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掏了掏她衣擺內的大口袋。
綠瑤将洛雲溪的手攤開,一小把瓜子瓤落在她的掌心,洛雲溪盯着手掌看了半天,乖乖的将它們吃了。明明只是幾粒普通的瓜子,洛雲溪卻感覺,有一股暖流在胸中緩緩流過。
“好了,咱們去吃飯吧。”
趙姨娘說了一句話,衆人這才想起,剛才就該去吃的,被洛雲傾一打岔,反倒都忘了。
淩雲寺的食堂離大殿有一段距離,衆人跟着引路的沙彌一邊賞景,一邊走,到也沒覺得多久。
“前面就是了。”
沙彌手指向前方。洛雲溪擡腳一步,差點踩到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竟是一只梨子,綠瑤将它撿起來,用袖子認真的擦了擦,遞給洛雲溪,洛雲溪一臉驚訝,綠瑤這才反應過來什麽,讪讪的收回了手。
“這裏就是……”
沙彌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衆人面面相觑。
周圍的桌椅沒有一處完好的,滿地滾着水果、饅頭、菜肴,還有各式各樣打碎的碗盤,一片狼藉。那畫面真讓人……嘆為觀止。
佛門乃清淨之地,淩雲寺又是國寺,得朝廷庇護,照理說不該有人敢來搗亂,可這事就在眼前真真切切的發生了。
那引路的小沙彌滿臉的不敢置信,他指着滿地的狼藉,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就在這時,一個洛雲溪無比熟悉的聲音響起。
“阿姐,阿姐,他們欺負我。”
☆、錯亂了
洛銘跟洛雲溪很親近,甚至比自己的母親和親姐姐還要親近,平日裏,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洛雲溪,所以,此時此刻,他第一時間,撲到了洛雲溪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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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雲溪看着已經挽住自己胳膊的嬌俏可人,一時間無語,趙姨娘與洛雲萱顯然也很了解自己兒子弟弟是個什麽德性,對他說的話,完全沒有當作一回事。
“哎呦、哎呦……”
就在這時食堂的角落裏滾出了幾個人,嘴裏□□着,有捂着胳膊的,有捂着腿的,再一看他們的臉,那叫一個……姹紫嫣紅。
“阿姐,就是他們,他們調戲我。”
洛銘看見出來的幾個人,伸出一個手指,而另一只挽着洛雲溪的手更加的緊了。衆人看了看那傷了的幾人,又看了看洛銘毫發無傷,卻又可憐無依的樣子,一時間拿不準到底是誰欺負了誰。
那幾人中,當先一人身量單薄,一襲白色長衫,樣子素淨,但質地上乘,如果忽略他臉上挂着的烏青,也是一個儒雅的書生模樣,怎麽看也不像是仗勢欺人的人。
“這位小姐,在下只是邀你明日去踏青,你怎麽說打人就打人,正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啊,不對,你是女子,可女子本該三從四德,怎可如此随意。”
“……”
衆人面面相觑,其實以洛銘的模樣長相,就是穿了男裝,也很容易被人當作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但是被人看中确實還是頭一次。
“你才是女子,你全家都是女子。”
洛銘平生最讨厭的事,就是被人說長得漂亮,當作女子,如今更疑似被人調戲,頓時起了脾氣,擡起腳就想踹那書生。
那書生想躲卻沒躲開,生生受了那一腳,疼的蹲在了地上,嘴裏還不忘說着。
“小姐,你的這個脾氣實在是暴躁,莫非是得了什麽急症?下了山,定要去看郎中,莫要諱疾忌醫才是。”
若論氣人的最高境界,不過如此,偏偏氣你的人,還一臉認真,沒有所覺,讓你的氣無處撒,無處使。
“你聽好了,我剛才已經跟你說過了,我是男人,男人。”
“小姐,莫要以為在下眼拙,你穿了身男裝,難道就真的是男人了嗎?”
“噗嗤”最先笑出來的是綠瑤,緊接着,衆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只有洛銘,憋得滿臉通紅,那顏色,更顯得嬌媚,真真是個絕色美女的模樣,怨不得別人誤會。
“公子誤會了,這是舍弟,湘臨侯洛樊之子,洛銘,千真萬确是個男子。”
洛雲溪忍住笑,對書生說道,要說洛銘在帝都,素有惡名,認識他的人不少,只因他走到哪裏,哪裏就會有東西被破壞,湘臨侯府每年光是賠別人家的銀兩,就要一掌之數。偏偏這個書生不識得,反倒把他當做女子,白白的挨了一頓打。
“他是洛銘?”
