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快就反應過來,她搖了搖頭。
“大姐跟你拉了勾勾,怎會反悔,既然你娘已經同意了,我們就快走吧,別讓趙姨娘等急了。”
洛雲溪一直認為,淩雲寺能帶來的,除了悲傷就是絕望,她那不可理喻的命理也好,母親的離開也好,都與這裏脫離不開,是以她從來不提,也不許別人提,就像個膽小的刺猬,縮在自己的世界裏,別人一碰,就渾身是刺。
然而十五年過去,她終于還是來了。
“這落華山風景确實美呀,快趕上明月樓的芙蓉翠翹了。”
剛下馬車,洛銘就一陣感慨,周圍的人都憋不住捂嘴笑了,只有洛雲傾一臉認真的問。
“小銘哥哥,芙蓉翠翹是什麽啊?”
“‘芙蓉翠翹’是明月樓的招牌菜,取春日裏的五樣綠色的蔬菜,經過一系列工序烹制而成,然後撒上牛乳,看起來好像一片翠綠上落了皚皚白雪,驚豔不俗,吃起來更是甜而不膩。”
經洛銘這一說,衆人倒真覺着這落華山與那什麽“芙蓉翠翹”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形容的不倫不類,到貼切的很。
“真噠,我沒吃過,我娘都不讓我出門。”
“我跟你說,那明月樓的裝修風格,簡直慘不忍睹,不過這吃食味道,嗯……”,洛銘咽了咽口水,好像想起了什麽,一副滿足的表情,“等下次哥哥帶你去,除了‘芙蓉翠翹’,還有‘水晶肘子’、‘壇肉蓮花’好多好吃的。”
說起吃的,洛銘開始滔滔不絕。洛雲傾一直聽着,眼裏一片向往之色。
淩雲寺坐落在落華山頂,身為國寺,香火極旺,剛到山腳下,就能看到許許多多的香客來來往往。
洛雲溪一行人将馬車留在山腳,大約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終于看到了寺院的大門。
“娘,姐姐,小銘。”
遠遠的,洛雲溪便看見洛雲萱在殿門旁沖他們揮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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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藍色銀絲鑲邊裙,外罩一件潔白輕紗,長發绾起,斜插一支鳳穿牡丹金步搖,已為人婦的她,舉手投足間皆是風情。
“我們在這裏。”
洛銘也看見了她,喊道。
其實衆人中,最高興的要數趙姨娘,看見洛雲萱,她臉上都放着光彩,但畢竟輩分放在那裏,不能像洛銘一樣大喊大叫。
洛雲溪很久沒見洛雲萱,心裏也是高興,連帶着對淩雲寺的不快,都淡了那麽一點。她微笑的看着洛雲萱一步一步的朝自己這邊走來,然後畫面突然定格。
洛雲萱的後面,一襲白衣一閃而過。男子帶着兜帽,看不清楚面龐,但洛雲溪知道,是他。
☆、又見
又一次見到這個男子,洛雲溪本來已經平靜的心再起波瀾,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着男子而去,直到他漸行漸遠,再也看不見。
洛雲溪是想追過去的,問問他的名字也好。但是問了又怎麽樣?單不說那男子肯不肯告訴自己,就是自己知道了又如何?不過是在夜深人靜,輾轉反側時拿出細細咀嚼,再無其他用處。
