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覺得眼穴突突地跳,“是不是他……”
李鯉搖頭,慢悠悠地回答:“你把驚羽想成什麽人了,我不是說過,你該問他吃虧了沒有,要真說這個的話,應該是我強的他吧,我主動勾引他的。”
文敏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水藍色的仙裙甚至還有輕微的抖動。
小竹峰是處處都能聞到竹香的地方,李鯉房間也不例外。
馨香滿室。
半晌,文敏輕嘆一聲:“那你們準備怎麽辦?”
“至少要等到青雲公審過了之後。”
至少要等到青雲公審結束之後,眼下天音寺方丈普泓神僧和焚香谷二長老上官策均未到,他們這一行在外掀起巨浪的年輕人也都各自在峰內修整,該養傷的養傷,該閉關的閉關。
而林驚羽除了養傷,李鯉也能夠猜到,估計在戒律堂裏沒日沒夜翻閱過去的卷宗,看看有沒有類似張小凡的先例,看看是如何審判處置的。
青雲門,就是事件中心的大竹峰也還是一如往昔的平靜,竹濤炊煙,靜靜地享受着一波山雨到來前的寧靜。
“那等到青雲公審過了之後呢?”
“我知道師父一定會同意我們的事,從驚羽第一次上小竹峰的時候我就知道,師父很喜歡他……”
李鯉頓了頓,在外走了一遭,知道了不少事情,她當時的感覺并沒有錯,水月對待林驚羽很特別,現在知道了,因為故人。
事到如今,他們有了夫妻之實,按照驚羽的性子,等到眼前的事情解決好,他會上小竹峰來提親的,讓她沒名沒分,他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水月也會同意的,現在的驚羽能夠過得了她的那一關,讓她松口。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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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讓李鯉感覺糟糕的是,她好像成為了他的弱點。
齊昊告訴了她流波山的某些情況。
倘若以後還是如此,李鯉怎麽能讓自己成為他的掣肘,讓他處處受到轄制,僅僅是因為,怕她有任何受傷的可能而已。
這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答案,就讓林驚羽來告訴她,但是于她,之前就想過的,她還有別的事情。
“……我還想留在小竹峰,等到能夠将師父侍奉得更好一點,補了這些年我的不肖,再等到雪琪能夠徹底長成參天的模樣,等到下面有小師妹能夠協管小竹峰的事物,等到……”說到這兒,李鯉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調笑笑容,“師姐不妨勇敢點,我還想幫師姐你親自操辦婚禮呢,風風光光把師姐嫁出去。”
文敏瞪她,溫柔美麗的臉上染上緋紅,扔下一句“好好養傷”就慌忙離開。
李鯉輕笑出聲,還是掀起被子下了床,拿左手翻箱倒櫃起來。
就算那塊手帕沒被海水沖掉,在她上小竹峰前又被驚羽拿了去,但可以多給他繡繡縫縫別的什麽,那夜跟他說的腰帶衣服又不是說假。
哄哄他。
青雲公審那天,通天峰上聚集的人不太多,可能是因為有天音寺和焚香谷的人在,陣仗太大也不合适,把事情說清楚就行了,自然人人都能知道。
何況,先前還有蕭逸才等人挨的罰,算是給足了天音焚香兩派的面子。
