跟你回龍首峰。”
“當年也是在這玉清殿裏,萬師兄将斬龍劍交給我,他将斬龍劍交給我,如果不是為了斬龍,我怎麽會心甘情願在你治下三百年!”
蒼松道人仰天大笑,看着他的小徒弟,神态仿佛也帶著一絲瘋狂,“……看,多像,多像當年的萬師兄,你,你,你們,你們看到他的時候,魔教看到他的時候,第一眼認為的,不是都是萬師兄嗎。”
上首的青雲衆人往下望去,感覺冥冥之中,有個白色的身影站在林驚羽身後,兩人重疊到一起,毫無違和感地重疊到一起,仿佛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
不管看多少次,不管看多少次,還是覺得像。
甚至以靈尊那樣的身份地位,也對着這個年輕人親昵到不行,甚至只要他喊一聲“靈尊”,水麒麟立馬就往一邊站,沒再擋着張小凡的去路。
活了幾百歲的人,頓時都說不出話來,除了道玄,都慢慢低下了頭去。
“為什麽……”林驚羽茫然得像個孩子,“那為什麽要擄我走……”
蒼松定定地看着仍然被蕭逸才擋住半個身子的徒弟,目光落在斬龍劍和七星劍上,腦海裏不知道閃過了多少年前的長門盛況,青雲雙驕在整個浩土神州光芒萬丈。
“我等了這麽多年,驚羽,法寶的選擇看的都是機緣,否則你以為,前有齊昊在,為師為什麽不一早将斬龍劍給他……”
這話,李鯉清楚。
水月曾經想把天琊給她,李鯉耍了幾下劍招,心裏直覺,它不适合她,她也不适合它。
确實是看機緣,不是有能力有神通就能夠持有的。
“為師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你在草廟村東的洪川支流邊背書,就一眼,就那麽一眼我就知道,斬龍會選你,根骨奇佳,實乃絕世珠玉……然而你父母,你父母卻只想讓你安安分分當個普通人,你那教書的爹更說什麽修真修道百年長壽,比不上人間短短幾十年,說什麽都不肯讓你跟我上青雲。”說到這兒,蒼松臉上劃過一絲不屑,“無知村民,他們懂得什麽!”
“所以你要強行帶我走嗎?”
“為師只是想讓你親自領略青雲山上的風采,你一旦親自知曉仙家修道是如何一回事,哪怕是你爹娘都阻攔不得……都是普智那個禿驢,好管閑事,既然遇上了,我就與他交手一番。”
水月臉色蒼白,望著與平日判若兩人的蒼松:“你把林驚羽教的那麽好,這個孩子已經那麽好了,對得起萬師兄了,你又何必……”
“何必!”蒼松狂笑起來,“我當日為什麽提出教給驚羽斬鬼神,就是想看看你們的反應,林驚羽走到你們跟前,你們就不覺得是萬師兄回來了嗎,還以為你們誰能夠重提舊事……一群廢物!到頭來,萬師兄的仇還是只有我自己來報!只有我記得他!”
曾叔常面露痛色,俊紫色的道袍下身軀也在抖動,“記得萬師兄的,又何止你一個人。”
“那幾年前風回峰風雲變色,又怎麽安靜了下去!”蒼松指着曾書書,“你這個兒子,博聞強識,刨根問底的本事比誰都強,恨不得知曉天下事。若不是你攔着,他一早步步探下去把當年的事查得清清楚楚。”
“那是鐵案,你還想着翻案。”
“曾叔常啊曾叔常,這裏這麽多人,只有你最是睿智博學,連只有青雲歷代掌門才能進入的幻月洞府,你也能知曉其中九成……你別不承認,大家師兄弟數百年,各自的本事一清二楚,我今日問你一句,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萬師兄是為了那柄……”
“住口!”道玄怒道,“萬劍一相戀魔教妖女,勾結魔教出賣青雲,此案已斷,罪人伏法!”
“魔教妖女,朱雀使幽姬是麽……”蒼松長笑一聲,“那你問問水月,萬師兄愛的人是誰?就算別人不知道,水月會不知道嗎?”
