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來。
洛雲溪順着門縫,看見洛雲傾正在跟着明非還有陳伯一起吃飯,高興的很,想了想,洛雲溪悄聲招呼上綠瑤,擡腳離開。
“大小姐,這三小姐她……”
洛雲溪知道綠瑤想說什麽,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既然雲傾有這個意思,那就随她去吧,若能成就姻緣,豈不更好。
洛雲溪回了侯府,迎面遇見了趙姨娘,遠遠的,洛雲溪便看見了她,一貫的淡雅。
“雲溪,最近可好?自從小銘走後我們很久未曾見過了。”
“有勞姨娘惦念。”
趙姨娘聽了洛雲溪的話,趕緊拽過她的手。
“雲溪怎地與我這般生分,小銘走了,我在這府裏最親近的人便是你了。”
洛雲溪本來與趙姨娘就不親近,又想起她給洛銘下毒,騙自己去害李如芬滑胎的事,心中升起了一絲厭惡。
“姨娘無事時,可去雲萱那走走。”
趙姨娘放開洛雲溪的手,随手摘了朵花,在鼻下聞了聞。
“我本是妾,身份低下,哪裏去得了宣武将軍府這樣的地方,不過你到提醒了我。”
趙姨娘旋即轉向身後跟着的小桃:“派人去宣武将軍府,給二小姐送個信,就說我明日去華萊寺上香。”見小桃應下了,趙姨娘又對洛雲溪說:“雲溪明日可同行?”
洛雲溪本就不喜華萊寺,上次也是無奈,雖然現在已釋然不少,但要再去,卻是萬萬不能。
洛雲溪沒說話,只定定看着趙姨娘,她知道趙姨娘懂她的意思,果然,對視片刻,趙姨娘便收回目光,連連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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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忘不了嗎?”
“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了,姨娘請便。”
這幾日過得很快,也沒發生什麽事,洛雲傾曾經來過一次,沒說什麽要緊的話,就是閑話唠唠家常,打探了下明非的事。
洛雲溪知她起了心思,也不避諱,将自己與明非在明月樓相遇一事說了個清清楚楚。洛雲傾對明月樓本就好奇,如今一聽,又央洛雲溪帶自己去。
洛雲溪想起這幾日正好要去參加帝都茶會,覺得以洛雲傾湘臨侯府的嫡次女的身份,也不至于辱沒了這帝都茶會,便同意了。
清晨,綠瑤備了軟嬌,洛雲溪正準備出行,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先生可是要同去?”
楚離微笑,揚了揚手中的帖子。原來那日沈世康見過楚離後,又給他補了張貼子。
“我這帖子,可與雲溪的不同。”
接過楚離遞來的帖子,輕輕翻開,吓了洛雲溪一跳,若不是那燙金的帖子外表華麗,她還以為是從哪個垃圾堆裏撿出來的。
帖子中字跡潦草,勉強能辨認出楚離二字,這哪裏是不同,這是大大的不同。
“這沈世康真是有趣,給人送的帖子都是不一樣的,你說他莫不是對你起了什麽心思?給你那張帖子,可是連征親筆,拿到市面上,可值白銀萬兩,還是有價無市。”
楚離似笑非笑的看着洛雲溪,她突地有些緊張,雙手緊握,強迫自己擡頭看他,洛雲溪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什麽,只是固執的擡着頭。
軟轎有兩臺,洛雲溪與洛雲傾一乘,楚離自己一乘,這一路倒沒什麽坎坷,順順利利的就到了明月樓。
洛雲溪也挺久沒出來了,只覺得明月樓那金子招牌,在陽光下越發的晃眼。洛雲傾也是第一次來明月樓,在看到滿屋子的金色後,滿臉抽搐,不知該做個什麽表情。
明月樓的人雖然多,秩序倒還井然,畢竟都是些以文人雅士自居的人,自不會做些什麽粗鄙之事。
沈世康依然是那一身鑲着金邊的大紅衣衫,洛雲溪第一次在白天看到他,意外的覺着這身衣服竟是格外的順眼,她突地覺得自己是與沈世康接觸久了,品位居然也變了。
沈世康見洛雲溪盯着他看了好久,得意的轉了個圈。
“怎麽,被本少爺的風姿迷住了?”