書生顯然是聽過這個名字的,反複又打量着洛銘,終是與傳言中的人物對上了名號,一時間羞惱的不知臉往哪裏放,但他到底是個讀書人,雙手作揖,行了個禮,算是給洛銘道了歉。
只是經過這麽一鬧,這齋飯是吃不得了,一行衆人與那小沙彌又是賠禮,又是道歉的,終是下了山。洛銘因為沒吃到飯,滿臉的不高興,一路上不停的瞪着那個書生。
“也不知哪裏來的睜眼瞎,男女都分不清。”
書生認錯了人,覺着自己理虧,本是低着頭一直沒說話,此刻聽見洛銘如此,一時間沒忍住,又搭了話茬。
“你這人說話怎地如此粗魯,正所謂‘人生在世,孰能無過’,我既已與你道歉,你又何必不依不饒?”
書生說話,引經據典,及其迂腐,此刻又頂着滿臉烏青,直引人發笑。
“我粗魯?怎麽粗魯了,你給我說說。”
這二人争吵,你來我往,幼稚至極。衆人無人阻止,邊走邊聽,當個趣事。
“雲溪可知,這位到底是何人?”
趙姨娘湊到了洛雲溪身旁,小聲的問道。
“我也是今日才見過。”
洛雲溪搖頭,怎樣也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清奇之人,直到後來,洛雲溪遇見另一人,她才知道,世間之大,無奇不有,自己是孤陋寡聞了。
到了山腳,書生便與衆人道別,坐了他自己的馬車離去。
“我知道了,這人應是淵親王世子明瀾。”
洛雲溪看着書生遠去的馬車,斷定。
“姐姐如何得知?”
洛雲萱回頭問道。
“馬有四匹,必是親王的馬車,當今天下,親王只有兩個,禮親王與淵親王,世傳淵親王世子是個書癡,今日一見,果不虛傳。”
“身份這般高貴,不會找小銘麻煩吧?”
趙姨娘聽見了洛雲溪此話,連忙湊到身邊問道。
“應該不會,聽說明瀾此人,除了書畫以外……。”
洛雲溪本想說明瀾除了書畫,別的都不管,突地想到本該不喜女色的明瀾把洛銘當作女子,并且上了心思,話又停住了,一時間也拿不準這人到底會不會計較。
“管他計不計較,我湘臨侯府還會怕了他不成?”
趙姨娘聽了洛雲溪欲言又止的話,想了想,外強中幹的說了這麽一句。
洛雲溪微笑着點點頭,其實她并不擔心,湘臨侯身為一品大員,又最得皇上寵信,雖地位比不得親王,但洛銘惹的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淵親王應該不會為了這個,與父親為敵,最多是上門賠個禮罷了。
一行人與洛雲萱告了別,母女二人又談了些體己話,嘤嘤了一陣,方才上了馬車,晃晃悠悠的回了府。
洛銘因着沒吃上飯,直嚷着餓,直接就跑到廚房去找吃的,衆人也都招呼自家的丫環去廚房拿飯。洛雲溪這一天耗神極重,一點也不覺着餓,讓綠瑤自己去吃,徑自回了房。
綠瑤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洛雲溪和衣躺在床上,已經睡着了,輕手輕腳的給他褪去衣衫,蓋了被。
洛雲溪睡的很沉,竟一夜無夢,就這樣一覺天亮。
春日裏的天氣,好似情人間的耳語,忽而暴風驟雨,忽而晴空萬裏。雨後的天氣亦是極好的,空氣中彌漫着清新的味道,夾雜着桃花的香氣,讓人的心情沒來由的舒暢。
洛雲溪幾日沒有出府,猛然擡頭,才發現桃花不知什麽時候,竟已開始凋謝,這半開半謝的模樣,若能配上一壺好酒,到有些酒盞花枝的雅意。
洛雲溪好酒,想到這裏,嘴角勾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度,回過頭對着正在桌邊磕着瓜子的綠瑤說。
“綠瑤,今日咱們去摘些桃花,釀點酒來喝。”
綠瑤聽到她的話,搖了搖頭,磕着瓜子的動作沒停,嘴裏卻念叨了起來。
“大小姐,釀酒好麻煩,還要等很久才能喝,不如我們去街上買點來?”
