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事已至此, 郡主要不要親自帶人去都已經不重要,韓刺史當然也不會過多阻攔,平白惹人不快。
若朝中日後有異議, 那也是郡主的事情,他不過聽命行事而已。
柳蘊然騎馬立在原地,面色微凝。
慕芸看了他一眼, 輕哼了一聲:“你既然都借我尋上刺史了, 怎麽不用得徹底些?”
她雖不涉朝事,但到底生長在皇家,又常與權貴家的兒女行走,不是被養在深閨裏什麽都不知曉的人。
柳蘊然帶人捉拿欺壓百姓的貪吏和她帶人拿目無王法蔑視皇權的奸臣是不一樣的。
不管什麽樣的理由, 也不管他什麽樣的家世, 禦史從來都只有糾察百官、彈劾上奏之權, 而沒有遇大事直接審判的權力。
即便她的皇兄足夠信任他也不行。
柳蘊然看向她的目光有些複雜:“郡主既不愛朝堂紛争,又何必涉入其中。”
“怎麽是涉入朝局呢?”她擡眉一笑,看着集合的人, 不甚在意:“我不過…是幫自己讨個說法罷了。”
“郡主。”柳蘊然看着她, 喊了她一聲, 語氣認真又無奈。
“好吧。”慕芸聳了聳鼻子,低頭擺弄了會手裏的馬鞭, 然後才擡起頭來看他:“就當我是幫你, 但是那又怎麽樣, 再如何都比你自己來得強。”
她說着忽然又傾身湊近了些:“日後若是有人為此彈劾我, 你記得千萬要替我說話啊。”
柳蘊然略低頭看她微側過來,眉眼狡黠, 教他心動。
他笑了笑, 借略彎的眉眼掩去一瞬的出神失态。
“我自然是永遠替你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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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九淵領着芰荷及另外一個仆從候在門口, 等着人來。
同人拜過後,呈上了他來此近三月所收集到的所有受賄官員的名單及證據。
更讓人從他的住處擡出了好幾個貼的封條的箱子。
他指着那些箱子道:“此為近三月來,縣令及諸位同僚分予下官的贓物。下官自不敢受,又恐被他們察覺遭人毒手,只好假意受之,并貼封而存。三月來,共受白銀三千七百兩,珍珠十斛,玉器賞玩之物數餘,皆已在此。”
圍觀百姓被一圈兵士圍着縣衙的景象吓得隔開了一些距離,但又忍不住好奇往前探。
此事聽到這些一片嘩然,杜九淵所呈僅是他三月來一人所受之數,天知道在此數年的縣令等人斂了多少財。
柳蘊然将陛下任他為江南兩道巡按的诏書拿出來交予杜九淵勘驗,而後才問:“本官受陛下旨意巡察江南兩道,延陵縣令如今何在?”
“下官方才已得了縣尉領人冒犯郡主,此乃大不敬之罪。方才縣令等人欲畏罪潛逃,下官便将他們暫時先關押起來了。”
圍觀百姓方才聽了些,知曉這些人不是沖他們來的,膽子也大起來,走進了些。聞此,不由引來一片叫好。
慕芸正在看方才杜九淵遞上來的證據,忽然聽見四周一片叫好聲,她從手上那堆紙張裏擡起頭來,看向振臂高呼的衆人,一時竟也将她帶得心潮澎湃。
百姓總是這樣的,無論平日受着怎樣的苦,都會将一分信任和期望給予朝廷。當得知朝廷派了人來救他們的時候,他們永遠是坦誠而擁戴的。
他們也許都有各自的小毛病,但大多數總是淳樸又善良。
這些人,是大景的子民,也是江山基石。
是他們要守護的人。
她捏着那堆證據,立在馬上,忽然笑了一下,道:“我既在此,便不需再等上禀皇兄再做決斷了。柳禦史,聖意未達之前,可先查此事,待旨意到了再聽命行事便是。”
衆人興奮之餘,也有後頭圍過來不太明白的人偷偷的問:“這是哪位公主?好生威風。”
前頭馬上有人轉過去解釋:“不是公主,方才我聽杜縣丞大人見禮時說過了,是承德郡主。”
旁邊又有人接到:“噢我知道,是平定了涼州的安王殿下的女兒吧?”
“果然虎父無犬女,好厲害啊。”
“是啊是啊,我還以為她們這樣的高門貴女都不管這些事呢?”