“……”
洛雲溪不想理他,只看了看前面的楚離。
“這位哥哥,你這身衣服很有特點。”
洛雲傾看見沈世康,笑着說。
其實沈世康的樣貌是不錯的,就是這品位是在特異,這衣服穿在身上不倫不類的,也不知道将來有誰家的姑娘能看的上他,不過人家有錢,身為帝都第一富戶,想來就是怪異了些,娶親還是不成問題的。
沈世康聽着洛雲傾的話,笑的嘴都合不攏,特意又轉了個圈。
“這位妹妹,還是你有眼光,這邊坐。”
洛雲溪二人身為當朝一品大員的嫡女,在這個帝都茶會的地位也算尊貴,自然身處上位,就在沈世康這個茶會東道主的不遠處。
楚離就在她們的對面,不近不遠,剛好能夠看的清楚,又不會略顯親近。
“唰”,沈世康一撩衣擺,穩穩的坐在了主座上,他身後挂了張屏風,上面繪着一副山水風景圖,壯麗大觀。配上他那一副俊朗的面容,還真像那麽回事。
然後,他拿出了一把扇子,毫無顧忌的扇了起來,洛雲溪頓時感覺到周圍的氣壓變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支扇子上,連落座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那支扇子帶來的違和感不是一星半點,雖然洛雲溪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确實……有礙觀瞻。
“大家都看我幹什麽?坐,坐。”
沈世康合起扇子,指了指各處的座位,想了想又将扇子打開。
洛雲溪的心随着他的動作一抽一抽的,生怕他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
沈世康假裝看不見洛雲溪拼命沖他使着的眼色,指着扇子正中的烏龜,道,“別小看這只烏龜,線條流暢,生動有趣,而且畫它的人更是不得了,這扇面亦是全天下只此一幅,別無分號。”
洛雲溪可以想象,未來帝都的傳言,就是湘臨侯嫡長女不但克夫克子,還擅畫烏龜。她雖不懼傳言,但這名頭,實在是……,洛雲溪低了低頭,恨不得從來都沒畫過那副扇面。
“至于是誰畫嘛?”沈世康話音一轉,瞟了洛雲溪一眼,洛雲溪的心瞬間被提到了嗓子眼。
“無可奉告。”
随着這句話的落下,洛雲溪的心終于又回到了肚子裏,恨恨的瞪了眼沈世康。她知道自己是被他耍了,但也只能認了。
衆人被沈世康吊足了胃口,以為又有什麽八卦可聽,結果卻是等來這麽句話,不滿意的同時,也不敢多說什麽,只得紛紛落在自己的座位上。
洛雲溪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擡起頭,一下子撞在一副溫柔醉人的眼眸裏,楚離的笑容也好,眸光也好,流淌着的永遠都是陽光般的溫暖,就算在很多年以後,物是人非,依然讓人懷念。
洛雲溪看着他,他亦看着她,她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歲月靜好,再無旁人。
“大姐,我有點內急,去去就來。”
聽見洛雲傾的話,洛雲溪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參與帝都茶會的人,到的都差不多了,明月樓裏雖不如洛雲溪幾人剛進來時有序,卻也不差很多。
人們各自找了熟悉的人,或附庸風雅,或談論時政,亦有些人說些不相幹的話。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如此诋毀我湘臨侯府。”
聲音的來源是站在角落裏的一群女子,各個繁花似錦,好像這裏不是什麽論詩賞景的茶會,而是皇宮裏的選秀場。
洛雲溪不能忽略那個聲音,不是因為它大到讓人難以忽視。而是因為她聽出那個聲音,發自于自己的三妹,洛雲傾。
☆、帝都茶會(二)
以洛樊在朝中的身份地位,一般是不會有什麽人會有這樣的膽子去侮辱湘臨侯府,就像洛雲溪被批了克夫命,雖然在帝都都傳開了,但并不會有人在大庭廣衆之下,去提及這件事,來打湘臨侯府的臉。
是以,洛雲溪初初聽見洛雲傾這話,是不相信的,只是當看見洛雲傾哭着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又開始懷疑起自己父親的威信來,畢竟,自己的妹妹一直都是個單純善良的孩子,什麽時候被人欺負成了這個樣子。
“大姐,他們竟然說你……太過分了。”
洛雲傾哭着跑到洛雲溪的面前,一手抹着眼淚,一手拽着洛雲溪的衣角。
洛雲溪看着她那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只覺得一股火氣從腳底直接升到頭頂,一下子升起了憐惜之心。
将洛雲傾的手牽起來,洛雲溪給她擦了擦眼淚。
“雲傾莫哭,我倒要看看,是誰诋毀我湘臨侯府。”
洛雲溪說的話聲音頗大,直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她的身上。
洛雲溪知道自己被稱為帝都第一美人,對容貌一向是很自信的,自然不怕成為衆人矚目的焦點,但這不意味着她喜歡讓人當猴子看笑話。
對着那些或驚豔,或鄙夷的目光,洛雲溪輕輕的笑了,順着雲傾的話道:“雲傾,不知他們說什麽,惹了你生氣?”
