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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人真的要去取墊子,顧惟玉轉過身來,說一句:“別拿墊子了,扶二少爺坐下罷。”

外頭兩個人趕緊進來扶早已跪得軟綿綿的顧珩,又有人去捧了熱茶來,還有丫頭拿來毛毯蓋在顧珩的膝蓋上。顧珩本就生的孱弱白皙,被丫頭們這麽一圍,顧惟玉看他一眼,生出這裏坐着的是個嬌小姐的錯覺來。許多丫頭們進進出出,清冷剛硬的堂屋瞬間熱鬧起來,外頭有人傳話:“二夫人回來了,二夫人回來啦!”

二夫人舒氏是顧家二老爺顧良功的正房妻子,亦是咱們這位剛剛闖了禍的顧二少爺顧珩的生母,因顧二老爺常年耽于女色,尤愛尋花問柳,二夫人避無可避,最後住進了顧家的家廟裏。聽聞母親回來,顧珩還是作勢動了動,想要起來迎接,卻又半天都沒能從椅子上站起來。

舒氏沾着一身的水汽進來,瞧見老爺子,先行了一禮,“父親,不孝媳婦給您老請安了。”

顧老爺子“嗯”一聲,顧珩就撲進了舒氏的懷裏,嚷一聲:“娘!”

這一聲“娘”喚得有氣無力,停在旁人耳朵裏,似未嫁的小姑娘在癡纏撒嬌一般。寶卷送了葉氏回來,正巧聽見,風一刮,激出一身雞皮。

寶卷朝裏頭看一眼,舒氏輕輕拍了拍顧珩的背,很快放開他,走到顧惟玉面前,彎腰就是一拜。顧惟玉趕緊伸手去扶,“二嬸不可,惟玉不敢當。”

舒氏道:“二嬸沒用,留下一個逆子盡給你闖禍,二嬸代他跟你賠罪了。”

寶卷在外頭看了深夜的月光一眼,他眼睛轉了轉,一雙大眼裏帶着奇怪的笑意。這二房的人個個都是人精,兒子闖禍,老子不見人,剩下一個專程伏低做小給人賠罪,倒真是一家人進了一家門,不去串戲都可惜了。

外頭還有一頂小轎,寶卷看那轎子一眼,心道:這該是接她寶貝兒子回去的吧,這才幾步路,就得轎子接了?多好的兒子都得教她養廢了!

舒氏在顧老爺子下首坐下了,老爺子問顧珩:“你爹呢?”

“我爹......”

舒氏招呼顧惟玉,“快來,到二嬸這邊來坐。”顧惟玉剛邁腳過來,舒氏就似恍然想起甚麽似的,她同身後的丫頭道:“瞧我這記性,快去把阿妍請進來,在外頭這麽久,該凍壞了。”

顧珩茫然,“阿妍是誰?”

☆、寒花

外頭小轎裏走出一個穿粉色襖裙的姑娘,她提了裙子,慢慢走進堂屋裏,舒氏忙去拉她的手,“阿妍,來見過老太爺。”

那姑娘垂着頭緩緩走過去,寶卷在外頭看着,似乎她第一眼瞧的是自家少爺,她還紅了臉。這道聲音孱弱又哀婉:“孤女孤妍見過老太爺,問老太爺安。”

顧孤妍生的标致,顧珩見到,問一句:“這位妹妹是?”

舒氏回過頭來,嗔了一句:“娘同你說過的,這是娘收的義女,你不記得了?”語罷,舒氏又同顧老太爺道:“這丫頭是個孤女,也是姓顧的,您說是不是同咱們家裏有緣?”