洛雲溪聽了這話,走過去收了綠瑤手中的瓜子,點了點她的鼻子。
“你這小妮子,慣會偷懶,外面買的酒怎麽比得了自家釀的好。況且,釀酒也不全是為了喝,其中的妙處可多着呢。”
綠瑤伸手去搶被洛雲溪收走的瓜子,卻沒成功,又試了幾次,均被她躲過,只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能有什麽妙處,咱們去年也釀了,沒覺得有什麽意思,那酒最後還都進了你的肚子,我也沒喝多少。”
“你這不好酒的人,說了也不懂,好啦,快起來,摘桃花去。”
綠瑤左右扭捏着,最後也沒能拗過洛雲溪,被她拉起來進了院子。
桃花很美,空中飛舞着的花瓣,落英缤紛,美不勝收,二人拿了籃子,不一會便摘了許多。
桃花釀酒,過程很簡單,可若想釀的好喝,卻又要廢些工序,洛雲溪喜酒,這桃花釀,來來回回也釀了許多遍,自然難不倒她。
只待摘了桃花,買了白芷,淘洗,晾幹,入缸,等一系列工序後,再埋到桃樹下,等到開封時,滿園飄香,那滋味,讓人流連忘返,回味無窮。
“阿姐、阿姐……”
洛銘人未到,聲先至,洛雲溪擡頭,遠遠的看到洛銘向自己跑來,急忙護住了手中的籃子,又向後退了幾步。
洛銘撲了個空,又看到洛雲溪二人手中的籃子,一臉嫌棄的神情。
“阿姐這是又要釀酒了?”
洛銘這人喜食,卻偏偏喝不得酒,他三歲那年,洛雲溪剛剛喪母,帶着洛雲萱和他滿園子跑,不知在哪裏,挖到了一壇子酒。姐弟三人年紀尚小,哪裏曉得厲害,開了壇子,聞着氣味很香,便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來,待到大人發現時,洛雲溪一臉緋紅,捧着個壇子傻笑,而洛雲萱與洛銘早已不醒人事。
那一次,足足醉了三日,二人方才醒來,自此以後,洛雲溪練就了千杯不醉的酒量,而洛雲萱與洛銘,卻是一口也沾不得。
“嗯。”
洛雲溪知道洛銘不喝酒,只點點頭,又看着他滿頭大汗的模樣,一時奇怪。
“你這麽着急,來找我何事?”
“爹找了個美人進府……”
其實洛樊此人,妻妾不少,但能排的上號的也就這麽兩個,自孟君婉死後,他也只娶了一名續弦,李如芬,但她進門沒幾日,便生下了洛雲傾,從日子看,應是孟君婉尚未離世前,便在外面養了的小妾。
洛雲溪沒想到,如今父親年紀大了,反而起了這個念頭。但想想男人本性如此,母親也去了,便也沒當回事。
“這麽說,我們又要有新的姨娘了?”
洛銘喘了口氣,眼睛轉了轉。
“不是,不是,是個男的……”
什麽?洛雲溪手中的籃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桃花散了一地。她怎麽也沒想到父親竟學那些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做起這般荒唐事。
華國開放,朝堂風氣,洛雲溪有所耳聞,只是不曾想到,連自己的父親也……
洛雲溪自母親死後,與父親關系一直不睦,不願說話,更不管他的事,只是,她萬般不願自己會有一個身為男子的姨娘。想了想,便扔下洛銘與綠瑤,往父親的房間奔去。
☆、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絕對是洛雲溪此生最尴尬的瞬間,沒有之一,她最失敗的,就是尚未看清屋內的人,也沒等他們說話,就率先開了口。
“你竟要納個男妾,簡直太荒唐了。”
屋中的兩個男人,呆立了半晌方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
“胡鬧,這是我請來的客卿,快向楚先生賠禮。”
洛雲溪這才看清座上男子,他一襲白衣,表情淡然,與頭幾次見到時的輕佻皆為不同,好像換了個人一般,那模樣,與洛雲溪此刻的形狀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突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小姐似乎誤會了什麽?”楚離開口,嗓音清冽醇厚,與初見時的喑啞性感完全不同。
洛雲溪一時有些懷疑,自己遇見的楚離,與面前的這個人,是否是同一個人,除了樣貌竟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雲溪失禮,還請先生見諒。”洛雲溪俯身見了個禮,又道:“既然你們還有事相商,我先告退了。”
洛雲溪不等二人開口,趕緊出了門,恨不得将洛銘那小子挖心掏肝。
洛雲溪怎麽也沒能想到,洛銘口中的美人竟是楚離。自己千方百計的想要逃離,想要錯過的人,竟就這樣堂而皇之的出現在自己的家中,成為了客卿,真是巧的很。
洛雲溪一直以為,他們的相遇,是個美麗的偶然。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眼中的偶然,是別人的必然,他們必然會相遇,必然會相識,相知,還有她自以為的相愛。
直到很久以後,洛雲溪才明白,這世間除了偶然,還有一個詞,叫做“蓄謀已久”。
“雲溪小姐在此,可是等我?”