李鯉與文敏、陸雪琪跟随水月進玉清殿的時候,該到的都已經等着了,青雲所有長老都到了。
“見過掌門師伯,諸位師伯、師叔。”
道玄沖她們擡了擡手。
上首客座兩邊,一邊僧袍,一邊玄紅。
天音寺神僧與李鯉想想象中的一樣,一派佛門宏達的慈悲,而焚香谷的上官長老,看着也是頗具威嚴的很。
就是李洵和燕虹的表情比較耐人尋味,在自家師叔後面一直蹙眉算什麽情況,目光也一直盯着法器看,也是刺。
那就是上官策的九寒凝冰刺了吧,銀光璀璨,讓千年道行的六尾妖狐磨了三百年還是傷重不治。
她不禁感慨道,焚香谷有高深神通的火系奇術,上官策卻選擇了凝冰刺這樣反向之道的法器,修真之術其高,實在讓人不得不佩服。
動了一下。
袖子裏的花刺動了一下。
李鯉暗自搖頭,莫非是跟斬龍劍待在一起久了,連對方的好戰都學得一二了。
她內傷是好得七七八八了,可右肩的碎骨還沒長好,仍舊綁着嚴嚴實實還塗上厚厚石膏的繃帶,甚至拿不動輕巧的花刺。
玉清殿分列兩側,進門右手邊蕭逸才領銜長門的弟子恭謙站好,一襲墨青色道袍,豐神俊朗。
而左側,大竹峰仍然全數到齊,至于其他,各脈弟子輩來人不及七脈會武那樣多,但都是熟面孔,包括未涉事的朝陽峰、落霞峰二脈,相互點頭示意後,也就老老實實站好。
林驚羽的氣色好了很多,看來有好好養傷。
李鯉出來前上了淺妝,血色還未恢複完全,也不想讓他擔心。
兩人相視一眼,确定大安,就各自移開了目光。
李鯉不奇怪在公審開始之前,張小凡就主動提出擔刑二百三十杖。
師兄愛護師弟是應當,師弟不願他人受過也能夠理解,青雲弟子必須要有擔當。
大竹峰無人表态,就權當默認。
道玄掌門對着底下的首徒開口:“逸才,你動手。”
“是。”
“還有你們。”
宋大仁與齊昊兩人拱手稱是,跟在蕭逸才身後帶着張小凡到了玉清殿外廊,敞開大門。
想想現在張小凡集三家功法于一身,雖未研習透徹,但也是了不得的高手,二百三十杖,應是能夠有餘地挨下來,反正,就算蕭逸才他們在師門眼皮子底下不會糊弄過去,也不會真将人往死了打。
本來以為宋大仁疼愛幼弟,八十棍下去多少會讓他有遲疑,但沒想到,這大竹峰首徒居然中間沒有手軟。
擱李鯉身上,她是絕對不忍心過嚴地苛責師妹,更別提親自動手打她們,這刑罰可不是小打小鬧。
所以她看着身邊清冷如霜的陸雪琪,将來一脈首座,決不能是優柔寡斷的人,該狠下心腸的時候,就得狠下心腸。
陸雪琪側過頭,對上她的視線,美眸堅毅,就是別頭的時候讓李鯉捕捉到一絲不忍,再看對方在身側捏緊的拳頭,關節都泛着蒼涼的白色。
雪琪這丫頭,是把張小凡當出生入死的同門,還是有了別的什麽,她一向,都能把最真實的自我掩藏好的,就跟師父一樣,表面上清寡得近乎冷漠。
張小凡挨打,沒有多少人好受的。
別說大竹峰師兄弟與靈兒、林驚羽、曾書書等人,就是楚譽宏、申天鬥他們,聽着受刑之人沒有吭聲,也忍不住搖搖頭,再有就是,諸如李洵、燕虹等也是一樣閉上了眼,法相已經開始低低地梵誦。
好不容易這二百三十棍打完,李鯉眼前晃過很多迅疾的身影,耳邊還有田靈兒的哭腔,“小凡……你怎麽樣了,是不是很疼……”
張小凡一身是血被宋大仁和杜必書架着,再次回到大殿中央,很多人,齊齊跪了下去,包括李鯉。
清秀的少年面色蒼白,面上全是汗岑,“弟子,弟子在外,多次與魔道人、事、物,往來密切,但弟子絕對、絕對沒有勾結魔教,望師門明察。”
大竹峰衆人齊聲開口:“望師門明察。”
“萬蝠古窟滴血洞內、死靈淵裏、無情海邊、小池鎮上、火龍洞內、狐岐山下、定海莊裏……”陸雪琪清冽的女聲清清楚楚響徹在大殿之上,“樁樁件件,張師弟與我同門同生共死,弟子陸雪琪願以性命擔保!”