李鯉指尖冰冷。
三百年前的陳年舊事,竟然能夠讓青雲師長如此癫狂。
萬劍一、幽姬,現在,還有師父……
又是魔教使的奸計嗎?
如同今日的張小凡和碧瑤。
蘇茹搶在面色慘白如紙的師姐前面開口:“蒼松師兄明知道,昔日萬師兄也承認了,承認他愛上幽姬,你何苦抓着這件事不放。”
“師兄當年一開始喜歡的是你,誰不知道,哪怕是你飛雲,飛雲你當年才幾歲,你不也知道,天天嚷嚷着想喝喜酒。蘇茹師妹,萬師兄當年待你如此好,甚至找來一柄跟斬龍劍相似的仙劍送給你哄你開心,可你和田不易又是怎麽做的?你們暗通款曲,背叛于他!”
“你胡說!”田靈兒大叫起來,“我爹娘才不是這樣的人!”
“靈兒你住口!”田不易大吼一聲,寬大的身軀與蘇茹并肩站在一起,“年少時兒女情長的誤會,但是萬師兄一事,是我和蘇茹對不起他。”
“爹!”
蒼松笑得有些癫狂,“是啊,誤會,蘇茹的事是場誤會,你們見死不救是對不起他,那水月師妹,你又怎麽說?你可知道,在流波山裏,幽姬還找上我問情況,魔教妖女都比你重情重義。”
李鯉從未見到過師父這樣的姿态,好像身體所有的力氣都要被抽空一樣,下一刻,就要垮掉。
“萬劍一說了,他愛的是幽姬,為此,他甘願赴死。”
蒼松狠狠地呸了一聲,“好,好,好!”
他連說三聲好,再一次把目光對準道玄,“三百多年前正魔大戰,魔教在天成子先掌門開啓的誅仙劍陣下敗北而逃,此後蠻荒行的命令,是你下的,回來之後,回來之後掌門坐化仙逝,再然後,就是對萬師兄的公審。道玄,為什麽是萬師兄而不是你,你是大師兄,你敢說你不是為了掌門之位,一箭雙雕。”
這一番話,商正梁、天雲等人都摸不着頭腦,但是聽在道玄、田不易、水月等人的心中就是掀起了滔天駭浪,臉色皆是霍變。
曾叔常閉上了眼睛,原來知曉事實真相的人,并不只有他一個。
那一天的通天峰,電閃雷鳴,靈尊狂怒不止,明明是深夜,卻給人以亮如白晝之感。
那一夜,天成子師伯仙逝。
他無意中看到,守靈之時,被萬師兄帶在身邊的斬龍劍,劍鞘裏居然流淌出鮮血,然後田不易和水月,悄無聲息地将血跡抹幹淨了。
“所以呢,你想怎麽報仇,就憑周隐的離人錐和你弄來的七尾蜈蚣?”
蒼松笑了,不喜不怒,說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話,“我會等着那一天。”
他知道,道玄一定聽得懂。
等着那一天,等誅仙劍的反噬,等斬龍劍插入你胸口,一如當年。
“那我呢?”
輕輕的一句話響徹在大殿上,是木然的林驚羽聽完這麽多故事後推開了蕭逸才,眼神渙散得沒有焦距,還是硬生生凝在蒼青色的身影上,一聲“師父”,叫得他筋疲力盡。
“……你現在是告訴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萬劍一,為了他你找到的我,為了我你跟普智動手,所以有後來的滅村之禍……你既然一心要殺掌門師伯報仇,何必牽扯到我!何必牽扯到草廟村!”白衣少年眼眶裏,是發了狠的紅。
“你現在是把屠村之禍怪在我頭上。”
“不。”林驚羽搖搖頭,對上赤紅如血一樣望過來的張小凡的眼睛。
兄弟倆這一眼,像是要望斷過往年華一樣。
“……怪我,怪我們,怪我資質樣貌肖似萬劍一,怪小凡心善慈悲入了普智的眼。我們的人生,我們的人生都是被你們毀的……荒唐……荒謬……就像個鬧劇一樣……”
兩個孩子。
等于就是被強行收徒。
承受了全村的人命人血,活到了現在。
原來原因都是——
都是為了有人想收他們做徒弟。
諷刺。
何其諷刺。
“師父。”齊昊“噗通”一聲跪在大殿上,“就算萬師伯不在了,但是有驚羽在,已經有驚羽在,您為什麽還要做下今日這樣的事?”
