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中秋佳節
準備好了節禮,拟好了菜單,來府上表演的百戲團也就位了。随着天色漸暗,月上柳梢頭,沈府三房的主子們齊聚福德堂前的花廳,一邊享用美味佳肴一邊看熱鬧。
跟着沈安侯混了有一段日子的沈汀如今膽子也大了,看到精彩處不時鼓掌叫好。而沈淞倒是沉穩的很,只眼中流露出些許光彩,能看出他對百戲表演也是十分感興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天色也完全暗了下來。林菁拍拍手,正在表演的舞姬們悄悄退去,老太太就看着她,看她要鬧什麽。
林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笑着對老太太道:“媳婦之前做中秋準備的時候,腦子裏突然想起一個典故來,覺得挺有意思的,就讓下頭給排演出來了。若是母親允許,我讓他們到廳中來,演給您看看如何?”
“就聽你的吧。”楚氏點頭應允,其實她也聽到動靜了,心中怎麽會不好奇?
就見林菁再拍一拍手,幾名家丁走了過來,在地上擺了些樹墩子之類的東西。然後梆子聲一響,一名身穿廣袖長裙的女子走了出來。
她揚聲道:“我是羲和,是天上十個太陽的母親,我的孩子們每個都是那麽耀眼又熾熱。”
她話音落下,一群穿短褐的孩子走了出來,他們齊聲念道:“我們是金烏,出生于東海,當我們飛到天空的時候,能發出光芒,地上的人稱呼我們為太陽。”
羲和将他們帶到樹墩子邊:“這是扶桑木,是一棵可以承受你們光和熱的神樹,從今天起,你們就栖息在這裏,輪流出來在天空執勤,照耀大地。”
羲和說完這話就退去了,幾個孩子互相看了看,用游戲的法子決定每天由誰出門。
剛開始大家還按照羲和的吩咐,老老實實的輪流執勤,可是時間久了,他們就不樂意了。一只小金烏道:“為什麽我們不能一起出去玩呢?呆在扶桑樹上實在是太無聊了。”
這番話得到了其他小金烏的贊同,他們一起“飛”出來,在空中徘徊不願離去,而這時候一名年輕男子穿着獵人的裝扮出場,正是捧劍所扮演的後裔。
他一邊走一邊念臺詞:“我是後裔,是昆侖山上最好的獵人。可是這些年,天上突然出現了十個太陽,直曬得草木,莊稼枯焦,大地冒煙,老百姓實在無法生活下去了。天上的神靈啊,你們可否給我一個法子,拯救大家的性命?”
威嚴的天帝穿着墨色袍子,手持弓箭出現了:“後裔,我聽到你的召喚了,我将這把神弓賜給你,你可以用他對付金烏,拯救地上的人們。”
後裔自然是謝過天帝,然後用一種類似于舞蹈的動作将十只金烏中的九只一一射落,只留下最後一只時,小金烏道:“大地需要太陽,如果你把我也射死了,世界将沒有了光明,同樣會遭受災難。”
後裔一聽也覺得有道理,放下弓箭道:“從今以後,你每天必須按時升起,按時落下,為民造福!”
