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動不已,連呼吸似乎都忘記了。
“怎、怎麽了?不是打好水了嗎……”
“好了。”林驚羽的聲音很幹淨好聽,清冽得就像是碎玉擊打。
“剛才很抱歉,我跟你說‘對不起’,沒想打趣你,也沒有惡意揣測,我只是不喜歡你跟魔教的人走得太近,幽姬和碧瑤就算沒什麽壞意,可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什麽好意,反而要惹禍上身,擔心你別人牽着走。當然,沒有不相信你的意思。”
“我知道,師姐。”林驚羽沒有生氣,只是心生褶皺讓他不太舒坦,胸腔氣悶。
“那就走吧。”
“等等。”他開口道,“師姐可不可以告訴我,能在這口井裏看到什麽?”
她不太明白這又是什麽展開,但是聽着對方好似已經不把剛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心裏有懸起來的石頭也落了地。
很普通的井,灰褐色,外沿六邊構造的井,看上去年代很久遠,有磨損風化的痕跡。
“井裏還能看到什麽,不就自己的倒影嗎。”
“師姐可不可以告訴我,能在這口井裏看到什麽?”還是一樣的問題,林驚羽重複了一遍一樣的問題。
李鯉從容地走到井邊垂下眼去,嘴上也重複着:“井裏還能看到什麽,不就自己的倒……”
她消了聲。
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不是自己的倒影,沒有自己的倒影。
水井裏邊,居然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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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只有……
李鯉慌張地往後退了一步,後腳跟提到木桶發出悶響,林驚羽伸手扶了她一把,分明的棱角在夜色下越發冷峭英俊,握着她的手臂也用了幾分力道。
李鯉沉沉地吐了一口氣,甩開林驚羽的手。
她不傻,也不笨,不能看到自己倒影的深井水面,其中必有關竅。
它想說明什麽,想告訴你什麽,它折射出來的畫面,會是你心頭渴望的嗎?
心頭“噗通噗通”跳得厲害。
這口井帶給她的,就好像是一直以來努力要隐藏的東西被準确無誤地找到了,被曝露出來,讓她無處可藏。
“師姐看到了什麽?” 他又問了一遍,不甚明亮的光線在林驚羽眉目上打下重重的影,一時之間表情難辨卻壓不住小心翼翼和期待的語氣。
詭異的水井。
他以為他出現幻覺了,可水桶破開平靜的深井水面後,他的幻覺還是不曾消失。
那是真真實實的,林驚羽俯身低頭去看,真真實實地看到了李鯉的容顏,在一片水波潋滟中,對着他笑,眼眸裏盛滿笑意,一下子,讓他的心軟成了綿綿春水。
“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小凡的事不能再拖了,如果明天午前師兄和書書他們還不能到的話,我們就得擺脫掉碧瑤回青雲去,小凡和他身上的物件,決不能落到魔教手裏。”
明顯地,不想說這口水井,林驚羽覺得心頭的酸澀一點一點蔓延開來,“好,我知道了。”
“嗯。”李鯉捧起地上的木桶,用了點兒法力輕輕松松提起來,低頭一看,自己的臉映在水光中。
還沒有走幾步,就聽到後面出來的聲音很低:“師姐很美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嘩——啪——”
木桶裏的水被她一個不穩晃開來,潑了一灘到地上。
原來,他看到了她。
李鯉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她現在,有點亂,很亂。
古井邊上,林驚羽靜默地站在原地,漸漸地,黑發黑眉上已經凝結起了一顆顆晶瑩的露珠,氤氲在濕氣中。
過了很久很久,他似是想明白又想通了什麽似的,從衣裏拿出一方青玉色的手帕,指腹摩挲着上面凸起的銀松葉錦鯉,沒有什麽關系,不過就是一口井罷了,就只是一口井而已。
無論師姐看到了什麽。
也無論她拿他當什麽,當孩子也好,當弟弟也好……
他很難形容那種在冰雪上澆上熱水的感覺,像是有什麽東西從頭到腳化開了一樣。
反正,他喜歡師姐,林驚羽喜歡李鯉,是他自己的事。
白霧重重,仿佛有光芒從他的體內流轉綻放出來,他低頭吻了吻絲帕,對待什麽珍寶般收好,與斬龍劍一起化作碧色流光。
“師姐?”
