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惹人非議,不怕那殘害無辜之名,就是在這裏将我剮了又有何不可。”
“你……”
淵親王被洛雲溪激的氣憤,将懷中的明瀾小心的遞給身邊的親信,又從另一人手中拿了把劍。
明淵久經沙場,身上戾氣深重,更自持身份,覺得殺了個女子也沒什麽打緊,是以,完全沒有收斂,直奔洛雲溪而去。
洛雲溪看見他直奔自己而來,就在那劍尖将要觸及自己的時候,被一把扇子攔住了,那扇子瞬間四分五裂。
洛雲溪知道沈世康的功夫好,他能悄無聲息的進入湘臨侯府就說明了一切,只是沒想到沈世康犧牲了自己畫的扇子,也沒能攔住明淵,那劍尖依然指着自己,只是速度略微降了下來。然後洛雲溪聽到了一個劃破血肉的聲音,瞬間,眼前爆開一束血花。
洛雲溪從來沒想過楚離會站在自己的身前,那劍尖刺穿了他的肩膀,流淌出的血跡,晃花了她的眼,更讓她手速無措。
那血跡讓她害怕,不敢動作,明明是同一種顏色,卻與剛剛明瀾的血跡帶給她的感覺完全不同。
“先生,你……”
楚離唇色蒼白,看着洛雲溪的越發的溫柔,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我不礙事,你無事便好。”
這句話說的洛雲溪心中一跳,臉色越發的不好,她将楚離交給沈世康扶住,看向明淵的眼神變得淩厲。
“淵親王如此不分青紅皂白想置我于死地,還傷了我湘臨侯府的客卿,我回去定會如實禀告父親,請皇上主持公道。”
明淵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怎麽也沒想到這女子竟是洛樊的女兒,不禁有些後悔,自己對上沈家,那是因為兒子死于非命,有理可說,與聖上面前,也可說話,但對上湘臨侯府,卻是自己出手在先,理虧于人,只是這手既然已經出了,就容不得後悔了,雖說一下子對上兩家有些棘手,但自己畢竟是皇上的親叔叔,總還是有餘地的。
想到這裏明淵收回了劍,臉色緩和了些,看了看沈世康。
“沈家公子,我兒之死,你總要給我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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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世康此時已經将楚離撫到一邊坐下,又交代了下人去請大夫。這才回答明淵的話。
“剛剛我抓到一人,應于此事有關,可惜他已自盡,我等沒能問出什麽。”
說着,沈世康将剛剛已經死透了的屍體指給明淵看。
“沈公子這是在耍我?拿一個孩童的屍體來騙本王不成。我兒既然已死,本王與沈家勢不兩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沈家能耐,還是我淵親王府厲害。就是再加個湘臨侯府,本王也未必就怕了。”
明淵看了那屍體,頓時覺得沈世康是在耍自己,怒及反笑,顧不得別的,一劍挑了那屍體,帶了衆人,跨步出了明月樓。
明淵一走,衆人緊繃的神經也放松了,雖然之後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但此時也告了一段落。
楚離的傷勢并不算嚴重,多虧沈世康那一扇子阻了明淵的劍勢,否則,他的這只手怕是要廢了。
“先生為何要替我受這一劍?”
洛雲溪難過的有些說不出話。
“雲溪以為,我是為何?”