她見了他能說什麽話,能做什麽事?男子并不喜歡她,那些要她做娘子的渾話,聽聽也就算了,作不得真。哦,對了,男子還不知道她是洛雲溪,若是知道了,怕是連那渾話也不肯再說了吧。
一雙手,輕輕的環住洛雲溪的胳膊,她回了神,看見手的主人,微微一笑。
美人一笑,本該傾城,可是綠瑤卻覺着,她的這個笑容,甚是難看。
洛雲萱已經走到了衆人近前,一一打了招呼,又與趙姨娘、洛雲溪擁抱了下。
“自上次明月樓一別,我們姐妹也有一年沒見了,沒想到姐姐風姿更勝從前。”
洛雲溪倒是沒覺着自己與從前有何不同,倒是洛雲萱,比上一次見到時豐滿許多,看樣子,日子過得不錯。
“雲萱說笑了,我倒覺着雲萱更添風韻了。”
“姐姐可不許取笑我,說來我也沒想到今日能見到姐姐。”
洛雲萱笑着道,她确實沒想到能在淩雲寺見到洛雲溪。只是她的實話實說,卻讓衆人變了臉色,一路上大家都默契的沒提這事,仿若來的不是淩雲寺,而是出去游園。
衆人面面相觑,小心的看着洛雲溪,他們一直想要維持的某種平靜,被洛雲萱的這句話打破,讓他們那些自欺欺人的想法,碎的幹淨徹底。
洛雲溪看了衆人的臉色,猜到他們心中所想,無所謂的一笑。
“我也是一時起意,想來這裏逛逛,順便求個簽。”
洛雲溪的話驚了衆人,誰不知道她從不求神拜佛,對淩雲寺這地方更是有着極深的執念,她會來,已經是出人意料,求簽,簡直想都不敢想。
“怎麽,我不能求簽”
“當然能求。”
衆人異口同聲。
淩雲寺進香的程序繁瑣,一套流程下來,至少要半個時辰。洛銘是專門來吃齋菜的,一聽進香便苦了臉,說什麽也不肯進入大殿,招呼一聲就要離開,走之前還沒忘了洛雲傾。
“雲傾,可要跟我去廚房吃齋菜?”
洛雲傾搖頭。
“謝謝小銘哥哥,我等會跟大姐一起去。”
洛銘一聽,樂的清閑,一下子就跑的沒了影子。
洛雲溪雖然剛才說要求簽,但這會真要進殿時,卻猶豫不決了起來。
綠瑤只見她的腳,擡起又放下,反複三次之後,終于忍不住将她拉開。
“不過是個門而已,大小姐若是不想進,就不要勉強了。”
“綠瑤,我今日既然來了,就已經做好了覺悟。”
洛雲溪終是一腳踏了進去,洛雲傾眼睛轉了轉,跟在了她身後。
大殿的正中是一座佛陀,慈眉善目,眼裏充滿了悲憫。堂下跪了香客,不停的在祈求着什麽,虔誠的很。
世人總是這樣,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身上,而忽略了自身的潛能。
拜佛進香是很有講究的,動作不能緩亦不能急,雙手平舉當胸,五指向上,跪拜時亦要五體投地,心中念誦功德。
洛雲溪十五年沒來過淩雲寺,規矩卻未曾忘記,一套流程下來,半絲差錯也無,趙姨娘與洛雲萱是常客,自是沒什麽問題,反倒是洛雲傾,一會是站錯位置,一會是動作做錯,惹得旁邊的小沙彌直皺眉。
洛雲溪上完香,将案邊的簽筒拿起,晃了晃,掉出一支,徑自撿了,剛要拆開,卻為身旁的小沙彌所阻。
“洛施主,主持吩咐,若洛施主求簽,可到他處解惑。”
小沙彌年齡不大,說話卻是一板一眼,手指一攤,就要将洛雲溪往內殿引去。
洛雲溪并不想見元空大師,可她來淩雲寺為的是解心結,而非結心結。元空大師既然相邀,應能解她之惑。看了看周圍衆人,似乎完事還要些時候,便點了點頭。
“如此,勞煩大師引路。”
洛雲溪雙手合十,與小沙彌行了個禮,就往內殿而去。
洛雲傾雖然在被人糾正姿勢,注意力卻一直在洛雲溪這裏,此刻看見她就要離開,急急忙忙的起了身,從簽筒裏抽了個簽子,就往那邊跑去。