“鯉鯉師姐。”
“師姐……”
“什麽?”李鯉茫然地回過頭,看到陸雪琪一臉擔憂。
“叫了好幾聲師姐沒有應,是在想什麽事情嗎?”
“沒什麽。”
陸雪琪眉心微鎖,“師姐臉色不太好。”
“沒事。”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觸感冰涼,無論是臉頰,還是指尖。
“适才飯間就想問師姐……”陸雪琪開口,“小凡沒進廚房,晚飯是師姐一個人張羅,百姓送來新鮮的魚,是師姐處理的嗎?”
李鯉身形一怔,手指也忍不住彎了一下。
有煉血堂一役鋪墊在前,又有——
又有那日的親吻,那日的吮血,林驚羽的血,有預兆,又毫無預兆地,解決了三十年沒有解決的事。
“雪琪……我已經,不怕血了。”
白衣女子眼眸一亮,欺霜勝雪的盛世姿容綻放起來,很為師姐高興。
李鯉看燕虹已經和衣躺下,拍了拍床榻,也道:“早點睡吧。”
不怕了,李鯉不怕血了,這是不是告訴她,窩在小竹峰是個錯誤的選擇,早該聽師父師姐的話,應該下山來,多殺幾個惡人妖人就好,再拿花刺見了血,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可林驚羽在其中,又起到了什麽樣的作用呢?
她睜着眼睛躺在床上,沒有半點睡意。
那口奇怪的水井,她也不敢去問小凡和雪琪他們,問他們知不知道那口井是什麽來歷。
李鯉看見了林驚羽。
而她之所以吓了一跳是因為——
井水中的人,是她熟悉的人,俊朗不凡,好看得像是畫中仙,可也是覺得陌生的人。陌生在于,他眼底的溫柔寵溺,如同漾滿了似海情深,就這麽看着她,直直地看着她。
心底的一根弦被撥動,顫顫的,餘音袅袅。
李鯉長這麽大也沒觸碰過什麽男性,甚至于界定不好男孩和男人的區別。
可有些事,她教導那麽多師妹,該明白的也明白。
如果說渝都城外的“坦誠相對”是她大喇喇慣了與暈血症狀造成的混亂,那空桑山裏那個吻又該怎麽解釋?
違禮,逾矩和越界。
李鯉再裝瘋賣傻蒙別人也蒙不了自己,有些姿态都是給別人看的,又不是給自己看的。
她自己,古怪的表現和不對勁,來自異樣的情愫,女人對男人。
她想起長門松苑裏林驚羽半睡半醒間開口喚她一聲“娘”的事。
大竹峰上有蘇茹師叔的娴淑、也有靈兒那般古靈精怪的活潑勁兒能夠讓張小凡養成溫柔腼腆的好性子,舉手投足都是一個少年的純良軟綿,讓他寬厚待人甚至于可以接納身為鬼王宗少宗主的碧瑤,誠心相待。
而龍首峰……
全是男子的龍首峰會如何照顧一個痛失娘親的男孩,他們只會給他父兄的偉岸和強大。
所以李鯉的出現,算是填補了一個男孩子生命中缺失的女性的位置嗎?