楚離對自己的傷不以為意,任憑大夫擺弄,看着雲溪,臉色雖然不好,笑的卻有些蕩漾。
洛雲溪知他又來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低着頭,不想看他,卻又忍不住看他。
沈世康假裝看不見這二人的互動,只拿了些藥草遞與綠瑤。
“這淵親王不愧是久經戰場之人,沒想到以我之力,竟只能阻他七分罷了,是我小看了他,這個是我沈家珍藏的藥材,應是能用得上,你且先拿着,與先生治傷。”
綠瑤看着沈世康頭上的晃來晃去的金飾,實在不想與此人有太多交集,生怕被傳染的品位出了問題。不過想想以他這身行頭,還有明月樓裝飾的騷包程度,想必這藥材的價值,也應該不小,自己不知當不當收,于是看了看洛雲溪。只是洛雲溪此刻的心思全部放在楚離身上,哪裏有空去理會她。
綠瑤無奈,見不好推卻,只得将藥材好生收了。
來的時候是四個人,回府的時候卻只剩下三個,幾人剛到府門外,老遠的便看見洛雲傾在那邊團團轉。她看見洛雲溪三人,急急忙忙的跑過來。
“大姐,你們沒事吧?我太害怕了,見到那種情況,一下子就跑了,本以為大姐跟我一起,半路才發現你沒在。”
洛雲溪搖搖頭:“我沒事,只是楚先生……”
洛雲傾這才看見楚離肩上的傷,先是大叫一聲,然後眼淚唰的就下來了。
“楚離哥哥這是怎麽搞的,都怪我,我那時若拉着你們一起,說不定就不會這樣了。”
洛雲溪見她的模樣,不禁又起了憐惜之心。
“雲傾莫要自責,你年紀小,那種情形下害怕也是可以理解的,別哭了,先幫我把先生扶進去吧。”
洛雲傾沒說話,眼淚還在流,她拿手擦了擦,點點頭,跟着洛雲溪一起将楚離扶進房間。
“雲傾若無事,在這裏照顧下先生吧,我先找父親談些事情。”
洛雲溪對着雲傾說了句,又對楚離示意了下,楚離知她想與洛樊談下今日之事,阻了她的去路。
“不如我與雲溪同去。”
洛雲溪搖了搖頭。
“先生還是好生養傷,我自會講事情與父親說個明明白白,先生莫非是信不過我?”
洛雲溪平日裏雖不多言語,卻是生了玲珑心思,楚離平日裏教她讀書,對她胸中溝壑本來有數,而且剛剛她既能将明淵說的啞口無言,此刻面對洛樊,他又有什麽信不過的,只是關心則亂罷了。
“既如此,雲溪便去吧,切勿跟侯爺吵架。”
“先生放心,孰輕孰重,我自是明白的。”
洛雲溪說完便轉頭離開,留下一頭霧水的洛雲傾,想要向楚離問個明白,卻發現他已經閉上眼假寐起來,只能郁悶的一跺腳,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洛雲溪與洛樊多日不見,上一次談話也是不歡而散,此時,洛雲溪來到洛樊的房間,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忐忑。說來,她已許久未曾來過這裏,院中風景,屋內擺設,一如從前,兒時的她最喜跟他撒嬌,如今,卻與面前的男人,說不上幾句話,便是劍拔弩張。
洛樊剛下朝回來不久,正與李如芬一處喝茶,見洛雲溪來了,高興不已。
洛雲溪對他遞來的茶視而不見,也不曾坐下,只将來意說了。
“荒唐。”男子微笑的臉頓時僵住,繼而轉為憤怒,本來要遞出去的茶也扔了出去,“這淵親王欺人太甚。”
那茶杯不知是什麽材質做的,在地上轉了幾圈,竟沒有碎裂。洛雲溪将它撿起來,迳自坐了,自己倒了茶,輕抿一口,茶香滿口,清香四溢。
“那你待如何?”
聽到這句話,洛樊的臉抽搐了下,看向洛雲溪竟生出一副谄媚的笑來。
☆、大廈将傾
“雲溪,這明淵卻是失了分寸,爹知道你受了委屈,只是這淵親王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人物,他剛經歷喪子之痛,有此反應也算正常,而且,說到底這是他與沈家之事,我們還是少參和的好。”
洛雲溪雖與洛樊不親近,但也知道洛樊寵她,怎麽也沒想到洛樊會說出這樣一句話,臉垮了下來,茶端在手中,說什麽也喝不進去。
“沒想到堂堂湘臨侯,當朝一品大員,皇上最寵信的重臣,竟是如此怕事之人,也罷,我倒是忘了,您一向就是這樣的縮頭烏龜。”
洛雲溪說話完全不客氣,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不再聽身後之人的言語,徑自甩袖離去。
這邊洛雲傾将楚離扶了床上,也不管什麽男女之防,就要将楚離的衣襟撕開,楚離将她撫開,饒有興致的盯着她,直到洛雲傾紅了臉。
“楚離哥哥莫要誤會,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的傷。”
“我沒誤會,只是我這傷在沈家已經包紮過了,若是撕開,怕是還要找大夫來,麻煩。”楚離捂着肩膀,又看了看外面,“天色也不早了,我也沒什麽事,雲傾還是回去吧。”
“那怎麽行,大姐要我照顧你。”
洛雲傾有些着急,不自覺的上前了一步,與楚離的距離越發的近了,一擡頭,那幅面貌就撞進了她的眼眸裏。洛雲傾愣住了,她突然想起,淩雲寺那一次初見,男子坐在蒲團之上,青絲如瀑,面貌比女子尚要美上幾分,真真稱得上是風華絕代。
“雲溪,你來了?”