“弟子林驚羽願以性命擔保!”
“弟子曾書書願以性命擔保!”
“弟子……”
中央首座上的道玄,原本晶潤的眼睛此刻晦暗不明,靜靜看着下首跪了滿殿的人。
左右師弟師妹包括田不易,誰也沒有說話,普泓、普空兩人均是撥珠不語,倒是上官策向他拱手,“道玄師兄,不妨讓張師侄率先回我焚香谷的事,玄火鑒怎麽就到了魔教手裏?”
“上官師叔。”李洵與燕虹相視一眼,兩人從上官策身後走出來,“上官師叔,此事與青雲張師弟并無太大的幹系,是我與燕師妹大意了,這才致使玄火鑒落入鬼王宗手裏。”
“九尾妖狐還有後人在世,那只小狐貍又作何解釋?張小凡可是幫助妖孽與你們為敵。”
“回師叔。”燕虹拱手道,“那只九尾狐妖年紀尚小且并未沾什麽鮮血,放過也就放過了。”
“放過?當日狐族屠我焚香谷弟子……”上官策冷笑,眼裏有不屑的神色,“此等妖孽,定當誅之。”
燕虹當即臉色一白,身形竟有微微搖晃,李洵扶住她,面上不懂聲色。
兩人退到一邊,在無人察覺的地方,李洵握緊了手中的九陽尺。
“上官師叔這話錯了。”曾書書朗聲開口,“我看小狐貍也是活潑可愛得緊,化成人形也就是一個孩子,對一個孩子痛下殺手,恐怕不好吧。”曾書書雖然不知道李洵、燕虹怎麽這會兒幫起小凡說話來了,但也承他們的意,瞧瞧,為此觸怒師叔,燕虹這漂亮的臉白的。
曾叔常冷聲道:“這有哪有你說話的份。”說着,他對上官策開口,“小兒不知禮數,冒犯上官師兄了。”
“無妨……”上官策擺了擺手,玄火色的衣衫襯得他威嚴無限,“既然我焚香谷這兩個不争氣的弟子都這麽說了,就請事後張師侄将狐岐山的布防圖畫給我們,焚香谷的東西,我們自己取回。”
上官策給了臺階抛下,青雲門也順手踏上,“老七,你聽到了?”
“是,師父。”
道玄看着門下的諸多弟子,問他們:“你們是人證?”
“是。”
“那物證呢?”
齊昊回禀:“有定海莊莊主司徒逍的親手書信以及百姓們簽字的請願書,可證明張師弟如何擊敗長生堂玉陽子的陰謀。”
“那些東西我們都看過了,卻不是鐵證如山。”道玄說道,“真正的鐵證如山,是攝魂、是噬血珠、是魔教天書,攝魂一事暫且不說,那本就是我青雲青竹祖師封印在大竹峰黑竹林的法寶,張小凡能夠得到三眼靈猴與攝魂,那是他的機緣。至于其他,你怎麽說。”
陸雪琪跪着上前,“魔教天書總綱第一卷在滴血洞內,當時我等與年老大及死靈淵陰靈血戰,鬼王宗碧瑤摘下金鈴夫人屍骨上的合歡鈴,致使滴血洞坍塌,混亂之中,天書流入張師弟體內,實在情有可原。”
道玄捋須,終究開始發難了,這次對象不是對門下弟子,而是對天音寺的人:“天書源于噬血珠,噬血珠和大梵般若,要給說法的,恐怕不是張小凡了吧。”
田不易身側的赤芒仙劍紅光耀耀,幽幽地開口:“當年普智提出共修青雲、天音二派真法,追尋什麽長生不死之法,被我派拒絕,沒想到心思不死,送一個俗家弟子上我青雲山,你們安的心啊!”
