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兩人用過午膳後便出了門。
宣城學子衆多, 其中的文人氣息也一點一滴的蘊在這座江南小城裏。
它盛産文房四寶，其中佼佼者更是每歲的進貢之物。
有這樣的好東西在，慕芸自然不會舍近求遠。
她替柳老爺擇了一支上好的松煙墨, 浮雕勁松山水，金粉添飾。
待研磨後，除去香味, 還會有細碎金粉流轉生光, 亦是其中雅趣。
至于兩位夫人的便更容易了，無論什麽年歲，女兒家總是會喜歡精致漂亮的首飾的。
唯獨在老夫人的禮上，她一時拿不定主意。
她看便了大半條街的珍器飾品, 老夫人此番是過壽, 送尋常器物未免太過簡單, 送太過花哨未免又顯浮誇。
她看了許久，唯有一尊壽山石雕刻的百仙祝壽尚能入眼。
慕芸看着上頭刻得栩栩如生的小人兒。
“你說，祖母會喜歡這個嗎？”
柳蘊然看着這尊近半人高的石刻, 沉默了一下：“看起來太過奢華, 祖母恐怕……不太喜歡。”
慕芸繞着那塊石頭左右又看了看：“那祖母喜歡什麽樣的？”
“并不需太貴重, 又是自家人，心意到了便是了。”
“心意？”慕芸歪着頭想了好一會, 眸中一亮：“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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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着尚未反應過來的柳蘊然奔向一旁的絲綢鋪。
店裏的夥計剛迎上來, 就被慕芸一句“快将你們的掌櫃請出來。”弄得愣了一下。
那夥計打量了一下兩個人的衣飾, 退了一步, 将人請至一旁，恭敬道：“姑娘稍待。”
·
半晌後, 才從內間遲遲行來一人, 約莫中年模樣, 經身邊的夥計指點，才滿面春風的往柳蘊然這邊迎來。
“唉呀這不是柳家公子嗎，實在是貴客。恕某招待不周，快請入內喝杯茶。”
方才慕芸來時，便引了不少人側目，如今被他這一句，便引來了店中更多的注意。
柳蘊然看着悄悄望過來的衆人，側身請慕芸先行。
那掌櫃也不是傻的，他看柳蘊然事事以慕芸為先，便知道她是個比柳蘊然還要厲害的人物，忙轉到她身邊去：“鄙姓張，不才是這家絲綢店的掌櫃。我家也算是老店了，與柳家也有些生意往來，姑娘有什麽活計，可盡管說，保使你滿意！”
慕芸坐定，她心裏頭有想要的東西，也并不太在乎此人是否失禮。
待夥計奉了茶來，慕芸才問：“張掌櫃聽說過萬壽圖麽？”
此言一出，柳蘊然忍不住側首看她。
便連那掌櫃也被吓了一跳，他擦了擦額頭的汗：“那不是……那不是陛下才能得的東西嗎？”
帝祚不古，萬壽無疆。
慕芸沉默了下，她就是問一下他知不知道。知道便很好辦了：“我想要一副暗花緞繡制的百壽圖。你放心，價格都好說。”
張掌櫃頓時松了口氣：“害，那好辦，你還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繡線彩緞都要上等的，繡娘也要最厲害的，若能得百位繡娘一人一字，那便更好了。”
柳蘊然張嘴想說不用如此鋪張，又怕慕芸覺得自己在旁人面前落她的面子，猶豫了一下又放棄了。
對郡主來說，恐怕也算不上鋪張，下次再勸勸好了。
“害，都不是事兒。”這些要求下來，張掌櫃眼睛都快亮了，他聽慕芸每個字都仿佛帶着金銀，這哪裏是比柳公子厲害的小姑娘，這分明是財神爺散財啊。
柳家慣來清貴，行事少有鋪張，不想竟還能請來這樣的一位貴人呢。
“還有，兩日內得要。”
“沒……嗯？”張掌櫃眼裏額小金堆頓時沒了：“您這樣的要求，我又要調上好的絲緞又要黑您尋來上百的上等繡娘，兩日的時間哪裏夠哇？”
慕芸起身就要走。
張掌櫃忙攔下她：“您再寬限兩日，我必能将您這活兒給辦得妥妥的！”
慕芸瞟他一眼，沒有一絲要停留的意思，過兩日壽誕都過完了，還要它做什麽？
“姑娘，不是我說，您這樣緊的時間，莫說是我家，便是整個宣城都找不出一個能接的，您再考慮考慮……”
慕芸尚未走出去，便被忽然闖入的一人擋住的去路。
那人一身靛藍長袍，提花暗紋，貴而不顯。年紀與柳蘊然相仿，瞧起來是斯文模樣，慕芸直覺卻體會不到多少柔和的氣息。身邊還跟着個人，瞧起來仿佛是他的小厮。
他與張掌櫃似乎相熟，一來見此情形便同張掌櫃打招呼：“呦，張掌櫃談大生意呢？”
大生意就要跑了的張掌櫃愁眉苦臉地：“生意倒是大，只是實在接不住哦。”
慕芸停下步子看他，向張掌櫃問道：“這位是……？”
“這位是揚州富商胡老爺家的管事，姓楊，我家有不少貨是胡老爺供的……”他說着忽然眼睛一亮：“姑娘你或可問問他，他那兒若有現成的好緞，便省去了許多時間，如此便有兩日時間做繡活，恐還能搏一搏。”
