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柳蘊然微怔了一下, 而後有些無奈地輕嘆了口氣,一手扶上她的背脊,略一傾身, 将她橫抱起來。
慕芸也不在意他到底是抱還是背,只是想離他近些。她伸手勾着他的脖勁,埋首靠着他的胸膛, 聽見清晰的心跳聲, 才終于放松下來。
柳蘊然低頭看她,這才發現她身上沾着着血漬,方才剛哭過又被煙熏,面上可以說是一塌糊塗, 一雙眼直直地瞧着他, 缱绻情濃, 仿佛一刻也不肯移開。
“累了便閉上眼歇會兒吧。”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依舊輕柔,和在微涼的夜風裏, 叫人心間莫名生出些暖意來。
她累積了數月的脆弱都在這一刻毫無顧忌地彙聚傾瀉。
慕芸沒說話, 只是抱緊他, 埋在他肩膀上默默搖了搖頭。
溫熱氣息散落在他脖頸間,柳蘊然微微頓了一下, 用力将她往上抱了抱, 而後微微偏頭, 側臉貼上她額際。
他有太多話想說, 卻無從說起,只能借着這點相貼的溫熱軟意去感受她的存在和鮮活。
柳蘊然将她抱回房中, 命人打了熱水來, 親自擰了巾布遞給她:“先前府中伺候的人都需待查, 芰荷受了些傷也還需休息,一時半會尋不到合适的丫頭來伺候,你且将就着些。”
慕芸一時有些怔然,一剎後眼睛又亮起來:“芰荷…還活着?”
“是。”柳蘊然看了眼慕芸,大約猜到是個什麽情況,便解釋道:“陸喻文将他關起來了,确也受了些拷問,但好像只是皮肉傷,沒什麽大礙,修養一段時日便好了。”
慕芸愣愣點了點頭,接了他手中的巾布,安安靜靜擦起臉來。
柳蘊然靜靜看着慕芸将臉上污髒擦去,露出白淨的面容。她看起來清減了許多,面色看起來也有些疲憊,恐怕在淮南王府中的這段時間都未曾好好休息過。
柳蘊然接了她用過的帕子,又道:“我讓人打了些水來,你身上若是乏累難受便先泡會,應當能舒坦些。”
慕芸仰頭看着他,忽然道:“你是不是要去處理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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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确是要的,但柳蘊然對上她眼睛的那一刻,瞬間便改了主意。他微微低下頭來,落下極輕極珍重的一吻:“我不走,祁王同賀瑤都在,府中安置這樣的小事,他們能安排妥當。”
他的手撫上她的耳畔,帶着撫慰人心的力量:“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等你。”
·
柳蘊然背身坐在屏風前,背後水聲輕響,清泠泠地落在安靜的室內,砸落在心上,蕩起一片漣漪。
他半垂着眼,撥了撥香土,燃下一息安神香。
慕芸與他隔着一扇屏風,半靠浴桶邊上,無論是氤氲的熱氣,還是屏風後那道身影,都使她的情緒一點點的平靜下來。
她将頭枕在手臂上,同柳蘊然說起近來的事情,半晌後微微出神,又喚了聲柳蘊然:“我知道陸喻文按罪當誅,可他死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開心……”
她說到這裏微微的頓了頓,忽然有些委屈:“可是江南那麽多百姓因他而死……”她的聲音微微一顫,帶了些哭腔,無奈又自責:“柳蘊然,我竟在憐憫一個罪人。”
“可是憐憫一個罪人,并不算錯。”
安神香平和的香氣在室內散開,柳蘊然略微偏了偏頭,望着飄蕩而起又消散不見的輕煙,眉目微蹙,淺淡的愁緒混着濃郁的深情,仿佛慕芸不在身後,而在眼前。
他聲音溫和,語調平緩,同安神香一樣讓人安定。
“世人未曾見過他,亦不曾受他恩惠,只知曉陸喻文害了他們,因此不會心疼憐惜。可你知曉他的惡,也見過他的善,他對你來說,是鮮活而有溫度的。”他稍頓片刻,又繼續道:“君子有別于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則不忍食其肉。憐憫之心,才是人之常情。”
他聽見慕芸若有所思的“唔”了一聲,身後又安靜下來,半晌後水聲嘩然,一瞬後又響起布料摩擦的細微簌簌聲。
慕芸得了他的開解,伴着安神香令人沉靜的氣息,心裏也舒坦了些。她換了衣服,取了塊幹巾擦着擦頭發走出來,坐到了柳蘊然旁邊。
柳蘊然周遭的香氣陡然一變,安神香的那點平和香氣被沖得一幹二淨,四處盡是她身上洗浴後的清香。
柳蘊然給她讓了點位置,伸手極其自然的接過她擦頭發的幹巾,一點一點的,将她帶着濕意的頭發擦幹。
慕芸便歪頭靜靜看着他,他從方才開始便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似乎沒有慕芸他也能一如既往地過得很好。
可是他清減的面容、眼下淡淡的青影和眉間新添的皺痕無一不在訴說他的痛苦和掙紮。
她看着他,忽然想起曾經的那些過往,想起她曾經的絕望和痛苦,也想起再一次睜開眼後,那個截然不同的柳蘊然。
他說郡主很好,他說喜歡。
她以為是安撫她的客氣場面話,卻原來是他不知經了多少個日夜苦思才終于遞到她手裏的一顆真心。
“柳蘊然。”
她輕輕喊了一聲,柳蘊然有些不明所以地擡起頭來看向她。
她淡淡笑了笑,忽然伸手撫上他的眉心:“上次只顧着生氣,都未來得及問過你,上一次,我死了之後,是什麽情況。”她眼中帶着要,看着他,也看向曾經的那些過往,她問:“你有繼續活下去嗎?”