“大姐、大姐,我也想找元空大師解個簽。”
小沙彌看着洛雲傾鄒了鄒眉,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麽。
洛雲溪二人跟着他進了內殿,裏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壁上雕刻的都是佛像,有菩薩、有羅漢。洛雲溪對這不太懂,只當壁畫看了,沒覺得什麽,草草掠過了事,卻不成想,洛雲傾一下子撲在了他的懷裏。
“大姐,畫上的那人好可怕。”
洛雲溪擡頭,壁上一菩薩瞪大雙眼,眼睛突出,端的威嚴。洛雲傾年紀小,被吓到了也是常情。
“二位施主,金剛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此乃菩薩金剛怒目之像,莫要着相了。”
洛雲溪點頭,牽起洛雲傾的手,繼續向前走,很快來到了一片視野開闊的地方。
不同于外面大殿的香火鼎盛,此處甚是幽然寂靜,古木蒼翠,禪意盎然。
“主持,洛施主來了。”
小沙彌在一間房門前停住。
“請他們進來吧。”
洛雲溪二人推門而入,檀香的味道撲面而來,清靜悠遠,将洛雲溪之前的煩躁焦慮沖淡了不少。
房間裏坐了兩個人。
一人盤膝而坐,五十歲左右光景,穿着一件灰白僧衣,洛雲溪看了看他的光頭,一股子怒意從胸口直噴而出,到達嘴邊時,又讓她生生咽下。
而與他對坐的另一個人,白衣勝雪,卻灼如桃華。男子看見洛雲溪,嘴角微翹,他擡了擡手,打了聲招呼。
“呦,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洛雲溪說不清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樣的心情,在見到男子的那一刻她是愉悅的,輾轉又變成困苦的,她理不清自己的心緒,到底是想見他,還是不想見。
“吶,吶,大哥哥,你長的可真好看。”
洛雲溪回過神時,洛雲傾已經跑到男子身邊,一臉崇拜的看着他。
“是嗎?好多人都說我長的好看。”
不同于洛銘,男子對別人誇贊自己好看,顯得很欣然。
“衆生之貌皆為皮相,楚施主莫要執與此道才好。”
洛雲溪覺着,這話說的很有道理,但是自己知道的已經晚了,她已被這皮相所惑,再難自拔。
“大和尚所言甚是,我亦不想為這身皮囊所累,只是你不知道,這皮相,有些時候着實好用。”
男子話是對元空大師說着,眼睛卻瞄着洛雲溪。洛雲溪頓時心虛起來。
“大哥哥姓楚嗎?”
洛雲傾聽了元空大師的話,疑惑的問道。
“我名楚離。”
原來他叫楚離,洛雲溪終是知道了男子的名字,她細細的品味咀嚼着這兩個字,一時間竟生出些旖旎心思。
“楚離哥哥,是帝都人氏嗎?”
“小丫頭對我很感興趣?”
楚離揉了揉洛雲傾的頭發,洛雲傾喜笑顏開。
“楚離哥哥好看啊。”
“小丫頭,聽大和尚的話,莫要被我這身皮囊騙了。”
楚離站起身,撫了下皺了的衣衫,洛雲傾理了理被揉亂的頭發,若有所思。
“大和尚有客,我就不打擾了。”
楚離戴上兜帽,與元空大師見了個禮,路過洛雲溪身邊時,還特地說了句話。
“小姐若是改變了主意,可以來找我。”
聲音很輕,卻讓洛雲溪的心瞬間爆開,她想去看男子的表情,卻被兜帽擋了個嚴實,想說的話,也沒能開口,只任他像風一般,來了又去。
“洛施主似乎與楚施主相識?”