張小凡看着上首客座上的僧人,嘴角抿得死死的,他也想知道,他不再是從前那個懵懵懂懂的少年了,經歷過這麽多的事,怎麽可能還不知道其中的關竅。
長生不死,為了長生不死嗎?
“阿彌陀佛。”普泓嘆息一聲,轉着手裏的佛珠串,“此事乃我三師弟最後的遺願,我天音寺上下自當幫他完成。”
“砰!”
田不易猛地一拍座手站起身來,“那普泓師兄倒是給小弟說說,如今張小凡算是你天音寺弟子還是我青雲門人!”
林驚羽也硬聲道:“所有的事都是起源于普智大師,要是沒有當時草廟村的他,哪兒會來今日這麽多的事?普智大師将噬血珠給了小凡,又傳授了大梵般若,就不怕這樣的做法,将來會害了他嗎?”
普泓面向下首,反而另起了別的話題:“兩位師侄,可還記得草廟村被屠當晚的事?”
林驚羽瞳孔一怔,張小凡不顧師兄們的攙扶自己站了起來:“你們知道?天音寺知道屠我全村的人是誰?普智師父跟你們說了是不是?”
“阿彌陀佛。”
林驚羽緊握斬龍,緩緩從大殿上站起身來,胸口急促起伏,控制着內心的激動,他只吐出兩個字,“是誰?”
“啊——鬼啊,鬼啊……”
凄厲的男聲突然從大殿之上響了起來,衆人看去,是今日公審未露面的常箭與段雷,而他們帶來的男子——
李鯉皺眉,王二叔。
她記得長門師兄告知過,王二叔很多年沒有犯病了,上一次也是因為靈尊之怒,而如今這無波無瀾的,王二叔怎麽又喊鬼了。
“師父,普泓師伯,王二叔不太願意出門,耽誤了點兒時辰。”
“王二叔怎麽來了?”林驚羽回身攙扶住長輩。
段雷說道:“普泓師伯說,昔日已逝的普智師叔與王二叔舊交,故而想見見。”
林驚羽以為王二叔看到渾身浴血的張小凡才會如此,安慰說:“王二叔,你別怕,小凡只是受傷了。”而王二叔仿佛中了邪一般,整個人拚命發抖,他竭盡全力安慰,竟是不起絲毫作用。
“不是,驚羽。”張小凡面色慘白得厲害,“說不定,王二叔看到了當年的兇手,就在這個殿上。”
“什麽?”
“我看到了。”張小凡眼神一一掃過上首的人,天雲、水月、田不易、道玄、蒼松、曾叔常、商正梁,以及他們周圍的所有長老,共二十五人,“那晚有人跟普智師父鬥法交戰,我看到他使出來神劍禦雷真訣。”
“什麽!”
玉清殿裏一片驚駭。
“張小凡你放肆!”田不易怒氣沖沖,“你這話什麽意思!”
王二叔仍然喊着鬼,手指顫顫巍巍指着上面,林驚羽呆住了,順着他的目光往上面看去,然而又看到那道幾乎站不穩的身影,“你不是說,那晚你睡得早,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不是。”張小凡搖頭,努力搖着頭,“就是那一晚,那一晚普智師父傳授給我大梵般若和噬血珠,并且讓我答應他,不能把當晚發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後來爹、娘、鄉親們,他們都死了,我很害怕,我很害怕,我這才沒說……”
“那你看到了什麽!”
“神劍禦雷真訣!”
兄弟兩人的狀态都不太好,跪在地上的人陸陸續續起身,李鯉往回走去到林驚羽身邊,想幫忙攙扶住王二叔,豈料扯動了右肩傷口,疼得她一陣龇牙咧嘴。
林驚羽一面強力按住要發狂的王二叔,一面又滿是不可置信:“小凡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麽?”
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凡在說點什麽?
