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度淹沒了整片山林,光芒暴漲直接壓倒朝秦無炎而去。
“朱雀聖使請青雲蒼松前輩一敘。”
沉沉的男聲再度開口,再次喊了徒弟的名字,“驚羽。”
有那麽一瞬間,似乎光芒如太陽般爆發開去,亮得令人無法睜眼,然而這一瞬間不過是如此短暫,轉眼即過。
白影停在空中,林驚羽瞳孔一縮,面色冷峻至極,手中碧劍向敵人一指,這一劍,卻硬生生地凝在了手上,不曾發出,亮如秋水。
秦無炎像是很滿意這樣的結局,帶着端木老祖和百毒子的屍體就離開了衆人視線。
“幽姬,那個妖女……”蘇茹沉着臉,昳麗的容顏複雜沉沉,“我代蒼松師兄去一趟如何?也想會會她。”
田不易反對,“你去做什麽!”他與蒼松兩人相視一眼,目光齊齊落在回身的林驚羽上。
“不去也可以,小凡我必須帶走,驚羽也不必留這兒了,我帶他們回青雲。”
不能再讓他們留在這裏了。
即便萬師兄的事另有真相,可當初被扣上的,完完全全就是勾結魔教的罪名。
小凡如今的情況……
驚羽的情況……
他們還這麽小。
而再這樣下去,萬師兄的事遲早要再掀起波瀾,怎能讓他在天之靈都得不到安息,還要遭受诟病。
田不易思忖了一下,“蒼松師弟認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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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蒼松沉聲一道,“勞煩蘇師妹帶驚羽回山了。”
聽到這個決定的林驚羽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可是師父……”
“沒什麽可是,讓你回去就回去。”
蒼松打斷他的話,反身離去,後圍的衆人紛紛讓路。
他們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情況。
好像從今日跟魔教動上手開始,事情的走向就變得離奇,正道第一大派,與魔教牽扯甚深啊。
“師兄……”
法相對師弟搖頭,“青雲的事不是我們能插手的。”
“走了燕師妹,青雲,亂的很。”
李鯉有點不安,和魔教牽扯太深絕不是什麽好事。
之前想通想明白的事情再度混亂起來。
還是繞到一個人身上,萬劍一。
總覺得哪裏很奇怪,萬劍一在青雲門,到底是個什麽人?
作者有話要說: 驚羽最最帥!
☆、袍澤情深
東海流波山,入海七千裏,其間有夔牛,三千年方現一次。
魔教為夔牛而來,勢在必得;正道為魔教而來,除奸殺魔。
山北為陰,山南為陽。
一陰一陽,一邪一正,倒也符合千萬年以來的定律。
山北陰煞之氣太重,正是此前合歡派駐地逍遙澗所在,宮殿園林亭臺樓閣無一處不是因為早因李鯉三十多年巧進強出而毀的,甚至還有合歡派女子屍體化成的白骨還殘留着,更顯極幽冥。
而毀是毀了,但那天然山澗還在,魔教據此大擺詭谲的陣法,甚至異于精巧的奇門遁甲。
張小凡他們到的早,曾書書去探了,說陣法不奇特,難就難在附加了鬼道之術,無法破解,實是易守難攻。
而來田不易與蒼松率領青雲弟子進駐山南後也去看過情況,若要強攻,後果只會死傷無數,便與大力尊者等商議,索性等到夔牛現世那時,等魔教傾巢出動再行攻之。
此舉,也有很大風險,夔牛乃洪荒遺種,拒被魔教收服的同時,恐也拒正道相救,不相認人,行覆海颠島之措。
只是魔道有高人,鬼神都難測;正教行大仁大義,不會讓弟子平白無故喪身在一個法陣裏,更是,張小凡的事已經讓青雲保守争議,天音寺和焚香谷均是只有年輕弟子來,神秘高玄的焚香谷更是只有兩人——
人心離散,甚至還不如魔教萬衆一心。
于是到現在,也就收拾了吸血老妖、百毒子和端木老祖。
山南營地。
三五一群,七八一堆,人數雖然不多,但是這滿目看去,人聲也是鼎沸。
多半,都是在讨論青雲。
張小凡。
林驚羽。
這兩個名字重複出現。
甚至還有李鯉的名字,血戰合歡之人。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小凡實際上是去狐岐山調養了身體。”
“攝魂和噬血珠不必說,就是那天書,短短時日,竟也與小凡自身血肉完全融合,魔教根本取不走天書,拿到兩樣法寶也是無用,只能選擇保住他的命,幫助他順理天書真法,期間,也存了心思想招小凡入魔道。”
李鯉想到“女婿”的那個說法,“碧瑤?”