元空大師微笑着問道洛雲溪,就連洛雲傾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偶然見過而已。”
“如此便好,洛施主請坐。”
洛雲溪坐在蒲團上,感覺到一絲溫熱,突地想起,這是楚離剛剛坐過的,一時間各種繁雜的心緒,一齊湧聚而來,就要将她淹沒。
“洛施主着相了。”
可不就是着了相,為了那一身皮囊,将自己置身于湍急的漩渦之中,掙紮着,痛苦着,想逃離,又舍不得逃離。
“大師可為我解惑?”
“不知洛施主想解什麽惑?”
洛雲溪将手中簽遞給元空大師,元空大師沒接,雙手合十,念了句佛偈,又道。
“洛施主,相由心生,命由心生,心之所向,命之所向,所謂姻緣天定,命由天定,實乃由心所定。”
“如此說來,這簽不解也罷。”洛雲溪将手中簽扔到地上。
“洛施主對老衲似乎頗有微詞?”
元空大師看着洛雲溪的動作,試探着問道。
何止是微詞,洛雲溪恨不得大罵一場,只是念在此處乃佛門清靜之地,不好出口罷了。
“二十年前,老衲三十有二……”
元空大師突地出口,洛雲溪不明所以。
“确實年輕氣盛了些,只想着實話實說便好,沒想到卻将一個女子置于如此境地,到底是老衲的不是。”
這是在跟自己道歉?洛雲溪拿不準元空大師到底有何用意,沒敢開口,元空大師也沒等她開口,徑自對着她行了個大禮。
洛雲溪驚住,一時沒反應過來,生生受了這禮。旁邊的洛雲傾張大了嘴巴,指着元空大師,啊啊了半天,什麽也沒說出來。
這禮實在太大,行禮之人又是元空大師,足夠洛雲溪受用一輩子。
看着洛雲溪一臉為難,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的表情,元空大師微笑。
“施主不必挂懷,說來施主此次來淩雲寺不止為了此事吧。”
元空大師此話,一下子,将洛雲溪從那窘迫中拉回現實。他拿出了一封信,遞與洛雲溪。
“此乃令母所留。”
☆、往事
信封四四方方的,因為年代久遠,微微泛着黃色。
洛雲溪看着信,猶豫了,這十五年,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那個人。那人的音頻笑貌,時常出現在夢中,有快樂,有悲傷,最後卻都化作那場漫天的大火,像一支支利劍,時時刻刻的戳着她的心窩,她掙紮過,哭泣過,卻逃離不開。
而此刻,那人的信擺在自己的面前,這大抵是自己與她最後的交集,是一場神聖的訣別,亦是洛雲溪最後的救贖。
洛雲溪顫抖着手,懷着虔誠的敬意,将那封信接到手裏。她拆了信,白紙黑字,幹淨分明,游龍走筆,如蒼松般挺拔。
洛雲溪恍若看見那女子,她長發绾起,一手執筆,一手撫案,筆尖流淌的墨跡,一字一劃,在宣紙上勾勒出印記,好似清松明月,光鑒照人。
元空大師親鑒:
雲溪吾兒得此命理,吾等聽聞,如驚天噩耗,本該順應天理,得失由命,然終不忍其孤苦,望大師念其年幼,多加憐惜,若得破解之法,吾願終日五省,長伴青燈。
信的落款為孟君婉,母親的名諱,她從不敢忘記。
洛雲溪将信一字一句的讀了一遍又一遍,難以放下。
“洛施主的母親,将此信寄與我後不久就離世了。此後我亦曾觀你命理,然終不得其法。”
“大師方才不是還說命由心生,既然我命由我不由天,又何談破解之說。”
洛雲溪此話一出,将屋內二人震得一驚,元空大師詫然的看着洛雲溪,募地又想起了什麽,哈哈大笑起來。
“好一個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此說來,倒是老衲着相了。”
洛雲溪不可置否,将手中信小心的疊了,裝進信封。
“不知大師可否将此信予我留個紀念。”
“施主請便,只是斯人已逝,睹物雖可思人,終歸不是久長,望施主看開,方得極樂。”
洛雲溪起身,朝元空大師行了個禮。
“大師所言甚是,奈何我等皆為庸人,無事常常自擾。”
洛雲溪說完,看了下一直坐在身邊的洛雲傾。
“雲傾可有命簽請大師解惑?”