聽見楚離的話,洛雲傾方才回過神,一回頭便看見洛雲溪的面容,洛雲傾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說,洛雲溪真是極美,身為帝都第一美人的她,與楚離在一處,竟是說不出的相得益彰,可她卻覺得礙眼的很。
“先生覺得如何?”
洛雲溪輕聲問了句。
“雲溪這是擔心我了?”
楚離的眼睛微眯着,語氣有些輕佻,卻因為受傷帶着些暗啞,撩人的很。洛雲溪有些不自在的揪了揪衣裳,看見洛雲傾還在旁邊,整理了下心緒,又瞪了楚離一眼。
“先生為救雲溪受傷,雲溪自是擔心的,天色不早了,我與雲傾且先告辭了。”
洛雲溪說着就拉着雲傾往外走,不敢回頭看楚離,所以她自然也沒看到楚離在她轉身後瞬間變了的臉色。
楚離為救洛雲溪受傷的事不出半日就傳遍了整個湘臨侯府。李如芬聽說了此事,坐在自己房間的椅子上,咳了幾聲。
“雲傾,你告訴娘,那雲溪與楚先生可有什麽茍且之事?”
李如芬自小産後,身體境況一日不如一日,話說的有些喘,說半句就要停頓一下,再說出另外半句。
洛雲傾本來在一旁喝茶,聽得李如芬的話,停住了正要送到嘴邊的茶杯,她倒了杯茶,給李如芬拿去,又替她順了順氣。
“娘,我觀大姐近日所為,已是情根深種的模樣,只是楚離如何,我尚未知曉,我等雖可大做文章,卻還要等一等。大姐本不好出嫁,那楚離又是一表人才的模樣,若要讓爹知道了,怕還要成就了她一番姻緣,豈不是便宜。”
李如芬就着洛雲傾的手喝了茶,一不小心卻嗆住了,上氣不接下氣的咳了起來,那情景好似要把肺都要咳了出來。
洛雲傾不停地給她順氣,咬着牙恨恨的道。
“那趙姨娘與洛雲溪害的娘如此,可不能就此便宜了。”
李如芬費了很大力把氣喘勻。
“雲傾啊,娘怕是沒多少時日了,雲溪與趙姨娘雖然不能放過,但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事,如今,我只念你能嫁個好人家。”
洛雲傾聽李如芬一說,腦海裏頓時出現了一張臉,豔若桃李,燦如谪仙。這張臉蠱惑着她一次又一次的親近,然而,洛雲傾清楚的明白,此人雖好,卻并非她的良人,她乃是當朝一品大員,湘臨侯的嫡女,自然要嫁的高,嫁的好。
憑什麽她洛雲溪一個克夫之女,與自家的教書先生暧昧不清,還能得當朝太子的青睐,這太子妃之位,說什麽也不能輪到她來座。
“娘,我前幾日遇見了一個人,氣度不凡,應是當朝太子無疑,不如娘你去給爹說說,讓皇上給我們賜個婚如何?”
李如芬坐在座位上想了好一會,對着洛雲傾嘆道:“雲傾,天家威嚴,一入宮門深似海,後宮佳麗三千人,你,可想好了?”
“娘放心,雲傾這輩子,想的就是至高無上,那些所謂情愛,百般磨人的東西,我定不會去招惹。”
說這句話的時候,楚離的臉在她面前晃來晃去,洛雲傾狠心的将他壓下,她這輩子,注定只為自己而活。
而洛雲溪聽了傳言,心中倒是升起了旖念,若不是那一日的親吻,她倒是可以将這些都放下不想,莞爾一笑,算是過去了,只是那一日的親吻餘溫猶在,到叫她不知如何是好,心裏想的,念的,都是那個人,一颦一笑,一舉一動,無不牽動着心弦。
“大小姐,你說這沈家與淵親王的事情不知道處理的如何了?”
