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第27章 客從何來

中吳，上弦月如勾，涼風滿袖。

駱凡靜靜地躺在公寓卧室的涼席上，涼席下面則是冰冷的水磨石地面。距離他僅僅半米之遙的床上則躺着丁雨，一絲打在丁雨的臉上，慘白。

自那日告別愈魂人周小歡後，駱凡便開始了枯燥無比的閉關生活。每日的事情無非是修煉、幫丁雨擦拭身體。他也曾有兩次割脈喂師父血，但都無一例外被她給吐了出來，于是只能作罷。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地等待周小歡的消息。

蒼生珠一直挂在丁雨的脖子上閃爍着微弱的光芒，駱凡不敢去動，因為那是丁雨唯一的希望；但師父卻依舊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活人應該有的一切特征；但她畢竟不是柳枝了，也不是屍體，因為全身肌膚依然通透潤滑，沒有一點腐爛的跡象。

修煉成了駱凡的第二件大事，因為造成師父現在這個樣子的最根本原因，就是自己的修為不夠。他不止一次自責地反問自己，如果他有馮荃那樣的修為，還會讓丁雨遭受這等劫數嗎？不會。

只有努力提高自己的修為，才能替師父報仇，才能讓師父和自己不再遭受無故的欺負。這種道理，到哪裏都是真理，無論是仙界還是凡塵。

不間斷的修煉讓駱凡有了突飛猛進的成長，一個月之內他又進階了兩次。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到底有多強，但是他隐約覺得，如果現在再讓他面對上官洋，起碼有周旋的餘地。但僅憑這些為師父報仇還是遠遠不夠的，為了心中的這個信念，他不惜像陽生子和抱缺子那樣，閉關四十年。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靜靜躺在地上的駱凡突然感到了一絲涼意，這涼意不是涼席和空調的舒爽，而是一種陰寒，悄悄地在內心深處升起。

他緊閉的雙眼偷偷地眯開了一條縫隙，剛好看見了窗外的黑影。

駱凡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通幽管，卻依舊在裝睡。這些天他突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鬥法不是像他以前那樣無窮無盡地消耗法力，而是抓住一個機會，一擊必殺！

那黑影懸浮在窗外，無聲地待了幾分鐘；駱凡就這樣在一片靜默中跟它對峙了幾分鐘。

黑影終于動了，只見她長裙一擺，瞬間就飛到了卧室之內，手中靈力凝聚，直奔駱凡而來。

女人？

駱凡一聲冷笑，一個鯉魚打頂翻身而起。

那女人似乎吃了一驚，動作一慢。

“幽冥蚊！”

七只幽冥蚊從通幽管中飛出，其中四只盤旋在駱凡身體的周圍，另外三只卻沖天而上，朝着天花板上的吊燈飛去。

“砰”地一聲脆響，吊燈裏的燈泡被擊碎。

駱凡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燈碎了，對方除非動用道法起光，不然大家就都一直在黑暗中戰鬥。但幽冥蚊是幽冥界的使者，它們的行動依靠的不是視覺，而是互相之間的靈力感應，而作為主人的駱凡，也能擁有這種黑暗中的感應。

當對方還在黑暗中依靠模糊的月光尋找的時候，駱凡卻依靠着別樣的經緯度準确地找到了目标的位置。

“淤泥怪！”

一灘爛乎乎的生物出現，繼而立刻分解成爛泥狀，完完全全地覆蓋在了駱凡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這是星界的淤泥怪，可以吸附任何形狀的物體，但它的韌性和硬度卻極強，尋常刀劍甚至道法都不可破。

那女人終于反應了過來，雙手結印，口中準備念咒語。

但駱凡怎麽會給她機會，他不再進行召喚，而是三兩步上前把那女人逼在角落，一把抓住女人的已領，只身肉搏！

女人一聲驚呼，下一刻駱凡只覺得手中一輕，女人已經瞬移出去。

“哼！”駱凡冷哼，一個月前的上官洋憑借着瞬移的招數打敗了他，但一個月後，這一招在駱凡這裏已經不管用了。

“夜蝙蝠！”

随着駱凡的召喚，一只通體黝黑，眼睛射着藍光的蝙蝠飛了出來，在卧室中上下盤旋。

“呱”地一聲鳴叫，蝙蝠仿佛在安靜的夜裏撕開了空間。

瞬移不過是超越視覺的快速位移，只能欺騙視線，卻躲不過聲波！

駱凡随手操起一盒香煙就朝着一個方向扔去，那女人瞬移過之後居然剛好撞上了駱凡的香煙盒；女人再次瞬移，駱凡又抓起一串鑰匙，再次一扔，“砰”地一聲又剛好砸到！

女人不再瞬移，而是手中一聲破空之響，一團火焰劃過空氣，居然朝着床上的丁雨飛去！

找死！駱凡心中大怒，剛剛只是跟她玩玩，這家夥居然不逃竄，還想加害師父。

如果說駱凡方才只是檢測一下近段時間的修煉成果，那麽此刻則是真正地動了殺心！

火焰極快，但駱凡更快，幾乎在零點一秒內，駱凡的口中發出了宛如死神咒語的召喚。

“寒霜企鵝，絕對零度空間！”