她好像能夠知道,他在喜歡她。
這個鎮子的水井,只是充當了推動的作用。
也許,是林驚羽在長大成人中沒有接觸過女人,所以才給他造成了情感上的錯覺,他喜歡她只是好奇,只是嘗到了母親的溫暖,只是喜歡姐姐一樣。
李鯉向左邊翻了一個身,但是好像沒用。
身體的重量也壓不住心髒的絲絲疼痛。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在水之湄》沒用滿月古井的梗是因為:我太讨厭滿月古井了,誅仙女主的撕逼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出自這口破井,真是一口破井。
然,在這裏,那啥,來都來了,就讓鯨魚鯉魚看上一眼呗,也能夠推波助瀾。
但是我們女主那麽精明聰慧的一個人,也被自個兒繞進去了,還不如鯨魚寶寶來得幹脆利落。
☆、再生變故
驚天動地撕裂蒼穹的龍吟巨吼,仿佛驚雷一般在耳邊炸響。
普通的小池鎮,普通的屋舍,卻有不普通的人。
李鯉他們一行人算不上頂尖的高手,卻也是那些頂尖之下一流的人,這樣的一流放在突然湧現起來的肅殺中,第一時間沖出門外。
變天了。
本該迎來朝陽霞光的天,風雲變色,電閃雷鳴。
烏泱泱的重重黑影團團将這間醫舍圍住。
盛大的碧綠色太極圖案流轉在一個神秘法陣中,忽濃忽淡。
李鯉默念了一整晚的名字,名字的主人虛在半空中,包裹在重重黑紅色的妖邪光暈裏,在人身中出盤踞出透明色的青碧長龍,被血色紅芒纏繞掙脫不得,好不痛苦。
血色浸透,林驚羽的腳下,宛如有一條血河在流淌。
李鯉等人見狀就要出手,卻被碧瑤嬌叱呵住:“不想害死他就住手!”
對面。
對面除了清一色身穿黑服的人外,有碧瑤,有幽姬,有一個年青的白面書生,而那如牆的黑影最前方,站着一個儒雅卻氣勢逼人的中年文士,手指驅動着一只古拙鼎,正是他,布下了這個神秘法陣。
“是鬼王,來搶張小凡的。”李洵冷下了聲音,捏緊了握住九陽尺的手,該想到的,天書已經出世,鬼王宗怎麽可能不陳兵來奪,原來等的,是攻其不備。
“萬人往,他就是鬼王?”張小凡瞳孔極縮,一下子想通了對方此舉何為,失聲喃喃道:“本來晨起做飯的人是我……驚羽讓我多睡一會兒,說最遲中午,我們要回青雲……”
碧瑤朗聲道,“張小凡!跟我們回狐岐山,我保證林驚羽沒事。”
“做夢。”陸雪琪挺身上前,天琊應聲出鞘,藍光怒漲劍指敵人。
李鯉和李洵相視,還是祭出法寶去破一破那古怪的法陣。
萬人往應付自如,側頭跟身邊的白面書生說道:“可惜我當年不在蠻荒,否則以伏龍鼎之勢,你說困不困得住萬劍一那家夥?”
“這個少年年紀輕輕就能将斬龍劍修行得人劍合一,怕是盡得萬劍一真傳……”
“他不是萬劍一的徒弟。”
青龍擡眼看向說話的幽姬,笑說:“不是他的徒弟難道是他的兒子,老四跟我說幾年前他碰到過曾叔常的兒子,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年老大也要劫田不易的女兒……莫不是一個個都老來得子?”
幽姬神情冷淡,別過頭去。
萬人往看着法陣中央仍然沒有消散的太極圖案,溫笑一聲:“還能撐到現在,道行倒是不淺……斬龍劍,斬龍劍主,活脫脫一條青龍啊,可比你名副其實。”
“四象神獸之說本就是名頭,不過宗主你這麽一說——”青龍轉動着小指上的清光戒,看着困龍闕裏仍在苦苦支撐的正道小輩,清逸的人形,迫人的龍形,恍惚交替,“把這個年輕人帶走當我的徒弟吧,做下一任青龍聖使,好好氣氣那幫老家夥們。”
“嗖——”
“嗖——”
花刺和九陽尺兩件法寶回旋回來,“嗡嗡”震動不已。
“不自量力。”碧衣少女負手上前,叮鈴鈴的金色合歡鈴搖得李鯉容顏凍成了一朵霜花,“這可是困龍闕,連神獸燭龍都能困住,何況區區人身和一把破斬龍,只要張小凡跟我們走,我立馬讓我爹放了林驚羽。”
張小凡不作他想,“我跟你們走。”
“站住。”
“站住。”
“別去。”
“張兄弟!”