顧老爺子點點頭,伸手去摸手邊的拐杖,舒氏連忙去扶,顧珩也要起身,顧惟玉道:“你別動了,我和二嬸送爺爺。”

舒氏扶了一段,老爺子擺擺手,道:“你回去吧,我同老大說幾句話。”老爺子有話單獨同顧惟玉說,舒氏也不好跟着,只得松開了手,“您慢走,兒媳先退下了。”

堂屋裏頭燭火搖搖滅滅,顧孤妍垂着臉站在一邊,顧珩道:“妹妹,我是你二哥,你有甚麽事都可以直接同二哥說。”

顧孤妍怯懦懦的回一句:“二哥哥好。”說罷,就不出聲了,顧珩伸手去抓她的手,口裏道:“好妹妹,快扶哥哥起來,腿酸的緊。”

寶卷一直在門外站着,先前在外頭聽吩咐,此刻原地等顧惟玉轉身回來,瞧見顧珩那輕浮樣子,寶卷嘴角一揚,恨不能笑出聲來。舒氏回來,将顧珩腿上的毛毯一掀,說:“好了,自己站起來回房休息。”

顧珩嘴巴一撅,道:“這位妹妹住哪裏?”

舒氏一巴掌扇過去,手勢輕的沒帶起一絲風,她說:“自有地方住,你快回房,讓人給你揉揉腿。”

顧珩一拐一拐的,有小厮來扶他,舒氏在後頭問一句:“你爹呢?”

顧珩附到舒氏身邊耳語幾句,舒氏聽了,點點頭,又招呼小丫頭收拾偏院的客房。顧珩聽見,奇道:“娘,你作甚麽去住偏院?”

舒氏伸手将一邊的顧孤妍摟在懷裏,道:“阿妍愛清靜,我去陪她住幾天。”

顧珩點點頭,瞧見舒氏懷裏的顧孤妍,語焉不詳說了一句:“妹妹與我家有緣。”

舒氏橫了顧珩一眼,又招來小丫頭,“來幾個人,燈籠打亮了,小心摔着姑娘。”

寶卷瞧見,那前呼後擁的模樣,心道:這做派夠大的,還真不知是哪家出來的小姐,莫非真當顧家是自己家了不成?

外頭顧老爺子同顧惟玉說完話,顧惟玉返身回來,瞧裏頭一眼,“都散了?”

寶卷嘆一聲:“都散了。二少爺教人擡回房了,二夫人帶着那新來的姑娘去了偏院的客房,鬧了一晚上,可不都散了!”

寶卷在前頭點着燈籠,小聲嘀咕:“二夫人帶着那姑娘回來,我怎麽覺得有點不對勁呢,少爺,你說該不是要給你......”

顧惟玉輕瞥了寶卷一眼,他一句話不說,已經在斥責寶卷口無遮攔。寶卷噤了聲,只道:“夜深了,路滑,少爺小心腳下。”

藍浦在院子門口站着,見寶卷他們回來,問道:“怎麽樣了,那丢了的貨誰賠?”

顧惟玉瞧她一眼,“外頭冷,進去吧。”

蟾宮香坊位于鎮江一處臨水之地,那裏終日香氣缭繞,據說那香氣若久聞之令人暈眩。雲娘與林媚春先行一步,快近香坊,林媚春率先下馬,雲娘拉了馬缰,道:“香坊在前頭,在這裏停下作甚?”

林媚春穿一件暗紫色勁裝,貼身的衣物勾勒出她飽滿的曲線,即使在寒冬,也能看清她極度女性化又傲人的特征。她一頭秀發都編成了一根大辮子,除了腰間挂着翠玉勾嵌的絲縧,額間也有紅藍寶石交錯的額飾,暗夜一看,隐隐生光。

雲娘停下馬來,林媚春将馬兒屁股一拍,馬兒揚蹄就走,雲娘道:“你把馬兒弄走了,我們一會兒怎麽回去?”

“你的話真多,少主就是要幫你搶那甚麽花,你和少主是甚麽關系?”

林媚春先不回答雲娘的疑問,反而問雲娘和伊齡賀是什麽關系,雲娘嗤道:“和你沒關系。你只需要把花弄出來,其他都跟你沒關系。”

“你......”

林媚春一手揚起來,雲娘側身躲過去,“怎麽,想動手?本姑娘今天不得閑,想動手可以,改天。”

雲娘捂着鼻子往前走,林媚春跟上來,“你......”

“噓!”

