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床,她竟然躺在床上,身上還蓋着被子,斬龍劍和花刺并排着就放在枕邊。
“吱呀——”
“師姐,你醒了。”
然後,李鯉扭頭去看推門進來的人,對方手上還端着托盤。
昏迷了十幾天都沒有醒的人,披在白衣下面的身形看上去單薄了不少,唇色還有隐隐的雪白,是那種虛弱得近乎透明的感覺。
李鯉眼睛凝黑,沉默地看着他,嘴唇抿得有點緊,極緊。
“李師姐,下面店小二和掌櫃告訴我說師姐預付了一個月的房費,這是老板娘煮的白粥,師姐過來吃點吧。”
“你什麽時候醒的?”她沒有動作,就這麽盯着他。
“早上天蒙蒙亮的時候。”
“我怎麽在床上?”
“看師姐靠在幾案塌上睡得不踏實,就把師姐抱到了床上。”
“呼——”李鯉吐了一口氣,冷笑道,“你還有力氣抱得動我?”
林驚羽傷得實在是太重。
就算沒死也去了半條命,一只腳算是邁進鬼門關。
脈絡,筋骨,髒腑,無一處不傷。
李洵直嘆“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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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道行未折損是萬幸,但也大傷真元,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養不好,這還是好的情況。也是他果敢無畏至極才能把僅剩的那一丁半點功力往無窮無盡的地步發揮,要是換了旁人,可沒有他這份神通。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服氣。”
他服氣?
他有什麽好服氣。
李鯉真想翻個白眼給李洵。
她不敢讓林驚羽有出任何差錯的可能,就只好先把人弄到渝都城來,這時候,沒有比正魔相容的渝都城更加安全的地方。
其實鬼王宗并沒有放棄對林驚羽的殺心,在張小凡走後,又有大批的人堵了上來,意在要取林驚羽的命。
只是李鯉他們還沒出手,幽姬折返回來呵退了那一衆高手。
朱雀印轟然威懾,這才讓人準确地認識到,這是魔教朱雀聖使,而不是僅僅跟在碧瑤身邊的一個寡言少語的女人。
問她為什麽幫他們,對方先是一語不發,而後說了這樣的話:“算他運氣好,像我的一個故人,就當,還情了。”
很奇怪。
處處透着古怪的朱雀使。
李鯉倒也沒有承她的情,她一沒打算把林驚羽交出去,二沒打算這時候跟他死在一塊兒,想從她手裏拿人,對方也得掂量掂量實力,用林驚羽死戰青龍的話說,沒那麽容易。
她忌憚着鬼王宗名下的大産業,只能找家普普通通、位置又偏僻的客棧住下。
照顧他,幾乎是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從碧瑤那裏坑來的錢,收集了這個商通四域的城鎮最好的靈丹妙藥,變着法兒給他灌下去。
她一直提防着魔教的人賊心不死,直等到林驚羽情況好點兒才大把大把往他體內輸送真氣,弄得自個兒都渾噩昏沉,居然被人近身都沒有察覺到!
林驚羽敏銳地覺察到李鯉很不高興,細細琢磨她說的話,也立馬意識到師姐在不高興什麽。
原來,就只是在擔心他。
徑直走到床邊,動作利落地掀開棉被,趁李鯉沒有反應過來,一手穿過她的雙膝,一手攬上她的腰身後背,往上一提就把人輕輕松松橫抱起來。
“你還來勁兒了,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狀況?”身體騰空被他抱起來,李鯉也不亂動,順勢圈上他的脖子,就怕回頭又傷到他哪裏,于是幹脆睜大了美目瞪他,企圖以師姐的威嚴震懾到他,“趕緊放我下來!”
