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決裂
蘇西的一番話其實相當突兀。
且不說在伴奏這件事上,蘇瓷有更體面的方法來懲治她。哪怕這錄音不是假的,裏面俨然已經将她襯托成一個惡毒姐姐,她又怎麽可能将其這樣公之于衆。
即便道理這樣簡單,現場的賓客卻依舊不少人深以為然,畢竟她們姐妹的恩怨先前就鬧得滿城風雨。
蘇啓銳的聲音在座的人都很熟悉,再加上他的确對蘇瓷說過類似的話,雖然具體內容他忘了,可意思的确與錄音相符。
他臉色瞬時煞白,再加上蘇尋臉上的震動,以及女主人楊婉晴莫名稱病未出,大家一時愈發相信。
“難怪養了十幾年的女兒,說轉去才藝班就轉呢。”
“這收養的和親生的就是不一樣,怪不得前陣那事罰蘇西罰那麽狠,一家子人對蘇瓷有求必應!”
“天啊……蘇瓷原來是這樣的人啊?西西也太慘了吧,她在蘇家得受了多少苦哦!”
“挑生日派對當天放錄音,以後每到生日就要回憶起今天的不堪,也太惡毒了……”
“這蘇家的親女兒果真是在外面被養大的,小小年紀心思倒深得很。”
那些熟悉的惡言惡語,再次如潮水般湧入蘇瓷的耳中,攪得人心煩。
偏偏這一事故發生得突然,蘇啓銳和蘇尋這兩個主心骨仿佛陷入驚詫,竟都沒能立刻作出反應。
全場賓客竊竊私語,而蘇西的眼淚落得更洶湧。
倒是被指責的蘇瓷,異常鎮定地自琴凳上起了身。
她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少年忽然從人群之中擠出來,他步伐堅定地向她走來。
“我帶你走。”霍放牽起她的手,要帶她離開。
在她被千夫所指之時,總是只有霍放站在她身邊,說帶她逃離這沼澤深淵。
蘇瓷該知足,但她卻搖了頭:“不。”
霍放一頓,目光微凜,滿眼都是不理解。
“走之前我不能白擔了這罪名。”蘇瓷以眼神安撫他,然後走向了蘇西。
啪——!
衆目睽睽之下,蘇瓷直接給了蘇西一巴掌!
這巴掌打得猝不及防,蘇西躲閃不及,臉都往旁邊偏了過去。
“蘇瓷!”
“赤赤!”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旋即蘇啓銳和蘇尋紛紛站到了蘇西面前。
蘇啓銳皺眉,面露嫌惡:“蘇瓷,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誰教得你動手打人?”
說着,他便揚手要也扇她巴掌。
再度維護了蘇西的蘇尋到底沒忘記自己所作承諾,攔住了父親說:“爸,事情真相到底怎樣還不清楚,你別沖動。”
話畢,他滿懷渴盼看向蘇瓷:“赤赤,不是你做的對不對?”
蘇瓷卻無視這父子倆,直直将目光投向他們身後,正捂着臉怒目而視的蘇西。
“呵,”她哂笑,“表現得這麽兇,也不怕暴露了你裝白蓮的本質?”
蘇瓷自重生後,幾乎沒再用這樣的口吻,這樣直白的罵過人,聽得所有人又愣了一愣。
她對這些目光卻滿不在乎,趁着鴉雀無聲之時,開始質問蘇西:“你弄這麽個假錄音,又迫不及待的放出來栽贓給我,就這麽怕我告訴大家你這個養女是怎麽欺負我的?”
“我、我沒有……”蘇瓷氣勢太盛,蘇西連說話都磕磕絆絆的,唯恐她再對自己動手。
真打起來,她為了維持小白花形象不能還手,那樣就太慘了。
蘇西早就打定主意,無論蘇瓷怎麽做,她都只會哭着否認,勢必要将這盆髒水扣在蘇瓷腦袋上!
而這樣的套路,蘇瓷早已了然于心。
她忽視蘇西的話,繼續質問:“哦?這樣說你認定這錄音是真的咯?那麽,整個蘇家加上傭人上上下下這麽多人口,妹妹憑什麽就能篤定這錄音是我放的呢?”
當然是你得利最多!
蘇西哭得梨花帶雨,開始颠倒黑白:“姐、姐姐,你之前明明就拿這個……我、我确實給姐姐造成了阻礙,對不起。”
演技多好呀,簡單一句利益分析,也能被她說得這麽模棱兩可。
蘇瓷輕笑:“行吧,你一耳朵就能聽出錄音是真的,一下子就能确定錄音是我放的。所以,你口中的我就是個在外面裝得柔弱,背地裏卻狠狠欺負你的僞善惡毒之人咯?”
蘇西不知道她為何這樣自己罵自己,只柔弱咬唇垂頭,露出一截細長脖頸。
算是默認了。
哪知,蘇瓷笑容愈深:“就是我這樣一個擅長僞裝欺騙的僞君子,為了公布你是養女的消息,就突然沒腦子地在自己的成人禮上,放這種殺敵五百自損一千的錄音?”
“蘇西,三句錄音除了第一局說你是養女,第二句內涵我為難你,第三句明示我霸占你房間還要趕你走。”
“怎麽我在你心裏的形象這麽多變?一會聰明絕頂,一會蠢笨如牛?”