洛雲傾翻找了一會,兩手一攤。
“剛剛來的時候不小心弄丢了。”
洛雲溪鄒了鄒眉,說了句怎麽這麽不小心,又将洛雲傾扶起,與元空大師道了別。
“大姐心情不好?”
“雲傾可知,我娘是怎麽死的。”
洛雲傾點頭,“我聽母親說過,好像是因為淩雲寺走水。”
洛雲溪笑,世人只知淩雲寺走水,母親被燒死,卻不知內裏蹊跷。
十五年前的淩雲寺,同現在一樣,風景秀麗,香火鼎盛,孟君婉對洛雲溪那所謂的命理耿耿于懷,是以經常帶她到淩雲寺進香。
只是世事多變,如果那一天他們沒去淩雲寺,如果洛雲溪沒有亂跑,而是乖乖的呆在母親身邊,那麽那些事會不會發生,以後的日子又會不會有所不同,然而這個世界終歸是沒有如果。
沒有預見,亦不會有防備。
也是在那個時候,洛雲溪知道了,這世上沒有後悔兩個字,在以後的日子裏,痛苦也好,絕望也好,她再也沒有後悔過。
那時的洛雲溪年紀還小,規矩懂得不少,叩拜,上香,一氣呵成,沒有一絲錯漏。只是她再懂事,也不過五歲的孩童,進香的過程繁瑣,一套流程下來,她的耐心很快就耗盡了,趁着母親與主持談話的空隙,她偷偷的溜了出來。
淩雲寺座落在落華山頂,落華山很美,這裏不受四季變化的影響,山頂永遠是終年不化的積雪,落雪成白,風景如畫。
那天是七夕,淩雲寺香火鼎盛,山門內外,排滿了癡男怨女,為情所癡,為情所苦。五歲的孩童,不懂得情為何物,偷偷地跑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有些偏僻,景色卻是美不勝收,在這風景如畫的落華山上,獨樹一幟。
然後,她遇見了終其一生也難以忘懷的事情,以後的日子裏,她在深夜輾轉反側,在夢中所思所念,皆源于此。
什麽人會平白無故的做這身打扮?看着眼前出現的兩個黑衣蒙面人,洛雲溪就是再年幼遲鈍,也知道不會是什麽好人,更何況,她聰明的緊。
大白天的,兩個黑衣蒙面人站在這積雪之上,異常的顯眼,然而,洛雲溪來的這個地方到底是太偏僻了,并沒有人路過。
洛雲溪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确定不會有人來救自己,她放棄了逃跑的打算,被人提着脖領子就拎了起來。
洛雲溪掙紮了幾下,放棄了。拎着她的黑衣人身材魁梧,因為蒙着面,看不清楚模樣,不過他的眼睛裏,放着陰隧的光。
“大人要我們抓這小女娃做什麽?”
“可別小看這女娃,她可是洛樊的嫡長女。”
另一個黑衣人笑了笑,回答他。
“一個小女娃,能威脅的了洛樊?”