幾道聲音齊齊呵止住他,這其中,包括李鯉。魔道沖着張小凡來,怎麽可能讓他落入他們的手裏,“知道他們要你還往上去湊!”
“李鯉師姐……”
“你閉嘴!”李鯉冷聲道,“噬血珠,攝魂,天書,落到魔教手裏會有什麽後果你想過沒有?”
張小凡慘白了臉色,握着攝魂棒的手顫抖起來,腮骨都咬得緊緊的。
李鯉走下廊檐下的臺階,踩上林驚羽流下的血跡裏,每走一步都覺得踩在了鋒利的刀刃上,慢慢地舉起花刺。
此事與焚香谷沒有多大的關系,和石頭就更沾不上邊,蕭逸才不在,齊昊不在,她是師姐,每做下一個決定都要為所有人負責。
如果讓魔教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李鯉萬死難辭其咎。
困龍闕。
燭龍。
她知道碧瑤的話不是危言聳聽,眼前的人是鬼王宗主,是鬼王,絕非他們這些小輩可以抗衡。
然而沒有不戰而退的道理,無論怎樣都要拼一把。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林驚羽。
等着真法內力被消耗殆盡?林驚羽可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就算是困龍闕,就算困住了洪荒神獸燭龍又怎麽樣,有個詞叫做“人定勝天”。
困龍闕,困不住他。
“李鯉。”萬人往溫和一笑,“三妙仙子可是對李鯉姑娘稱贊有加。”
“是嘛,我也挺想那個老妖婆的,想問問她,我青雲功法的滋味怎麽樣。”李鯉冷笑一聲,又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手中的法寶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綻放出一圈又一圈盛大的光晖,有一種突如其來的靈性般的激動。
花刺就像是蟄伏已久的刺客,以厚積起來的驚心動魄的力量,霍然刺天。
烏雲翻滾,狂風大作,竟是迅速形成了一個巨大黑暗而深邃的漩渦,橫亘于天幕之上。
李鯉點地而起,青衣飄蕩,半空中赫然腳踏七星之位,淩空連行七步,猶如絕美的神女,低聲吟誦的古老咒篇:“九天玄剎,化為神雷,煌煌天威……”
雷聲轟鳴,電芒竄動,一股沛不可當的力量從九天蒼穹之上霍然而下,吸納所有雷電的力量,凝聚成一道耀眼無比的雷電光柱,從天而降直接轟入了地面。
“轟!”
巨大的紅黑色光暈正面承受這強大的力量撞擊,竟顫抖起來。
這在這個空隙,困龍闕中央有如地獄幽冥一般的綠芒倒卷而起,如山呼海嘯,中間竟還夾雜著殷紅的血色,清透的長龍張牙舞爪伸展開身軀,直吼雲霄。
樹木拔地而起,屋舍也開始搖晃。
那萬道仿佛開天辟地般的碧綠光芒,蘊含了摧枯拉朽的天地神威,一往無前勢不可擋地破開重重圍困,林驚羽在漫天血雨中緩緩落下,猶如一只蓄勢待發的怒龍,帶着睥睨世間的桀骜。
幽姬眯起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地,将他和記憶深處的某個身影重合了起來。
李鯉扶住血染白衫的人,承擔了他大部分身體的重量,“怎麽樣,還撐得住嗎?”