“我抱得動。”林驚羽垂下眼睑,看着那漂亮的熠熠火光,聲音清淡又溫和,重複說:“我抱得動,師姐一點都不重。”
一點都不重,反而還輕了不少。
他也給她探過內息,就像是燃燒了整夜整夜的燭火一樣,燈油幾乎要被枯竭殆盡,她一點兒不吝啬的,拼上自己全部的修為道行給他療傷。
兩個人距離有點近,林驚羽說話間的氣息雖然還微弱但是仍像徐徐的清風一樣撲在她的臉上,比小竹峰淚竹的竹香還清冽好聞。
李鯉覺得不太好,因為耳根子有點發燒,而對方眼睛裏的慚愧和憐惜她一點都沒少看。
知道了,那也沒什麽,就是給他輸點內力而已。
李鯉說,“這點功力,很快就回來了,我當年回山的時候遇到蕭師兄,他也不留餘力地給我療傷。”
頓住。
他把她放下到一半的動作頓時停住,直起身體重新又把人抱了回來。
“幹什麽?”
林驚羽不執一言,邁開步子把李鯉抱到長凳邊才将人放了下來,然後開口說:“同門療傷都是應該。”
口氣有點悶啊,難道生了病就像小孩子一樣發脾氣?
不過這話她不會說出口,林驚羽好像,讨厭她把他當成孩子對待。
可是,這樣的他很可愛。
有乖巧可愛的一面跟他強大偉岸的一面,并不沖突。
李鯉拉開長凳在桌前坐了下來,給他解釋情況:“雪琪跟在鬼王宗的人後面追小凡去了,還有李洵燕虹他們都跟去了。”
林驚羽知道,他往樓下轉了一圈得知在渝都城內又沒聽說陸師姐在,就知道他們的打算,所以小凡那邊他放下了一半的心。
“……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清楚,我沒有蕭師兄那樣的本事敢千裏迢迢把你帶回青雲而保證不出任何事情的。”
林驚羽在她面前坐下,從盅瓶裏倒好一碗粥遞給她,卻在李鯉伸手過來接住的時候沒有撤力。
她疑惑地看着他的動作,聽他開口叫她,“李鯉師姐。”
“什麽。”
“我以後,會盡量讓自己不受傷。”
“嗯。”李鯉點頭。
不受傷好。
雖然身在這世道沒有不受傷的道理,更何況像林驚羽這樣的人,不會躲在別人身後貪生怕死,哪怕是尋求普通的保障也不會,他是一往無前的人,但是這句話李鯉聽懂了,只要自己有足夠的能力,便輕易不會受傷。
“也不會讓師姐受傷。”
她眉眼一跳,覺得透過瓷碗傳來熱乎乎的白粥的溫度陡然間滾燙起來。
“讓師姐照顧我傷重,是我沒有本事。但是以後,我也可以讓師姐倚靠。”林驚羽繼續說,“像師姐之前說的,蕭師兄踔絕之能、大才盤盤,強大到可以讓人安心倚靠,師兄弟姐妹無一不受其庇護……我也能。”
重創讓他的膚色看上去比往常更加白皙,而眉眼也因此細膩溫柔起來,少了冷峻淩厲後,在俊雅如畫間散發着珠玉一樣的光芒。
李鯉看得有些癡,等到回過神來,發現林驚羽已經松開了手。
她把碗盞放到自己面前,淡唇咧開好看的弧度,低頭掩蓋住自己動容的神色,“你沒本事誰有本事啊,魔教重兵強壓,蕭師兄不也受傷了……”
林驚羽這話不是說給李鯉聽的,實際上,是更想再一次說給自己聽。
魔教高手衆多,虎狼之輩,功力高深大為駭人。
再強點。
他告訴自己要再強點,只有這樣,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不受傷,才能不拖累同伴。
“師門還沒有回信?”