香坊兩面臨水,北面是山,唯有一條直道通往大門口,雲娘走了兩步就不動了,從袖中抽一塊手帕出來捂住鼻子,又示意林媚春噤聲,“這裏香的厲害,別聞。”

那香氣一陣一陣的往林媚春鼻子裏蹿,雲娘回過頭來,瞧見她步子有些虛浮,雲娘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伸手就往林媚春身上劃過去。林媚春瞧見刀光,迅速退後,身體卻慢了半拍,還是教雲娘劃到衣擺,她擰着英氣的濃眉,“你......”

雲娘從林媚春衣擺處割下一塊布料,丢到她身上,“拿去,捂住鼻子。”

林媚春依葫蘆畫瓢,學着雲娘塞住鼻尖,雲娘迅速往裏頭跑,林媚春扯住她,低聲道:“少主還沒來呢,不等他們了?”

雲娘拿匕首插在香坊外頭灰白的牆面上,她一手握着匕首幾次騰躍就翻到了牆面上,她看林媚春一眼,媚春從腰間抽出一對精巧雙刀,刀尖勾進牆面,很快也躍到了白牆上。兩人四目一對,雲娘擡腳就要往裏頭跳,媚春持刀攔了她一下,雲娘皺着眉瞧她一眼,媚春刀尖往院子裏頭一指,“這裏頭有陣,你會走嗎?”

雲娘跨在牆頭,耐着性子往裏頭瞧了一眼,山水、樓臺、小橋,“不就是普通園子那樣,有什麽不同?”

“你看見那桃花林沒有,如今什麽天氣,桃花怎麽會開的那樣好?”

雲娘扶額,“我瞧不出來,你會走嗎?”

林媚春仔細瞧了瞧,說:“我不擅此道,我只會瞧,不會解。”

“誰會解?”

林媚春嘆一口氣,“少主會,我們在此地等他一等吧。”

林媚春正要退出牆外,瞬息之間,雲娘卻已經跳進牆內,媚春道:“你做甚麽?”

雲娘咬着牙,“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天要亮了。”說罷,她手裏握着匕首轉進了桃樹林。雲娘留了心,每走過一個地方就用匕首在樹上劃一道,雲娘在桃花林裏穿梭,林媚春在蹲在牆頭,嘴裏默念,“少主,你快來啊!”

雲娘果真被困在了桃林裏,林媚春伏在牆頭,暗算雲娘的腳步動靜和遇到的障礙。

“坤上乾下,坎左離右,巽震倒置,這是......”

林媚春瞧出其中關竅來,她沖困在林中的雲娘說:“這是變了形的八卦陣,左右颠倒、前後颠倒、上下颠倒,诶,你跟着我的石子走,我引你出去。”

☆、蟾宮

桃花林裏桃花開得繁茂如夏日,雲娘在裏頭兜兜轉轉,始終轉不出去。這桃林明明不大,往前頭一看,出路似乎就在眼前,可每每看到了出口,走了過去,卻又會繞回原地。身邊這棵樹上頭已經有三道劃痕了,說明自己已經路過了三次,雲娘換了個方向,往斜後方的空隙裏走去,她打定了主意,上下左右,一一走一遍,總能出去。

林媚春靠在牆頭,見桃花變陣,她手裏抓了一把小石子,用力往雲娘腳邊丟,一顆石子堪堪砸在雲娘的腳尖前頭,雲娘後退一步。那石頭又接二連三的砸過來,雲娘跟着石頭進進退退,她基本是走三步退兩步,半刻功夫不到,她就繞出了這惱人的桃花陣。

雲娘摸着園中的小橋就往裏頭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雲娘迅速彎腰用匕首去刺那人腰側,那人托着雲娘的手往上頭一擡,匕首也抛到了空中。雲娘匕首被奪,她一腳掃向那人下盤,誰知那人下盤穩得很,雲娘又去踹那人膝蓋,這是一種比較下流的打法,襲膝。那人腳法移動,又輕聲發笑,“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動作倒是粗魯像流氓。”

雲娘一句話不說,繞到那人身後,胳膊攀上那人後頸,想用一招鎖喉,那人冷笑一聲:“放肆!”