熟悉洛雲溪的人,都知道她這是生了氣,洛雲傾擡頭看了看她,又低下頭露出得逞的笑,面上卻不顯,依然是一副楚楚可憐的道:“他們說大姐……”
話剛要出口,洛雲傾想了想,又道,“大姐,我還是莫要說了。”
洛雲傾既然如此說,那要出口的話,就絕對不可能是好話,洛雲溪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想了想,點了點頭,其實那些人又能說些什麽,無非還是老生常談,那些帝都裏傳的爛透了的傳言,沒想到,過了二十年,依然為人津津樂道。
洛雲溪知道傳言的可怕,因着這傳言,她不能嫁人,讓她不敢也不能與楚離訴了衷腸,只能讓看着他越來越遠,成為遙不可及的存在,但這不意味着,洛雲溪懼怕傳言,也不意味着,她不會反擊。
“該不會是說我容貌傾城絕世,無人能敵吧。”洛雲溪低頭看懷中的洛雲傾,一臉認真的問道。
“噗哧”,身後傳來沈世康毫不客氣的笑。
洛雲傾低着頭,不知道洛雲溪到底是什麽打算,嗫喏的答了聲“不是……”
“哦,那是說我悖徳不孝,克夫克子?”
洛雲傾擡頭看了看洛雲溪,沒答話。
“雲傾,別人說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做什麽,況且在座各位,都是飽學之士,怎麽可能同那些市井婦孺一樣,去說什麽難聽的話,定是你聽錯了。傳言什麽的,也只有無知的人才會相信,大肆宣傳。至于诋毀我湘臨侯府,相信在座各位是不會的吧……”
洛雲溪的聲音談不上淩厲,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力量,掃了眼全場,被她目光盯住的人,都不自覺的低下了頭。幾個與洛樊相熟的世家的子弟,還紛紛上前表态。
洛雲溪松了一口氣,低頭看了看洛雲傾,将她從自己懷中拉出,安撫的摸摸她的頭,心理有幾分愉悅。
湘臨侯官拜一品,作為皇上親信,深得倚重,權勢不可謂不大,帝都中,沒有幾人能比得上,洛雲溪作為湘臨侯嫡長女,此時說出的話,相信還是有威懾力的。洛雲溪既背靠如此大樹,此刻又為何不彰顯一番,否則叫人看輕了她,任人欺辱,更辱沒了湘臨侯府的名頭。
“洛小姐此言有理,我沈世康請來的客人,自不會是那見識淺薄之人。”
沈世康的答話,更是坐實了洛雲溪的話,給在座衆位帶了個大高帽,這些人本就不想得罪湘臨侯,就算有那麽一兩個想要挑刺的人,被這話一激,也不可能再說什麽,否則倒成了那見識淺薄,無知婦孺一類。
朗家不愧為帝都第一富戶,作為茶會的主辦方,可謂是盡職盡責,會上用的桌椅是百年黃楊所制,茶具杯盤亦是千年古窯所産,價值連城。
綠瑤蹲下身給洛雲溪斟了杯酒,洛雲溪雖然被剛剛那事影響了心情,但看見了酒,又高興了些。她拿起酒杯輕酌一口,入口濃厚醇香,竟是價值萬金的甘露飲。
洛雲溪三年前曾喝過甘露飲,自此難忘,沒想到今日在得,不由又多喝了幾杯。
相傳甘露飲此酒,最早是華萊寺的一位大師所釀。大師本為出家人,慈悲為懷,他本人通些醫術,自有着懸壺濟世的打算,經常上山采藥,給些窮苦人家醫治。
這一日,他又上山采藥,意外的來到了一個山洞,洞中有泉,滴答滴答的,大師口渴,就着喝了一口,這一口,驚為天人。大師順着泉水,找到了緣由,竟是天然的洞府釀出了美酒。
大師至此醉心于釀造之中,和尚也不當了,在山腳下開了個小小的醫館,來了病人,就看病,沒有病人就釀酒,最後,終是釀出了這甘露飲。
只是這甘露飲自這位大師離世之後,失傳了許久,後來酒方不知怎麽被一位女子所得,這女子釀造之術高明,沒過多久就成了甘露飲,在明月樓售賣,就是洛雲溪三年前所嘗,只是可惜,那女子不知什麽原因,突然就離世了,至此,明月樓再沒賣過甘露飲。
沒想到今日,沈世康竟将如此好酒拿來茶會,只是,若是給那些不懂品酒之人,真真是暴殄天物。
洛雲溪本是貪杯之人,又有千杯不醉之量,若是平日裏,見了如此好酒,定要喝個三天三夜,方能罷休。只是她被綠瑤提醒,以為自己上次侯府宴會酒後失态,這酒喝的慢了些。
擡起頭,正巧看到對面的楚離面目緋紅,洛雲溪一時有些怔仲。
“大姐與楚離哥哥可是好事将近?”