李鯉搖頭,“擔心半道上再給魔教的人截了,石頭兄弟說他親自走一趟青雲山,不過以咱們師尊的那些脾氣——”她疲憊地笑起來,“這麽嚴重的情況,估計又得在玉清殿吵起來,說不定還會動手。”
想想也是,為了張小凡,這麽多人出事,這麽多人手受傷,師父和蒼松師伯的脾氣都是最冷峻的,田師伯又極其護短,曾師伯是和事佬也架不住商師伯他們會挑事,而掌門師伯,總是最後說話的那一個。
估計師兄弟們得着急了。
“書書應該會自己溜出來去狐岐山。”林驚羽斷言。
“那齊師兄呢,你這麽嚴重的傷,他不可能放心的下你。”
“不會有人來找我們的。”
“為什麽?”她放下調羹。李鯉知道師父那邊是不會讓人來找她,好不容易能夠恢複到過去,師父不會在這個時候派人接她回去,擔心功虧一篑,她能理解。
但是林驚羽,他應該是被很多人惦記的那種,師門對他的期望似乎不比一般人。
“師父一直希望我披荊斬棘,他不會同意讓師兄們來找我。”林驚羽理所當然地說着自己的想法,可再擡眼的時候看到李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師姐?”
“你的身骨,底子很好,蒼松師伯一直都是,嗯,一直都是很嚴苛地對待你嗎?”
他這一身驚人的意志到底怎麽磨煉出來,李鯉其實能夠猜到。
寶劍鋒從磨砺出。
不錘打,不淬火,不磨砺,成就不了今天的林驚羽。
她想,他在龍首峰的日子,過得備受關懷是真,可受盡苦難也不會假。
“師父并不嚴苛。”提到蒼松,林驚羽從眼睛裏就能看到光亮,敬重、孺慕,除了徒弟對師父,還有兒子對待父親,“我能有今日,都是師父悉心教導。”
是呀,雖然師尊們總是虎着臉吓人,可都是為他們好。
蒼松師伯的教導,李鯉想,沒有師伯,沒有龍首峰的師兄弟們,也不會有這麽好的林驚羽……這麽好的——
他。
不過讓她有些好奇的是,隐隐聽到魔教人說的“萬劍一”,那是誰?
跟林驚羽又有什麽關系?
“師姐,等我們恢複好之後就去狐岐山,或者,師姐可先回山。”
李鯉動手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出都出來了,我這麽快回去,回去做什麽,還不得伺候一幫小姑娘……晾着,多晾着她們一會兒,省得她們不念着我的好……”女子碎碎地抱怨着,臉上不施任何粉黛也精致美麗。
林驚羽想起适才下樓的時候,老板娘問他,“……我們這小客棧雖不比城中的大家業人來人往,不過我自诩我看人的目光從未出錯,小姑娘反複申說你們是姐弟,可我看不像,編也編的像話一點,說是兄妹還差不多……不過年輕人你傷得這麽重,莫不是遭家裏人棒打鴛鴦,與那小姑娘一起私奔出來的?”
姐弟。
兄妹。
這兩種都不是林驚羽想要的,可師姐現在這麽親近他,如果讓她知道自己生出了別的念頭,可能會很生氣吧。
比如,那個吻。
再也沒有被提及過。
姐弟,她說他們是姐弟……
其實,師姐看着很小,就十六七歲的樣子。
大概有時候她的美麗、她的氣質、她言行舉止間散發出來的高雅萬千,讓她看上去成熟不少。
可一旦沾上真性情,嬌俏動人得似還未綻開的花骨朵,就像個不出世的小女孩。
頭上還是那麽簡單的鬟發,斜插着一只發簪,清雅的青雲,露出白皙好看的脖頸,與她身上水青色的衣服相稱。
衣服……
林驚羽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後知後覺地才發現衣服被換過了。
同樣的白衣,可款式稍有不同。
他不會懷疑是師姐給他換的,而是——
他悄悄伸手往撫上束腰上方衣襟叉開下來的地方,摸到沒有很明顯的、幾乎跟衣料分不出來的一塊凸起才稍稍安定了心。
還在。
那塊手帕還在。
李鯉餘光瞥到那個動作,怎麽說呢,她是真的沒有想到。
當時嫌棄它被鮮血染過而不要的東西,以為林驚羽也明白她不在乎這絲帕不絲帕的,肯定自行處理掉。
結果沒想到,看到它在小二給他換下來的衣服裏,他居然會把它一直帶在身上。
女孩子的絲帕,也是曾是她的私人物件,代表着她。
因為種種緣由,居然真的、真的就交到她喜歡的人身上。
林驚羽此舉,又是什麽意思,他到底拿她當什麽?