林驚羽冷汗涔涔,神志幾為之所奪,但他仍漸漸直起身體,眼神如劍看着對面,“困龍闕,不過如此。”
萬人往收起伏龍鼎,看向林驚羽的目光仍是平和,只是平和之中帶着濃濃的審視和殺意,“年輕人,好本事。”
“驚羽,驚羽你怎麽樣……”張小凡扶過兄弟的肩膀,陸雪琪往手腕上一探,忡忡憂色,“為今之計,我們只能殺出去。”
“我們一起。”李洵和燕虹走上前來,石頭祭出破煞狼牙金棒,也說:“對,一起,大家同仇敵忾,還怕沖不出這個小鎮。”
青龍揚手一揮,幾個手下從後面走出,手上鉗着幾只禽鳥。
手指上清光一閃,禽鳥撲騰着翅膀,落在青雲弟子耳裏是曾書書的聲音,“護好小凡,蕭師兄和齊師兄重傷在身,我們得先回青雲。”
重傷……李鯉複雜地看着鬼王宗人,果然是有備而來。
“分三路找人正好給了我們機會,縱然他們并未出漢中只到渝都三方邊境的時候就知道不對勁,可也為時已晚……”
青龍其實也暗中心驚,鬼先生回來後淡說了一句,“不容小觑,難怪煉血堂被滅,我們鬼王宗竟也被那個‘小周’摸進了後院,如今正道年輕一輩當屬他是第一人。”
那個叫“齊昊”的,二十五人均是好手,悉數被滅,無一活口,屍身都沒留下,碎成了冰末不化。
而主動說要幫一把的毒神,居然讓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子耍了,被自己的毒瘴氣反困,讓人溜走,最終等自己徒弟來救。
“……你們的同門都逃回青雲了,倒不如你們乖乖交出張小凡,反正最終的結果也是一樣。”
林驚羽輕哼一聲,眼神森冷,手臂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斬龍劍,指節泛着青色的慘白,聲音不響卻堅韌不移:“戰,或者死。”
“好。”萬人往大叫一聲,聲音又溫雅下來,“好一個戰或者死,我也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這樣,你若能在青龍手下走過百招,你們若想沖出重圍,困龍闕我就不擺了。”
“無恥之徒。”李鯉舉着花刺畫開青色的太極圖案,被林驚羽攔下。
“沖我來的。”
她瞪着他低聲罵道:“你要應戰?都什麽時候了你連劍都拿不穩還呈英雄!人家是要殺你!”
“我替他。”李洵上前一步,手中的九陽尺騰開熊熊烈火,與他玄紅色的長袍相近,“我替林驚羽讨教一下青龍使者的高招。”
“焚香谷什麽時候管起青雲的事來,也有百年不出南疆了。”
“同為正道。”
“正道……”
萬人往将手裏的古鼎往前一推,與此同時張小凡覺得手臂一燙,有一道紅光沖破他的衣袖在空中化過。
燕虹驚道:“玄火鑒!”
萬人往手中拿着手掌直徑大小的紅色圓盤,上面刻着古老的火焰鬼神圖騰,亮着熱烈的紅芒。而在它的外沿,蕩漾開清透澄澈的冷色光芒,一如林驚羽的斬龍劍。
“……所謂的正道,就是相互偷取寶物。”
李洵俊容發白得鐵青,問張小凡,一字一句地問他:“玄火鑒怎麽會在你身上?”
“我不知道,不知道……”張小凡驚訝地否認,茫然的神情在視線掃到碧綠水裳的時候才恍然,“碧瑤是你!”
碧瑤大方地承認了,“是我,玄火鑒與焚香谷的功法一脈相承,只要他們一驅動焚香玉冊就能夠感知,我六尾大哥臨死前用最後的妖力加注了法力使其成為小鈕,是我趁亂安在了你衣服上,什麽身懷邪物接近不了,你周圍這些個神兵利器不都接觸着麽……”
她歪了一下頭,搖了搖佩戴美麗白花的手,繼續說:“李洵和燕虹之所以能感應到玄火鑒就在我們中間,是我取了火龍洞裏一角火磷擦在傷心花上。”
“多此一舉引焚香谷人留下——”陸雪琪冰冷地看着他們,絕色的容顏面露恨惡,“行離間之舉,相背人心。”
碧瑤沒否認:“張小凡都這地步了,回到你們青雲能有好下場?”