“他就是個替代品!就是這樣也頂替不了萬師兄!”
林驚羽閉上了眼睛,有一種比得知血海深仇時還要沉重麻木的劇烈痛楚,一點一點蔓延開來,蔓延到他全身各處。
有一個男人,像山一樣偉岸。
教他習武,教他功課,教他做人。
在他失去所有親人後,是他給了他支撐。
他敬他,愛他,拿他當作父親一樣,他每一天的努力,每一天的努力都只想讓他高興,不想辜負他的栽培。
為此,他徒手從龍首峰後山的懸崖峭壁爬上去,萬丈高峰,那是他剛入門的早課。
每天天沒亮就起來,到了後半夜都不能停止練功。
真法,劍決。
戒律堂磨煉筋骨的刑罰,哪一樣是他沒有受過的,哪一樣受的時候,他都是甘願的。
種種,種種都只是為了那個偉岸如山的男人,他一個肯定的眼神,他對他的點頭,如果可能,能夠聽到他說一個“好”字。
師父難得的一句贊許,能夠令他暗中欣喜上三個月、甚至是半年。
一切仿佛都已離他非常非常遙遠。
喉嚨沙啞幹澀得厲害,林驚羽努力開口,“我真的,只是一個替代品嗎?”
一直以來,師父透過他在看另外一個人,他知道。
可他怎麽能接受,他被當做另外一個人,甚至,還不如那個人,是個替代品。
“是。”蒼松拂袖,“你怎麽就不是替代品,你存在的價值,就是拿起斬龍劍,就是練成斬鬼神!可即便這樣,你也及不上萬劍一,看看這正魔兩道,對萬劍一這個名字的執念,三百多年,你哪裏比得上他!你還是個贗品,贗品!”
胸口像是突然壓上了一塊巨石,沉重而有些艱于呼吸,林驚羽看着手裏的劍因為他心緒死寂而嗡嗡震動的劍,喃喃自語:“原來,我連個替代品都算不上,就是個贗品啊。”
“驚羽……”李鯉再顧不得這麽多人在場,伸手抱住他,“你不是,不是。”
他那麽愛他的師父。
那樣崇拜着他的師父,那樣的孺慕!
幼承庭訓,習武修真,到現在能夠征戰魔教大殺四方……哪怕是平日不茍言笑的清冷模樣,李鯉也知道,知道他一定,一定,是在模仿着他敬愛的師父。
他想成為,想成為跟他師父一樣的人。
事到如今,草廟村案水落石出。
就算起因是蒼松,就算起因是為了驚羽,可怎麽能說,怎麽能說他是萬劍一的替代品,是他的贗品呢。
“你是林驚羽,林驚羽,林驚羽……林驚羽!”
這時候,忽然從玉清殿外的遙遠處,傳來了渾厚的聲音:“道玄老友,百年不見,看你風采如昔,可喜可賀!”
這聲音如雷鳴一般,隆隆傳來,夾雜着水麒麟的怒吼,片刻之間,通天峰外突地喊殺聲四起。
送王二叔回後廂安置的段雷前來禀報:“魔教妖人殺上山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過程會改改,但是結局不會變,大家懂的
☆、橫心一劍(終)
血風灌入玉清殿,濃濃的腥味撒遍了每一個角落。
“砰。”
“砰。”
“砰……”
衣衫已經被冷汗浸濕,然而周身籠罩的碩大碧綠色太極圖案沒有一絲一毫的撼動。
李鯉單膝跪在地上,額頭的汗珠濕了鬓角的烏發,拿着花刺的左手微微抖動。
雷鳴。
霹靂。
電芒的竄動在整個暗沉沉的大殿裏閃過道道駭人的白光。
有多少人在用神劍禦雷真訣,而讓李鯉更擔心的是,這麽久了,這麽久了連靈尊的吼叫聲都已經聽不到。
林驚羽。
林驚羽……
你怎麽可以把我關在這裏!