聽見聲音,洛雲溪才恍然,原來她竟在大堂外站了許久。回過頭,一襲白衣,風采卓絕,自己剛剛究竟是為什麽沒能注意到他,直接就說出那樣的話呢?
“你……怎會在我家?”
洛雲溪猶豫了下,想了想還是開了口,卻不知自己想聽到怎樣的回答。
“你來猜猜,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楚離突地湊近,嘴角帶着促狹的笑意。
“我……我怎麽知道。”
洛雲溪看着在眼前放大的臉,退了一步,滿臉通紅,摸不準面前的人到底有什麽用意,說是喜歡自己,一見鐘情了,看着也不像。不喜歡吧,又總是這樣子說話,做這樣的動作,讓人浮想聯翩。
“雲溪小姐,還帶着這支簪子。”
楚離站直了身體,指了指洛雲溪頭上的白玉梅花簪,嘴角那一抹笑意,帶着勾魂攝魄的魔力。
洛雲溪一瞬間好像被拆穿了心思,心噗通噗通,好像要蹦出了嗓子眼,她摸了摸頭上的簪子,想要将她拔下來,又發覺,這樣子好像太刻意,手就那樣停在頭上,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楚先生,犬子犬女以後就拜托了。”
正巧這時洛樊出了大堂,看見楚離,二人見了個禮。
“侯爺客氣了,這本是楚離分內之事。”
洛雲溪趁機将手放下,此刻卻又摸不着頭腦,不知他們二人這話,又是何意?什麽叫犬子犬女以後就拜托了?
“雲溪,楚先生才情卓越,文采斐然,我已于他談好,從今往後,由他來教導你與洛銘還有雲傾的功課。”
洛樊許久不曾與洛雲溪交談,說這話的時候還看着她的臉色,生怕她在楚離面前不給他面子,拂袖離去。
事實證明,洛樊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洛雲溪此刻哪裏顧得上與他賭氣,她現在的心情,實在難以形容,就像是一個晴天霹靂,砸在了腦袋上,疼的腦漿迸裂,還不能叫喊,又像是一朵花在心間盛放,芬芳的滿院清香,那種複雜的感覺,一時讓她難以承受,直愣愣的站在那半天,方才緩過神來。
“先生大才,來教導我們,怕是屈就了吧。”
洛雲溪知道,自己是害怕了,害怕離楚離太近,害怕自己泥足深陷,再也無法抽出身來,所謂情愛,百般磨人,趁着自己尚未深陷其中,自是離的越遠越好。
洛樊不知洛雲溪所思所想,認為女兒就是與自己賭氣。與楚離相處兩日,洛樊深感其才,百般懇求方才讓其入府當了客卿,如今他又同意教導子女,自是不肯放過。此刻聽到洛雲溪此話,洛樊有些着急,就要開口,卻被楚離截了話頭。
“雲溪小姐此言差矣,這世間之事,總要有人來做,一國之主也好,士夫走卒也好,雖有貴賤好壞,卻同樣不可或缺,今日侯府缺個客卿,而我又恰好能做客卿,小姐們缺個西席,而我又能做西席,如此而已,談不上屈就。”
楚離說話的時候,洋洋灑灑,論調驚豔,全然不見剛才那般模樣,卻又與洛雲溪在大堂內見到時相同。
洛雲溪難以捉摸,這人到底有幾種面貌。
“還是雲溪小姐覺着,楚離沒有資格可以教導各位。”
洛雲溪自幼飽讀詩書,如今已雙十之齡,不說學富五車,也是看過不少書目的,詩詞歌賦,倫理綱常,胸中自有溝壑,如今聽得楚離此番論調,雖不同于書中所載,卻是自成一格,她斷是說不出他沒有資格教導自己的話。
“先生才情,雲溪佩服。”
“既然如此,明日開始,你們姐弟三人,就去楚先生那裏上課吧。”
洛樊聽得洛雲溪的話,直接拍板,再不容她拒絕。
洛雲溪渾渾噩噩的往回走,這一會兒功夫發生的事,讓她不知該作何反應,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嚴厲的拒絕楚離做西席,她知道,若是自己不同意,父親絕不會勉強,但自己沒有,只說了幾句不明不白的話,然後讓楚離不明不白的成為了自己的西席。
洛雲溪二十歲了,誰家的女兒這個年紀了還找西席來教書?多數已經為人母了,剩下的也只等着媒人上門了。可自己到底是不同的,孤絕無依,孤絕無依,這四個字,将自己這一生都置于高地,摸不得,碰不得。
回去的時候,綠瑤正在院子裏洗桃花,那不情不願的模樣,讓洛雲溪突地笑了出來,她慢慢走過去,蹲在她旁邊。
“我的大小姐,新的姨娘怎麽樣?”