雲娘右臂去扣那人脖頸,兩人靠的極近,那人捏起雲娘臂膀就是一個過肩摔,雲娘一聲悶哼。那人道:“你能過得桃花陣也不容易,說,到蟾宮來做甚麽?”

後頭刀尖逼近,兩道寒芒一閃,那人衣袍驟起,青布的披風滾做長蛇靈巧刺向後頭跟過來的林媚春面龐,林媚春趕緊彎腰,趁勢往那人腰間橫劈一刀。林媚春與那布袍男子糾纏在一起,這是個好機會,雲娘迅速往那男子的膝蓋處連踏幾下,人的膝蓋部位本就脆弱,雲娘照着人家膝蓋橫掃連踢,那男子吃痛,回身罵了幾句:“下作!如此下作的姑娘,真是讓人漲了見識。”

雲娘也不啰嗦,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土就往那人面前扔,那人趕緊閉眼,就在他閉眼之際,雲娘握着地上的板磚照着他後腦狠狠一敲,一招連一招,還不等林媚春使出真功夫來,雲娘就已經暗招加偷襲把這布袍的看守者放倒了。

那男子昏迷在桃林邊上,雲娘抓起他衣領往林子裏拖,林媚春尚沒反應過來,雲娘道:“快點,丢林子裏頭,省的被人瞧見了。”

林媚春收了刀去幫雲娘,剛觸到他的衣領,就摸到一小截東西,媚春握在手裏瞧一眼,“竹子,他戴着竹子做什麽?”

雲娘照着月光瞧過去,低聲道:“那是笛子,八成是通風報信用的,快,給他扯下來。”林媚春刀光一閃,割下了看守者頸間的短笛,兩人湊到一處,雲娘道:“往哪兒走?”

這香坊中長橋流水,小樓畫船,林媚春往湖心亭後頭看過去,說:“你們漢人都喜歡把最寶貝的東西藏在漂亮地方,你看那裏。”

雲娘跟着看過去,果真小湖後頭有一個樓臺,暗夜生瑤光,那小樓的闌幹雕鞍似乎是琉璃所制,銀月一勾,真真是月下流光,可奪了這雕欄畫棟園中林的半面風光。

園子裏靜悄悄的,兩人迅速摸到那琉璃閣,林媚春迅速轉了一圈,回來低聲道:“哎,這裏沒有門。”雲娘瞥她一眼,說:“我聽說你們還是前朝的皇室,皇室家的人怎麽這點見識都沒有,這是暗門,暗門懂不懂?”

雲娘手在各個雕花上細細的摸,遇上龍頭鳳尾就格外摸得仔細一點,媚春瞧見,也用手去摸,整塊琉璃,她幾乎貼在上面摸。雲娘道:“你別靠這麽近,觸碰到什麽別的機關怎麽辦?”

才說完,林媚春就摸到一塊凹陷下去的雕花,那花花葉是浮起的,花蕊又是陷下去的,媚春輕輕一按花芯,琉璃清脆一響,門開了。雲娘摸進琉璃閣,裏頭光華如練,月光完完全全映在了裏面,林媚春跟着進來,說:“你要找什麽?”

“七明芝。我要找七明芝給我爹治病,你仔細看看,那東西是硬的,葉子上有七個孔,聽說晚上還會發光的。”

“聽說?你也沒見過?那如果人家騙你怎麽辦,如果根本沒有這東西怎麽辦?”

誰也沒見過七明芝,只知此物生長于臨水石崖之間,若吃七個,便可通七竅,雲娘也不知此物何用,可大夫這麽說,她就要去找,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她爹藥石無醫。這琉璃閣裏全是香料,沉郁的香味讓人昏昏沉沉,雲娘道:“裏頭味道大,你出去等我,我自己找。”

林媚春瞧她一眼,哼道:“你當我是什麽人了,你們漢人才沒義氣,最最背信棄義,我們蒙古人才不會做那等事情,只顧自己不顧朋友死活。”

擺放香料的隔層下面,有幾個琉璃罩,媚春拍拍雲娘,“這是什麽,裏頭是不是你要找的東西?”