“能不能,也得試試看才知道,不然還能坐以待斃?大人與洛樊是政敵,如今被他發現這養私軍的事,若是禀告了皇上,可是要抄家滅族的,到時候,就是你我,也不能幸免。”
拎着洛雲溪的人一下子禁了聲。
“你找個地方,把這女娃娃藏好,我去給洛樊送信。”
拎着洛雲溪的黑衣人聽了對方的話點點頭,将她往腋窩處一夾,飛快的離開。
洛雲溪五歲的小腦瓜有點不夠用,她識得幾個字,也讀過兩本書,為《女訓》、《方達》,只是這兩本書裏,都未曾提過養私軍是個什麽概念,不過聽這兩個人談話,想必不會是什麽好事。
那黑衣人将洛雲溪帶到了淩雲寺的一處柴房。洛雲溪來淩雲寺很多次,從未見過這個地方,柴房很破舊,應該是廢棄了的。
洛雲溪看着那歪歪斜斜的房架,露天的房頂,懷疑它随時可能會倒塌。柴房裏面,并沒有柴,反而長滿了草,有綠的,也有黃的,一茬接一茬,竟在這繁衍生息了起來。
洛雲溪年紀雖小,卻很聰明,她撿了些枯草,在地上仔仔細細的鋪了,然後一屁股坐了上去,安安靜靜,不吵不鬧。
黑衣人看了看她,眼底是掩飾不住的驚奇,若不是這女娃的身量确确實實是個孩子,自己都不會相信她只有五歲。可能是洛雲溪樣子可愛,也可能是這地方太過孤寂無聊,黑衣人起了與眼前的孩子談話的心思。
“你不害怕?”
洛雲溪定定的看着他,沒有說話,但那眼神裏确确實實沒有表現出任何一個孩童該有的,可以稱之為“害怕”的情緒。
“習慣了。”
這話聽起來有些好笑,一個五歲的孩子,能習慣什麽,但她确确實實是習慣了,習慣了被綁架,習慣了等人來救。洛雲溪一點也沒懷疑自己會被救回去,在她僅有的五年生命裏,這事情時有發生,最後都是有驚無險。
只是,年幼洛雲溪不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這一次的安然無恙,不代表下一次亦然。
那個送信的黑衣人很快就回來了,兩個人互相點了點頭,看樣子事情辦的很順利。
一個時辰過去了,洛雲溪與兩個黑衣人相對而坐。
兩個時辰過去了,洛雲溪與兩個黑衣人相對而坐。
三個時辰過去了,……
“你确定洛樊收到信了?”
一直看着洛雲溪的黑衣人問另一個。
“我親眼看着他拆的。”
“我就說這小女娃威脅不了他。”
兩個黑衣人在屋內急的轉圈,可洛雲溪一點都不害怕。天漸漸暗了下來,終于,透過柴房那已經不能稱之為窗戶的窗戶,她看到外面的情景。
洛雲溪能看見的,那兩個黑衣人沒道理看不見,柴房外,圍了大批的人,有湘臨侯府的軍隊,有淩雲寺的僧人。
當先一人,身着铠甲,英武霸氣。那是洛雲溪第一次看見自己的父親身着铠甲的樣子,也是最後一次。
“放了大小姐,饒你們全屍。”
冠冕堂皇的話,不知是誰喊出來的,卻像一個火種,瞬間點爆了兩個黑衣人的神經,那個一直看着洛雲溪的黑衣人,不知從哪掏出一把匕首,按在她的頸項,瞬間見了血跡。
“洛樊,若想要你女兒的命,便拿你的命來換。”
洛樊是很寵洛雲溪的,不然也不會去淩雲寺求了元空大師那許多日來給她主持滿月禮。但這并不代表,他真的會拿自己的命去換回洛雲溪,更何況,他不是傻子,先不說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這兩個黑衣人是否會放過洛雲溪。只怕到時候,湘臨侯府倒塌,以那人斬草除根的性子,他的家眷,一個也逃不過。
洛樊踟躇,想了很多,可在衆人的眼中,這卻成了一種貪生怕死的表現。
“我來換她。”
女子的聲音不大,卻讓在場的衆人聽了個清清楚楚,她從衆人身後,一步一步的走出來,洛樊拉住他,她回頭粲然一笑,那笑裏包含了太多的東西,洛樊一時怔仲,放松了手。
那是洛樊最後一次看見女子的笑容,像是陽春三月的白雪,一下子鋪滿了整個世界,随後又化成一股涓涓細流,融入心間。
☆、莫要說笑
女子在衆人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的走近了柴房,那股子決然與堅定,讓人忘記了阻攔。
“她還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我來換她如何?”