洛雲溪正在看書,被綠瑤這一問,頓時沒了興致,其實,她也不知道如何了,洛樊不想參與此事,洛雲溪雖不滿,卻沒強迫的道理,畢竟,她不是一個人,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去拿湘臨侯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存亡去賭。
“我也不知如何了,只希望沈世康一切都好罷。”
“原來雲溪還是擔心我的,那麽我這一趟算是沒白來。”
很耳熟的聲音,洛雲溪回頭,還是那身紅的騷包的衣服,沈世康難得沒有從屋頂進來,只是這天卻還是黑的,若不是洛雲溪在白日裏見過他,到真是要把他當作那只在夜間出現的魑魅鬼怪了。
“案子斷的如何?”
沈世康既然來了,那麽這案子到底如何?洛雲溪着急的上前去問。
“這案子本該歸大理寺去審,可是這淵親王不知吃錯了什麽藥,一口咬定是我沈家害的明瀾,說什麽也不準驗屍。”沈世康徑自坐下,想要倒茶,卻突然想起那日喝的涼茶,只得又将茶壺放下,嘆了口氣,“我沈家怕真是難逃此劫了。”
“怎會?”
雲溪有些不明,雖說此次死的是淵親王世子,但以沈家的勢力,斷不會敗的如此輕易。
“雲溪,有人嫉我沈家太盛,想要傾覆我沈家,沒有皇上的默許,這事是不成的。我沈家屹立多年,可惜如今,竟要敗在我手上了。”
沈世康說這話的時候有些頹敗,洛雲溪一時不知該怎樣安慰。
“對不起,我沒能出上力。”
“雲溪何必如此,侯爺此番姿态是對的,皇上既然要覆我沈家,沈家就一定會覆,可惜我沈家曾經赫赫,如今卻是大廈将傾,再無餘地。”
洛雲溪認識沈世康也有一段時間了,雖說這人不按常理出牌,品味也有些怪,但确确實實幫了自己不少,這些日子相處,她已将他當成了朋友,洛雲溪這二十年的人生裏,從未見過如他這般潇灑恣意之人,只是如今,卻不複姿态。
沈世康笑的蒼涼,話語裏也有一絲索然。
“我沈世康這一生所求為二,一願沈家世代不倒,二願阿寧一生無憂。如今阿寧已死,沈家将傾,而我卻還活着,哈哈哈。”
“你……”
沈世康沒有理會洛雲溪的話,陷入了某種沉思,娓娓道來。
那時候沈世康還不叫沈世康,他姓林,叫林世康,他的親爹林文良是小村裏唯一的一個秀才,受人尊敬,開了個學堂,平日裏再給鄉親們寫個信件之類的,生活不算富裕,也可糊口。
那時的林世康可不像現在這般,是個頂正經頂聰明的小孩,不說過目不忘,也相去不遠,只五歲就把林文良珍藏的書冊全部讀完了。
林文良自是高興,覺得林世康定會科舉高中,光耀門楣,是以家中所得,除了必要費用,皆用來培養林世康,過得甚為拮據。
在林世康六歲那一年的某一日,他娘,也就是林夫人,當然,村裏面的人是不興叫夫人的,一般都是嫂子、嬸子、大妹子之類的稱呼,不過林文良是個秀才,多了些文人的酸腐之氣,別人稱呼自家的妻子,叫的是家裏的,他稱呼,就是拙荊一類的文绉绉的詞。
村裏人見怪不怪,為了表示對村裏唯一的文人表示尊重,統一稱呼林世康的娘,叫做林夫人。
話說林夫人這日,要小小的林世康用自家母雞下的蛋去張屠戶家換一點豬肉,回來做成臘肉,等着過年的時候,做菜的時候放一些,特別的香。
六歲的林世康,長的白白淨淨,油光水滑的,比同齡人個子還要高一些,更因為常年讀書,多少有些儒雅的氣質。十裏八村的人都知道,林家出了個神童,将來是要當大官的,就是走路的時候遇見林世康,都要塞點什麽東西在他的手裏。
是以,林夫人喜歡要林世康去別人家換東西,總能多得一些。這若是林文良,肯定不會要林世康去,他不喜占別人便宜,更恨不得讓林世康無時無刻不在讀書,奔着那一點前程,錦繡榮華。然而,那一日,林文良沒在家,于是這活計落到了年僅六歲的林世康的頭上。
林世康挎着個小籃子,裏面裝了些雞蛋,他邊走邊想着臘肉,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心裏高興,走的也越發的快了起來。
☆、離去
突地,林世康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狠狠地摔了個狗吃屎,那一籃子雞蛋順勢飛了起來,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徹底的不能要了。
林世康身上沾滿了塵土,幹淨白皙的小臉也摔出了一道口子,滲出了點血跡,好在并不深,否則怕是要破了相。
他從地上慢慢地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着手上劃出的小口,再看看不遠處摔在地上的籃子,還有已經破的不能再破的雞蛋,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哭了一會,林世康慢慢的冷靜了下來,他畢竟聰敏,又長年讀書,有着不同與一般小孩的智慧,遇事總要分析些原因,雞蛋破了,是因為他摔倒了,他摔倒了,是因為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那是什麽東西呢?