“有沒有好下場我都認!”張小凡閉上了眼睛,緩緩睜開的時候淡漠無波,“你這樣,置我于何地?”
清靈的少女眸色一暗,咬着嘴唇忿忿地說:“呆子,我這是在幫你!”
“你是在害他。”陸雪琪毫不客氣地指出。
青龍還是轉着那閃着清光的戒指,“怎麽樣年輕人,喘好氣了嗎?要是喘好了,就站出來吧。”
“大哥。”幽姬出聲道,“那個孩子從困龍闕出來……”
“三妹。”青龍表情淡漠,“難道要留着他,長成另一個萬劍一嗎?留着只會是禍害。你能想到的事,以為我們想不到,斷了正道的未來。”
幽姬身形一怔,複雜地看着那個已經在滿地血痕中邁開步伐的少年。
“去什麽去!”李鯉攔着林驚羽,“這麽粗糙的激将法你也中招,也不看看你現在什麽樣了。”
青龍,魔教四聖使之手,可看着卻只像三十而立的青年人,那是與師尊們同齡無幾的人,這容顏之駐下,有多少深不可測的實力。
一百招,就林驚羽現在的情況……
“我可以。”他說。
“驚羽別逞強。”
“林師弟……”
“魔教存了殺意讓你死。”
“我知道。”林驚羽直言,“可我的命,他們還拿不走。”
李鯉怎麽忘了,無論有多少想為他出戰,譬如她自己,譬如陸雪琪,譬如李洵,她相信,李洵還會幫他們,再譬如事件中心的張小凡,他也不會眼睜睜看着兄弟如此,何況,他也有足夠的能力與魔道高手抗衡……
可林驚羽,林驚羽不是那種讓人代過的人,對方把話挑得這麽明白,點名讓他,只要他還有力氣,決不會讓人代替。
他的胸口猩紅一片,垂眼看她:“師姐現在不怕血了嗎?”
李鯉反問,“沒吃我殺的魚嗎?”
“味道很好。”
“沒有小凡的好。”
“都好。”林驚羽抿了一下嘴,然後俯身抱住李鯉,下巴蹭着她的烏發。
她靠在他的胸前,也沒掙紮,額頭,鼻子,嘴巴,都沾着他未幹的血跡。
“請師姐相信我。”他說的很平靜,也很自信,“魔教的人看不起我,一百招就想把我打發,沒那麽容易。”
喉嚨裏幹澀得疼痛,“……你能一招制敵,但你現在使得出來嗎?”