女子的聲音很好聽,如珍珠般圓潤。黑衣人看了看孟君婉,又看了看洛雲溪,問道。
“你是誰?”
“湘臨侯正妻,皇上親封的一品诰命。”
“我要的是洛樊的命,不是你的。”
“我知道,只是,這孩子被你們困了這麽久,怕是又累又餓,先讓她回去如何?”
黑衣人想了一會,女娃娃那不似同齡人的模樣的眼睛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他一時間,起了恻隐之心,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就是他這的那一點頭,讓自己與同伴丢了性命,讓這世間沒了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洛雲溪一直能夢見,那個時候孟君婉決然的神情,按道理來說,五歲的孩童,記憶應沒有那麽深刻,但是她記得,女子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就連風吹過時,那發絲輕揚的弧度,都記得清清楚楚。
洛雲溪從柴房中出來時,看到的就是女子那樣一種表情,安靜祥和,和她後來夢中的猙獰完全不同。
孟君婉透過柴房的窗戶,最後看了一眼世界,她的夫君,英武霸氣,她的女兒,乖巧伶俐。然後她拿出了藏在腰間的火折子,輕輕一拔,落在了滿屋子的幹草上。
“你在做什麽?”
黑衣人發現了孟君婉的動作,想前去阻止,然而,已經晚了,那火來的氣勢洶洶,不大一會便沖天而起,像一張血盆大口,肆無忌憚的吞噬着一切。
洛雲溪沒有看見孟君婉被大火吞噬的模樣,一雙顫抖着的手捂住了她的雙眼,捂住了她本該決堤的眼淚,同時在她的心中,隔下了一道再也無法逾越的屏障。
這十五年,她不停的做着一個夢,漫天的大火,女子痛苦的臉,尖叫的聲響,滿滿的充斥在腦海裏,任憑怎樣努力,也抹消不去。
“十五年前,就在這裏,我失去了母親。”
洛雲溪伸出手,指着遠處的一片曠野。十五年過去,大火留下的痕跡,早已消失,如今那裏是一片枝桠,繁密茂盛,稱着落華山頂不化的積雪,說不出的凄美。
視線裏出現了一角白衣,洛雲溪一時怔住,好像十五年前那人的一次回眸。
“楚離哥哥,楚離哥哥。”
看見楚離,洛雲傾很興奮,遠遠的開始喊道。
“呦……”
楚離也看見了他們,揮手致意。
洛雲溪轉過身就要走,招呼着洛雲傾。
“咱們回去吧,趙姨娘他們怕是等急了。”
“唉,大姐,楚離哥哥在那邊呢。”
洛雲傾有些不高興,撅着嘴說道。
洛雲溪自然是看見楚離了,那個人的存在感永遠都是那麽強烈,讓人難以忽視,可是她就是不想與他說話,也不想與他再有任何瓜葛。
“小姐,我還不知你的名字呢?”
楚離眨眼間近了身前,笑嘻嘻的攔在洛雲溪前面。
洛雲溪看着近在眼前的眉眼,突地想起那一日,他也如現在這般,離自己非常的近。他的呼吸,落在洛雲溪的臉上,一股溫熱的氣息蔓延開來,将她的臉色染上一片緋紅。
洛雲溪踉跄着退了一步,沒說話,從他身邊繞開。
“楚離哥哥,與我大姐是何關系?”