雲娘蹲下來一看,每個架子下頭都有一個琉璃罩,她揭開罩子,裏頭赫然裝着幾只色澤鮮紅的毒蠍子,蠍子鉗子抓到那殷紅的花朵狠狠一鉗,碩大的花骨朵落進花泥裏,裏頭又爬出幾只怪蟲來,雲娘被這一盆怪東西惡心得險些吐出來。媚春問她:“是那個嗎?”

雲娘将罩子複原,說:“不是,不是這個,再找。”

林媚春摸到香料上頭,上頭是一個一個的木匣子,她打開一個,裏頭擺着一支玫瑰一樣的幹枝,她嘀咕一句:“幹花也收着,有什麽用?”

雲娘将每個玻璃罩子都打開看了一眼,裏面幾乎全是以奇花喂養的毒物,蠍子吃蚯蚓,蠍子養肥了再折花,花落進了花泥,又生出新的枝桠來,幾番往複,這裏頭養出的花兒都比別處多出些奇異。雲娘邊看邊罵:“有病,這甚麽香坊,這裏的人都有病,養着滿屋子毒物,還不知想毒死誰!”

林媚春贊同道:“我也覺得這裏有些邪氣,外頭那麽香,這裏頭反倒不香了,是不是外頭那河有什麽問題。”

雲娘看完了玻璃罩下的東西,忽又眼尖瞧見上頭的香料匣子裏裝着一些寶珠茉莉幹花,她拿起兩朵塞進袖中,哼道:“我拿兩朵給人治病,也算功德一件,不是偷東西。”

林媚春在高頭翻翻撿撿,雲娘在下頭摸索,見到好東西,就順手拿那麽個一兩件,媚春奇道:“诶,這是不是七明芝,葉子有七個孔,還會發光。”雲娘湊過去,往裏頭一瞧,果真是七孔會發光的明物,裏頭整整七個,雲娘收起匣子,“走!”

“你全拿走了?”

雲娘将剛剛拿的奇花奇草分給媚春一些,說:“收着,保不齊以後就有用了。”

兩人從湖上小橋往原路返回,跑到橋中段時,橋斷了。長橋斷開兩邊,兩人困在中間,若要往橋頭跑,又發現橋已經離開岸邊,這橋是浮在湖水中的。兩人此刻已經困在湖中,進退無路。雲娘罵一聲:“中計了,這鬼地方,我們這次跑不掉了。”

橋似鐵索斷裂,橋頭偏離岸上,深夜裏寒風陣陣的吹,岸上人影子都沒有一個,雲娘咬牙:“我知道了,他們就是想凍死我們,要不然這麽老半天,怎麽連個叫陣的人都沒來。”

林媚春顯然要冷靜些,兩段橋在湖中來回擺動,卻又不相連,她盯了半晌,道:“別吵,人家未必發現了我們,你一吵,把人都驚動了。”

上弦月已經換成了下弦月,上半夜已經過去了,這橋突然分離,岸上又無人來圍剿她們,很有可能這橋每到後半夜就自動斷開,若有賊人來,也就自動困在了這橋上,根本無須有人來看。斷開的兩截橋面又開始擺動,林媚春拉着雲娘,喝一聲:“跳。”

兩截橋面在快要接在一起時又會迅速彈開,林媚春帶着雲娘跳到了另一段橋上,那段橋同樣也脫離了岸邊,雲娘呼出一口氣,“怎麽辦,這還是上不了岸。”

橋還是在緩慢擺動,媚春開始計算擺幅,她說:“我數十聲,十聲之後,我們往左邊跳。”

“十、九、八、七......跳。”

至第十聲時,橋頭擺向右邊,忽又狠狠往左邊一彈,兩人借力滾到岸上,雲娘驚魂未定,“好巧啊,怎麽這頭忽然就往左彈了,真是好巧啊!”