洛雲傾的話來的沒頭沒腦,卻讓洛雲溪紅了臉。
“雲傾莫要胡說,我們……”
洛雲溪想解釋,一時又不知如何說起。
“大姐,我都看出來了,你莫要否認。”
洛雲溪不說話,她知道自己的情況,那命數這二十年來壓的她喘不過氣,她雖不想承認,但确确實實是存在的。
“雲傾,你知道我的情況,我與楚離,是不可能的。倒是你,與明非如何?”
洛雲傾沒想到洛雲溪突然出了這麽句話,有些吃驚。
“大姐你……”
“大姐知道,你屬意明非,只是天家威嚴,你可想好了?”
洛雲傾低下眼睛轉了轉,複又擡起。
“我想好了,此生非明非不嫁,只是他屬意大姐,我……”
洛雲溪定了定神,看着洛雲傾的眼裏充滿慈愛。
“你若想好了,大姐便幫你。”
洛雲傾沒說話,點了點頭,似是下定了決心。
這邊洛雲溪姐妹二人在說話,那邊帝都茶會已經開始了。
“帝都茶會為帝都年輕人之間的傳統盛會,一年舉辦一次,今年既由我朗家主辦,就不會讓大家白來一趟。”沈世康難得正經了回,“今日除了這甘露飲,還請大家欣賞一幅巨作。”
說完,他對左右使了個眼色。
沈世康身後的那幅山水風景畫,從左右分開,露出一幅字,洛雲溪敢說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字,翩若驚鴻、矯若游龍這樣的話,已經不足以形容了,就是沈世康給她送來的帖子上的那泰山壓頂之勢,亦無法比拟。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受,是浩瀚的星空,是壯麗的山河,是如洛雲溪這般才華,也無法形容的壯闊。
沒想到沈世康能将連征的字就這麽拿了出來,洛雲溪看了半晌方才回過神,再一看,周圍的人似被這字鎮住,竟無人發出一言。
洛雲溪下意識的看向沈世康,而此時此刻,他,竟然不見了,不知做什麽去了。
對面的楚離好似并未受這字的影響,他沖洛雲溪使了個眼色,洛雲溪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大廳的中央不知什麽時候站了兩個人,先頭一人,書生模樣,身量單薄,一襲白色長衫,樣子素淨,但質地上乘,怕是價格不菲,洛雲溪見過他,竟是那在淩雲寺将洛銘認作女子的明瀾。後面跟着的,應該是他的書童。
明瀾癡癡的看着那幅字,自言自語些什麽,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主座前,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小心……”洛雲溪話音剛落,明瀾就撞在了沈世康先前的的桌子,他的身體直直的向後仰去,好在那書童還算盡責,上前一步接住了他,沒能讓主子摔在地上。
他們的動靜很大,這一撞,撞醒了庭院中的衆人,衆人這才從文字帶來的震撼中回過神,一時間鴉雀無聲。
打破沉寂的是一個身着彩衣的男子,說是彩衣,其實更像是幾片布條拼接而成的,看着滑稽。
“這不是淵親王府的瀾世子嗎?”