蘇西一時被問得啞口無言。
先前蘇瓷被誤會和霍放有暧昧,被全年級校暴欺負時,是多麽的柔弱和倉皇,後來也不過是仗着有霍放撐腰罷了。
因此,她才铤而走險來了這麽一招。一來彈琴伴奏的事乃霍懷謙挑起,她完全可以加以利用;二來錄音雖造假了,卻也有不少原聲,足以以假亂真。
蘇西突然發難,本想打蘇瓷個措手不及,讓她不得不背鍋。
卻沒料到,蘇瓷的性格藏得比她所想的要更深更好。
此刻,蘇瓷氣場全開、邏輯清晰,眼看着她就要落敗。
蘇西不甘心,幹脆什麽臉面都不要了。她不再與蘇瓷辯駁,忽的就跪在蘇啓銳和蘇尋腳下。
“對不起對不起,爸爸、哥哥,我剛才也是一時情急才覺得是姐姐做的。我也不知道這個錄音是真是假,但校暴後的那天晚上,我聽見爸爸和姐姐說話了,知道爸爸告訴姐姐我是養女嗚嗚嗚嗚……”
“我太害怕了,爸爸和哥哥從那以後,眼裏就只有姐姐了。校慶之後,姐姐變得更優秀,爸爸和哥哥就更看不見我了嗚嗚嗚……”
蘇西哭得真情實感,聲嘶力竭:
“西西好怕,爸爸和哥哥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我以後什麽都聽姐姐的,什麽都不和姐姐争,我也可以不住在家裏,我去住校換姐姐回來行不行?”
“我、我只求爸爸媽媽和哥哥別不要我……”
與盛氣淩人的蘇瓷相比,蘇西可謂卑微到塵埃中,任誰看了都不禁要心疼她。
方才,蘇瓷的步步分析其實已經将蘇尋完全說服,蘇啓銳的疑慮也打消泰半。再加上這麽多賓客都看着,兩人的氣憤和驚訝漸漸消散,理智開始回籠。
蘇啓銳開始對賓客們賠笑,說都是誤會,應該是家裏傭人誰搞惡作劇。他一邊道歉,一邊叫人去推蛋糕過來,想要趕緊轉移賓客的注意。
而蘇尋本就容易心軟,前世蘇瓷尖酸刻薄他後來都尚能包容,更遑論是他看着長大的蘇西。
他當即将蘇西扶起,對蘇瓷說:“赤赤,誤會說開了就好,咱們先吃蛋糕好不好?”
“不好。”蘇瓷斬釘截鐵拒絕。
她冷冷看着蘇尋:“哥哥還記得對我承諾過什麽嗎?”
蘇尋一怔:“當然,我剛才也的确是信你的。”
“呵。”蘇瓷冷笑,“是嗎?如果沒記錯,哥哥是在向我發問,希望我說出你所期待的答案,而不是對爸爸說上一句‘我相信不是蘇瓷做的’。同樣,在我和蘇西當面對峙的時候,你所維護之人也并不是我。”
“赤赤……不是,我、你剛才……”
“不必解釋。”蘇瓷打斷蘇尋本就磕巴的話道,“或許哥哥和爸爸不一樣,對我所存的憐憫多上幾分,卻也只是憐憫罷了。倘若今晚的事真是我做的,倘若我能放出修剪過的對我沒有不利的錄音放出來,你還會護着我嗎?”
蘇瓷嗤笑:“你不會。你只會對我面露失望,只會指責我為何變成那副醜陋的樣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明知蘇西栽贓構陷卻還要保全她的體面。”
“哥哥,你想要維護的是一個柔弱隐忍又可憐的妹妹,不是我。”
少女字字誅心,偏又無法令人反駁,蘇尋心中有千般要解釋,卻沒能再吐出一個字。
而蘇瓷并不打算就此作罷。
她又笑着看向蘇啓銳:“爸爸就不用說了,誰給你争面子,誰能哄你開心,誰便是你的乖女兒。但現在看來,那個會讨你歡心的女兒并不是我。”
“蘇瓷!”蘇啓銳并不贊同,“你這是什麽态度?我是你爸爸,對你嚴厲點才是真正對你好!”
“哈哈哈哈哈!”
仿佛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蘇瓷都快笑出淚來:“是啊,你嚴格待我,所以每次都第一時間質疑我,而非相信我。你對我好,卻在我走丢後收養另一個孩子,而不是找我,您可真是大愛無疆啊。”
“你胡說什麽?”蘇啓銳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你明知道是媽媽的精神狀态不好,她變成那樣我收養蘇西,又是因為誰?你媽媽若不是太愛你,不能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又怎麽會瘋?!”
男人應該是情緒已積累多年,現下被女兒一激,什麽話都說了出來。
父親越是這樣,蘇瓷越是冷靜:“是麽?媽媽不能承受失去愛女之痛,你作為丈夫作為父親,不讓妻子就醫不繼續尋找女兒,反而選擇逃避去收養另一個女孩,現在所有的悲劇究竟是誰造成,您心裏就沒點數嗎?”
蘇啓銳心底多年的心魔就這樣被戳破,臉上紅一陣的白一陣,也如蘇尋蘇西一般再說不出一句話。
蘇瓷掃過蘇家的每一個人,目光愈發堅定:“假的就是假的,謊言成不了真,麻雀做了鳳凰也別妄想抹去低微的出生。我确實自鄉野長大,比不得你們豪門蘇家。”
“爸爸。”她輕喚蘇啓銳一聲,倏地跪在地上朝着他拜了三拜,“你對我雖有千萬般不好,但還是感謝你給了我這條賤命,這三拜謝你和媽媽的生恩。”
“從今往後,我這只野麻雀便和蘇家再無幹系!”
少女起身丢下這麽句話,便決絕轉身,融入這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