林世康回頭看了一下,這一看可不得了,絆了他的東西,竟然是一只腿。
腿的主人,是一個孩子,小小的,她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雖然有些髒,卻也能看出是個漂亮的女孩。
“她穿的這身衣服,可真好看,長的也好看,比村裏最好看的王二丫都好看。”
六歲的林世康的有着純粹的審美觀,并沒有像現在這般獨特,但他也僅僅是覺着這個女孩長的挺好看,這麽小的他是不可能對這個好看的女孩生出什麽情愫的,他看了看女孩便不再看,他所想的,自然是怎麽跟自己的娘親交代。
林世康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現在雞蛋沒有了,臘肉肯定是換不成了,想到娘親手裏的雞毛撣子,他只感覺自己渾身的皮子都緊了緊。
林世康最後還是決定将這個害他絆倒的罪魁禍首帶回家。
他先去把裝雞蛋的籃子撿了回來,挎在胳膊上,然後小心翼翼的将女孩背在肩上,林世康平時沒幹過什麽體力活,沒什麽力氣,雖然女孩很小,他也費了很大的力,一路上歇了好幾回,磕磕絆絆的回到了家。
“娘,娘。”
“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林夫人出了屋子,然後看見林世康手裏哪有什麽臘肉,倒是旁邊的地上躺着一個小丫頭。
林世康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與林夫人說了,也做好準備去挨那一頓雞毛撣子,可等了半天,也沒見娘親說話,再一睜眼,原來娘親早就去看那個女孩了。
林夫人雖然生活在村子裏,也沒讀過什麽書,但眼光還是有的,再不濟也比剛剛六歲的林世康強上許多。這小丫頭看來不過四、五歲,長的卻是好看,是個美人坯子,雖然髒兮兮的,但那一身衣服,一看就是綢緞的,質地上好,還布着繁複的花紋,絕對價值不匪,再看看那一雙小手,細嫩白皙,絕不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會有的手。
“這是撿到了個寶貝呀。”
林夫人自言自語道,一把抱起女孩進了屋子,将林世康冷落在外面。
林世康當時只為沒挨上那頓雞毛撣子而欣喜,哪想到接下來的日子,他在家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當天夜裏,林世康睡在了父母的房間裏,而隔壁間自己本來的房間,是爹娘在照顧着那個昏迷不醒的小女孩,迷迷糊糊間,他聽見爹娘好像在讨論着什麽。
第二天一早,林世康發現他最喜歡的那只大公雞沒有了,那是一只頂好的大公雞,有着漂亮的花冠和尾羽,總是驕傲的邁着步子,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然而,這只他最喜歡的大公雞被送到村裏唯一的老郎中家裏,換回了一些草藥,喂進了女孩的肚子裏。
林世康坐在女孩的旁邊,恨恨地看着她,因為她,沒有了過冬的臘肉,甚至連大公雞也沒有了,等她醒了,定要她賠來。
過了兩日,女孩終于醒了,而林世康也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不對,女孩不僅霸占了他的房間,還霸占了所有本來該是他的東西。
女孩醒了的那日,不哭不笑,也不說話,喂她吃飯,她就吃,不喂就呆呆的坐着,任憑林世康怎麽逗她也沒有反應,林世康一度認為,自己撿了個傻子回來。
過了幾日,女孩終于緩過來些,知道說話,玩耍,就是絕口不提自己的來歷與家人,林文良夫婦問了許久,最後還是放棄了,只待女孩家人尋來。
可是過了許久,女孩的家人也沒有蹤影,倒是女孩把自己當成了林家人,乖巧懂事,讓林家人不忍苛待,林文良甚至還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做林世寧。