“那個書癡?他不是從來不參加帝都茶會的嗎?”又一個聲音傳來,不知道是誰發出的。
只是這兩句話一下子激起了千層浪,本來安靜的庭院好似變成了菜市場。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藍藍藍藍的地雷,餃子我真是拼了~~
☆、明瀾之死
淵親王是當今皇上的親叔叔,年紀與皇上相差無幾,二人自小關系特別的好,當年皇上登基,他出了不少力,又在邊塞護國衛土多年,絕對的肱骨重臣,就是洛樊也只能望其項背。
明瀾是淵親王的獨子,卻不同于一般的世家子弟,他一不愛珍寶,二不喜美人,獨獨對書畫情有獨鐘,在這繁華耀眼的帝都,可以說得上是一股清流。
據傳其幼年就能到翰林論道,長大後,更是斐然,在帝都首屈一指,當今皇上亦曾誇他文章錦繡,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洛雲溪上次在淩雲寺見過他,當時只知他錯認洛銘,并沒仔細瞧他,如今再一看,倒覺得果不虛傳。
明瀾被書童扶住,沒能摔倒,卻沒長什麽記性,依然固執的往前走,直到又一次撞在桌子上,方才反應過來,好在這次他的書童扶的穩。
明瀾繞過桌子,走到了屏風前,旁若無人的打量着那幅字,他伸出手去,半路又停頓下來,無力的垂下去。
他嘴角微動,喃喃的說着什麽,卻被這滿院的嘈雜聲掩埋了,洛雲溪離的較近,也只能勉強分辨出一句。
“原來是真的,連征,連征……”
洛雲溪想,他大概是要說這幅字是連征真跡,但是她從沒想過這竟是這位驚才絕豔的世子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明瀾突地倒地,頭恰好撞在了桌子上,鮮血噴濺而出,濺了一地,還有那幅舉世無雙的字。
明瀾的書童吓的癱坐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洛雲溪身邊的洛雲傾臉色慘白,一下子跳了起來。
周遭的人動作飛快地逃竄,洛雲溪卻坐在座位上一動也不動,好像冷眼旁觀着世人愚蠢的聖者。
“大小姐,大小姐……”
綠瑤在洛雲溪耳邊喊着什麽,她聽不清楚,只有熟悉的血跡,熟悉的人,在眼前盛放,凋零。
“雲溪,這是娘給你做的新衣”,“雲溪,桃花開了,陪娘去看花吧”,“雲溪,你要怎麽嫁的出去?”。
畫面一幀一幀的跳動,溫暖的聲調和微笑,最後定格在一只沾染着鮮血伸出的手,洛雲溪順着這只手向上看,卻看不到她的臉。
“雲溪,雲溪?”
洛雲溪被這聲音喚回神,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楚離的臉,他見她一切正常,露出溫柔的笑意。
楚離的笑,總是這般溫暖,于洛雲溪而言,就像黑暗中的一束光芒,落在心底,開出滿地的金光燦爛。
這是她命中的劫,即便有他在身邊,依然注定要孤獨一生。
“大小姐,你沒事吧?”
綠瑤的臉色蒼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洛雲溪摸了摸她的手,濕漉漉的冰涼,就着這雙手,她站了起來。
“我沒事,讓你們擔心了。”
周圍的衆人,早已做鳥獸散,洛雲傾不知什麽時候也消失了,洛雲溪只當她年紀小,害怕了,也并沒在意,只是現在,這庭院中也只剩下她們三人以及明瀾的書童。
明瀾的書童終于緩了過來,他哭喊了聲:“世子……”,然後爬過翻倒了的桌子,動了動明瀾的身體,然而,明瀾卻一動未動,竟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書童紅了眼睛,大哭了幾聲,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突地竄了起來,拔腿就向外跑。
“攔住他”,洛雲溪意識到他想要做什麽,喊道,身體也随之動作起來,卻被楚離攔住了。
他搖頭,“沒用了,明瀾已死,不管是什麽原因,淵親王都不會善罷甘休。”
沈家身份再不一般,也大不過淵親王,如今死的是他的獨子,怕真是不能善了。
“不知沈家可還有救。”洛雲溪喃喃道,心中卻是忐忑,畢竟沈世康幫自己良多,雖說不得是至交,也算得上是朋友。
楚離皺着眉沒說話,拉着洛雲溪走到明瀾的屍體旁,綠瑤看了一眼,本就蒼白的臉變的更加沒有顏色,哇的一聲就吐了出來,洛雲溪将她扶到稍遠的座位上坐了。
洛雲溪不是沒見過死人,五歲時就目睹自己的母親被大火燒死,那時候洛樊雖然捂住了她的眼睛,但是她清清楚楚的知道發生的事情。只是綠瑤不一樣,雖說也不是什麽純善之人,但畢竟沒見過死人,而且明瀾此時的形狀也着實不太好看,滿面的鮮血流淌着,甚至還散發着溫熱的氣息,實是滲人的很。
再一看楚離,他正細細的研究明瀾的傷口,沒有表現出半分不适。
楚離将明瀾的屍體翻了翻,沖着洛雲溪道,“沒發現什麽異常,就是不知他為什麽會突然倒下,還好巧不巧的撞在了桌角磕了頭。”
洛雲溪點點頭,她離的近,看的真切,明瀾的的确确就是那麽倒了下去了。
“只是瀾世子一向不參加這種聚會,今日為何到此?”