“……李洵師兄走之前告訴了我關于東海的事。”她出房門前才記起來要告訴林驚羽,“魔教在三、不,現在應該是兩月了,會在流波山大幅集結,說是為了神獸夔牛。”
“困龍闕。”
李鯉點頭:“按碧瑤說的,鬼王宗已經得到了燭龍,眼下還要收服夔牛,也不知道要做什麽……”
“不管做什麽,動機不純。”
“青雲為正道領袖,肯定會率衆集結,先前師兄們談論的也是此事。如果順利的話,我們先把小凡送回青雲去,然後再去東海。”
“師姐也要去東海?”
李鯉端着托盤開門的動作一愣,轉頭看他,遲疑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事?”
“書書告訴我了。”
廂房內,光線明亮起來,明紙糊的窗戶上折射出大片大片的光晖。
半晌,李鯉笑了,昳麗的笑靥從她臉上肆意流淌開來,璨若明珠,“你擔心什麽,我都說要去了,放心吧,我可沒你想的那麽脆弱,有這樣的機會再回去,于現在的我而言,也是求之不得……行了,趕緊打坐調息去,就你現在這半吊子都不到的水準……”
清雅英俊的臉頰還是很蒼白,而此刻卻似乎紅潤了一點點,林驚羽走到床邊,也不急着運功調理。
坐在床沿,扯過棉被一角蓋在腿上,仿佛上面還殘留着李鯉的溫度。
然後伸手将花刺握在了手裏。
法寶亮着瑩瑩的水光,在尖峰暈開圓潤的溫涼。
林驚羽清澈的黑眸漾開笑意。
即便他真的不認為師姐這關過不了有什麽不好的。
法寶通人意。
他認識的花刺一直都是寵辱不驚的,不招搖,不華麗,甚至不常見到,可它始終都默默無聲地支持着主人。
随她怎麽好,她想退,它就退,她想避,它就避,她想隐,它就隐,而她能戰的時候,它自然也戰。
“你也很喜歡她對不對。”他低聲開口,“我也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
大概喜歡到,她做什麽都好,只要她高興。
喜歡到,她喜歡誰、她不喜歡他也沒事。
現在她在他身邊,算的上是小凡幾經波折帶給他的焦慮下,最大的安慰。
可是——
他好像總是讓她不高興。
廂房內很靜,林驚羽耳力極佳,能夠聽到重新上樓來的李鯉的步伐,打開了隔壁房間的門。
而老板娘的大嗓門更是聽得一清二楚:“……小姑娘,看你的手筆也是富貴人家出來的,聽大娘一句勸,幹脆跟那公子生米煮成熟飯把事做實了,你看看你們都私奔了,還要什麽名聲?回去之後家裏長輩也不會有其他辦法,還不趕緊給你們辦婚禮。”
“大娘,都說你誤會了。”
“我懂我懂,小姑娘臉皮薄,大娘就不逗你了……”
他搖搖頭,專注凝神,青碧色的淡光漸漸充斥滿屋。
渝都養傷的日子,李鯉和林驚羽幾乎就沒有出過福來小家客棧。
他們心裏都惦記着張小凡的狀況,可也知無論是當事人自己還是陸雪琪他們都在努力,于是幹脆放寬了心,做好自己的事。
兩個人難得享受了溫馨平淡又不被雜事侵擾的生活,仿佛回到了青雲山上。
她霸占了半個廚房,這空檔兒,正好給了她被年老大攪和的、沒能精研廚藝的時間。
在廚房裏忙活的時候,林驚羽也幫忙打下手,本以為,他會是五指不沾陽春水的人。
挑個水兒洗個菜,也磨刀霍霍地殺雞殺鴨。
說到這個,李鯉覺得好笑,得虧眼疾手快攔着他,要是被蒼松師伯知道林驚羽要用斬龍劍斬殺家禽,估計會被氣得不輕,銳利的眼睛一瞪立馬就要招呼戒律堂的刑罰。