搞定了小金烏,後裔成了英雄,西王母賜下可以讓人飛升的靈藥,大美女嫦娥投懷送抱,還有不少人想要拜他為師,其中就有一人叫逢蒙。
侍劍被畫了個怪模怪樣的妝,屬于“一看就不是個好人”那種,才出場就逗笑了楚氏,聽着他的內心獨白,看着他假裝憨厚的騙過了後裔與嫦娥,還搬進了他們家裏居住,在座的明知道這是故事也着急的不得了。
趁着後裔出門誅殺惡獸,逢蒙沖進嫦娥的卧室,試圖欺辱她,而嫦娥無處可躲,只能一口将靈藥吞下,身子立刻變得輕飄飄的,一路往天上飛去。
這一段飛升的戲全靠白薇演,好在她也真表現出了那種飄飄欲仙的姿态和焦急無奈的情緒。雖然在林菁和沈安侯看來略顯浮誇,但楚氏和其他人哪裏看過這個,一個個都目不轉睛的盯着,都沒發現家丁們是什麽時候将一個白色的“月亮”放在了花廳裏的。
其實這就是個圓桌板,上面鋪了塊白布。嫦娥飛升到廣寒宮後看着地面上的後裔垂淚,而後裔回到家中發現嫦娥不見了,從白芍扮演的一只小鳥兒那裏了解了來龍去脈。
憤怒的後裔将逢蒙暴打一段後驅逐了他,可是嫦娥卻再也回不來了。後裔爬到昆侖山的最高處呼喊嫦娥的名字,而嫦娥卻無法回應他的聲音。這時候,她看着身後圓圓的月亮,突然靈機一動,包了幾個月餅,在上面印上“平安”和“團圓”,從月宮上扔下來,正好被後裔接住。
這月餅是林菁早就做好的,後裔看着上面的字,對着月亮再述了一番衷腸,而嫦娥則在月宮中翩然起舞,這個故事就算結束了。
老太太看的淚汪汪的,還有幾分沒盡興,林菁示意下人将烤好的月餅端過來:“這天上廣寒仙子做的月餅,咱們也來嘗一嘗,老太太賞臉吃一口呗?”
被這一打岔,楚氏也緩過來了,之前表演的下人們已經撤出了花廳,裏頭只剩下月餅濃郁的香味:“這個不錯,又香又甜,裏頭包的是豆沙吧?”
“老太太您舌頭可真靈,嘗一口就什麽都瞞不過您。”林菁親自拿了幾個過來用刀子切成小塊:“印着‘平安’的是豆沙餡兒的,印着‘團圓’的是紅棗泥餡兒的,還有這種五福迎春圖樣的,裏頭是五仁的。”
楚氏各吃了一塊,連連點頭:“都不錯,都好吃,也虧你想得出來。”
林菁笑笑不說話,反正老太太自己能腦補,不會問她是怎麽想出來的,反而是範氏酸溜溜的說:“大嫂就是這般精巧,又是演戲又是月餅的,之前怎麽沒聽林家傳出你這般賢惠的名聲來?”
“她要的哪裏是賢惠名聲,她是攢着勁兒和我賣好,想從我這裏撈好處呢。”楚氏這次打圓場就真是偏心了,直接從手上撸下來一串黃橙橙的蜜蠟手串遞給林菁:“這個賞給你玩了,明天把各色口味的月餅都裝一些,我帶你去上将軍府串個門。”
林菁笑嘻嘻的接過手串應了,範氏卻氣了個仰倒,不過楚氏到底沒太下她的面子,等林菁坐回去才慢悠悠道:“老二媳婦和老三媳婦明天也一塊兒去。”
林菁當然是無所謂的,盧氏卻是喜出望外,要知道除非是下了帖子,楚氏串門一般是不帶她的。雖然說這次純粹是為了給範氏一個警告,但能和上将軍府拉上關系,對盧氏和沈攸來說可是件大好事,她才不會在乎自己是不是被當槍使呢。
看盧氏也一臉笑意的應了是,範氏總不敢在這時候翻臉,只是那副不情不願的樣子看的楚氏心裏直搖頭,這般喜怒形于顏色,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看到媳婦兒吃癟,沈敬也覺得不好受。倒不是他有多心疼範氏,主要是覺得沒面子,于是咳了一聲:“大郎,你不是說你也準備了節目嗎?怎麽還不表演出來讓你祖母看一看?”
被點名的沈淞此時完全是崩潰的,他每天十二個時辰恨不得拿十個時辰出來背書,哪裏會準備什麽節目?
看着兒子木木呆呆的樣子,沈敬就氣不打一處來:“你不是說做了首中秋的詩文要誦給老太太聽嗎?”
