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柳蘊然的手驀地頓了一下, 張嘴想要說什麽,看了會慕芸明顯有些疲态卻依舊不大高興地盯着他的面容,又停 了。
他重新直起身來, 披了件外袍打開門,臨出去前還不忘讓她早些睡。
慕芸看他什麽也沒說就出去了,愣了一下, 随後又努了怒嘴, 動作幹脆地躺下,将頭埋在被子裏,揉了揉有些幹澀的眼睛。
時值初夏,但鄉野間的風總是涼的。
方才衆人堆在門口并不覺得, 此刻獨他一人, 風掠過樹梢吹蕩起他的衣角, 自衣襟的縫隙裏吹灌進去,将他的丁點兒困意都盡數驅散了。
他只擡頭看了眼滿天格外璀璨的星辰,又繼續往前走, 叩開了二老的門, 道聲叨擾又同人借了床被褥。
“小夫妻鬧別扭了?”趙嬸子看他模樣也只笑笑, 一邊翻出被褥遞給他,一邊寬慰他:“天底下哪裏有不吵架的夫妻, 你那夫人既然出身高門, 有些性子也正常。待明日啊, 你好生哄上一哄, 便好了。”
“是,自然是要的。”柳蘊然接了她遞來的被褥, 又替慕芸解釋:“我夫人不是無故使性子的人, 此番是我的不是。”
“既是公子不對, 那得好好補償才是。”趙嬸子與他們共處了幾日,也能看明白,覺他二人夫妻和睦,想來也不會是什麽大事,遂又給他提了個建議:“夫妻間鬧小別扭,多也是她覺得你不夠看重她。鄉間食物粗陋,我看她幾日都未曾吃下什麽,你們明日便要走,我也想給她備一頓合心意的飯食,只是我不知她喜好,但想來公子清楚,還請公子明日來幫襯一二。”
她自然是想幫一把的,卻也并不指望柳蘊然真能上手掌勺,故而只說讓他幫襯一二。
但即便如此,她也依舊拿不準他們這些公子會不會願意下廚房。
柳蘊然聽了,答應得十分爽快,抱着被子微躬身行了個禮:“還請您教我。”
趙嬸子自然是十分樂意的。
兩人又談了兩句,柳蘊然才與人辭過,抱着被褥出門來,
夜風依舊,但柳蘊然此刻抱着被褥,只覺得胸前微暖,無半點涼意。
他空出一只手來,小心翼翼地将門開出一點空隙,屋中燭火仍在,他又等了一會,見沒有什麽動靜,才繼續悄悄的一點一點将門推開,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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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的燈火晃了一下,他又不由自主地看向睡在一旁的慕芸,竟然生出一絲妻子給夜歸的丈夫留燈的錯覺。
·
慕芸第二日起來,轉頭便看見堆放在一旁的被褥,床邊地上原本放的一些物件都被挪到了邊上,空出一塊地方來。
柳蘊然昨夜睡的地上。
她看着那一塊空地,抿了抿嘴,支起腿來撐着腦袋坐了會兒,看了一會又有些想笑,于是又揉了揉自己臉。
今日外頭的聲響比往日還要大些,她收拾好自己有些奇怪的探出頭來,左右看看,沒看見芰荷。卻恰好看見柳蘊然從廚房裏端了什麽出來,不由愣在那裏。
她問了一句芰荷。
趙嬸子跟在後頭,打眼便瞧見她,“芰荷姑娘一早便被齊公子吩咐出去了。”說完又忙招呼她:“快來,嘗嘗你夫君親自為你熬的粥。”
慕芸一時沒反應過來,誰熬粥?柳蘊然?
她腦袋發懵地走過去,與衆人圍坐在桌前。柳蘊然替她盛了碗粥,她能看見柳蘊然指尖的一點薄紅,像是被熱氣燙的。
她連忙伸手接過,恰好碰在他指尖上,讓兩個人都為之一愣。
慕芸對上他的眼睛,随後又收回來,看向手裏的粥。
粥熬得稠,放了當季的菜和臘肉丁,聞起來便滿是臘肉的香氣,紅綠點綴嵌在白色的粥米間,看起來也十分好看。
趙嬸子又替柳蘊然說話:“我家裏沒有這些東西,齊公子一早便去旁邊的人家拿銀錢買了些,你快嘗嘗合不合你的口味?”
慕芸看了柳蘊然一眼,低頭拿勺子嘗了一口,滿口鹹香。
她擡歪了歪腦袋,擡起頭來對上幾人的目光,忽然笑了一下:“這是趙嬸子做的吧?”
如此便是滿意的了。
趙嬸子聽了便笑:“錯喽~我本确也想只讓他幫襯幫襯的,但齊公子非要自己來,但他們讀書人悟性高,這粥熬起來也不難,我只在旁邊指點了一些。”她說着舀起一勺粥來:“喏,你看這肉丁切的,大小不一的,哪能是我的功夫?”