一只胖乎乎的企鵝在卧室黑暗中出現，随着它的一聲鳴叫，空中的火瞬間撲滅，同時，卧室中的溫度在極速下降，地面和牆壁上被封上了一層厚厚的寒冰。在駱凡全力而出的精神控制下，整個卧室，只有丁雨睡着的那一張小床，還依舊保持着夏日的溫暖。

氣溫瞬間被降到了零下八十度，那女人被寒冷侵襲，微微打了一顫，下一刻駱凡的右手已經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感覺體內的血液連同靈力，也被這徹骨的寒冷完全冰封，想要瞬移，早已有心無力了。

駱凡手中的力道越來越大，女人終于受不了大聲咳嗽起來，努力地呼吸着每一分空氣，又氣喘籲籲地說：“駱凡，住手----是我----”

“星界太陽花！”駱凡冷冷地道。

一朵橘黃色的小花漂浮在空中，那花朵宛如一顆小小的太陽，頓時把整個屋子都照耀得明亮通透。

有了光明，駱凡看清了來人的臉。

是孫珺。

是一年前帶他走進修真界的孫珺。

是一年來駱凡辛辛苦苦想要尋找的孫珺。

但此刻，駱凡的臉上卻只有冷漠，看着孫珺宛如看一個死人。

“是我，我是孫珺，一年前，你還記得嗎---”孫珺臉漲得通紅，窒息讓她連說話都用上了拼命的力氣。

“這成不了我不殺你的理由。”駱凡淡淡地道。

“我---我被抓了----管家，金鐘---不是我派來抓你的----我一直想來找你---”

“這成不了我不殺你的理由。”駱凡還是淡淡地道。

孫珺感覺自己的脖子都快被掐斷了，她來時沒想到會這樣，她修煉了三十年，卻被這個剛修煉一個多月的人給打敗了，不僅是打敗，而是從頭到尾沒有一絲反抗的力氣-----

她沒了力氣，感覺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她突然明白了，駱凡不會放手，他真的會殺了自己----

一想到此，她再也沒了找駱凡談判的打算，用盡全身力氣，撕扯着劇痛的嗓子，喊出了自己的底牌：“我----我有辦法救床上的人！”

瞬間力道的減輕讓孫珺宛如上了天堂，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漲紅的臉終于慢慢退卻。

“你打不過我，而且你剛剛想殺我師父。”駱凡道，“所以你現在跑不掉，如果你敢對我說謊，照樣是死。”

“她是你師父？哎，我原本還想把你收入尋瀾派，現在一看是遲了。”孫珺喘息過後驚疑地道，“為什麽你會失傳已久的通幽門道法？修真界一直傳言夏媛媛是你師父，只有我知道肯定不是夏媛媛。我還以為你的師父是----”

“你在浪費時間說廢話！”駱凡冷聲道，“說，怎樣才能救她？”

孫珺深吸一口氣：“好，我說。駱凡，你知不知道，像你這種天資，歷史上只有一半能存貨下來，另一半不到三十歲就死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你還是在說廢話！”駱凡緊逼一步，通幽管直指孫珺面門，“我不是讓你救我，而是救她！”

“不是廢話！”孫珺急切地道，“救你就是救她！”

“說下去！”

“我派往生池中有秘密記載，凡人的本命星，上限本該就是七顆。八星高照和九星連珠的資質，原本就不應該出現在人世間。”孫珺道，“因為這是天妒的資質！像你這種人，本是異數。短短一個月，就打敗了我修煉三十年的修士，你覺得這平衡嗎？正是因為不平衡，所以天道就有制約！你這樣的人，如果一生不修道法，那必定一生平安。但一旦修煉道法，就絕對活不過三十歲，不要懷疑，歷史上有無數的例子記載。”

駱凡冷笑：“這次參加修真法會，我也算見識了一些世面，我聽說在世有一位莫洗池老仙人---”

“不錯，莫洗池是九星的資質，他活到了一百三十歲，至今還活着。”孫珺道，“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秘密，墨池聖地！”

“墨池聖地？”

“對，墨池聖地，人世間唯一一個淩駕于其他門派之上的門派，人稱聖地。墨池聖地中的法寶仙器數不勝數，墨池聖地的弟子會天下所有門派的道法，哪怕是失傳的，所以你會的通幽真訣，夏媛媛也會，不是因為她是通幽門的傳人，而是因為她是墨池派的傳人。”

駱凡微皺眉頭：“你是說墨池聖地搶別的門派的道法？”

“不是搶，而是創造！”孫珺重重地道，“墨池聖地的道法，是掌握了道法本源的秘法，他們認為道法同源，所以他們掌握的是源。任何門派創造出新的道法來，墨池派的弟子只要看一眼，就能分析出此法的組成和原理，然後用本源的力量模拟創造出來！”