一年以後,當林世康也變成了孤兒,知道真相的時候,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自己的這個妹妹實在聰明的緊,自己的爹娘的算盤終究是打不響的。
那一夜的大火席卷了整個村莊,逃出來的人寥寥無幾,年幼的林世康緊緊握着妹妹的手,對着曾經的家園,對着自己的父母磕了三個響頭,在漫天的大火下,他狠狠的哭了一次,他知道,這将是他最後一次哭泣。
那個時候,他從林世寧的口中,知道了她的故事,她的确是富戶之女,那一日,父母帶她出去游玩,卻不想半路遭了強盜,父母皆被殺死,她一個人拼命的往前跑,許是強盜沒把她這幼女當一回事,也沒來追,女孩跑了許久,終是力竭暈倒,最後被林世康撿了回來。
女孩聰慧,知道林文良夫婦打的什麽主意,只是自己父母亡故,叔嬸又霸道,霸占她家的産業尚且不及,怎會出來尋她。
女孩隐瞞了實情,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狠狠地抓住了林家,林家夫婦待她極好,她也決定将來好好報答,卻不成想,遭此不測。
林世康輕輕擁住林世寧,如今,他們都成為了孤兒,從今往後,兄妹二人,相依為命。
林世康年紀尚小,雖識得些字,但并沒什麽用,林世寧聰明,也僅僅是個五六歲的孩童,三年間,二人遭受了無數次的白眼,毆打,但總算是挺了過來。
也是在那三年,林世康用樹枝在地上無數次的寫字,一次又一次,最終成就了舉世無雙的筆法,成為了如今的聖手連征。
回憶到這裏,洛雲溪有些震驚,她知道沈世康定于連征關系非同尋常,卻沒想到,這品位奇差的沈世康,竟然就是連征本人。
“你……”
沈世康沒有看到洛雲溪的震驚,陷入回憶裏的他,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林世寧偶然間得了一個酒方,憑着林世康賣字賺得的錢,買了些材料,開始釀酒,雖說也浪費了些東西,但好在最後成功了,開壇的那日,酒香滿園,吸引來了許多好酒之人,也引來了二人的養父母跟家園。
沈世康終于回過神,頓了頓,又道,“沈家人專情,我父母年邁無子,卻從未想過納妾,聽說有人酒釀的好,特來一觀,見我二人年紀尚小,便帶回去做了兒子女兒。”
洛雲溪聽他之言,方有大悟之感,原來那甘露飲竟是林世寧所釀,只是不知她究竟為何而去了。可惜沈世康卻沒有說的意圖。
“沈家待我如親生,而我卻敗了沈家。”沈世康擡頭,笑的異常難看,他看了洛雲溪一眼,“其實,我此次來是跟你告別的,沈世康終有一日,會東山再起的。”
“你要走?”
“此時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洛雲溪知他的意思,挽留的話說不出來,她不知沈世康以後會否回來,會否如他所說的那樣東山再起。只是此刻,她願意相信,以他的聰明才智,定會榮錦歸來。
多年以後,當洛雲溪與沈世康并肩看日出時,心中生出無限感慨,原來最後陪在她身邊的,卻是這難得的友情。
沈世康的離開,雖也有些愁緒,卻不似洛銘那般濃烈,只是,洛雲溪不知道這世間的人與事是不是都是這樣,不會永遠停留。
那麽楚離呢?楚離是不是也會離開,然後再也不會歸來?洛雲溪突然有些害怕,她不敢想象,若是楚離也離開了,她會怎樣,這種揪心的感覺是什麽?她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就算是母親離開時也不曾有過的。
洛雲溪擡頭,那人站在燈火闌珊之處,如同初見時的那驚鴻一瞥,好似漫天都盛放了煙花,将這世間所有的光彩都傾注與那一人身上,再也照不到其他的地方。
洛雲溪跌跌撞撞的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他,好怕一放手,這人就會消失不見,就像她身邊曾經出現過的這些人,來了又去。
楚離沒說話,嘆了口氣,輕輕将手放在了洛雲溪的後背,就這樣抱着他,也讓她抱着自己。