什麽有傷在身,她是傷了右肩擡不起手來,可真要論現在已經恢複的功力,七八成的功力也比十七十八他們強。
魔教大舉進攻,鬼王宗、長生堂、萬毒門、合歡派,還有林林總總的小門小派,盡數出動。
也不知道其他山峰上是什麽情況,還是魔教集中兵力攻打通天峰。
如今師門有難,她卻只能待在這保護的法力罩裏……
“砰。”
花刺又一次被震回來。
“……水月師叔送那些和尚下山了,那我先幫你把仇報了好不好,來通天峰的合歡妖女,我一個不留都把她們殺了。”
“你乖一點,別出去了。”
“小凡就算受了二百多杖刑我也攔不住他,或許讓噬血珠嗜夠了血,他能好受一點。他一早就想動手殺人了,我知道的,因為我也是。”
“我也想殺人,阿鯉,我心裏難受……”
“你別出去,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那副樣子……”
他抱着她,林驚羽抱着她雜亂無章地低聲喃喃這些話。
李鯉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困住。
走出玉清殿的時候,離開她視線的時候,他的狀态那麽不對勁。
就像是,就像是地獄裏出來的修羅一般。
想殺人殺紅眼。
李鯉知道那樣的感受,恨不得見到每一個魔教妖人,都把他們碎屍萬段。
驚羽是想把屠村之仇轉移到魔教身上,他以為,這樣做心裏會好受一點。
可這樣滔天的仇恨深入骨髓,會一點一點侵蝕他的心智,一不小心就會走火入魔。
更何況還有蒼松……
林驚羽的人生,只是為了一個已逝的執念,為了一個執念,害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這麽多的親人。
他經年累月鑄造起來無堅不摧的銅牆鐵壁,只怕被大白的真相擊打得粉碎。
他要出事。
他會出事的。
這種狀态下的林驚羽怎麽可能不出事?
你讓我出去,驚羽!
李鯉濕潤了雙眼,他到底加諸了多少法力?
沒有什麽花架子的陣法,就只是單純地用法力禁锢起來的。
他的上清境界,比她以為的還要高。
連番打擊,無論是林驚羽和張小凡,他們都在突破着現有的極限。
突破。
也就意味着透支。
刺目的白光忽地掩映着暗沉沉的天空頓時亮如白晝,連飄入玉清殿的血腥黑氣都在剎那間煙消雲散,七彩的光芒照射進來。
是蕭師兄的七星寶劍?
不,不對。
還沒有到這樣的程度,連整座通天峰都顫抖起來,地動山搖。
“吼——”
靈尊的聲響通天徹低,有着無盡的尊敬和喜悅。
掌門師伯離開玉清殿前說的話是——
“誅仙劍!”
殿外已經有慌亂的聲音大喊誅仙劍。
李鯉看着包困自己的太極圖案,綠芒怒漲,居然随着誅仙古劍的出世,以純粹太極玄清道化出來的封印案反而加強了!
她緩緩站起身來,水青色的衣袖往臉上一抹,沾上被汗水糊開的胭脂水粉。
漂亮的眼眸裏堅韌如山海,左手的花刺再度聚起來,鋒銳的刺尖盛開出清光花朵,徐徐塗抹出越來越大的太極圖案。
她咬着牙,艱難地舉起熒光泛出的右手,雙手合握在法器上。右肩的石膏繃帶已經開裂,肩骨碎裂的聲音清脆響起。
肩頭,血跡斑斑。
“砰!”
李鯉一個踉跄摔倒在地上,卻在下一刻奪門而出。
玉清殿有百多階臺階,居高臨下的視線,将所有局勢一覽無餘。
整個雲海廣場,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這裏望下去,碧水寒潭都是紅色的。
魔教,寥寥無幾的人,在不停後退,敗局已定。
然而——
那是什麽?