“我沒胡說,真的是神劍禦雷真訣……害得我們家破人亡,可能是青雲門的人……”
青雲門的人。
兇手。
林驚羽一愣,被張小凡出口這樣的話說的驚到了,王二叔掙脫他的桎梏在殿上亂竄起來,一面抱頭亂竄,一面始終指着上面,“殺人了!殺人了!他們殺人了!是他們,是他們……”
“是誰……是誰……”林驚羽喃喃道,倏地回過神來,“王二叔,說清楚,是誰殺人了,是誰殺人了?”
天雲搖搖頭:“難道要相信一個瘋子的話嗎?當年又不是沒見過,怎麽那時候沒見到他指認我們是兇手……什麽神劍禦雷真訣,張小凡,你就要胡言亂語。”
商正梁也道:“張小凡,你休要栽贓給青雲。”
“我真的看見了……”張小凡艱難道,握着攝魂棒的手在極力顫抖,像是努力在控制什麽東西一樣,“太極玄清道和大梵般若的鬥法,最後一招,分明就是神劍禦雷真訣。”
“你!”田不易揚手就要一掌打下去,卻被妻子蘇茹攔住。
青雲各首座長老的臉色均是難看異常,水月冷聲道:“莫不是天音寺的兩位師兄借機逃脫噬血珠和大梵般若的責任,故而禍水東引,将矛盾引到另一邊嗎?”
僧袍老者嘆了一口氣,終于停止住了手中撚佛珠的動作,“所有的事,都是一件事,包括草廟村被屠一案。”他看着張小凡,慈悲眼神裏有太多太多的不忍,“張師侄,真的沒想到你會是這樣認為的,當年與普智鬥法的人的确是青雲門人不假,可屠村的人,屠村的人……”
“說!屠村的人是誰!”林驚羽渾身緊繃,暴戾之氣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斬龍劍低低的龍吟傳遍玉清殿每一個角落。
而此時,被常箭和段雷控制住的王二叔,從含糊不清的瘋語裏再次吐露出一句話:“殺人了,殺人了,和尚殺人了……”
李鯉伸手捂住了嘴巴,和尚殺人的意思是……
張小凡突然間迷茫地看了眼王二叔,又對上普泓,右手上的攝魂裏,有什麽東西悄然在吸噬他的精血。
“阿彌陀佛,罪孽啊,屠村之人,正是我三師弟普智。”
張小凡腦子嗡了一下,一顆心忽地就這麽悠悠沉了下去,有深深的血腥戾氣,籠罩了他,仿佛有無數怨靈亡魂一起憤怒嘶吼的絕望,同時湧進了他的胸膛。
他只重複了四個字:“普智師父?”
一直留心張小凡狀态的陸雪琪低叫了一聲“小凡”,目光落在他的攝魂棒上。
曾書書這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血紅色的光芒已經大顯,隐隐有血絲從張小凡手腕上顯現出來,“不好……”
李鯉去握住林驚羽的手臂,發現他的肌肉緊緊繃着,繃得厲害,“驚羽……”
然後,讓李鯉害怕的是,他突然松軟了身體,一下子就平靜了。
林驚羽震開李鯉的手,慢慢拔劍出鞘,走上前去與張小凡并肩,亮若秋水的神劍碧光閃耀。
無數的畫面在林驚羽腦海中如同破裂的碎片,滿地的鮮血,滿地的屍體,不連貫的畫面卻如潮水一般洶湧湧來,掠過之後留下的痕跡就想是被刀割過一樣,有一種劇烈的疼痛夾雜着幾分疲倦。
“說、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必不可少的有些橋段,大家都懂的
☆、真相大白
“……竟然想出了,想出了将草廟村全村村民殺光,則青雲門看在孤兒分上,必定将這兩個孩子收錄門下,于是,于是……”