綠瑤一邊擺弄着桃花,一邊問,只是那話語裏完全沒有疑問的意思,倒像是在笑。
洛雲溪知道,她定是聽了洛銘的話,來嘲笑自己的,只是自己此刻的心情卻是複雜,沒心情與她玩鬧,直接就想将手深入盆中,去撿裏面的桃花瓣。
就在手要觸及水面的時候,卻被綠瑤攔了。
“大小姐心情似乎不太好?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綠瑤知道洛樊對洛雲溪心懷愧疚,應是不會委屈了她,但保不齊就碰到了什麽不長眼的人,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沒有,只是遇見了一個人。”
洛雲溪看着水盆裏的桃花瓣,漂浮在水面之上,粉紅的色澤,映襯在水中,有些妖豔,有些華麗。
“誰?是李夫人還是趙姨娘?”
“你想到哪裏去了?”洛雲溪笑,“不過是一個沒想到的人罷了。”
洛雲溪還是把手伸進了水裏撈了撈花瓣,觸手冰涼,談不上刺骨,卻也讓人打了個寒顫。
春日裏的天氣,本來也沒多熱,昨日又下了雨,此刻到處都泛着涼氣,洛雲溪看看了綠瑤的手,已經凍得發青,趕緊拽了出來,放在手裏捂着。
“凍成這樣,怎麽還在弄?”
“我的手天生就涼,別大驚小怪的。”綠瑤将手抽出來,又道,“其實我還是覺着買的酒好,不過你既喜歡自己釀,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這話說得,好像我欺負了你,快別弄了,今年不釀了還不成嗎?”
“那怎麽成,若不做這個,我們做什麽?”
洛雲溪還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事可做,每日呆在侯府內,看看書,寫寫字,看着風雅,實際上無聊的徹底。出門亦是沒什麽地方可去,還不如安安靜靜的呆着。
哦,不對,她差點忘了,自己從明日開始,就不再是無所事事了,她要去楚離那學習,剛剛在大堂外面雖覺着不妥,卻也沒怎麽抗拒,這會細想起來,只覺着腦袋轟的一聲炸裂開來。洛雲溪雙手抱着頭,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什麽就稀裏糊塗的答應了。
“大小姐?”
桃花瓣已經洗好,綠瑤将水倒掉,一回頭便看到洛雲溪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
“綠瑤,府裏來了個教書先生,咱們明日去聽課。”
綠瑤揉揉了耳朵,确定自己沒聽錯,看着洛雲溪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要說自家小姐是個什麽樣,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必要去請個先生,再一聯想洛雲溪剛剛說的話,有些拿不準的問。
“那教書先生就是你沒想到的那人?”
洛雲溪沒說話,伸手指了指頭上的簪子。
“大小姐的春天來了?”
綠瑤看着洛雲溪的動作,一下子興奮了起來,将手中的盆往地上一扔,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抱住了她。
洛雲溪無奈,春天談不上,就怕是那寒冬臘月,三九寒天。
☆、知音
“大小姐,今日我們穿這件衣服如何?”