柳蘊然擡眼淡淡看了眼這人，又微微垂下眼簾，掩去其中情緒。
但他什麽話都沒說，他倒要看看，此人此番自淮揚而來，賣的是什麽藥。
但慕芸并不認得他，聽張掌櫃這話，有些好奇地看着楊管事。
張掌櫃又替她二人解釋道：“這位姑娘欲制一副百壽圖，要上好的暗花緞及百位繡娘繡制，本不是什麽太難的事，只是要的急，只有兩日時間。我這兒實在是接不下這樣的單子，您若能辦成，不如将這單子接了去。”
楊管事聽完，應道：“兩日卻是短了些……”
慕芸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越過他就要往外走，接不了浪費她那麽多時間。
“但是，也并非辦不到。”
慕芸停了腳步，轉過身去看他。
楊管事笑着轉過身來，同慕芸拱手：“在下此番所帶正有上好的暗花緞，依照胡府的人脈，自各繡莊調請繡娘也非難事。多使些銀錢，請諸位繡娘辛苦兩日，趕一趕，還是能趕上的。”
柳蘊然看了下他與慕芸的位置，在他說話的間隙稍稍往前挪了一步，自一側隔在了她二人中間。
慕芸并未發覺，她眸光微亮：“當真？”
楊管事掃了柳蘊然一眼，而後低頭笑應道：“自然。”
“你若能辦成，銀錢都好說！”
張掌櫃聽得十分羨慕，卻也無可奈何，他實在接不了，不如賣他一個人情，日後有什麽新出的花樣，說不定能第一時間供給他家。
楊管事便又做了個手勢請慕芸入座，一并向張掌櫃道：“借您寶地一用。”
張掌櫃自然答應，而後自覺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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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将具體細則商談完畢，楊掌櫃聽聞她是要送家中長輩，又道：“姑娘也算一片孝心至誠，楊某也可少些銀錢，便當借此賀老人家大壽了。”
柳蘊然眉頭一皺，他和慕芸用一個禮賀壽算怎麽回事。
他正要開口，慕芸就先拒絕了：“我本就是想全我一片心意才要的這賀禮，楊管事如此豈不是又廢了我一片心意？”
“是，是在下疏忽了。”他看着慕芸，又問：“不知貴府可歡迎在下，若可允，在下便忝顏上門叨擾一杯茶水，親賀貴府尊親大壽。”
慕芸轉頭看向柳蘊然。
“我家所邀賓客皆為平日往來親眷好友，且早已拟定，恐是要浪費先生一番美意了。”
楊管事仿佛此刻才注意到柳蘊然，他奇怪道：“這位是？”
柳蘊然輕笑一聲，仿佛瞧不出他這番故意為之的動作，指着慕芸從容回他：“此乃拙荊。”
楊管事又看向慕芸，目有問詢之意。
慕芸私底下再怎麽鬧騰，但從來分得清場合，在外人面前該有的表面功夫從來不落。
她露出一個端莊溫婉的笑點了點頭，像極了一個早已習慣被夫君這樣介紹的妻子。
柳蘊然嘴角微揚，心情愉悅。
柳管事便笑：“想不到姑娘瞧起來這樣小的年紀，竟已經嫁人了。”
他說是想不到，卻一絲驚訝也無。明知慕芸已為人婦，卻仍稱她姑娘。
慕芸也未過多留意，事情談完了便拉着柳蘊然要走。
楊管事也不多留她，只親自送她出門：“此番與姑娘相談，甚是投緣，若有機會，還盼來日再會。”
柳蘊然開始有些受不了他，叽叽歪歪個沒完，他伸手輕輕攬上慕芸的手臂：“我等并不常在江南，日後要相見，恐是難了。”
楊管事便沒說什麽了，只笑着拱手送她二人離開。
慕芸低頭看了眼停在她手臂上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依舊清晰可感，她心神微晃，一時便顧不得說柳蘊然什麽了。
直到柳蘊然就此攬着她離開，她才回過神來，忍不住慢慢笑開：“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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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管事待她二人轉身，才直起身來，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二人的背影，直到被人群淹沒。
昔人如舊，然事事皆非。
他身邊的小厮探身看了看：“公子，這便是你此番轉道宣城的原因嗎？”
他略微垂眼，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是，也不全是。派人盯着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