媚春拍拍身上的灰塵,說:“快走,裏頭機關重重,指不定一會兒又蹦出來什麽東西。”雲娘點頭,“對對,此地不宜久留,邪氣的緊。”

兩人又回到桃林,林媚春在前頭帶路,雲娘跟在後頭,走了半炷香時分,仍然在桃林裏打轉。雲娘拿匕首在樹上劃一刀,片刻之後,她們又回到了原地,雲娘扯扯媚春,說:“錯了,我們被困在裏頭了,這處我們剛剛來過。”

“來過了?我沒算錯啊,反八卦,我記着路呢。”

媚春停下來,有些不解,雲娘指着桃樹上的刻痕,果然上頭刻着一刀,她們确實已經來過了。雲娘皺着眉,“壞了,這桃花陣是不是也會變的,就跟那橋一樣,上半夜和下半夜是不一樣的。”

上半夜也下半夜是不一樣的,媚春蹲下來,用桃枝在地上寫寫畫畫,雲娘在旁邊看着,說:“你知道人家是怎麽變的嗎?”

媚春搖頭,說:“我不知道,上半夜是反八卦,興許下半夜就是正八卦,我只能試試。”

盤算一會兒後,媚春道:“我在前頭,你跟着我。”語罷,她嘴裏念念有詞:“巽東南、乾西北、離南坎北,坤西南、艮東北......”這次是進三步退一步,走着走着,果真就看見了她們進來時的那面灰白的牆。雲娘道:“到了,到了,馬上就能出去了。”

話音剛落,眼前景物就變了,那布衣的青袍男子從林中走出來,笑道:“小姑娘好本事,還能從我橋上安然走回來,不過進了這桃花陣,我看二位還是先把身上的東西留下罷。”

雲娘冷哼:“想得美,方才都不怕你,難道此刻就怕了你?”

林媚春也不廢話,抽出雙刀就斜劈了過來,那男子并不跟她糾纏,竟伸手直取雲娘咽喉,是為鎖喉。雲娘側身去避,卻只見那男子身影又至,她左閃右閃,卻始終避不過。媚春雙刀落下,那男子也取到了雲娘喉間,他說:“東西留下,我讓你們走,蟾宮也不會追究,就當你們沒來過。”

雲娘袖中匕首直接往那人腕間橫過去,匕首見了血,越發妖異起來。那男子冷了眉目,說一聲:“找死。”

他手下用力,雲娘被他鎖住咽喉,眼前景物開始昏暗,雲娘心道:“完了,這次完了,命要送在此處了......”

長鞭破風,一抹淡青色身影迅速接近,鞭子卷住那人手腕,霍青棠用力一扯,就将那男人帶離了雲娘身前。那人回頭一看,鎖住霍青棠妍麗臉龐,輕笑道:“喲,來幫手了。”

霍青棠也不跟他啰嗦,長鞭卷風抽向那人脖頸,那人徒手去接鞭子,收了方才的怠慢,冷嗤一聲:“現在的小姑娘,一個比一個涼薄,給你們生路不走,此刻想走也走不成了。”

他去摸身上的竹笛,竹笛已經不見,霍青棠一鞭連着一鞭,林媚春又帶着雙刀連番夾擊,讓他完全失去控場的優勢。青棠鞭子收回去,那人腳步變幻,趁空檔閃出桃花林,留下一句:“小姑娘,我記住你了。”

霍青棠俯身拉起雲娘,“走。”

媚春瞧見青棠,湊過來道:“少主呢?”

雲娘渾渾噩噩,衣裳也早已弄得亂七八糟,背上不是塵土就是花泥,青棠解下身上披風,有暖意襲來,雲娘道:“爹,你照顧好自己,我長大了,不用你照顧。”

伊齡賀就在林邊,桃花變陣他也看出來了,那布衣男子武功并不高,不需要四個人全部都進去攻他一個,那人所依仗的就是桃花變陣而已。

伊齡賀站在灰牆下,瞧見霍青棠身上單着,扯下身上華麗光澤的暗黑大氅披到她身上,說:“照顧好自己。”然後抄起趴在青棠身上的雲娘,抱着她翻出灰牆。他一串動作行雲流水,似乎獨獨忘了一直跟在後頭的林媚春,媚春在後頭喚一聲:“少主......”

作者有話要說: 此時正值四年一屆的歐洲杯,作者每天花大量時間看球,寫作速度緩慢,大家包涵...