手持一柄古劍的墨綠色身影在水麒麟獸首上再度飛身而起。
那柄如長虹貫日的耀世奇劍,居然對準了,玄青色與紅光相互交織,那是張小凡!
大概無人會想到有此一招吧,李鯉覺得腳步有千斤重,根本邁不起來。
所有場景在她眼裏像是被放慢了一般。
離小凡最近的那抹身影瞬間化作藍色流光擋在了他面前,隔了這麽遠都能看清楚那絕美恍若九天仙女的容顏。
斬龍劍破空而去,身後就是血染白衣的林驚羽。
田不易、宋大仁、曾書書、蕭逸才等人的出手都已經晚了。
遠處,是送天音焚香等人離開青雲回來的水月。
一切的發生不過是電光火石。
張小凡抱着陸雪琪旋身,露出了整個後背。
攝魂狠狠擊打在斬龍劍上,硬生生把人止住。
水麒麟噴射而出的水柱沖開了各色沖上前的法寶,赤芒、十虎、軒轅、六合境……
而誅仙劍真正刺入的,是一抹水綠色的衣裳中,穿身而過。
滿天白花飄落,“叮鈴叮鈴”的鈴铛聲,山風出來,吹散了空氣中殘留的女聲。
李鯉腳下一軟,幾乎是一邊走,一邊滾下去,堅硬的白石臺階硌得她還沒有長好的碎骨疼痛不已。
青龍和幽姬兩人已經急忙将碧瑤接了過去,近乎釋放了無窮無盡的法力輸入少女體內。
鬼王萬人往披頭散發,狼狽不已,眼睛裏有深深的絕望。
誰不知道,誅仙劍下,怎麽可能有活路?
魔教的人剩下沒有多少了,也沒看蒼松的身影。
雲海廣場上的場景,觸目驚心。
師叔伯們,師叔伯們的屍體。
各峰前來支援的師兄弟們的屍體。
淺色花蔓裙,淚竹紋樣,那些是,小竹峰的姐妹……
李鯉眼前一陣一陣黑。
而異于常态的屍體——
幹屍,被吸幹血的,是噬血珠留下的痕跡。
那這種呢,甚至不能被稱做“屍體”,都是殘肢斷骸,頭顱、四肢、被攔腰斬斷、被豎劈劈開……
直覺告訴李鯉,是斬龍,是林驚羽殺的。
林驚羽定定地看着那個曾讓他尊重不已的仙風道骨一般的人物,就在剛剛,他要殺小凡。
隽毅的臉上滿是污穢,也滿是濃重的煞氣和戾氣,“适才,我們還助我們的師門殺敵,這會兒,青雲就容不下我們了嗎?”
他用的是“我們”。
李鯉知道,無論如何,今日,他都要和小凡共進退了。
走到戰局裏的她被文敏死死拉住,那邊陸雪琪也被趕回來的水月扣着離開張小凡,掙脫不得,終是被水月一掌劈下。
而同樣也想上前的曾書書被蕭逸才鉗制住,嘔血不止。
正道第一人的決斷,誰敢攔!
湊上去,只會讓事情更加複雜。
“林驚羽!”道玄握着誅仙劍的手在顫抖,“張小凡身懷三家功法,萬年未有,又持有魔教至邪的法寶,若其心不正,必成妖孽!”
“妖孽……”林驚羽冷笑起來,面色隐有猙獰,“誰敢說小凡是妖孽!你算什麽!”
“放肆!”
“铮——”怒龍仰天長嘯,碧綠豪光上黑氣顯露出來,林驚羽的話一字一句清晰地想在這雲海廣場之上,“我們兄弟兩個,自問從來沒有對不起青雲門,公審前小凡率先領罰,所謂公審,各種緣由說得一清二楚,你們憑什麽,你們怎麽敢殺他!”
“絕世禍胎!你若堕入魔道,将來所造殺孽也是一樣。”道玄肅着臉,有黑氣從他臉上閃過。
劍氣如龍,洶湧澎湃,直欲擇人而噬,林驚羽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絕世禍胎……那也是被你們逼的。”
張小凡的視線從了無生氣的碧瑤身上移開,瞪着血紅雙目,身子微微顫抖,獰笑不停,如惡鬼一般的獰笑,“那就走吧,那就走吧,離開這裏……”
“老七!”