“大概,她是真心喜歡小凡師弟吧。”欺霜勝雪的眼眸有所動容,陸雪琪甚至還輕輕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在嘆碧瑤,還是張小凡,又或是她自己,“我們在狐岐山附近打探了好些時日還未見鬼王宗有什麽動作,本想硬闖,結果碧瑤到了跟前,希望我們接應,跟她裏應外合。”
“我和驚羽看到了焚香谷功法的痕跡。”
“就是那天,她幫小凡逃出來,自己也受了重傷,有只小狐貍趕來給她送藥。焚香谷與狐族仇深似海,再加上玄火鑒仍在鬼王宗手裏,碧瑤為了保護小狐貍,傷在李洵師兄手裏,也是那個時候,我們和他與燕虹師姐分道揚镳。”
“碧瑤還挺有情有義……”原來是那只狐貍,李鯉感嘆了一句,“所以你說的你們還有事未解決,就是幫碧瑤療傷?”
陸雪琪點頭,“她也是為了我們,小凡良善,以為鬼王宗都對少宗主下了狠手,碧瑤回去一定沒有好果子吃,于是堅持把她和那只小狐貍都帶上……所以,我們沒辦法回青雲。”
“書書不是去找你們了?”
“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狐妖送回狐岐山,路上順手,還把周老前輩和小環妹妹都帶了過來……其實,我們還是被他給唬了,說什麽遇到‘仙人指路’光顧一下生意就行,不能随便招惹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實際上,他和周前輩關系極好,還敢揪胡子。”說到這兒,陸雪琪臉上也有一閃而過的笑意,清美似百合,“前輩指點了小凡控制噬血珠之法,需強盛修為和強硬心志方能控,持身周正,切忌心傷,所以直到到了流波山,書書才把幾位師兄受刑的事情告訴他。”
“小凡心善,一定難受壞了。”
“對着宋師兄磕了頭,還在田師伯營帳前跪了一整夜。那夜魔教教衆大舉進島安營紮寨,鬼道妖陣大展法門,攪得仙島風雲變幻,甚至還下了凍雨,到晚上雨停的時候,我摸他的衣服,都有碎冰。”
李鯉剛想嘆一句“難為他了”,可回過頭來複思師妹這句話……
“你也整夜沒睡?”
絕美如神女的容顏有一絲遲疑,落入李鯉眼中,她緊接着開口:“別告訴我說,你跟着他跪了一宿?”
陸雪琪輕聲道:“書書還是回了一趟山門,我卻未曾見到師兄所受苦楚,再見師長師兄們,心裏實在難受。再者,萬蝠古窟裏是我與小凡一起,是我沒護好他,又是我放任碧瑤跟着……”
李鯉握上師妹的手,觸到她的手心都是冰涼的,“別擔心,師門公正,小凡的事自有公論,魔……”
“混賬!”
她話還沒說完,簡單坐在大石上的兩人就聽到正對着的營帳裏一聲怒吼,氣勢磅礴甚至吹開了帳簾。
是蒼松。
“……你拿斬龍劍跟攝魂比?攝魂憑什麽跟斬龍比!”