“自然是有人引他來了。”
洛雲溪話音剛落,便有人回答,不是楚離,而是消失了許久的沈世康。
“看來你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楚離從明瀾的屍體邊離開,慢慢踱步到幾人面前,衣角沾染了些血跡,卻全然不覺。
沈世康點了點頭,身後跟着許多人。
“淵親王府瀾世子是個書癡,對帝都這些纨绔子弟,附庸風雅之人,沒有半點好感,自然不會來參加這個勞什子茶會,他會出現在這裏,只有一個原因。”
沈世康指了指那扇屏風,那幅舉世無雙的字,沾染了明瀾的血跡,像是開遍了桃花,美的怵目驚心。
“對了,瀾世子死前曾說,‘原來是真的,連征’。”洛雲溪想起明瀾在死前說的話,“這麽說來,就沒錯了,瀾世子喜字畫,不知在哪得了消息,知道了今日沈家會展示連征的字,這才過來一看究竟。”
沈世康搖了搖手中的扇子。
“今日會展出連征之字之事,從未對外宣揚,不過我沈家出了個叛徒,讓明瀾是得到了這個消息,來到這裏。本來明瀾來不來是無所謂的,我沈家也不缺他一雙筷子,不過他莫名其妙的死了,就需要好好說道說道了。”
沈世康沉吟了下,對着一個彪行大汗使了個眼色。
彪行大漢得了令,從身後的一堆人裏拽出了一個人。他的力氣可能使的大了些,那人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洛雲溪仔細看了看,卻是一個十歲左右孩童,他被綁的結結實實的,嘴角甚至還沾着桂花糕的殘渣,明明是個可愛的孩子,只是在此情此景下,卻顯得詭異的很。
“這人好生奇怪,明明是個孩童,卻有着不同于孩童的眼神。”
一直沒說話的楚離,蹲下身仔細打量了下那孩童,又聽得洛雲溪此話,便回答了。
“雲溪不知,這世上,有一種病症,能讓人的身體停止生長,保持在年幼時的模樣。”
“楚先生所言極是,這人就是這種情況,我沈家見他可憐,收留了他,沒想到他竟背叛沈家,引了明瀾前來,只是不知,這明瀾究竟為何而死。”沈世康指了指地上的人,“若想知道事情,就要問問他,可惜我剛才審問了他很久,一句話也沒問出來。”
楚離沒說話,看了那孩童模樣的男子半晌,輕輕吐出一句話。
“這位似乎有隐情。”
地上的人,突地睜大眼,又重重的嘆了口氣,“我家人皆在幕後之人手裏,我雖不怕死,但不能連累家人,所以,你們從我嘴裏是問不出什麽的。”
說完這句話,他狠狠一咬牙,身子向後一仰,竟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沈世康重重的嘆了口氣。
“得,這條線索也沒了,聽說楚先生當日查探盧升大人案子時神勇非常,不知能否幫我把這案子也斷一斷?”
“沈公子謬贊,楚離非官非吏,哪裏懂得斷案之道,不過是看多了書,紙上談兵而已。”
“先生謙虛了。”
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沒完,好似忘了還有更重大的事沒有處理,沈世康今日更是反常,他何時成了如此正經懂禮之人了?