大清早,綠瑤就翻出一件粉紅色的衣裙展示給洛雲溪看。
今年開春,她未做新衣,這件裙子還是去年做的,料子是好的,樣子也不算過時,只是顏色豔麗了些。
“怎地這般粉紅”,洛雲溪輕擡眉頭,摸了摸衣服,笑着道。
“似大小姐這般花容月貌,自該穿些鮮豔的,讓他們都開開眼,尤其是那位教,書,先,生。”
洛雲溪看着綠瑤臉滿堆着的笑容,羞惱的擡不起頭,抓起桌上的一把瓜子扔到她的手裏,“快吃瓜子去吧”,說完轉身去了塌上。
綠瑤破天荒的将瓜子撂倒一旁,拿着衣服追上了洛雲溪,不由她分說,就将衣服往她身上一套。洛雲溪拗不過她,只得将衣服穿了。
穿好衣服,綠瑤幫洛雲溪細細撫平了褶皺,又将她扶到妝臺邊坐下,上妝梳發,洛雲溪尚未出閣,梳的是垂鬟,插了那支白玉梅花簪,典雅莊重,又不失俏皮。
洛雲溪被稱為華國帝都第一美人,自然不是吹噓的,此刻又經綠瑤這一番精心打扮,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她雙手叉腰,看着自家大小姐的模樣,滿意的點了點頭。
二人收拾停當,正準備出門,又聽見“砰”的一聲。
有種人就是這樣,任憑你千方百計,有用的,沒用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他就是左耳進右耳出,又或者他聽進去了,但是卻沒有改正,不論是過了多久,還是一樣的莽莽撞撞。
洛銘很顯然就是這種人,他的這種品質,直接表現在洛雲溪頻繁壞掉的房門上。
“阿姐、阿姐,我們真的要去那勞什子先生那裏學習嗎?”
洛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跑進來,也不管那壞了的房門,全然忘記了自己前些日子還與它惺惺相惜的情分。
洛雲溪不理會他的話,擡起腳就出了房門。
“你今日不用去了,先把房門修好。”
聽見這話,洛銘高興的很,就差沒蹦起來,雖然充當木匠也不是什麽讨喜的差事,但總比去讀那枯燥的書來的好,而且自己這般年紀,也都過了讀書習字的好時候,自己又不是要考功名,識得幾個字便可,要那文采風流何用,有這時間,不如多磨練磨練自己的拳腳功夫,将來上了沙場,也好派上用場。
“落下的功課,自己補上,要考教的。”
洛雲溪又回頭說了一句。
“……”
他差點忘了,阿姐比自己還大兩歲,而且琴棋書畫皆通,也還是要去學習,這先生到底是個什麽來頭?
“對了,綠瑤,你來看着他。”
“我為什麽要看着他,我還想去見見那個教、書、先、生。”
綠瑤苦了臉,開什麽玩笑,錯過了一次,怎麽能再錯過第二次。
“不看着也行,以後叫人不必再送瓜子過來了。”
“……”
綠瑤痛苦的糾結着,在瓜子與那教書先生之間掙紮了一會,終是選擇了前者,因為後者想見,總還是有機會的,畢竟他人在那裏,也不會跑了,而瓜子要是沒了,就真的沒了。
洛雲溪到了荔香園的時候,楚離正在彈琴,洛雲傾已經坐在那裏,顯然是很早就已經到了。
男子白衣素手,明眸玉帶,道是,有匪君子,溫潤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輕擡雙臂,指尖微動,便是一曲霓裳,傾瀉而下。
楚離的琴聲悠揚,恍若一泓清泉,靜靜流淌,又好像一朵花的綻放,一壇窖藏百年的桃花釀,醇厚香甜,回味無窮。
洛雲溪從沒見過這樣的楚離,安靜美好,恍若谪仙。她沒說話,徑自坐了,靜靜的傾聽起來。
一曲奏罷,柔腸百轉,若如天籁,三日不絕。楚離微微一笑,頓時,傾了兩個女子的心。
“啪啪”,洛雲傾大聲的拍起了雙手,“楚離哥哥,這曲子真好聽,叫什麽名字?”
“此曲名為《高山流水》,相傳為琴師伯牙在荒山野地所彈,被路過的樵夫鐘子期聽到,沒想到鐘子期竟領會到其中意境,知伯牙志在高山流水,伯牙高興,遂引其為知音,後鐘子期死,伯牙摔琴,終身不彈,是以,此曲為得遇知音之意。”
洛雲溪沒等楚離說話,娓娓道來。
楚離輕笑:“雲溪小姐所言不錯,只是不知楚離知音尚在何處?”