李鯉有多清楚人死村滅的感受。
那種冰冷和絕望,瘋魔一樣在撕扯着你的身體。
東海小漁村,小漁村姑且是覆滅在魔教手裏。
可草廟村,草廟村居然是滅在天音寺神僧手裏,四十多戶兩百多口人,竟然是被悲天憫人的正道巨擘殺死。
整個無情殿聽法相訴說前因後果。
原來這麽多人的性命,只是為了達成一個人對長生不老的探求。
林驚羽和張小凡之所以能夠活下來,是因為他們需要上青雲拜師,需要學習青雲功法。
整個村子的屠殺,是為了他們兩個人。
別說是當事人無法接受,就是以道玄等人的閱歷和定力,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反應。
佛音唱響中,普泓面露愧色再度開口,“罪過,罪過啊,今日青雲公審其實并無必要,張師侄并無差錯,林師侄說的沒錯,一切的一切,我天音寺才是禍端。”
“小凡,你快松手……”眼看着張小凡的狀态越來越不對,曾書書出聲提醒道。
“松手……”張小凡冷笑起來,雙目猩紅,與他血染的淡色道袍融成一色,将攝魂棒橫在身前,上面的紅光血色暴漲,嘴裏喃喃道:“我喊他師父,為他保守秘密,不惜隐瞞青雲門,可他卻是害死我親人的兇手……我把這顆珠子帶在身邊,是想當個念想,原來它就是殺光我那麽多親人的兇器,吸噬了二百多條人命的血,如今,卻成了我的法寶……”
“阿彌陀佛,張師弟,此等魔物,你趕緊松手,你就要堕入魔道,萬劫不複。”
天琊劍發出了清清鳳鳴之聲,“小凡,你清醒一點,它在控制你。”
“都在騙我,我一生苦苦支撐,縱然受死也為他保守秘密,可是,我算什麽……”張小凡恍若未聞,“既然普智拿噬血珠殺光我草廟村人,那麽,我也拿噬血珠殺光你們天音寺人如何。”
非常平淡的話,此言一處,震驚四座。
宋大仁連忙上前,“小凡,你在胡言亂語什麽,普智已死。”
“死了又怎麽樣……”
林驚羽看了一眼張小凡,看他手裏噬血珠如得到重生一般,紅光大盛,夾雜著攝魂魔棒的黑氣,将主人籠罩其中,連面目也漸漸開始模糊。
噬血珠又怎麽樣,一報還一報,究竟是小凡不清醒,還是他們不清醒。
只有林驚羽知道,也只有他能夠理解,張小凡心中的恨,心中的痛。
因為,他亦是。
那天,就像是噩夢一樣。
林驚羽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劍指天音寺衆人,執劍的手上青筋暴起,“一條命抵二百多條命,你們算的可真清楚,他們都是不會功夫的普通人,那麽多老弱婦孺……”
斬龍劍在主人的手裏邊有些輕微的顫抖,龍吟長嘯,似乎陷入了不可抑止的狂怒之中,劍氣森森如鐵,絲絲黑氣彌漫開來。
“吼——”
殿外碧水寒潭內,靈尊吼叫不止。
連它也察覺到了這裏的變故嗎?
偌大的玉清殿,李鯉置身其中似墜入冰窖,像是一直冷到了心底,小凡有噬血珠在手、又受了重傷的緣故,此番打擊,難免不會被噬血珠魔力侵蝕。
可驚羽呢,林驚羽這番話說得切切實實,就是他的常言。
他的眼裏揉不得沙子,血海深仇必須要報。
“驚羽,須彌山,天音寺,一條命一條命讨回來。”
“這兒有十五個人,就從他們開始。”
“好。”
“放肆!”道玄冷下臉,騰地從座椅上站起身來,“林驚羽、張小凡,你們還想在我面前動手不成!”