駱凡聽楞了，他從未聽過還有這種事情，如果是真的，那簡直不是一點兩點的變态，但他立刻就從神往中恢複過來：“你說的這些，跟救我師父有什麽關系？”

“有關系！”孫珺重重地道，“墨池派有一個鎮派至寶，就是這種修煉的法訣，叫做《來生訣》，修煉此法，就能掌握墨池派模拟創造的精髓，同時，像你或者莫洗池這種天妒資質的人，修煉了《來生訣》，就可以不再受到劫數的制約！這也是莫洗池能活一百多歲的原因！墨池派向來只收七星以上資質的弟子，別人都認為是墨池派高傲，但這不是真正的原因。八星和九星的修士畢竟太少，很多時候都是幾百年出一個，所以他們也收七星的弟子以傳承門派，但真正的目的卻是收你這樣的弟子，為的是幫助你們消劫！歷史上有一半天妒之資的人逃過的劫數，就是因為墨池派的幫助！”

駱凡明白了，如果此話當真，墨池派倒也不負“聖地”之名：“我謝謝你告訴我自救之道，但你還是沒說怎樣救我師父。”

“救你就是救你師父。”孫珺重申道，“墨池派共有三大鎮派至寶，《來生訣》只是其一，主傳承；第二件叫做墨池陣，那是天底下第一的殺器，也是天下第一的陣法，相傳就是仙人進入墨池陣，也有死無生，這一件主殺戮；第三件，叫做還魂丹。這是一枚仙丹，吃了此藥，立刻有大成修為，而且，只要這個人魂魄尚在體內，哪怕受損粉碎，吃下去，立刻痊愈，主起死回生，這是真正的起死回生。”

駱凡霎時眼冒精光，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還魂丹？”

“不錯，還魂丹！”孫珺道，“我知道，你一定去找過周小歡。愈魂人是不會見死不救的，她沒救你師父，就已經說明她救不了。現在你唯一能争取的，就是還魂丹。只要有還魂丹，你師父必定能活；如果沒還魂丹，你師父必定是死。”

駱凡長籲一口氣，有希望，就是好消息。

“但是，這世上已經沒有還魂丹了。”孫珺突然笑道。

駱凡怒氣勃發，一把拎住她衣領：“你耍我？”

“我沒有耍你，我說的一切都是事實。墨池派唯一的還魂丹，于兩年前，夏媛媛喪命，莫洗池救她心切，喂她吃了，這是千百年來世間唯一的還魂丹。”（詳情見拙作《為師聽你的》）

駱凡眯着眼：“你究竟想說什麽？”

孫珺湊近道：“還魂丹是沒了，但是丹方還在，有丹方，或許就能煉出來！我已經掌管了尋瀾派，我派有一位煉器煉藥天下一流的高手，叫做公孫康，如果這世上還有一人能煉制還魂丹，必然是公孫康。我可以承諾你，只要有還魂丹的丹方，我就是傾盡門派所有，耗費一生，也找到丹方上的天材地寶，煉一顆還魂丹給你。”

“條件？”

“條件很簡單。”孫珺道，“讓我派公孫康長老進入墨池聖地，翻閱墨池聖地各種修煉法則。墨池三寶，還魂丹煉好了歸你師父，《來生訣》歸你，墨池陣給我。”

駱凡不說話了。

“你放心，我全都安排好了。”孫珺接着道，“夏媛媛目前被關押在未央山，但是就這幾天就會被放出來。夏媛媛出來之後，一定會來找你，因為墨池派的責任就是幫你這種天妒之資的人度過那一劫，所以她必定來找你，讓你加入墨池派。到時候你就假意答應她，只要你進入了墨池聖地，就有機會進行計劃了！”

駱凡反問道：“如果我進入了墨池派，為什麽還需要跟你合作呢？我直接求夏媛媛幫我煉制還魂丹不就行了？”

“哈哈哈！”孫珺一陣張狂地大笑，“駱凡，你把我想得太傻了，沒有把握，我是不會來找你的。夏媛媛不過是一個庸才，吃了還魂丹才到達了大成修為，仗着千年通幽管才足以縱橫修真界，這種人怎麽可能煉制出還魂丹呢？莫洗池當年是仙人，可是兩年前未央山一戰已經自爆了所有本命星，目前不過是一個凡人，更沒有煉制之力。只有公孫康，煉藥宗師公孫康才有可能，而公孫康在我手裏，你只能跟我合作！”

駱凡沉默了，痛苦的神色在臉上顯露無疑，他并不是在猶豫，只是在自責，深深的自責。

孫珺這一刻終于在談判中占到了上風：“如果你覺得這樣做不道德，我不逼你，你可以殺我。”

駱凡閉上眼：“我同意跟你合作。”

“那好，我們一言為定。等你進了墨池派，我再來找你。”

“滾！”駱凡道。

孫珺一閃身，不見了。

駱凡坐到床前，輕輕地撫摸着丁雨的秀發：“師父，只要你能活過來，只要你能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