“暫時使不出來,但是還有其他的。”
還有其他的,自他拿到斬龍劍開始,日日夜夜勤修苦練,七劫斬龍決乃青雲高妙玄深的劍訣真法,雖然如今他真氣耗損過度,有所能耐都要大打折扣,但他于劍術上大成,哪怕是齊昊師兄,在劍術上都未必有他的本事。
之前是他說錯了。
戰,便要勝。
縱修行不夠,亦要決心将強敵盡數斬殺。
“……好,我信你。”
鋪天蓋地的尖銳嘯聲與無數道劍氣縱橫割裂虛空的銳響,席卷着狂風,終于将“吱呀吱呀”虛晃将傾的屋舍完全震動坍塌。
李鯉在獵風呼嘯中,無聲地動着嘴巴,“……二十一、二十二……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目光所及之處,兩個身影俱已不見,只能隐隐看到兩重光芒碰撞鬥法。一青一碧,一淺一深,在天上疾速飛旋,年輕的青雲弟子有傷在身,可青龍也并未占到什麽好處,全身各處即便有有護身光暈抵擋,也被漫天鋒芒割得出現道道猩紅。
林驚羽出招,招招兇悍猛烈,愈有狂野不要命之勢,不管不顧不給自己留後路。
青龍一面破開如雷鳴似電閃一般的劍芒,一面以乾坤清光戒為中心點,徐徐收攏那奪人性命的劍招。本以為勝券在握的局勢,正陡然發生着變化。
妙招。
身處敵營,青龍也不得不贊一聲妙招。
林驚羽遭受重創,自身內力已大不如常時,走了沒有九成也有八成,然而他妙在劍招的淩厲,這一手行雲流水又氣勢足以蓋天地的劍法根本讓人看不開,這是從鬼王困龍闕中強行闖出的人。
手持斬龍劍,碧藍的光耀矯若游龍,林驚羽猶如古老的戰神,攻擊力道之猛之強,更是快到讓人無法預測下一刻長劍會出現你的脖子上,還是胸膛前。
“六十四、六十五……”
不是只有人劍合一的時候才有蛟龍長嘯,斬龍劍在林驚羽手裏本身就是活的,本身就是一條龍。
是龍,也斬龍。
而這場較量一開始,傷重的林驚羽就被小瞧了。
“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越接近百數,李鯉就越緊張,雖看上去鬥得旗鼓相當,可誰都知道林驚羽有致命的弱處,那就是到現在,他所表現出來的招式,都沒有太極玄清道的痕跡。
所有的流光溢彩都是從斬龍劍上散發出來,而不是主人的真氣。
“九十八,九十九……”
青龍嘴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反手一擋。
“當——”
兩樣絕倫法器相互碰撞。
“一百,年輕人,你走不過一百招。”
乾坤清光戒的圓暈瞬間怒漲起來,吸附了主人數百年的強厚修為,以劈天蓋地之勢化作一道巨型光束,沖林驚羽打去。
李鯉一顆心提得老高,耳邊甚至響起了石頭倒吸冷氣聲音,可不是因為眼看着驚羽要被魔教功法擊得髒腑皆碎,而是她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重重黑霧浮現在他周圍,如鬼神纏身瞬間湮沒了身影,而沖天亮起的碧光是青碧長龍怒沖九天。
“吼——”
是斬鬼神。
這個境地,誰都沒想到林驚羽還會用斬鬼神。
他還能用斬鬼神。
末日情景,黑雲壓低,旱地的泥土黃沙滿天成龍卷,排山倒海的黑氣翻滾。
碧藍耀日,這是天地間唯一的太陽。
“轟!”
風清。
雲淡。
一切來得太快又去得太快。
張小凡和李洵一左一右接住從操控掉落下來的人,斬龍劍“铮啷”一聲插入土中,劍意森森,凜然如神。
林驚羽緊緊閉着雙眼,嘴巴微微張着,虛弱地吞吐呼吸,也好像在說什麽。
“他在說什麽?”石頭問。
“一百零一。”李鯉伸手摸上他緊繃的牙關腮骨,輕輕撫摸,幫他松軟。
再睜眼,林驚羽望進了一雙美麗的眼睛,準确無誤捉住那份心疼。
“我說了……沒、沒那麽容易……”
“是啊,你自己不也沒那麽容易……”李鯉接替李洵的位置,伸手環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合住他的手就要為他輸送內法,卻被他反過來用力握住。
“別耗損……離開之後再說。”
她緊鎖黛眉,脫開他的手點住他身體各處大穴,最終還是握住手腕,清光漫漫。
這時候李鯉要是聽他的話、被他牽着走,那才是害了他。
之前是信他實力,至此,林驚羽的身體不可能再承受任何的負荷。
青龍捂着胸口,忍了一會兒終于敵不過損傷的五髒六腑,噴出一大口血。
“青龍叔叔,你還好嗎?”