洛雲傾看着洛雲溪的背影,問道楚離。
“現在還沒什麽關系,以後就說不定了。”
楚離揉着洛雲傾的頭發,話語裏盡是笑意。
洛雲傾低下頭,臉色暗了暗,一會,不知想起了什麽,擡起頭,滿臉的高興。
“這是真的嗎?大姐因為元空大師給批的那孤絕無依的命理,一直也沒人敢娶,若是能與楚離哥哥喜結連理,那就太好了。”
楚離揉着洛雲傾頭發的手頓住,眯着眼看了她好一會,方才開口。
“那可巧了,我也被批過這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命理,這麽說來,我們還真是天生一對啊。”
洛雲傾的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複原狀,乖巧的點頭。
洛雲溪聽見楚離的話,身子猛然頓住,停在走路的姿勢,一動也動不得,這是二十年來,第一次有人說這樣的話,她不知該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是欣喜?是憤怒?或者幹脆什麽也不是。
洛雲溪突然笑了,原來自己二十年來所糾結的命運,所承受的痛苦絕望,在這個人眼裏,竟只是一個笑話。她笑的很大聲,笑自己的無能,笑自己說過的話,什麽“我命由我不由天”,都是說出來玩的,其實自己還是放不下。
“雲傾,走了。”
洛雲溪勉強吐出一句話,頭也沒回,徑直離開。
“大姐……大姐……”
洛雲傾看了洛雲溪,又看了看楚離,最後剁了下腳,一步三回頭的跟着洛雲溪而去。
回到大殿的時候,趙姨娘與洛雲萱剛好念完佛經。
“你們兩個回來的剛好,我們正要去吃飯。”
洛雲萱看見洛雲溪與洛雲傾回來,高興地迎了上去,頭上的金步搖都晃了一晃。
話是對着洛雲溪說的,迎上來的卻是洛雲傾,洛雲傾挽住洛雲萱的胳膊,笑嘻嘻的說:“二姐,我們也挺久沒見了,你只顧與大姐說話,倒是将我忽略了去。”
“你這小妮子,還挑二姐的理了不成,等回去,二姐送你點禮物賠禮,成嗎?”
洛雲萱點了點洛雲傾的鼻子,滿臉笑容,笑意卻沒達眼底,她對這個妹妹,一直都是敬而遠之,明明她與她嚣張跋扈的母親不一樣,長得乖巧可愛,做事也挑不出什麽錯處,可自己不知為什麽,就是喜歡不來。
“我哪裏敢挑二姐的理,就是怕二姐把我忘記了。”
“你這麽乖巧可愛,我哪裏會忘記。”
“可是我沒大姐漂亮。”
洛雲傾模樣也算嬌俏,但與洛雲溪一比,便落了下乘。洛雲萱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一時楞住,複又想想,她可能年紀小,對自己的模樣不自信,有此想法也正常,遂吐出一句話。
“雲傾年紀還小,等再長大些,指不定就比大姐漂亮了呢。”
“我十五歲了,已經及笄了。”
洛雲傾最不喜別人說她小,很別扭的說道。洛雲萱聽了她的話,沒忍住,一下子笑了出來。
“我們的小雲傾,這是想嫁人了呢。”
“我就是想嫁人了怎麽着。”
這話說的聲音很大,滿大殿的人都看了過來,竊竊私語的有之,放聲大笑的亦有之,洛雲傾一時間滿面通紅,頭卻揚得得高高的。
“想嫁人怎麽了?你們難道沒想過?”
這話問的好,誰還沒有個年少的時候,不過是不敢堂而皇之的說出來罷了。
一個小沙彌走過來,将一桶簽遞給洛雲傾,笑着道。
“施主,要不要搖個簽?”
“我命由我不由天。這命簽,不抽也罷。”
洛雲傾這話說的頗有氣勢,難以看出是個十五歲的孩子,衆人皆驚,卻不知,這不過是她剛剛學來的,東施效颦而已。
一行人雖被洛雲傾的話驚了驚,卻也沒在意,只當她年紀小,說說笑笑也就算了,只是沒有人想到,少女懷春,十五歲,也不算小了。
衆人都被洛雲傾的事吸引了注意力,反倒沒人注意洛雲溪,她一個人,與世隔絕了一樣的站在角落裏,綠瑤嘆了口氣,找了個避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