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讓你贏
蘇玦雖然因上供玉石,得了官做,此時又正受聖寵,可他倒是對官場能避則避,一得閑暇便和紅袖待在一塊,一起侍弄花草,喂喂游魚,千篇一律沒趣味的事,他倒是也不厭倦。
沈紅袖冷眼看着蘇玦虛弱地躺在床榻上,心道,還不是你活該,聰明如你,竟然沒發現此紅袖就是彼紅袖,果然還是貪戀美色!
想到這,沈紅袖冷笑一聲,攪了攪端着的湯藥,今日就是蘇玦服此藥的第四十九日,今日就可以大仇得報了!
“公子,”紅袖笑了笑,步履盈盈地走到蘇玦床前,“該喝藥了!”
蘇玦撐着身子坐起來,虛弱笑道:“又要喝這個藥,很苦的!”
“這藥本來就是我家鄉溫補之藥,如今公子染了風寒,更應當喝這個藥了!”紅袖溫婉一笑,舀起一勺,吹了吹就送到了蘇玦嘴邊。
蘇玦皺了皺眉頭,乖乖地喝了個精光,又躺了下去,定定的看着紅袖虛弱地笑道:“如果我一直喝這個藥,你就不會離開我了,是嗎?”
紅袖笑道:“你怎麽今日如此奇怪?”
“想是不會了吧,畢竟我也沒機會再去喝這個藥了。”
蘇玦微微嘆了口氣,阖了阖眼,自嘲笑道:“我第一次喝了這藥,傷口就劇痛難忍,崔大夫恰巧不在,我就問了問旁人,知道這是‘七七絕’,今日便是第四十九日了吧,紅袖!”
“紅袖”二字叫的分外哀愁,沈紅袖聽出他叫的就是自己,大驚,起身後退兩步站在床畔。
“你早知是我?”沈紅袖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自己名字雖未換,可也只是為當日引起他愧疚之心好留下自己;半年來自己一直裝作是個溫柔似水的女子,完全不是自己先前的樣子,絕無破綻,他是怎麽認出來的?
“紅袖,你第一次跳驚鴻舞時,我就認出是你;不然,還會有誰把長袖甩得像軟鞭一樣……”蘇玦搖了搖頭,又是一陣咳嗽,他看了看一臉驚詫的紅衣女子,強笑道。
“那你為何不拆穿我?是不是明知道我最看不起歌妓舞女,才順水推舟戲弄我!”
“你知道的,那些嚼舌根子的丫鬟仆役,我早就趕走了。”
蘇玦說的沒錯。沈紅袖當時只是一介舞女,在她們眼裏,沈紅袖比她們那些下人還要低賤,說到底,她不過是個會跳舞的青樓女子;再加上蘇玦原配夫人江采薇素來仁善,當初那麽受寵,如今卻備受冷落,那些個丫鬟難免心中不平,背地裏要戳着沈紅袖脊梁骨說什麽。
蘇玦雖然向來最是寬待下人,可這一次是真的冷得不近人情了,只要是說了什麽難聽的話或是做了什麽給她使絆子的事的人,不念舊情,一律趕出蘇府。縱使被別人說是“色迷心竅”,也不肯改。
“紅袖,你知道嘛,是我對不起你在先,我不想讓你受一點委屈。”蘇玦想起先前的事,深深地嘆了口氣。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沈紅袖聽他這樣說,氣得紅了眼,指着他怒罵道:“你若是當初娶了我,咱們現在該多好,這是你自己選的路!你害了我,你也害了你自己!”
“我沒得選啊,我也不曾料到你父親,”說到這他頓住了,閉了閉眼,像是在壓着心裏對自己的恨意,他又繼續說道:“我想過那樣的日子啊,紅袖,我想和你一起平平凡凡地過一輩子,一起養一個女兒,要像你,脾氣爆一點也可愛;撫養她一點一點長大,就像是我參與了你小時候一般;還要教她讀書,教她練劍,給她挑一個最好的人,最後咱們成了老頭老太婆了,就剪着燭芯子,一邊拌嘴,一邊等她們回家……”
“你別說了!”沈紅袖本以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早已刀槍不入,如今聽他這一番話,沈紅袖認識到自己居然心生悔意,不由得心中大罵自己,她恨恨地咬牙說道:“你知道嘛蘇玦,我現在就想置你于死地!你……”
“讓我先說吧,我時間不多了,”蘇玦輕聲打斷,定定地看着她;他似乎是想下床卻動彈不得:“你若是想留在蘇府,就去取我書架最下層那封給采薇的休書,她便不會為難你;你若是想離開,就去百納錢莊,我給你留了一些珠寶首飾,夠用一輩子,到時再找個好人家……”
他本來眸子有些異樣的光彩,像是看到了什麽心心念念的東西;他還想說什麽,卻突然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震得沈紅袖心也跟着一顫一顫。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帕,全是血跡,眼前也跟着一陣漆黑,黑得他什麽也看不清楚,除了一抹透骨的紅色,還是鮮豔奪目。
“這樣好啊……死去之前看到的是你……就像是進入一場永無止境的幻夢,大夢三生,生生世世,我只有你紅袖一人而已……” 他拼命想看清她紅袖,眼神卻渙散着;語調模糊不清,像是睡夢中孩子的呓語。
“蘇玦,你……”沈紅袖還欲說什麽,眼前人卻徹底閉上了眼睛,他嘴唇微微一動:“紅袖……下一世……下一世……”
下一世怎樣?他還沒說完想,想抓住她的手臂擡起卻又垂了下去。
紅袖雙目無神,蘇玦已經昏迷了吧。這一次閉眼,若是七個時辰後不由崔青彥親自施針,可就再不會醒來了!