“小凡!”
“小凡!”
攝魂棒青光大盛,血紅色的珠子發出耀人的光,“……正教的人要殺我,魔教的人反而救了我。什麽是正?什麽又是邪?在青雲這些年,原來我學到的都是錯的!錯的!正!邪!哈哈哈……”
林驚羽痛苦地蹙眉,腦海裏一片空白,這平生的信仰、信念,仿佛就在剛才,終于連最後的那一點點都被摧毀了。
無數黑氣從他身上噴湧而出,其中更夾雜着無數猙獰惡鬼,張牙舞爪地在黑氣中出沒,瞬間便将他的身影吞噬。
眼見那黑氣中惡鬼厲吼之聲不絕于耳,卻再次如長鯨吸水般消失。
“都是假的,青雲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一股鑽心的疼游走全身,似針紮一般尖銳無比的痛覺,連呼吸都在瞬間屏住。
李鯉突然放棄了掙紮,由着文敏抱着她。
走,他要走……
難道,她也是假的嗎?
“你們……”田不易寬大的身軀在抖動,扶着他的蘇茹已經忍不住別過頭去。
張小凡渾身沐浴血,走到魔教那邊,從青龍懷裏橫抱起碧瑤冰冷的屍體。
起身的時候,看到那一張張熟悉的臉使勁沖他搖頭,都紅了眼。
可是,他能怎麽做呢?
青雲,無他的立足之地。
那容色傾城的人,昏睡在水月懷裏……張小凡低下頭,看着自己懷裏的少女。
他如今的境況,他如今的境況……
無人下命令,守着虹橋頭的青雲弟子竟紛紛讓開路。
魔教強弩之末,紛紛離去,而實際上,青雲也大傷元氣。
黑衣女子走到林驚羽身邊,“驚羽,你也跟幽姨離開這裏。”
林驚羽自嘲地笑笑,“也是因為萬劍一?”
沒等幽姬回答,他轉動着手裏的斬龍劍,“如果還是因為萬劍一,魔教于我而言,與在青雲又有何區別?我林驚羽,不當別人的替代品。”
“林驚羽!”水月沉聲開口,“斬龍劍主世代守護我青雲!你莫要被人蠱惑。”
幽姬看着那個月白色道袍的女人,事實上,她來到青雲,無非就想看看,看看那人口中的青雲水中月。
眉宇間的英氣,是她無論如何都模仿不出來的。
都到了這個地步,還能這樣硬氣,一如記憶中的那個人,被斬斷手臂都面不改色。
往事一幕幕浮現……
又一幕幕消散……
“驚羽,沒有萬劍一,不是萬劍一,不會再有人要你做萬劍一,跟幽姨走吧……”
“斬龍劍……”林驚羽輕輕撫摸着劍身,對待它就像對待一個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碧綠如秋水的光芒蕩漾開去,忽明忽暗,照得他的臉色也仿佛變幻不定,可是又似乎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的神情根本沒有變化過。
安靜而淡然,沉默而冷漠,冷漠而殘酷。
“還給你們!”
齊昊怔怔地看着落到他面前的碧綠長劍,他連,連斬龍劍都不要了嗎?
“嗖!”
長劍再次拔地而起,擋住林驚羽的去路,不斷在他身前搖晃,就像在示好,讨主人的開心。
“滾。”他的目光冷漠而鋒利,甚至帶了幾分嫌惡,“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讓我的人生,活得就像是一場笑話。”
斬龍劍并不死心,繞着主人轉了好幾個圈,甚至湊到他的右手邊去,期待主人能夠握住他。
“我讓你滾!”一股如山崩地裂般令人窒息的感覺,瞬間籠罩了雲海廣場上的所有人,所有人在那麽一剎那都無法動彈,哪怕是道玄兩次舉起誅仙古劍,都沒有這樣的凜冽殺意,如洶湧的波濤般淹沒而來,團團圍住。
“別再跟着我!”