李鯉進賬的時候,看到正中間林驚羽倒在地上,師叔蘇茹正扶他起來。
青雲門執掌戒律堂的龍首峰首座,平日裏便是不怒自威,如今生起氣來,空氣如滄水一樣死寂,悶得人透不過氣來。
除了回禀定海莊一事的齊昊、文敏,大竹峰弟子只有宋大仁一人在,也不見曾書書人影,一旁倒是立着法相與李洵兩人。
李鯉也顧不得什麽,趕忙過去跪在他身側。
唇邊血跡淌下,順着嘴角滴落,滴落在白衣上,林驚羽擰着眉毛,擰得很死,顯然剛才蒼松一擊是用了大力的。
他捂着胸口,掙開蘇茹的攙扶,仍舊筆直地挺身跪好,容色蒼白如紙,額頭還有細密的冷汗。
李鯉心疼得不行,跟魔道動手還用了斬鬼神的人不好好休息,不好好去看小凡,非跟着齊昊往是非之地湊。這又說了什麽話,讓蒼松師伯生這麽大的氣?
之前不還師徒情深好好的嘛,別不是不想回山出言頂撞了。
威嚴肅穆的男人,一身蒼青色道袍映襯着冷面怒目,渾身上下氣蓋壓頂,濃濃的凜冽幾乎要穿透人身。
“攝魂吸收至邪鬼厲妖物的精血煉就而成,是窮兇極惡的所在。斬龍是什麽?這是九天神兵!它誅殺奸邪無數,非一身正氣淩然之人不可發揮其神力!”蒼松顯然是氣極了,身形都微微抖動,開口的話語更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你居然告訴我說,斬龍劍裏也攝取無數死靈惡鬼,也,什麽叫做‘也’,劍斬鬼神的意義,這能一樣!”
林驚羽咬着牙,無血色的薄唇抿得也死死的,嘴上仍舊犟硬:“只要心懷仁慈,什麽是邪物,什麽又是神兵,乾坤清光戒不也落在青龍手裏行不義之舉……”
“你!”
蒼松揚起手就要做打,齊昊上前攔被田不易呵止,蘇茹攔了上去也被丈夫拉到一邊。
林驚羽握着李鯉的手,緊緊地握着,握得她手指骨都疼,阻止她護身的動作。
還是田不易了解蒼松的脾氣,知道這個師弟只是見不得別人說斬龍劍的不是,尤其這個人還是它的主人。
于是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就看着那只手停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最終,放在了身側。
“驚羽啊……”田不易适時開口,“攝魂沒你想的這麽簡單,老七得到他固然是際遇,它本身也确實是奇寶,可同時也是無上兇器,否則當初也不會被青竹祖師封印。與噬血珠一樣,用久了,邪氣壓身,貪、嗔、怒、恨怨、癡,會侵蝕人的心智。”
“我信小凡。”林驚羽擡眼,黑眸堅定不移亮起熠熠的光芒,再重複了一次,“我信小凡,您是他師父,您難道不信嗎?大竹峰師兄們的名字,仁義禮智信,這也是青雲的訓導,小凡少承庭訓,他就是這樣的人。”
“哐啷——”
一聲清嘯響起,與此同時,李鯉被身側的人大力一推起身,身形穩住後又被文敏摁住。
翻湧的黑氣從斬龍劍上源源不斷釋放出來,瞬間就湮沒了碧色豪光。
再眨眼,黑氣已經纏繞上林驚羽周身,瞬間也吞噬了他的人影。
陰冷森森,讓人感覺如芒的寒意,仿佛置身地獄,在修羅幽冥之中穿梭。
是惡鬼。
是邪靈。
是魔魂。
是妖魄。
是猙獰的怪物。
是可怖的妖孽。
是魑魅魍魉。
獵風陣陣,黑氣凝而不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狂野猖獗。
李鯉面前是鬼府,真實又觸手可及,仿佛往前踏一步就是死域。
原來,那就是那團黑氣的原貌。
“死靈淵,過于平淡了。” 天琊豪光暴漲,劍意淩然,無數淡藍光芒輝映之中,陸雪琪怔怔地看着眼前這些景象,白衣如雪,容顏清冷,發出了低低的感慨。
“铮!”