“夠滋味。”青龍抹掉嘴角的痕跡,全身經脈痛苦異常,可他偏生覺得每一處骨骼都興奮地發抖,“輸了,林驚羽,帶不走。”
幽姬過來攙扶,手指輕搭脈象,觸碰間已知,他傷勢頗重。
而那個斬鬼神,還不到對戰黑水玄蛇的十分之一。
“小池鎮。”萬人往托着手中的伏龍鼎,貌似無意地開口,“小池鎮民六百四十六人的性命,決定在你們手裏。”
話音剛落,他身後黑衣的鬼王宗教衆四散,齊齊往小池鎮中湧去。
正道子弟霍然色變,卻無人再敢有動作,陸雪琪只擠出兩個字:“妖、魔。”
李鯉的臉色煞白,痛苦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撕裂她的腦袋。
鬼王宗此舉,一下掐住他們的軟肋。如果只有他們,如果只有他們又何妨,誰也不是怕死的人。可百姓,無辜的百姓又要怎麽辦?
“魔道妖人,你們怎敢濫殺無辜!”石頭咬牙切齒。
“怎麽不敢,六百多條人命,我可不放在眼裏。”
“爹。”碧瑤拉着萬人往的袖子,蹙起秀眉,“鎮民都是無辜的。”
“我跟你們去!”張小凡上前一步,将攝魂抵住自己的胸膛,玄青色的光芒耀眼閃爍,“你們如果敢殺人我就敢自殺,這樣的話,你們永遠也別想得到完整的天書。”
“張小凡別!”碧瑤大驚,“爹!”
萬人往安慰似的拍了拍女兒的手背,溫潤的眼神裏壓下對林驚羽的驚訝,恢複到洞悉一切的泰然。
“張兄弟你……”
“小凡別沖動。”
“小凡……”林驚羽吃力地去掰兄弟的手,卻對上固執倔強的眼神。
“是因為找我……”張小凡眼睛松動,“因為找我,蕭師兄和齊師兄才會受傷,書書也不知道怎麽樣了,而你也受了這麽重的傷。小池鎮,萬一他們真的要殺人怎麽辦……我擔不起這麽大的罪孽。也換我,也換我保護你們一次。”
林驚羽握住他的手不肯放,整個人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一樣,流淌在臉頰上的冷汗幾乎凍成冰白色的寒霜。
“沒事。”張小凡笑了,也對上陸雪琪擔憂而無計可施的眼神,“我可沒你們想的這麽沒出息。看,我這一去能救六百多個人,積這麽大善德肯定能保佑我平安。”
“你得答應我……”
“我知道。”張小凡握上兄弟的手,“我不會加入鬼王宗的,天書我控制不了,玄火鑒,玄火鑒我多半也是無能為力,但是噬血珠和攝魂,我不會讓它們落入魔教手裏。”
林驚羽搖頭,眉頭擰得死死的,嘴唇邊血跡血痕濃厚,“是你,你的命最重要,別的,別的保不住就保不住,也沒那麽重要。”
你的命最重要……
別的……沒那麽重要……
清秀的少年一愣,忽然紅了眼眶。
林驚羽抿着沒有一丁半點兒血色的薄唇,再次開啓:“等我們。”
陸雪琪也說:“等我們。”
張小凡揚起嘴角,陽光已經灑滿了大地,點了點頭,“你們也放心,我不會讓自己出事。”
作者有話要說: “青龍大哥”,我一直對電視劇這個稱呼……人家明明是叔叔好不好,一個叫哥一個叫姨,蜜汁尴尬。
話說去看了青龍那個演員演的新版射雕——吐槽的話太多,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幾個演員對比一下,郭靖還是最順眼的那個,至于其他,尤其是小王爺和歐陽克,總覺得辣眼睛……逼得我回看了往年三個版本。
☆、風波之後
渝都城。
福來小家客棧。
李鯉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覺得哪裏不對。
到底,是哪裏不對呢?
她“騰”地從床上坐起來。
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