她每天變着法給林驚羽做好吃的,冷、熱、葷、素、湯、糕,每一道菜式都不帶重樣的,也自然而然,摸清了他的口味:忌辛辣,此外都尚可。
而李鯉曾經想起在小竹峰的時候,林驚羽明顯對糖衣藥丸不大認同,還以為他不會喜歡吃甜食來着。
“……沒有,現在喜歡了,喜歡吃甜的。”
喜歡了。
林驚羽是這麽告訴李鯉的。
那天晚飯桌上有一道糖醋鯉魚,叫是這麽叫,可因為她正常情況下又不愛吃酸,不需要開胃也不需要止渴,于是只倒了一點醋。
他将甜絲絲的鯉魚肉放進嘴裏,說了句“很好吃”,聽得她心肝兒都在暗暗顫,鯉魚,那是鯉魚……
而他還正色地問她:“師姐也吃鯉魚?”
“廢話,東海淡水域的紅鯉我都吃過,放在我面前當然吃,辛苦做的,這漢水的金鯉魚可肥了,但聽說南疆幽州龍湖的青鯉更美味,比寐魚好吃多了,我念着很久就是沒機會。”
這時候的李鯉絕對想不到,她無意中說的一句話,林驚羽卻是一直記在心上。
幾十年之後青雲從百廢待興中再複鼎盛,李鯉還以為他是奉掌門師兄之命代表青雲二訪南疆辦事,可誰想到,他萬裏迢迢出門居然只是為了親自給她帶回龍湖城的青鯉魚。
嗯,不僅帶回了幾條,而是弄了幾十缸幾十缸,不禁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把龍湖掏空了。
也不知道李洵怎麽同意的,是焚香谷弟子運回來。
要不是碧水寒潭與南方時候相差太大,他是要把魚放在裏面養的,美其名曰跟靈尊作伴。
這可把原本計劃要讓他北上冰原的蕭逸才氣個半死,咬牙切齒擠出“紅顏禍水”四個字。
李洵谷主的意圖很好猜,樂意看到蕭掌門心堵。
不過好在,好在林驚羽一個順手,順手帶回了一對根骨奇佳的王姓姐弟,才勉強消了大師兄的氣。
可事實真的很簡單,他沒想讨好掌門師兄,又不是虛以谄媚的人,也不是為了焚香谷看笑話所以故意讓李洵不痛快。
而是——
在捕魚的時候跟龍湖城王家的人扛上了,對方的纨绔大少爺搶了他放在岸上的魚,當場就烤了。
等同的,他就把王家修真天賦最高的兩個孩子搶了。
蕭逸才上一刻還有點欣慰,下一刻聽着師弟淡淡地說明來龍去脈後,氣得半天沒在玉清殿首座上講出話來,他青雲可堪大任的弟子的出現,原來只因魚,李鯉想吃。
當然,這些是後話。
兩個人在渝都這家小客棧裏,客居不長卻往主居的方向發展,引來掌櫃小二夥計們歆羨的目光,眼睛裏明晃晃寫着“小兩口兒感情真好”,老板娘甚至有想給他們操辦婚禮的念頭來,即便主要也是李鯉出手大方。
被說的多了,她也不再解釋,而另一個人,對這些話也好似恍若未聞。
這樣的生活,居然讓李鯉生出歲月到老的感慨。
說了林驚羽底子好。
是真的好。
根基穩固,真法紮實。
自他醒來之後才小半個月,別說恢複到原有功法的十成十,就這日黃昏,李鯉敲門的時候一個不注意沒有準備,居然被屋內的真法波力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撞到牆上,血氣翻湧。
“這是客棧,是渝都……”她捂着胸口對打開房門的林驚羽說道,“要是平民百姓,你可不得把人打得去見閻王爺,好歹收斂一點啊,別跟打了雞血似的,知道你等不及想去找小凡……”
林驚羽兩指一并束起道清光注入李鯉體內,“對不起,師姐,是我突破上清境後沒有控制住。”
“沒控制住的意思是,又往上走了?”