另作者要分心寫現言,現有現言《妍皮裹癡骨》将于近日完結。

約一周後,作者會開現言新本《怪我未夠登對》,屆時請大家捧場收藏,多謝......

在2016年夏季,作者君祝願各位讀者身體健康、萬事如意,謝謝!

☆、人參

烏黑光亮的駿馬驚寒在外頭站着,伊齡賀将馬兒屁股一拍,馬兒搖搖脖子晃到了霍青棠面前,伊齡賀道:“你騎驚寒回去,我帶雲娘在後頭走。”

林媚春跟上來,“少主......”

伊齡賀瞧她一眼,又對青棠道:“驚寒很聰明,會自己回來的,你先走。”

霍青棠拉起馬缰,穿着伊齡賀黑色的大氅,馳馬遠去。

林媚春跟上來,“少主,你......”

伊齡賀抱着雲娘,回頭問道:“馬呢?”

林媚春指着伊齡賀懷裏的雲娘,壯着膽子問了一句:“少主,你抱着這個女人,你喜歡她嗎?”

寒冬之下,伊齡賀冷峻的眉峰皺了一皺,林媚春嘟了嘟嘴,吹一聲口哨,兩匹馬兒就從臨水的岸邊跑了過來,伊齡賀與雲娘共乘一騎,馬兒揚蹄遠去。

霍青棠從側門出現時,太陽正刺破雲層,鋪下淡金色的曙光,早起灑掃庭院的丫頭瞧見她,還問了聲好:“大姑娘早。”霍青棠領口還沾着水珠子,那丫頭心想,大姑娘起得可真早。霍青棠瞧她一眼,點了點頭,轉身進房去了。

石榴穿戴好了守在屋裏,青棠床的簾子還垂着,窗口也掩着,做出了一副霍大姑娘還沒起床的光景。瞧見青棠從門口進來,石榴趕緊站起來,說話都不大利索,“大......大姑娘,您......您回來了?”

青棠點點頭,解下頸上的大氅,她發梢上盡是瑩潤的露珠,還有領口的毛邊均被沾濕,石榴瞧見這暗黑大氅,心道:壞了,這不是大姑娘出門的打扮啊。

她一邊忙着替青棠更衣,臉上的神情緊繃,如臨大敵一般,青棠瞥她一眼,道:“怎麽了?”

石榴記住了先前江兒的教訓,她原本話就少,此刻更是詞不達意,她說:“石榴替姑娘把衣裳都洗了吧。”

青棠也不知道聽明白沒有,回了一句:“你放心。”

兩人的對話教旁人聽了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都是什麽跟什麽呀,石榴倒是不說話了,大姑娘跟自己說話呢,這屋裏又沒第三人,定是教自己放心,那衣裳的事叫自己別操心了。石榴絕算不得聰明,但她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聽話。史順吩咐下來的事情,旁人興許會摸魚,石榴不會,霍青棠的任何話,她更是會聽。此刻大姑娘都叫她放心,她還焉有東想西想的道理。

雲娘從蟾宮摸了好些東西出來,她清點一番,收在了一個多寶匣子裏。那七明芝,她拿了七只回來,人家琉璃閣裏頭統共就收了七只,她竟是一點不客氣,盡數全拿了回來。

大夫将七明芝磨碎了用藥,伊齡賀又替她尋了一支上好的山參過來,那山參有一個娃娃般大,軀幹上還綁着紅繩,遠遠這麽一看,真像個成了精的胖娃娃。伊齡賀帶着人參到珍珠巷時,雲娘正在院子裏熬藥,藥香散開在冬日的寒氣裏,沖出隐隐的霧霭來。媚春跟在伊齡賀身後,她嘟着嘴,哼道:“少主,這人參你要拿給那誰,你是不是喜歡她了?”