龍嘯清吟聲出,一切都化為虛無,可在場的人都知道,剛才看到的,都是真實,法相渾身的佛光甚至還來不及收斂。
林驚羽收起長劍,還是維持着長身而跪的動作,清隽寧越的人一如平常的天姿風采,淨冽得不沾染任何雜質。
“從鬼神進,從鬼神出,才能劍斬鬼神,從十五歲開始,年年月月日日都要進入這鬼域死府,斬龍劍裏有世代劍主斬殺的鬼怪餘魂,暴戾殘惡,同樣至兇至邪。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半天,一天,直到能夠練成斬鬼神真決。我能做到無驚懼之心,無憂恐之情,堅忍如韌——”林驚羽的聲音擲地有聲,“小凡也可以,我信他。”
“我也信。”宋大仁雙膝跪地。
“我也信。”
“我也信。”
“我也信……”
“阿彌陀佛,田師叔,蒼松師叔,小僧也希望青雲能給張師弟一個公道,他至誠至善,是攝魂還是噬血珠又或是天書,并無幹系,而魔教貫會挑撥是非。”
“行了。”田不易大手一揮,收起了齊昊遞上來的司徒逍及定海莊百姓的陳情信和聯名信,“小凡的事,我們自有定論,一個個只會來這套,還跪上瘾了……”
他又看向法相,“希望普泓師兄能給青雲滿意的答複。”
法相眼神微凝,“……是。”
“至于玄火鑒——”
“田師叔。”
“此前早已談論過,既然上官師兄會來一趟,青雲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是。”
“還站得起來嗎?”蒼松冷聲道。
蘇茹有些嗔怪,“蒼松師兄明知驚羽受斬鬼神反噬還下這麽重的手,明日回山,這千萬裏路的……”
“你自己說。”
“我能。”
林驚羽從地上站起,動作不拖沓,也無遲緩,更沒拿斬龍支撐。
李鯉看着,有些難過地想,他的回答,從來都是“我能”、“我可以”、“我沒事”……
“袍澤情深……”
蒼松看着小徒,往昔記憶如潮水卷來,肅板的臉有所松動,回去,回去之後有普泓等着。
屆時真相揭開,怕是再沒有教導他的機會了。
這麽短的時間,修為,意志,行為處事,至少八分像他。
就希望,他不要恨他才好。
這裏能站起來,也不知道,回青雲之後,還能不能站起來?
“……做的好。”
林驚羽眸色頓時亮澄了一下,俊雅溫潤,有齊昊如玉的樣子。
“戒浮,戒躁。”
“是。”
“不卑,不亢。”
“是。”
這樣的相處模式,李鯉想,要不怎麽說林驚羽的一本正經常常讓人氣堵得不行,不得不說,某些方面看上去,驚羽跟蒼松師伯簡直一模一樣。
尤其是蹙眉,尤其是正色,尤其是一板一眼時。
真的一點都不可愛。
同時,也很可愛啊。
昳麗的女子眉眼如畫,唇邊蓄滿恬淡的柔光,卻在剎那間生硬。
誰能告訴她,蒼松師伯怎麽又在看她?
“為師還以為……”蒼松貌似無意地開口,“你在外一趟,只顧沉浸在溫柔旖旎鄉裏。”
李鯉眼瞳驀然睜大。
被人知道是一回事,話說怎麽沒人驚訝,在場的人怎麽都了然的樣子?