“淵親王府的人很快就會來,你們怎麽還說這些沒用的話,趕緊想想辦法吧?”
洛雲溪急的直跳。
“什麽辦法也沒用,明瀾既然死在沈家,沈家就脫不了幹系,淵親王此人護短的很,無論此事與沈家有沒有關系,他都不會放過。”
沈世康找了個座位坐下,輕輕的笑了,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是那一副灑然的表情。
“那你?”
“沒事,他淵親王是厲害,我沈家也不是吃素的。”
洛雲溪還想說什麽,卻被楚離攔住,他搖了搖頭,洛雲溪知道他的意思,沈世康自有自己的處理方法,只是她依然是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一直想問的話。
“你剛才做什麽去了?”
沈世康一下子笑了,臉色變的奇怪,“雲溪這是擔心我了?”
這人一下子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沒個正經,洛雲溪偷偷的看了看楚離,他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裏,一臉的高深莫測,好像根本沒聽見沈世康在說什麽。
洛雲溪一時悵然,說不出的哀恸,想開口問他幾句,卻不知該問什麽,又念及此時情景,只得搖頭将這羞恥的思想抛下。勉強撐起笑容,洛雲溪望着朗世康。
“自然是要擔心的,沈兄可否告知?”
沈世康那日分明看見洛雲溪與楚離親吻之态,此事此刻,他當着楚離的面,在這個時候調戲洛雲溪,自然不會是因為他看上洛雲溪了,分明就是不想回答她的問題。
“看來雲溪是很想知道?不如等我今夜去你家告訴你。”
“……”
為什麽撞死的人不是他。
“來了。”
楚離的聲音很輕,說的也沒頭沒腦,洛雲溪擡起頭,看見眼前出現的那群人,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戰鬥,就要開始了。
☆、一觸即發
走進明月樓的是一群人,當先一人身着玄色衣袍,留着半長不長的胡子,看着很是威嚴,正是淵親王明淵,他身後的人着裝統一,應是親王府的看家護院無疑。
明瀾的書童指引着明淵去看明瀾的屍體,其實明瀾的死狀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凄慘,只是無論如何,這人确确實實是沒了,任哪家的父母看見自己兒子這般,也不會無動于衷。
明淵上前一步抱住了明瀾,痛心疾首,不知念叨了句什麽,但他到底是久經沙場之人,離別見得多了,很快就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只是再擡起頭時,看着衆人的眼神都變的不一樣了。
“來啊,将這明月樓給我燒了,這房中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
這話說的有些滿了,沈家是何等地位,怎能容他說燒了就燒了。
沈世康踱步而出,上了前,對着明淵行了個禮,不卑不亢的說:“淵親王,您雖貴為親王,但想就這樣燒了我沈家的明月樓,怕也沒那個分量吧。”
親王府的人,剛要動作,聽見沈世康這話,不由得停了腳步,明淵抱着明瀾站起身,盯着沈世康狠狠的說道。
“我兒死于明月樓,沈家,包括今日赴宴之人,皆逃脫不了幹系,我定會奏明皇上,為我兒報仇。”
“親王此言差矣,瀾世子既命喪于明月樓,我沈家幫忙緝兇責無旁貸,只是這世子之死,确實與沈家無關。”
“與沈家無關?那我兒究竟為何喪命?你沈家身為皇親今日我奈何不得,別人倒還沒那麽大的能量。來呀,将那幾人給我抓了。”
明淵眼神瞟向洛雲溪幾人,示意自家人将他們抓起來。
“親王這是要在我沈家抓人嗎?”
沈世康護住洛雲溪,身後的沈家仆從皆上前。
洛雲溪将沈世康撫開,這淵親王被怒火沖昏了頭,想到了沈家不能動,卻忘了能來赴這帝都茶會的人,身份怎會普通。
“我聽聞淵親王雖貴為親王,卻素無架子,平易近人,又曾領兵出征,打退黎國大軍,守土衛疆,于國于民,是大大的功臣,不想今日所見,方知傳言有誤。我等憐惜親王喪子之痛,親王所斥并未多言。只是如今,親王竟要将我等無辜之人抓獲,實非明智之舉,實非我國之幸。”
“好個伶牙俐齒的女娃娃,我今日倒要将你抓了,看看誰能奈我何?”
“親王可想好了,小女雖然不濟,在帝都也頗有名聲,親王若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