“欸你這就不知道了,陛下既然倡導女子入仕,郡主自然當為表率,怎麽可能什麽事情都不管。”
“說得是啊,先前政令頒布的時候還總有人說女子不該當政,我看這不也挺好。”
有人應道:“就是,什麽男子女子,能替咱們做主的就都是好官。”
衆人私下議論紛争,最後終彙成一道“郡主英明”山呼。
慕芸看着他們,笑道:“不是我英明,是我皇兄聖明。若皇兄無心救你們于水火,任我是誰都幫不了你們。”
于是“郡主英明”的山呼便又變成了:“陛下聖明,陛下萬歲萬萬歲”。
慕芸十分滿意。
她不過是順手而已,事兒也都是柳蘊然辦的,她自己還擔心插手這事回去怎麽辦呢,這些好處還是送給皇兄吧。
送給皇兄總不會錯的。
希望皇兄看在她這一番吹捧的份上,能少說她兩句。
柳蘊然看着她,不由笑了笑,最後與杜九淵在衆人的山呼聲中,躬身迎她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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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的審判權便這樣順理成章的到了柳蘊然的手裏,柳蘊然将昨日早間所得的百姓聯名狀書與一應事宜寫了奏折,經專呈陛下的官驿渠道送入宮中。
而後由杜九淵所呈證據,其中牽連很快從延陵蔓延到潤州六縣,再由衆人所述及柳蘊然從前所知曉的情況,重者以及和淮南王有關聯的人全都先行收押,其餘輕者準代罪理事,以抵日後些許刑罰。
延陵縣令等人皆被關押,便只能由杜九淵先代縣令一職。為了辦事方便,他便要從外頭租的房子搬入縣衙後院。
柳蘊然近日為江南這事忙得腳不沾地,又有許多事情要同杜九淵商議,再加上他們也沒什麽旁的去處,便與杜九淵夫妻二人一同住在縣衙後院。
其實杜九淵這個人的名字慕芸是聽說過的,風流才子,詩文一絕,是在京裏也能排得上名的人物。
只是這所謂的風流最後也折了他夫人那裏,便是他與柳蘊然成婚前,她私底下也曾聽說過幾句不着調的、關于柳蘊然欽慕杜夫人被杜九淵掃地出門的風流閑話。
她當時知曉柳蘊然的為人,再加上這事由于太過不着調很快就無人再談,并沒有怎麽在意。
如今知曉了一些事情後,想來應該是杜九淵知曉柳蘊然有意将他調來延陵當卧底,一時激怒拿掃帚将他趕出了門。
她想着不禁笑了一下。真可惜,沒能瞧見他難得狼狽的樣子。
雖流言是假,但杜夫人本身的傳奇性以足夠彰顯,如今能見到杜夫人,她倒是還有些期待。
杜夫人生着一雙柳葉眉,面容似水,眉目含情,看起來是個極其溫柔典雅的江南女子,連說話聲音都是輕柔婉轉的,似羽毛一樣拂在心間,微悸又舒坦。
但她說話做風并不嬌柔,反倒隐隐透出有幾分爽朗氣,兩相結合,初見時有一分反差感,但卻令人十分喜歡。
最起碼十分對慕芸的胃口。
柳蘊然與杜九淵整日有許多事忙,她與杜夫人也漸漸熟絡起來。
杜夫人愛逛街,也愛說道。短短幾日便帶她将延陵縣城的街左右逛了個便,還帶介紹解說。
慕芸在她的帶領和指點下,嘗到了許多延陵的好東西,十分歡喜。
杜夫人看着她,忽然感慨道:“郡主果然十分讨人喜歡。”
慕芸以為她就是如常誇自己,眨了眨眼,沖她笑了一下:“你也是。”
杜夫人彎眼笑着看她:“怪不得柳大人成婚前還特意來同我夫君請教如何讨郡主歡心。”
慕芸手上忽然松了一下,勺子砸入湯碗裏,發出叮的一聲脆響,濺起一點湯水又落回去。
她一時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聽岔了,擰着眉一臉的不可置信。
“什麽?”
杜夫人比她要長上六七歲,本就有些看小妹的感覺。如今見她這幅模樣,更覺可愛,恨不得伸手搓搓揉揉。
“郡主不知道麽?柳大人自覺生性無趣,便來同我夫君請教讨女孩子歡心法子。”她說着忍不住低頭掩唇笑了一下:“不過我瞧他似乎是沒學到些什麽。”
慕芸此刻覺得四處都是飄忽的,杜夫人的話她聽懂了,又好想沒明白,那些話就圍着她的腦子一直繞,繞得她恍惚又發暈。
開什麽玩笑,做夢吧?
杜夫人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但又覺得她這樣看起來十分有趣,又繼續道:“不過我也覺得學那些沒什麽用,該是什麽樣的人就是什麽樣的人,若學會了那些花言巧語,他就不是柳沛之,而是杜子靜了。”
她說着,最終還是忍不住撓了撓有些呆住的慕芸的下巴,笑得眼睛都眯起來:“可見不學也是對的,否則說不定就得不到郡主如今這樣的喜歡了。”
慕芸腦袋發懵地眨了兩下眼睛,忽然抓住了杜夫人的手,雙眼晶亮。
誠懇道:“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