“是。”
李鯉默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林驚羽,她買來的幾件白衣都是一樣的尺寸,穿在他身上很合身。玉面豐神,如雪般的清傲冷毅,像是寒霜中的青松,峭拔遒勁得近乎能把冬日裂碎。
“難怪魔教對你存了殺意,放虎歸山必成大患,奇才啊,也難怪蒼松師伯無懼你的安危,看來沒什麽能壓垮你的,大樹反而越長越高,都快參天了,夠厲害。”
“師姐,過度誇贊等同不切實際,美溢之辭易使人驕惰、不思進取。”
這一本正經,哪兒會驕惰?偏的林驚羽不是假謙虛,也不是真謙虛,就只是這麽淡然的,不卑不亢,一派波瀾不驚的模樣。
這才——
讓人堵心。
雖然這麽想不太厚道,但她突然有點懷念昏迷不醒的他,乖順又可巧,她怎麽就放棄了任她擺布的機會呢,果然還是心太軟……李鯉撇嘴歪着頭,左看右看就是沒看他,“哦,原來誇你是我的錯。”
“不……”
“哎呀,我知道了,不該誇你的,我錯了。”
“不……”
“不誇就不誇,我也沒誇過多少人,文敏大師姐,宋大仁師兄,雪琪靈兒小凡書書,蕭師兄、齊師兄,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他們到後來我也把他們誇上天。”
“師姐……”
“這世道,原來說好話都是錯的,行,我知道了。”
“師姐……”
“你不想聽就不聽,大不了我不……”
李鯉“不”字沒說完整就沒說下去,林驚羽朝她走近了一步,眼前投下一片陰影,後背就貼着牆壁。
近。
也沒有很近。
差不多兩三拳的距離,在她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可她盯着他面前的雪白衣襟,突然無措起來。
上面頭頂傳來林驚羽認真又悶沉的聲音,“師姐怎麽曲解我的意思?”
氣流呼在她的額上,李鯉覺得從頭皮開始發麻,一路往後走往下去,擠到背脊一顫,被電芒打中一般。
“我……”她屏息了一下才不至于開口結巴,“這麽實誠還當真了,跟小凡沒道理聽靈兒話似的,每一句都當真放心裏,說笑呢。我沒生氣,你不是說能強大到庇護我安好讓我倚靠嗎,我樂見其成啊。”
福來小家客棧不大,總共就兩層,沒有多少客人,多是渝都當地百姓過來吃飯,像他們這樣住宿的寥寥無幾。
二樓的過道裏,寂靜無聲,飄來樓下的家常小炒煙火味。
不說話,林驚羽不說話了,也沒有動作。
李鯉順着他的衣襟,目光掠過他的喉結往上。
彼時金色燦燦的夕陽光線散射,空氣中的塵埃顯現它們本來的樣子飄飄浮動。
他低着頭,她擡起頭,猝不及防地,唇瓣相合,四目相對。
林驚羽還未收斂起來的深深情溺,也随着這個小小的意外落入李鯉眼裏,落到,她心坎裏。
輕輕的觸碰,若有似無,癢癢的,溫溫的也熱熱的,燙得她的心“噗通噗通”跳起來。
林驚羽後退,可突如其來的酥軟導致的身體僵怔還未消失,下巴擦過李鯉的嘴唇,一瞬間的柔軟觸感再度敲打他的心房,扣得“咚咚”響。
李鯉紅了臉,她發誓,在遇上林驚羽之前,她從來沒有面紅耳赤過。
她臉皮有多厚而鎮定自若的定力又有多強,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得面對揶揄也好、面對責難也罷,甚至還能扯謊,一如林驚羽剛遇到她的時候那樣。
而如今和他一起,臉紅心跳的次數越來越多,速度也越來越快,一下子,時間短到一下子,就飛上了紅暈,都不能自己。
“師姐,冒犯師姐了……”
“沒事。”如果一不小心的都算是冒犯,那當日的吻,她頭腦發熱主動親上去導致的吻,不就是色膽包天?