大竹峰那邊已經重重把張小凡圍住,這個七師弟身上的煞氣愈發重,杖傷到現在都未療竟然還能夠撐下來,且散發出來的功力有強盛之勢。
“驚羽,別在玉清殿說渾話。”寒冰劍才抵住斬龍,齊昊心中一驚,師弟真氣已經積蓄起來。
碧綠長劍之上再鋪蓋一柄神劍,發出清脆的響聲,與齊昊的法寶一起,将戾氣壓了下去,蕭逸才冷聲道:“玉清殿裏不得刀刃相向,林驚羽,你敢在這兒動手。”
“驚羽。”李鯉走到林驚羽身側,左手努力按下他的斬龍劍,心裏絲絲抽疼,她知道任何語言都難以抹平他的傷,只好再次握住他的手臂。
“這裏不行,那就去草廟村。”他們的話,林驚羽都沒有聽進去,淡漠地開口,冰冷的語調有濃濃殺意,“當着數百亡魂,你們都償命。”
“混賬!”水月也站起身來,“斬龍劍誅奸殺邪無數,怎可被你用來逞兇鬥狠!”
這時候,上官策大笑起來,“諸位道友讓我看的竟是這樣的荒唐鬧劇嗎,毀了兩個孩子的人生。”
“上官師弟這話欠妥當。”普空說道,“兩個孩子如今的境況,怎麽能說一個‘毀’字?”
“不毀嗎?”老者慢悠悠開口,“本來他們可以在草廟村過安閑自在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簡單是簡單了點,但至少,不像如今這樣被推到風口浪尖之上。最重要的,父母俱在。”
因為這句話,李鯉能夠感受到林驚羽周身的溫度再度降了下來。
事情到現在,誰不在克制。
張小凡、林驚羽,都在克制,克制着,馬上動手的念頭,要不然,一早就打起來了,怎麽會在口舌上再做對話。
李鯉暗自握了握拳頭,原來焚香谷,是來添把火的,還嫌青雲和天音不夠亂。
“阿彌陀佛。”普泓看着圍着張小凡和林驚羽的年輕人均已盛放出清光壓制着他們的動作,哀慈的臉上有些許怒氣,“數百年未見上官師弟,老衲不知,師弟何時變得這般會存離間之心了。”
上官策拿着随身法器站起身來,悠悠道:“畢竟數百年了……”
“普泓師伯小心,他不是上官師叔!”
李洵突如其來的話再次讓這個大殿滾入了沸水。
普泓有此提醒已經做了防範,眼前有九陽尺迅疾而來抵擋,豈料那銀光法器看似沖着他去,實際上——
道玄一聲悶哼,鮮血從唇邊淌下,他附近的首座長老們紛紛大驚,蒼松更是一個箭步到了他身側,“掌門師兄,你怎麽樣。”
“師兄!”
“師兄!”
墨綠色的道袍被鮮血浸染,道玄捂住腹部,道了一聲“無礙”。
而在此時那沖着道玄而去的法器不知何時又到了天音寺衆僧身後。
有了剛才的那一停頓,普泓猝不及防,硬生生挨了結實的一擊。
“師兄!”
“師父!”
無論是道玄還是普泓,均以一身超凡入聖的真法片刻走遍全身。
曾叔常從驚變中回過神來,凝神去看退到一邊的假上官策,剛才的那兩招,法寶離人去而莫辨別軌跡,“離人錐!”
“哈哈哈!”像是印證對方的話一樣,所謂的九寒凝冰刺慢慢顯現出它本來的樣子,更粗,更短。
那不是刺,分明就是錐。
“周隐!”