“我贏了……”
這一場戰争,最終還是她贏了,但是她知道,并不是她有本事贏他,只是他讓她贏了而已。
紅袖壓了壓顫抖的雙手,頭也不回的開門沖了出去,好像生怕自己會悔恨什麽一樣。付出那麽多,如今大仇得報,卻不是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感,反而有種悵然若失之感,像是自己現在随時都可以死去,因為茫茫天地,再無自己挂礙之事了啊。
撫了撫小腹,紅袖眼神極為複雜,自己懷了他的骨血還未曾讓他知道呢。
“紅袖姑娘。”
來人竟然是平素不露面的江采薇。
“夫人怎麽今個來我別院了?”沈紅袖冷笑一聲。
“好了,我也不跟你說這些沒用的。沈紅袖,蘇玦他快死了吧!”江采薇也是回敬一個冷笑,單刀直入,直白得很。
“你又是怎麽知道的?”沈紅袖抿了抿嘴角,擡眼問道。
江采薇蓮步輕移移到沈紅袖身前,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性格溫婉,模樣也秀美可人,是自己比不上的。想來這才該是能與蘇玦共度一生的那類女子吧!
“我不但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他給你一個玉骰子,只道是襯着那句詩;可你怎麽知道,‘玦’本為‘玉’,‘紅袖添香’又嵌在其上,分明就是暗喻他愛你是愛到自己骨子裏,真是感人至深呢!”江采薇語調輕柔,娓娓道來,沈紅袖心中卻是翻江倒海,五味雜陳。
“玦”本為“玉”,“紅袖添香”又嵌在其上,分明就是暗喻他愛你是愛到自己骨子裏,真是感人至深呢……沈紅袖聽到她這麽說,之前試圖說服自己蘇玦心中并沒有自己的力氣全都白費,她只覺得渾身發麻,像是一種被緊緊擁住的半疼半喜。
“蘇玦早就知道是你,第一天夜裏就同我說了,休書也是那時給我的,”江采薇失神一笑,“他以為這是對我們三個都好,可以放我另嫁愛慕之人,也可以全心全意對你,好好補償你。他一直待我像親妹妹,只是他不知道,十歲他帶我元宵節放河燈時,我就喜歡上了他。”
“我那點不比你強,無論是和他青梅竹馬的情分,還是脾氣相貌!”
江采薇冷哼一聲,看着一臉複雜的沈紅袖又道:“可他寧願吃你給的湯藥慢慢等死,也不願和我白首偕老。真是個愚蠢的人!”
沈紅袖看到她語氣如此陰冷,一反先前柔美哀婉,才道這個比自己更會做戲,只不耐回道:“那你究竟來找我作甚,你就不着急去救他嗎?”
“救他作甚,反正他對我也只有一句‘對不起’,況且我也知道只有你能救他,”江采薇表情有些奇怪,說不出是怨恨還是心疼,“我今日來啊,為的是她!”
江采薇朝沈紅袖小腹微微一指,略帶猙獰的說道:“那日我聽到崔青彥和你說的話,這是個姑娘吧!可你要離開,這孩子總歸不能留着啊,我是來幫你的!”
沈紅袖心下一驚,不由得捂着腹部往後退了一步:“我自會處理,勞不得你挂心,你究竟想怎樣?”
江采薇恍若未聞,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卻是一粒丹藥,她笑得詭異:“來,吃了它,反正你也想與蘇玦再無瓜葛吧,莫不是你舍不得!”
沈紅袖看着她塞到手裏的丹藥,眉頭一皺,輕輕撚起,剛想送到嘴邊,卻突然想起蘇玦說過自己最想要個女兒,好百般刁難未來的女婿;突然想起自己還曾鬼使神差的給腹中胎兒縫過肚兜,當時蘇玦還笑話自己太心急;還有啊,原來那個玉骰子還有這般含義,自己卻從來不知道……
像是下定什麽決心一般,沈紅袖一松手,那深紅色的丹藥就滾落到路旁草地上,沾了好些泥土。
“怎麽,你倒是不吃了!”江采薇杏目微張。
“是,孩子若是沒了,蘇玦醒來可不會放過我,方才是同你說笑呢,他是我男人,我害他做什麽,”沈紅袖眼睛一轉,微微一笑,“我雖不知他早知我是沈紅袖,卻也确是早放下了之前的恩怨,又怎麽會下藥害他呢!我這就去找崔大夫看看他,你說他這風寒怎麽遲遲不見好!”
沈紅袖說罷欠了個身,又朝屋裏看了一眼,就匆匆去找崔青彥了。
偌大的庭院,只留下江采薇一人,輕紗随風輕揚。
她面朝蘇玦卧房酸溜溜地自言自語道:“你看你什麽眼光,挑了這樣一個人;我都不是你妻子了,她還這樣吃幹醋,沖我顯擺!不過啊,你也不用謝我,她出了這屋子時想必就已經想開了,只是讓我這個‘惡人’,把這個決定從她小心眼裏逼出來罷了!”
說罷,她又轉身瞅了瞅那顆靜卧在草地上閃着光澤的藥丸,遺憾地笑着搖了搖頭:“只是啊,可惜了我這顆養身子的人參玉露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