逃,難道這次又要逃嗎?
也太落面子了吧。
林驚羽拉開和她的距離,長身的角度,不是自上而下,可就是這樣,就是李鯉低着頭,他也能看到她緋紅的臉頰,以及,同樣染上嫣色的、由長發齊齊披在肩後露出來的耳朵。
她在害羞。
小女兒家的情态,在害羞。
再不是落落大方的強色。
也沒有,也沒有倉皇離開他的視線。
這樣的李鯉,讓林驚羽有股沖動——
很想,抱抱她。
淺淺地吸氣,淺淺地呼氣,李鯉從衣袖裏甩下一片竹葉撚在兩指間,普通的竹葉,無半點修飾,卻寄存到渝都商行裏,送到李鯉簽字摁印的票券號中。
水色的清光畫開一圈,陸雪琪清淡似高山冰泉般的聲音響起來:“鯉鯉師姐,小凡從狐岐山出來了,也遇到了書書,雖然中間過程錯綜複雜,然我等平安無虞,師姐勿念。因還有事未解決,我們暫不回青雲,若師姐不打算赴東海,便告知驚羽師弟讓他放心,流波山見。”
“聽到了?”
“聽到了。”
“這下放心了?”
“嗯。”林驚羽相信陸雪琪,同時,也相信張小凡。他們打小就認識,小凡善良又心軟是沒錯,可那僅限于小打小鬧的風浪,如果遇上大是大非,除非是他自願,否則不會任人宰割。
傲氣和風骨,張小凡不會少。
晶瑩粉滑的指甲劃破那片竹葉,李鯉吹落,一晃一晃兩片慢悠悠落地,她看着地上,開口說:“我們明早出渝都,晚上我去個地方。”
“去哪裏?”
“那個地方……”李鯉終于将視線落在他身上,翩翩俊朗的白衣少俠,如雪的清冽幹淨,是,神仙畫中的人物,那種地方,哪怕是遠遠望一眼都是對他的亵渎吧,“走之前見個老朋友,渝都城裏,沒事。”
林驚羽緊抿着嘴角,看她妝容豔麗。
對,是妝容。
她上妝了。
幾乎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比平常更添一份妩媚和妖逦,适才離她那麽近,還可以嗅到明顯的胭脂水粉味。可其實,還不如她素淨的臉自成盛世風華,也不如,她身上的那股淡淡馨香。
“……好。”
“對了。”李鯉在拐彎處停步,但是沒有回身,“我塗了朱紅唇脂,沾上了。”
唇脂……
指尖劃過下巴,指腹上有淡淡的一小抹朱紅。
合着大拇指徐徐撚動,林驚羽抿了薄唇,悉數舐幹淨,在舌尖融開特別的味道,甜甜的。
或許,他可以收起剛才的想法,脂粉雖然多餘,但是塗抹在她臉上唇上,也不讨厭。
老朋友麽。
從青雲出來,漢中和東海是兩個方向,也沒聽師姐說過從前來過渝都。
而就算師姐真的來過渝都,在這兒這麽長時間,怎麽沒聽她說過還有老朋友……
“嗖——”
斬龍劍從屋內飛出落入主人手中,挺拔的白影下了樓梯。
作者有話要說: 互相喜歡的人,相互試探靠近……
大家是不是都在看春晚,更個大章,夾了一丢丢後事,雖然我每天一章吧,但是字數多,抵得上有些文好幾章了……總覺得這篇文越寫越多。