“哈哈哈……除了我周隐,還有誰的易容術能夠如此以假亂真。”那人伸手一抹臉,竟是另外一副相貌,根本不是上官策。
李洵收回九陽尺,“是你攔截了我們傳回焚香谷的音訊,也是你假意音訊欺騙。”
他本該一開始就想到,上官策師叔看守玄火壇三百年,就算不是寸步不離焚香谷,也根本不會離開南疆,就算玄火鑒事關重大,也應該是四師叔呂順前來,他早該想到的。
周隐笑笑,在這個高手雲集的大殿裏也絲毫不見慌張,“你們兩個小娃娃一早就覺得不對吧,可我就奇怪了,上官策那老家夥避世三百年,就是焚香谷弟子也不常見到,我究竟哪裏不像。”
“你哪裏都不像。”燕虹冷聲道,“二師叔雖避世卻也時常出入南疆五族部落,便裝出行,久而久之,從不穿焚香谷的玄火衣。”
“哦,我倒是不知道這個,但上青雲故,換身衣服說得過去吧。”
“衣服是說的過去,第二便是九寒凝冰刺。”
李洵補充說:“我二師叔的九寒凝冰刺取材極北冰原的萬載冰晶,青雲也有……”說着,他看了一眼齊昊手中寒冰劍,“色澤、溫度均是有所差異。”
李鯉看着水色衣袖裏閃動的花刺,懊惱自己的後知後覺,它雖然不是頂有靈性神性的法寶,但是在同類之中已經是頂尖,它讀懂了她敬佩上官策和九寒凝冰刺的想法,所以是在提醒她,那是假的,那個法器根本不是刺。
她怎麽就以為,花刺吃味了因為她覺得人家的法寶厲害。
真是蠢,她罵自己。
“焚香谷炎陽之力強盛,這一點也不奇怪,這裏的老家夥們也沒人懷疑。”
“是不奇怪,實際上,我和李洵師兄從未見到過二師叔的法寶,可既然你亮出來放在身邊,自然要多看一眼。”燕虹有條不紊地說着,“而真正讓我們确定你不是上官師叔的,就是關于狐族一事。”
“狐族?”
“狐族一事,出谷前師叔才吩咐過我們,若遇再遇九尾天狐一族,只抓不殺,而你卻說,妖孽當誅。”
只抓不殺。
狐岐山的那只小狐貍是這樣,而即便是在火龍洞內遇到六尾,他們也沒有存殺心,将其帶回南疆也就是了,偏偏六尾寧死也不俘于焚香谷。
假扮上官策的人,出現在青雲門,必然是有所圖謀,原本他們師兄妹打算靜觀其變在必要的時候戳穿,沒想到,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害得青雲、天音領袖受傷。
“哈哈哈……”周隐大笑,顯然沒有将兩個小輩放在眼裏,“道玄老兒,普泓老禿驢,我離人錐的滋味怎麽樣啊?”
曾叔常剛要出手解決這個偷襲放肆的魔道妖人,就聽到耳邊響起,“蒼松你……”
“蒼松!”
“蒼松!”
“七尾蜈蚣!”曾叔常回過身去,咬傷道玄的,被打死在地上的毒物,正是天下至奇毒物七尾蜈蚣,“蒼松你!你在做什麽!”
蒼青色的如松身影緩緩開口:“是我接待的上官道兄上山,做中間人引薦,怎會不知真假。”
李洵和燕虹臉色慘白,他們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發覺,就是看那上官策與青雲蒼松師叔相談甚好的樣子。
整個玉清殿裏,一驚再驚,居然也在剎那間平緩下來。
蒼松真人緩慢地走了下來,似乎并不懼怕在這時候有人會對他出手。
蕭逸才腳步微動,看着步步走來的德高望重的師叔,将七星寶劍橫在了齊昊和林驚羽身前,站在兩位師弟面前護住他們。
肩上搭上了一只手,有人從他身後走出來,白衣俊朗,是齊昊。
“師父……”齊昊難以置信,“師父你在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自然為你萬劍一萬師伯報仇雪恨!”
萬劍一。
這個仿佛帶著夢魇般的名字,有聽到過的人,有第一次聽到的人,這個名字帶著濃濃的陰影,壓在青雲門的上空。
“道玄害死的萬師兄,當然要報仇!”
上首的青雲首座長老,皆是面容鐵青。
商正梁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