洛雲溪不會知道,也許就在明天,或者在後天,又或者,是未來不知道的某一天,楚離,終歸是會離開,也許是一時,也許是一世。
☆、中秋之宴
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經到中秋了,洛雲溪跟楚離讀書也有些回收了,不止那本《論國》,還有其他許多,然而,讓洛雲溪印象最深的卻是自己從綠瑤那裏看的那本《蓮女傳》,蓮女最後的決絕,讓她動容,她不知道,若楚離同書生一樣一去不回,自己是否會如蓮女那般,毅然決然的結束這一生。
其實洛雲溪就是這樣一個女子,看起來單純無害,一個大家閨秀模樣,其實骨子裏卻是倔強的,又是狠心絕情的,她可以為了洛銘去害了李如芬尚未出世的孩子,就算知道了趙姨娘設計的真相,也毫無動容,她也可以看着明瀾的屍體而面色不改。只是,她竟不能想象楚離的離開,這世上,總有那麽一種事情,讓人不能接受,不是這樣,便是那樣,即便你在冷血無情,遇到了,也會心傷。
洛銘離開了,沈世康也離開了,洛雲溪釋懷了,楚離是否會離開她不知道,知道了也無可奈何,那一夜的月色微涼,那一吻來的突然,也消失的突然,沒有任何言語,更不要說承諾。
一觸即逝的溫熱觸感,如同那一夜的微風,消散的幹幹淨淨,只能在洛雲溪的記憶裏,時不時的閃現。洛雲溪不會忘記,那懸在頭頂的四個字,随時随地都會掉下來,給她致命一擊。這一生,她所有的命運,似乎早已注定。
當然,此時的洛雲溪并沒有時間再去想這些事情,縱然她心中有百般柔腸,也必須先去面對即将發生的事情。
中秋節,本就是阖家團圓,舉國歡慶的日子。今年,皇上更是在皇宮中舉辦宴會,邀請朝中重臣帶着家眷前去。雖說從前也有過這種宴會,但洛雲溪是不去的。這宴會邀請的向來都是成年的重臣子女,說是歡慶中秋,實際上就是個相親大會,有互相看中的男女,當場就會求皇上指婚,又或者哪家的漂亮女兒,被皇帝相中,去充實後宮。而有些尚未出閣的女兒,被指配婚姻更是常事。
這種事在官場來說,已是司空見慣了,雖說各家女兒,除了心高想攀龍附鳳的,一般是不喜參加這宴會的,只是皇上邀請,又有誰敢不去。倒是洛雲溪,因得了那克夫命,被皇宮忌諱,從沒參加過這宴會。只是今年不同,不知那皇上怎地突然想起了她,點名要她去。
被點名邀請而去,洛雲溪雖說不願,但不能抗旨,只得隆重的打扮了,随着父親去了皇宮。
洛雲溪沒穿過這繁雜的服裝,顯得有些不自在,頭上的發飾壓的她有些擡不起頭,但進宮不比在家,怎樣也不能失了禮儀,若被皇上怪罪了下來,可不是好受的。
洛雲傾今年剛好及笄,自是可以出閣的女兒了,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她與洛雲溪出自一家,又都是嫡女,穿着打扮相差不大,只是洛雲傾雖說也算貌美,與洛雲溪比起來,又差了許多。
洛雲傾有些嫉妒的看了洛雲溪一眼,又很快釋然,貌美又如何,楚離與明非喜歡你又如何,終究,那命數壓的你擡不起頭,終究是嫁不得。
皇宮裏雕欄玉砌,金碧輝煌,湘臨侯府的景色雖美,但到底少了些威嚴與肅穆,不及這皇宮三分。
洛雲溪二人緊跟着自己的父親,并排緩緩的向前走着,目不斜視。來之前,二人被耳提面命了一番,自是知道皇宮的規矩多,一不小心就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大姐,你說我今日可有機會?”
洛雲傾不着痕跡的拽了拽洛雲溪的袖子,雖說話是對她說的,眼睛卻是向前看的,步子也沒停下。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洛雲溪有些愣住,很快又明白過來,表情步子跟洛雲傾一般。
“這我也說不好,父親不是已答應你了嗎。”
“父親答應了沒錯,只是大姐,太子殿下他屬意與你,可會甘心娶我?”
洛雲溪的步子停了下來,落了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