大家新年快樂!想說什麽就說點什麽。
☆、美人無雙
林驚羽沒有想到,李鯉去的地方是青樓。
果然,她只是把青雲戒律放在箱子裏壓着,沒事不會打開,就跟……
不得不承認,有跟書書一個德行的地方。
針對風塵之地,此條門規寫的是“青雲弟子”,無論男女。
夕陽西下,天際漫天霞光紅粉,他看着招客的女子迎來送往,看着進出的男子左擁右抱,覺得撲面而來都是糜糜。
風月閣。
他第一次知道這個地方還是在萬蝠古窟裏;而後第一次到渝都的那天,也出門探看了幾條街,路過這裏。
風月閣裏,會有李鯉師姐的老朋友?
林驚羽在外等了一會兒,見墨藍色的天幕疏星閃現,才等不住進去一探究竟。
就當,把違反青雲戒律的師姐給抓出來。
這不是好地方。
師姐不能待。
而此時要被師弟“緝拿”的人,在慢吞吞一層層溜達上去後,旁若無人地坐在風月閣最高層的花雪亭裏。
又是一個月圓夜,晚風吹灌起紅紗,清冷的皎月挂在天邊,美豔精致的妝容在夜色中動人心弦。
聽到腳步聲,李鯉點指敲桌,淡聲開口:“姑娘成為老板後好大的排場,姍姍來遲。”
“也不比李鯉姑娘風華絕代,讓我風月閣的姊妹無地自容。”來人一襲鵝黃衣衫,身姿窈窕昳麗,風情萬種的臉上有雙勾人的媚眼,吐露絲絲入扣的魅惑。
“那要感謝金老板專門派人送來的粉黛。”
“瓶兒邀姑娘于金粉軒一敘,姑娘怎麽就來了風月閣。”
“金粉軒初一十五不營業,金老板不也沒拿我當傻子麽。”
在外行走,李鯉已不複當年的恣意淩空,如今事情這樣多,她根本不想節外生枝,誰知今日一早就從老板娘那兒收到了一整套精巧的胭脂水粉。
“小姑娘你看看,這可是林公子專門給你從金粉軒定的。金粉軒,那可是渝都城裏響當當的金字招牌,哪家少女少婦不愛用,我呀,就是人老珠黃了……”
林驚羽。
林驚羽在龍首峰長大,那地方,一群大老爺們又設有戒律堂,什麽清規戒律在他們脈都是最嚴的。
師兄們會教給小師弟怎麽哄女人開心?
要有這念頭肯定被蒼松師伯一掌打死。
看林驚羽通身冷峻清冽的,就不愛別人濃妝馥郁的打扮。擱這樣正派的少俠身上,怕是只會覺得這些東西妖裏妖氣。
會給她買這種東西,還是最豔色最嫣色的那種?
唔,他就算想買,也得有錢啊。
這所有的錢,可都握在李鯉一個人手。
是合歡派。
她打開匣子的時候就知道。
其中的珍珠粉,還是來自東海。
塗。
當然要塗。
別人都送上門了,哪有不塗的道理。
她們不是一向自诩美貌嗎,李鯉雖對此并不熱衷,但是有打臉的機會,她也不會放過。
不得不說,效果還是很驚豔,即便林驚羽沒有表現出多大的反應。
可對相貌來說,最敏感尖銳的,反而是女人。
她一路晃到最頂層,看到多少美女在攪手裏的帕子,指甲那麽長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