媚春顯然并不關心這人參到底有多名貴,她來來回回關心的就是,伊齡賀是不是喜歡那個野丫頭了。伊齡賀準确摸到了雲娘的住處,示意媚春上去敲門,媚春上前,手下用力在那烏黑低壓的木門上拍了幾下,那門板快要豁出一道口子。

伊齡賀的側臉在冬日暖陽下愈發清晰,他漂亮的鼻峰似遠方的山巒,生動又陡峭,伊齡賀這一皺眉,唇角一扯,媚春偷偷瞧他一眼,誤以為伊齡賀扯了嘴角在笑。她手下愈發用力,快要拍爛了雲娘家的舊門板。

“你做甚麽?”伊齡賀拉開媚春,門在此時突然打開,雲娘瞧見的就是伊齡賀的臉,她臉色不大好看,說了一句:“小點聲,你來做什麽?”

雲娘眼下有深深的疲憊,她布衣荊裙,暖陽照來,也只見她眉宇之間透出的暗淡蒼白,她方才這一句話,吐字并不清楚,與往日的伶牙俐齒截然不同。伊齡賀想說點什麽,此刻又說不出什麽,他将手裏裝人參的烏木匣子交給雲娘,轉身走了。

媚春連忙跟上去,在後頭道:“少主,你來看她,不同她說點什麽嗎?”隔了一會兒,媚春突發奇想,又問一句:“少主,那女子知道你的心意嗎?”

伊齡賀被她吵得不耐煩,“我什麽心意?”

媚春站定不動了,她一手叉着腰,神色凜然,“你心儀她,少主,你現在怎麽也和那些個漢人一樣,婆婆媽媽,你鐘意她,為甚麽不說?”

伊齡賀揚了揚眉,看了後頭叉着腰的媚春一眼,說:“莫要叉腰嘟嘴,愚婦姿态。”

兩人走過街角,那豆腐腦攤子正熱氣騰騰,有個女子坐下,拍下2個銅板,“來碗豆腐腦,加糖。”

老板娘盛了豆腐腦出來,那女子吃了一口,随即問道:“有勞,我想打聽一下,這珍珠巷有沒有一個叫雲娘的。”

老板娘瞧了她一眼,指個方向,“拐彎進去就是。”

那女子也不吃了,起身就往那邊走,老板娘嘀咕一句,“雲娘身邊幾個姑娘,個頂個的美。”

雲娘手裏抱着伊齡賀給的匣子,打開一看,赫然是支老山參,這成色和形制,市面上幾不可尋。雲娘收好了匣子,将藥倒出來,又備下一碗蜂蜜水,端了進去。雲娘父親年紀不大,鬓邊早已生了華發,如今又咳嗽的厲害,更見消瘦。雲娘方端了藥給他,囑咐他莫要憂思,外頭就有人敲門了,雲端生道:“去吧,外頭有人找你。”

雲娘擱下藥碗,“我去去就來,您吃了藥就睡會兒,現在還早,等您睡醒了,我們就出去曬太陽。”

外頭又有節制的敲了兩下,雲娘原先以為又是伊齡賀轉身回來了,她打開門,道:“是不是有事沒說完?”這一擡頭,瞧見的既不是林媚春那個大辮子也不是伊齡賀的滿頭小辮子,外頭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姑娘。

雲娘又看了她一眼,确認自己不認識她,方道:“請問找誰?”

那姑娘開口了,“我叫藍河,想結識史家的姑娘,聽說你與她是朋友,能不能勞煩你引薦一下?”

這個叫藍河的姑娘生的漂亮,她穿着并不如何華貴,她穿了件水藍的夾襖,外頭是湛藍的厚披風,唯一是頭發都梳了起來束上頭頂,還戴了一個白玉簪。若不瞧她的臉,單看她的背影,不定以為這是哪家的俏公子出門來了。

雲娘打量了她半晌,藍河也不着急,只等面前的人回話。史家的姑娘,那不就是青棠,她找青棠做甚麽?

雲娘此刻很有分寸,說:“此事我做不得主,我需得問過她才知道,不如你給我個落腳地址,我回頭再通知你。”

藍河倒也通情達理,她說:“應當的,此事本就是我冒失,望史家姑娘莫怪。我就住在雲來客棧,若有了消息,可以去那處尋我。”

說罷,也不啰嗦,轉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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