蒼穹天地,像是忽然之間,都安靜了下來。
“吼——”
水麒麟縱身一躍,龐大的身軀擋住了虹橋,口中一聲低吼,如銅鈴般的巨眼瞪着林驚羽和幽姬,血口大張,緩緩露出了兩顆長長的獠牙。
“吼——吼——”
“吼——嗚——”
墨藍色的大獸吼叫不止,固執地趴在地上,半分都不肯移動。
“轟!”
“轟!”
已經漸漸恢複的朗朗晴天,再次傳來滾雷,烏雲積聚,在山脈上空低垂翻滾。
閃電掠過,天空中飄下了雨絲,居然,是血雨。
“铮——铮——”
碧色神劍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化成一柄常人無法想象的巨大劍刃,望之直插天際,布置有幾千萬丈高,如天地巨柱插入大地。
一條青碧色的透明巨龍,身軀萬丈,帶着一股猶如盤古開天蠻荒時代的可怕氣息,高高盤踞而起,馳騁縱橫天地間,仰天長嘯。
“轟隆隆……”
雷聲如潮,像是這一場大雨終于進入了磅礴之境,在天際黑雲間不斷響起,傾盆大雨轟然而落。
紅色。
鮮豔的紅色。
像是龍血。
“斬龍劍……”水月低聲開口,“劍成之日天有雷鳴,落雨似龍血,故名之曰,斬龍。”
後山祖師祠堂裏,一位白衣老人折斷了手中的掃帚,“他……”
那個孩子,出什麽事了……
天地之間都被蒙在一片朦胧煙雨中,連遠山的輪廓都已經看不清楚,只剩下了無窮冰冷的雨水。
李鯉挪動了腳步,輕而易舉就從怔怔的師姐手裏脫身。
仇。
恨。
怨。
關于草廟村,關于蒼松,關于張小凡……
她知道,他萬念俱灰。
她知道,他心哀若死。
什麽是正、什麽是魔,好,你想,你好好想清楚,想清楚未來的道路要怎麽走,想清楚你要怎麽生活。
但是在那之前——
她怎麽能夠看着他離開師門。
青雲再怎麽樣,絕不會害他,不會再害他的。
魔教那邊,有誰會真心對他好,他們巴不得,巴不得毀掉林驚羽。
水青色的花裙,被斬龍劍千萬道劍芒割裂出傷口。
“斬龍……”她輕輕地開口,“我們一起把他留下來,好不好?”
就讓她自私一點。
就讓她逼着他留下,他不情願也好,他埋怨她也罷,她都要把他留下來。
李鯉知道的,驚羽不會帶她一起走的,他認為,認為她留在青雲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同樣的,他留在青雲,她才能夠放心。
“铮——”
花刺掉落在地上,李鯉努力地擡高手,去握住那柄碧藍閃耀的神劍。
握住的那一剎那,巨劍收攏所有噴薄而出的煞氣。
“你答應了,對不對?那就但願,但願,你不會要了我的命。”
“阿鯉!”
“師姐!”
“師姐!”
“阿鯉!”
“師妹!”
“師妹!”
李鯉腦海突然想到她和林驚羽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洪川河畔。
少年一身白衣。
那一張俊臉生得棱角分明、線條冷毅。
彼時山腳便一棵古老榕樹華蓋如頂,陽光細細碎碎打在挺拔如松的身形上。
她那麽喜歡,是那麽喜歡那個一本正經的少年。
青雲山腳。
幽靜的密林裏閃出一道蒼青色的身影,看到魔教最後一人獨自下了山,不知是何滋味。
“那個女孩子……居然以斬龍,穿心而過,用這樣的方式,把驚羽留下了。”
“……她會成就林驚羽。”
作者有話要說: 李鯉沒死李鯉沒死李鯉沒死!
我覺得這裏完結非常好,再寫去就沒意思了,雖然說了HE,但其實,也是HE啊,反正接下來劇情,大家都知道的,感覺沒什麽好寫了的。
小天使們舉高高,不要打我。
☆、三十年浮生
照進屋內的陽光澄淨得透明,一道道光線閃着金色的光芒。
這裏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