柳蘊然動作微頓,眸中閃過一絲錯愕,又很快掩下,他看向慕芸微帶笑意的眼,忽然也笑起來:“有的。”
他說:“所有人都很好,陛下很好,百姓們也很好。”
慕芸便跟着笑,停在他眉間的手指緩緩下滑,她伸手摸上他清瘦的臉龐,分明笑着卻忽然落下淚來:“那你一定過得很不好。”
柳蘊然原本笑着要握住他手的動作猛然頓住,他薄唇緊抿,表情微變,似又想起那些他不願面對的往事。
慕芸便湊過去輕輕吻了吻他的嘴角,柳蘊然便再也繃不住那些平和的表相,他也會痛苦會難過,會在寂寂深夜彷徨絕望,心中疼痛仿若窒息,分明生不如死,卻依舊得告訴自己得活着,只有活下去,慕芸才會高興。
他雙眼猩紅泛起潮意,聲色郁郁,又啞了幾分:“郡主棄我,兩回了。”
他擡手撫上慕芸的背脊,低頭微微壓下來,慕芸不得不向後仰起頭來迎承他的吻,原本捧着他臉的手攥住他的衣袖,唇齒碾磨,舌尖探入交纏,将慕芸方才那一點輕柔的憐惜化作一場久別的傾訴。
相擁交疊的身影越壓越低,慕芸的背漸漸抵上桌案,柳蘊然伸手一揮,将書案上放着的物件盡數掃落,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
他們誰也沒管,連片刻都不曾分離,柳蘊然伸手墊在慕芸腦後,他改坐跪,俯身下壓,将慕芸困在桌案間,貪婪而迫切的攫取。
安神香散落在地,平和清氣終歇,焦灼熱烈的渴望愈發強烈。
室內盡是灼灼的喘息,他将歷經兩世的滿腔思念愛意盡付在這一場極致而熱烈的親吻中,欲借肌膚相親将真心盡訴。
他知曉慕芸是為天下,是大義,他不該指責,卻原來還是有不甘和難平,他也希望她能更在意自己一些,希望她顧念自己,知他苦痛,不要再留他一人。
他紅着雙眼微微擡起頭來,想起慕芸丢下他做的這些事,又氣又難過,不由狠聲道:“慕芸!你若再敢丢下我,我便再不遂你的願了,我直接拿刀抹了脖子跟着你去,叫你縱是死了也要愧疚難過。”
慕芸胸前起伏不定地躺在案上,看他面紅耳赤地說這種威脅的話,忍不住笑出聲來。她伸手勾上他欣長的脖頸,一手靠在案上,将自己撐起來些。
他眼中情.欲起伏,連玉色脖頸也變得微紅,滾燙又灼人。
輕微喘息響在他的耳畔,似有似無的氣息掃落在他颌下,原本微紅的地方又泛上一層血色,他喉結滾動,聽見慕芸帶着些許得意的笑聲響起:“可是大人,你當真舍得我難過嗎?”
她将他的心看透,一顆真心既予,他便再沒有能真正威脅到他的籌碼,他輸得徹徹底底,卻也心甘情願。
她得意又嚣張,卻叫柳蘊然無奈又氣結,只能憤憤低頭,堵了那張鮮豔惱人的嘴。
慕芸輕唔一聲,不退反進,雙手都攀上他,與他更近一分。
她也曾将真心贈予,如何不知他的苦痛,只字片語哪夠承起這番心意,她只能點點滴滴細細回應,在交貼糾纏、一分更近一分的渴望裏,将她的心意點點滴滴回應,去撫慰他那顆經霜淩雪卻仍舊熾熱的心。
柳蘊然伸手抱起她,兩道交疊的人影跌落在枕席間,細碎交織的聲響隐入夜色,如勾弦月羞入雲層。半晌後秋風攜雨驟然打落殘荷,點點滴滴砸入池塘,濺起陣陣漣漪。
嘈雜雨聲中,慕芸輕柔聲音響起:“下次,不會再留你一人了。”
暮色将明,驟雨初歇,她想,明日,必是個很好的日子。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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