不管,可被人挑明了說是另一回事,而那個人還是她喜歡的人的師父,也是父親的存在。
林驚羽也有點急,深怕師父對李鯉發難,“師……”
蒼青色道袍的男子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兀自說道:“有一點我倒是很贊同陽師兄的話,青雲,就不該收女弟子,紅顏禍水……”
蘇茹骨子裏刁蠻潑辣的勁兒幾百年來一點都沒少,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說小了沖阿鯉去的,說大了就是沖小竹峰來的,“我們阿鯉哪兒不好,師兄這話,反倒是說驚羽意志不堅。”
蒼松冷哼一聲,營帳內氣壓降了一下才回過來,“都散了吧。”
若林驚羽會因為一個女人軟弱任人欺,就枉費他怎麽多年的鞭策。
其實也好。
齊昊他不擔心,龍首峰的責任不會讓他垮下來;林驚羽……
萬念俱灰的絕境裏有人能拉住他也好。
最好,對的起期待。
到頭來李鯉聽到帳外曾書書恭謙一聲“蒼松師伯”時還在想,師伯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又是什麽态度呢?
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一把掀開營帳,招呼着:“走吧,帶你去小凡那兒。”
然後,被勾着肩搭着背的林驚羽才出去,冷不丁懷裏被塞進一樣東西。
“咳——咳咳——”他本來就內腑損傷不輕,看到是什麽東西後一個岔氣,差點又嘔出血來,好在他們兩人走在最前面,而背影怎麽看都是兄弟情深的畫面。
他瞪了一眼身邊的罪魁禍首,用極小的聲音怒道:“你怎麽把這東西帶來了!”
曾書書瞄了一眼白衣袖子遮擋下露出來的陳舊藍皮書,“都說了我得公平,從青雲出來後我去找小凡沒去找你,還不是怕你不高興。”
“我沒不高興。”
“還是渝都那本,該你的就是你的,送你了那就是你的,一直替你收着呢。”
“我可沒要。”
“噓,小聲點兒,大仁師兄該聽見了。”
“曾書書。”
“或者,我給小凡?”
“你敢。”
“所以趕緊收好啊兄弟,你遲早有用的。”
林驚羽看着那張清秀俊朗得一塌糊塗同時也笑得猥瑣到不行的臉,覺得胸腔裏氣血翻湧得厲害,又在意指李鯉……
左手頓時化開太極圖案就往身側招呼過去。
淡紫光彩若天上紫薇辰星,暗勁洶湧,層層湧來,瞬間壓倒了綠芒。
曾書書笑意更甚,不能亵渎人家李鯉師姐嘛,他知道,但是看驚羽生氣變臉什麽的,多有意思啊,太有意思了。
“都傷成什麽樣了還想跟我動手,你打得過我嗎?”
“蕭師兄!你怎麽來了!”
驚訝的女聲清靈恬恬,最重要的是她話裏的內容,曾書書身體一頓,還沒反應過來胸口就一下吃痛,倒退了好幾步才穩住。
林驚羽抹掉唇邊新的血跡,将藍皮書塞入衣懷裏後轉過身,“勞煩宋師兄代我去吧。”
宋大仁看着這兩個師弟,溫厚的臉上一陣笑意,“這邊,林師弟。”
曾書書哪個方向都看了一遍,根本就沒有蕭逸才的身影。
剛才的聲音……
女子亭亭玉立沐浴在陽光中,巧笑嫣然,清淺的水色衣衫襯地她眸如秋水,唇若施朱,而那通身的驕傲盛氣,哪裏與她那張模樣年紀十幾歲的雪顏相合?
他怎麽忘了,驚羽是好拿捏,可還有一個李鯉精明狡黠得不行。
這下,覺得剛才被驚羽打得地方更痛了。
李鯉輕輕一哼,讓你欺負他,驚羽可不是随随便便沖人出手的人,當她不存在嗎?