這個年代推舉人才,除了“孝廉”“茂才”這類關乎品德的常科外,還有以學識被舉的“明經”、“明法”、“賢良文學”等特科。沈敬當初就是走的“明經”的路子,他的經義也确實做的不錯,不然也混不到國子助教的位置上來。不過沈淞在經義上沒表現出什麽天分,而沈敬又是個好強的,每日裏查問功課,逼着他背書做文章,好好一個十五歲的年輕人因為常年苦讀而臉色蒼白身體瘦弱,連林菁都看的有些不忍,只是到底是二房的家務事,連老太太都不管,她更沒有插手的理由。
聽到沈敬的喝聲,沈淞打了個寒顫,總算在腦子裏搜索出一篇和中秋有關的詩文來,幹巴巴的誦了一遍。楚氏也是知道沈敬的尿性,聽完後好生安撫誇獎了沈淞一番。
沈敬倒也不是為難兒子,他其實是來挑事兒的,待沈淞坐下之後就開始對這沈安侯皮笑肉不笑了:“大哥當年的文采也是極好的,不知道這幾年可退步了沒?如今您侄子都能即興賦詩一首了,想來大哥總不會比大郎差吧?”
這算什麽?激将法?趕鴨子上架?最主要的是沈安侯完全可以把他當空氣,懶得理會他。倒不是沈安侯怕了他的,而是一旦自己“作”的詩太好,只怕這老小子惱羞成怒,回頭遷怒到沈淞頭上,這孩子已經夠倒黴了,沈安侯不想再讓他惹上麻煩。
可沈敬最讨厭的是什麽?就是他大哥這副“我看不上你,連跟你說話都嫌麻煩”的臭表情。借着酒意他就委屈上了:“母親!您看看大哥,兒子就想見識見識大哥的詩才,他竟然這般對我。”
不就是沒搭理你嗎,你大哥不是經常這麽對你嗎,有什麽好奇怪的。楚氏翻着白眼正準備含糊兩句把話題帶過去,沒想到範氏卻噗嗤一笑:“大伯這麽多年不作詩,只怕學識都荒廢了吧,夫君還是別為難大伯了,不然讓大伯當着小輩的面出醜,那多不好啊。”
嘿,這女人,這是找抽呢是吧。沈安侯可不想再忍了,再忍都成忍者神龜他弟忍者烏龜了。不過他也是個焉兒壞的:“你要聽我作詩也行,不過得有個彩頭。咱倆一人作三首,三局兩勝制,誰能有兩篇勝出就算誰贏,輸了的人一個月之內看到贏了的人都繞道走,你覺得如何?”
看到老大突然這麽拽,沈敬一時遲疑了,沈安侯就嘲笑:“之前叫的歡,現在又縮的快,你這幾年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
沈敬這時候就是不應也得應下來了,他安慰自己這都是老大在吓唬他,論學識自己怎麽可能會輸:“比就比,不過誰做裁判?”
“你還真這麽較真兒,怕這裏的人會偏心我不成?”沈安侯搖了搖頭:“咱們把詩作出來了讓老三謄抄,明日帶給舅舅看去,舅舅評為最優三篇中誰占兩篇就算贏,這樣可公平?”
這樣當然是公平的,有眼色的小厮已經找來了白娟和筆墨擺在沈攸面前。沈敬在一邊搜腸刮肚的想,沈安侯等的不耐煩:“要不你慢慢來,我先把我的作了?”
“那就大哥先請。”沈敬咬着牙,覺得自己這次怕是掉坑裏了。
沈安侯是誰啊,他可自認是大點流的男豬腳,抄個千古名篇一點兒心理壓力都沒有,都不用出動《月下獨酌》和《明月幾時有》這種超級無敵大經典,有孟浩然劉禹錫陸龜蒙就足夠了。
沈安侯背詩背的爽,沈敬覺得簡直是個火葬場,真心是出了一身的汗。可是就這樣也沒用,他自己作過的詩詞不少,但要能勝過老大随口念出來這三篇的卻真沒有。
“得了,你慢慢想,我不打擾了啊。”沈安侯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回自己的位置,還一臉痞氣的對着楚氏遙遙敬酒,看的她好氣又好笑。
一場中秋宴鬧到深夜才結束,除了二房的兩位主子外,每個人都盡興而歸。不對,還有一個人,沈攸拿着白娟和毛筆猶豫了許久,小聲問身邊的盧氏:“這個怎麽辦?”
“自己留着呗。”盧氏将寫着詩的白娟拿過來細細研讀,大伯作的詩是真好,朗朗上口又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