慕芸便拿着勺子低頭掩唇笑了笑,卻沒說話。
但衆人都能看出來她是一點兒也不生氣了。
飯後,慕芸同柳蘊然回房,他們該收拾東西準備啓程。
慕芸站在那裏輕咳了一聲,背着手問他:“為什麽瞞着我?”
柳蘊然猶豫了一下,放下手裏的正要收拾進包袱的東西,走到她面前,低頭拉着她的手:“等這事完了,我就告訴你。”
他想明白了,總是要說的,只是他到底還是給自己留了一些餘地。此時江南的事情礙着他,若慕芸因此生氣執意要走,他便會顧及不過來。等此事了了,待回了京,任慕芸再如何生氣,他都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彌補認錯。
慕芸鼓了鼓嘴,看了他一會,然後道:“好吧。”
她其實也不是特別在意政務上的這些事情,柳蘊然沒告訴他就沒告訴她吧,而且柳蘊然也說了等事情結束再告訴她,也許确實有什麽不好說的呢?
她忽然動了動手指,翻過手來,捏着柳蘊然被燙得依舊有些紅的指尖看了看:“疼不疼呀?”
柳蘊然盯着她認真看向自己的眼瞳,窗外的光投進她的眼裏,水盈透亮,裏頭映着一團烏黑的人影輪廓,是他自己。
他忽然笑起來:“不疼的,很快就好了。”
她的眼裏,是自己。
實在是太好了。
慕芸看他笑得莫名其妙,卻也跟着笑起來:“那下次要繼續努力哦。”
“嗯?”
慕芸看他愣了一下,像是玩笑得逞似的,笑得更開了。
柳蘊然看着她笑起來的模樣,心底一柔,彎眼笑了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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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又問了他一些事情,柳蘊然都答了。她就更不在意這個事情了。
按照柳蘊然的說法,借刺史府的關系,主要是刺史使喚的動兵士,杜九淵只能在一時間制住延陵縣衙的幾個人,但是江南必然不止這些人,還是得借刺史的勢。
韓刺史官居三品,縱然貪銀錢卻也未必想丢掉自己的命,更不會将自己陷在局裏。他不擔心掉腦袋,自然就不會對他們橫加阻攔,若透露幾分事成他還能得一分功的意思,便更會親歷親為的幫忙了。
慕芸知曉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等崔縣尉帶人來了,便同人一起向刺史府去。
韓刺史聽人來報說什麽小姐帶着夫郎回來,一頭霧水的出來,想看看是誰這麽不長眼竟敢冒充他的女兒。
待他看清慕芸的臉後,頓時揚起笑臉來,将人迎了進去。
他是從三品的大官,即便分到地方上,年底也是要上京述職的,郡主出門行走從不遮掩,他自然不會不認得。
他三兩下便将崔縣尉打發了,然後才轉去找慕芸,同人恭恭敬敬行禮,最後才問她的來意。
柳蘊然正要說話,卻被慕芸攔下了,她靠着椅子扶手,拿起一旁盤子裏放着的楊梅咬了一口,問:“大人見到方才那個崔縣尉了嗎?”
韓刺史一臉迷惑地擡起頭來。
慕芸道:“我與夫君回鄉給祖母賀壽,一時興起便想來臨近轉轉,結果走到延陵,中途被人劫了道不說,夜宿鄉民處時,那縣衙裏的人竟還說我等是流民。若非攀韓大人的關系,我此刻恐怕就在延陵縣衙的牢獄裏了!”
她看着韓刺史的身子越來越低,想着哪些人霸淩鄉裏,擡手将桌上的楊梅掃出去了幾顆,怒道:“目無法紀,還欺辱到我頭上來了!韓大人,你說怎麽辦?”
柳蘊然皺了皺眉,郡主是把自己擋在了他前面。
韓刺史也沒想到那群人能捅出這樣的窟窿,他收着底下的好處,自然知道他們平日裏都幹着些什麽事。
尋常人便罷了,但是他太清楚這個郡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若有個什麽不滿意,她到時候回京随便說什麽,他頭上的烏紗帽必然保不住。
他盯着地上咕嚕咕嚕滾過來的楊梅,擦了擦額角的汗:“是下官失職,竟讓他們驚擾了郡主。下官這便帶人将他們抓過來,聽您發落。”
是那群人自己不長眼沖撞了貴人,這就不能怪他了。
“好!”慕芸十分滿意地拍了下手站起來:“我原本還擔心刺史大人同他們是一夥的,如今看來是他們欺上瞞下,刺史管着一府六縣,想來對此是不之情的。”
“郡主明鑒。”韓刺史連忙撇清關系:“下官對此确實不止,若非郡主聖明,恐就要被他們欺瞞一輩子,由他們欺壓無辜百姓了!下官這便親自帶人将他們拿來。”
慕芸睨他一眼,搖了搖頭:“不好。”
韓刺史忐忑地擡起頭來。
慕芸道:“我要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