“阿鯉。”
要命……
李鯉慢吞吞轉過身,她那無比溫柔美麗的大師姐正肅臉看她,反而向來清冷淡漠的師妹雪琪,盈盈淺笑,漂亮得天地都失了色。
“那個,文敏師姐……”
“你跟我過來。”
“……是。”
挺拔的身影閉目盤坐,輕輕漂浮在他頭頂的是散發着碧綠光芒的斬龍劍,清清光圈将他籠罩。盡管如雪的白衣襟處有幹涸的血跡,長袍下擺處也殘留着污穢,但是那隽逸的容色依然清冽不凡。
他的身前站着一個身着淡色藍灰長袍的少年,也是還不到雙十的樣子,頭上束着一根青藍的發帶,眉清目秀,溫和似軟綿的春光,帶了幾分安靜地溫暖無害。
手裏舉着一根通體烏黑的棍子,此刻正閃現着神秘的玄青色光芒,對着塌上盤坐的人,清光滲透進入白衣胸膛。
半晌,無論是碧光還是青光,瞬間攏吸消失。
黑棍還是黑棍,碧劍的流光也在明亮的賬內幾乎看不到。
林驚羽睜開眼睛,帶了淡淡的笑意,“沒想到你境界已如此之高,少時田師伯罵你朽木不可雕也,分明是他自己看走眼了。”
“我在這裏好多天了沒事幹,六師兄一天就把他的全部家當全都輸給我。我閑來無事,只能琢磨琢磨太極玄清道,你別這麽說我師父……”張小凡收起攝魂棒,随意地也往塌上一坐,“小心他聽見了又要出手教訓你。”
“大不了再請師伯指教指教,反正我狂妄傲慢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誰也沒忘記玉清殿分別時的那一眼,同樣地,誰也沒忘記大竹峰靜守堂裏再見面的年少意氣。
他們是彼此最親近的兄弟。
“周老前輩聽說了你的情況,一直罵罵咧咧罵你‘胡來’,別人想活命還來不及,你卻把自己往死裏折騰,也說你……”張小凡看着林驚羽,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出,“說你目空一切,肖似故人。”
林驚羽眉眼凍霜,如刀削劍刻般雕鑿出來的棱角泛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低低地開口:“那位前輩的往事許是青雲秘辛,書書曾經叮囑我不能開口提及,除非師長主動告知。我所接觸到的魔教,多對那個名字執念頗深,師長們也是諱莫如深……”他擡眼看身邊的人,“蘇茹師叔還因此,要立馬讓我回山,顯然不希望我跟敵營有太多的牽扯,甚至,也好像不希望魔教的人看到我,這跟師父寄予的厚望,披荊斬棘、降妖除魔,截然相反。”
“驚羽……”
“我沒事。”他略顯疲憊地開口,拿手揉了揉眉心,“那位前輩的事與我無關,我是林驚羽,不是他,把長輩的目光就當成是長輩的慈愛便好,至于魔教那邊——”周身氣息忽地一變,戰意、殺意纏繞在一起充斥開來,轉瞬即逝,快得像是錯覺一般,“魔教那邊,不過劍斬鬼神。”
不過劍斬鬼神。
短短六個字,語氣平淡至極,說的也是狂妄至極,輕蔑、不屑,有一種俯瞰蝼蟻的居高臨下。
如果蒼松、田不易等人站在這裏,聽到這句話,看到說話人的倨傲和風輕雲淡,怕也只有時光倒流的恍惚。
但張小凡不知萬劍一,說道:“師娘剛見到我時就跟師父吵了一架,非要立刻帶我回山,今天魔教堂而皇之鬧了這樣一場,我再待在這兒怕是不合适,會讓青雲被當成笑話一樣看待……”
“小凡。”林驚羽打斷他的話,“瞎說什麽。”
“我知道自己身上因緣際會太多,可那之後每走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怨不得那些際遇。”清澈如竹風濤濤,眼神裏有堅定,“回山之後,什麽樣的懲處我都認。”
林驚羽抿着恢複血色的薄唇,頓了一下後問他:“我陪你?”