“先生若想,總能尋得到。”
洛雲溪自己斟了杯茶,輕品了一口,清香四溢,卻不似酒般濃烈厚重,有浸透肺腑之感。
“雲溪小姐不知,世人道‘知音難覓’,誠不欺我,楚離尋遍,卻難得一人懂我。”
楚離将琴收起,不緊不慢的道。
“楚離哥哥,我來做你知音可好?”
洛雲傾嘩的一下站了起來,因為動作過大,将面前的茶盞碰的翻到。
“雲傾小姐可知,何為知音?”
“知音是為知己,指兩人興趣相同,心意相通,甚至不言不語便可知對方之意。”
“那雲傾小姐可懂我曲終之意?”
“……”
洛雲傾杵在那裏,一時無言。
“雲傾小姐還是回去換身衣服再來罷。”
洛雲傾低頭,這才發現衣角被茶盞傾出的水浸濕了大片,自覺失了禮,低頭匆匆離去。
“那雲溪小姐呢?可懂我曲中之意?”
“先生所彈之曲為《高山流水》,然意境非然,似乎是功在社稷,志在廟堂,只是雲溪不懂,若先生有如此志向,以您的大才,為何進了湘臨侯府,做了個小小的客卿,為我等西席。還是雲溪猜測有誤,所言非先生所想?”
楚離沒說話,徑自倒了杯茶。
洛雲溪覺得楚離今日實是不同以往,琴音也好,言語也好,少了浮薄放蕩,卻多了幾分惆悵。
洛雲溪回到房間的時候,洛銘已經離開了,綠瑤一個人氣哼哼的在收拾昨日晾着的桃花瓣,見她回來,轉了個身,權當作沒看見。
洛雲溪看着好笑,也不理她,自己進了屋,坐在了榻上,拿了本書看着。不大一會,綠瑤也進來了,将裝桃花瓣的盆,往她面前的小幾上重重一放,然後轉身坐在了椅子上,嘴還撅撅着。
“桃花該入缸了,你來幫我。”
洛雲溪将手中的書放下,拿起小盆,走到綠瑤的身邊。
“去讀書的時候,怎麽不讓我跟你去。”
綠瑤嘴裏哼哼抱怨着,不情不願的站起身,低着頭也不看洛雲溪,直接從她手裏接過小盆,走了出去。
二人将将封好壇子,尚未埋在樹下,楚離便來了院中。
洛雲溪的院中,大片的地方都種着桃花,堪堪留了一小塊地方,放了石桌凳,還有些雜物,說不上華麗,卻還算整齊,只是,簡陋了些,不像大戶人家小姐住的地方。
楚離打量着院落,目光所及,盡是落下的桃花,還有被桃花包圍着的人,然後看到了那人手中的壇子。
“雲溪小姐,這是在釀酒?”
“嗯……近日院中落了許多桃花,想着左右無事,不如釀點酒來喝。”
洛雲溪好酒的事,湘臨侯府人盡皆知,只是楚離卻是不知,只當她是覺着好玩,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一步一步的走近洛雲溪身前,想将她手中的壇子拿過來,手指卻無可避免的碰到了洛雲溪的手。
洛雲溪一驚,瞬間收回了手,壇子順着她兩手的縫隙就往下落。
預想中的碎裂聲沒有出現,楚離穩穩的接住了壇子,他颠了颠手中的壇子,笑着道。
“雲溪小姐,可要小心,打碎了,可白白浪費了功夫。”
洛雲溪點頭,其實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麽,那一觸即逝的溫熱,順着她的手一點點往上爬,一直到達頭頂,又慢慢回落,在她的心間烙下了一個抹消不掉的痕跡。
綠瑤終是見到了這個男子的廬山真面目,一直沒說話,上下打量着他,見其相貌,同自家小姐形容的一樣,絕對是世間少有,她看了看自家小姐的反應,聯想起這幾日發生的事,心中了然。她推了推洛雲溪,卻沒得到回應,只得自己伸出手去,想将楚離手中的壇子拿回。
“多謝先生,否則浪費了酒事小,壇子碎片傷了大小姐,可就得不償失了。”
楚離拿着酒壇子的手往後一縮,綠瑤撲了個空,一時不解,歪着腦袋看他。
“正巧我也無事,咱們一起埋了它?”
他的話是對着洛雲溪說的,綠瑤覺着自己被徹底的無視了,又見二人之間的氛圍,撇了撇嘴,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