張小凡哪會不知道他,想讓他自強的同時依舊放心不下他。
“我自己擔。”張小凡摸着光滑的、黑不溜秋以前被他當做燒火棍的東西,目光有所追憶,更添暖色,“大竹峰裏,每個人都有如竹高節,我自己擔,我還想繼續給師父師娘還有師兄師姐燒飯吃……”
林驚羽看着這樣的小凡,本來心裏湧上了一些感慨,卻在下一秒瞬息消散,只聽好友咕哝說:“他們都出來了這麽久,大黃和小灰都沒人照顧,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仙犬和靈猴,還能死了不成,他有些無奈,更多的卻是安慰,小凡其實還是小凡,就算是長大了的小凡,也還是那個溫綿良善的人。
溫綿良善,很容易被人利用。
林驚羽再次問他關于噬血珠的事,“……宋師兄說,天音寺那些人剛上島就找你來了。”
“法相師兄與我說了會兒話,讓我放寬心,說等普泓大師到青雲,就能真相大白。”
張小凡眼神的焦距有些渙散,法相一早就知道他是誰,知道他身上有大梵般若的人,所以從見面起就對他格外和善;現在來看他,還特地問了大梵般若的事有沒有人知道。
鬼王宗那個鬼先生說了古怪,周老前輩也擰起了眉說奇怪,但在那之前,無一人起疑,包括七脈會武時師父為他探脈,幸而那時損傷太大,被神劍禦雷真訣紊亂的全是太極玄清道,而他潛意識裏也一直壓制着大梵般若,這才能夠躲過。
等到回山,等到回山這事就瞞不住了吧。
“草廟裏的那個和尚就是普智大師?”
“是。”
“是他把噬血珠給你的?”
“是。”
“為什麽?”
張小凡茫然地搖了搖頭,“他讓我找個無人的地方扔掉。”
“那你怎麽沒扔?”
清秀的少年苦笑了一下,像是自嘲:“許是對佛門敬重,許是那時候普智神僧對我也和藹親切,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但因,因是草廟村滅前得到了點關懷,就留下當了紀念。”
“這事是天音寺的責任,該給說法的是他們。”
張小凡看着姿容若寒松的兄弟,無論怎麽樣都不敢開口跟他說他當年看到的。
驚羽就昏迷不醒地倒在地上,他見到普智為了救人跟黑衣人鬥法,使的就是神劍禦雷真訣;而那個黑衣人看向驚羽的眼神,滿是瘋狂,是一種驚喜到無法壓制的瘋狂,簡直就是一個魔人。
張小凡腦海裏甚至有過一個大膽的想法,隐隐覺得,當年屠村的人是青雲山上的。
佛門大師遭受重創離開,或許那黑衣人又折而複返,草廟村被屠,而即便回須彌山的普智也重傷不治。
但他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
即便真有不法的青雲人屠村殺人,又怎會放過他和驚羽?
種種疑惑不解,只能留到回山才能知曉。
說不定那時,他和驚羽就能夠找到仇人。
只有兩個人的營帳被一種莫名的氛圍填充着。
氣氛有點壓抑。
林驚羽打算另起話題,不料張小凡自己卻先說了。
“不問問碧瑤嗎?”
“小池鎮的時候我知你待她不是敵人,畢竟同過生、共患難,那現在呢?”林驚羽問出的問題卻有些小心。
張小凡有些失笑,笑容雖然腼腆但絕不扭捏,“我知道你想問什麽,跟我交朋友的是碧瑤,不是鬼王宗的少宗主,而且,也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那個燦若千陽的少女,不同道、不同謀,是相互背離的,也只能是一段記憶裏的朋友了。
林驚羽眉宇間松葉搖晃,抖落下壓翠的雪花,可還沒說點什麽卻再次凝住。
“……又不是你對李鯉師姐。”
黑眸微怔,露出一絲窘意,“你……”
“你來之前書書早就跑來告訴我了,我居然沒早看出來。”
曾、書、書,果然哪兒都有他,林驚羽心裏給這個兄弟記上了一筆,突然覺得衣懷裏的東西有些滾燙,必須找個地方扔掉。
張小凡笑得咧開了嘴,這應該是他自從知曉師兄為他受刑罰以來,覺得最暖心窩的事了。
說到暖心窩。
寒冷的雨夜,凍雨如注,陪他跪罰的美麗女子,如同黑夜裏盛開的百合,何嘗不暖心窩。
“……不過我們要回去,李鯉師姐還留在這兒?”
林驚羽神情一滞,是啊,她要留這兒嗎?
作者有話要說: 曾書書:你們都欺負人!
作者:十年劇情還是要走的,鬼厲還是要出現的,碧瑤還是要死的,但是在那之前,夔牛還是要出來,大梵般若也還是要出來。
兄弟兩人都被坑了有木有,小凡以為他叫過“師父”的普智是個好人,驚羽更是對蒼松敬愛到不行,結果……
預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再說點——
我覺得原著裏張小凡叛出青雲的原因根本就不是碧瑤!
固守的信念崩塌,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場笑話,屠村之仇昭然揭開,那時候他修為又不高,心力塌陷很容易就被魔性侵蝕,而崇拜的道玄掌門要殺他,青雲無他的立足之地,然後碧瑤的死正好給了他一個借口,十年茫茫只是他自己沉沉浮浮的過渡,切身去感受何為正、何為魔,關碧瑤什麽事兒呢?
證據:鬼厲消失就是最好證據,張小凡回到青雲就是最好的證據。
碧瑤其實也是個小妖女,也狠辣,電視劇洗得太白、戲份也太多,反而不讓人喜歡。
唔,碧瑤黨勿撕。
咱寫的是驚羽!
林驚羽!林驚羽!林驚羽!
(總覺得我越寫越多,每次都是兩章的量我好難過……多給小凡點戲份,畢竟很久沒上線,也很快要下線了。)
☆、東海之夜
是夜。
才從張小凡處回來的林驚羽換上了紋繡祥雲騰龍青松圖案的白衣,如雪清冽。
其間動作掉出來什麽東西,雖然沒有看清是什麽,但是齊昊覺得頗有意思,自家小師弟這手快的、不正常,就像,生怕他看見。
一如——
通天峰上的那塊手帕。
這一晃才幾個月時間,速度還挺快。
林驚羽不是沒注意到師兄打量的目光,心裏一陣虛,既然師兄當他在藏李鯉的東西,那就讓他這樣認為吧,畢竟也有那塊手帕在。
他是因為想着李鯉的事,都忘了身上還有那本書,差點兒就讓師兄看見——
如果放在尋常,他如實道出那是怎麽來的就行,曾書書,也該讓他長點兒記性,別以為戒律堂就是個擺設。
但是現在跟李鯉的事情這麽一挑開,他就不想讓她出現在別人的浮想聯翩中,被人戲谑。
“想什麽呢?”
“師兄……”
齊昊覺得好笑,“我人就在你眼前。”
“不,是關于……”
是關于李鯉。
他不是擔心李鯉在流波山的安危,只是……形容不出那種感覺,心裏有所牽挂,跟牽挂小凡完全不一樣,是一種不想分開的感覺,牽腸挂肚。
林驚羽欲言又止,覺得說出來要被師兄笑話,剛想止住話頭,營帳裏飛入一片樹葉:碧綠色,這流波山上最常見的那種。
林驚羽心房顫動,餘光掃到斬龍碧波,當下明白了。
齊昊看了師弟的反應,揚手将樹葉并在指尖,清光淺淺,女聲緩緩流開,話語內容十分短小——
“齊師兄,通天峰上。驚羽,流波東南。”
齊昊想到了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