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距離柳老夫人的壽誕将近, 府中各處都在張羅忙碌,也沒什麽特別好逛的。
賀瑤也未同她們一塊回來,說要處理完京中的事情才能趕回來。
慕芸便只能對着柳蘊然, 但柳蘊然是個十分會自我消遣的人,他可以一個人在屋子裏待一整日——只消給他一本書或者紙筆。
慕芸看了柳蘊然一會,伸手拽下他的書, 有些微惱地模樣:“書有這麽好看嗎?”
柳蘊然愣了一下, 盯着慕芸看了會,腦中靈光一閃,想起杜九淵曾經同他說的話,将書合上放到一邊:“自然還是郡主好看些。”
“……”慕芸原本來有些氣惱, 被這一句弄得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 但同時又有些牙酸, 她其實也只是太無聊了想讓柳蘊然陪他說話而已。
她坐下來撐着書案,想起來成親的時候好像也有過那麽一些不太屬于柳蘊然風格的話。
柳蘊然從來不是什麽會逮着個空隙就說什麽讨人歡心的話的,事實上按照他的性格, 就着機會大剌剌地擋在他面前, 他都不一定會說。
當然, 偶爾突然起來的說一句比那些整日裏說的聽起來要讓人心動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忍下面上的笑意, 好奇道:“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柳蘊然沉默了一下, 頓時有些窘迫地臉紅。這次是連他都覺得很适合杜九淵說的那些情況的了, 結果郡主還是一聽就能聽出來, 果然杜九淵的那些本事一點兒用都沒有,讓他去延陵一點兒都不冤枉。
他試探着問:“你…不喜歡聽?”
慕芸覺得他這樣實在是很有趣, 她其實也發現了, 柳蘊然并不太擅長将情意說出來, 賀瑤同她說過柳蘊然小時候并不太愛說話,如今看來,其實本質依舊是這樣的,他平日侃侃而談都只是日複一日訓練出來的結果,是他必須完成的課業和任務。
但是朝廷科舉并不需要他将情意宣之于口,他的詩文,也不需要太多的小意柔情,故而常詞藻瑰麗,引經據典,但同時有自己的見解,是朝廷取才最喜歡也最适用的一種。
他的喜歡,更多的只藏在平日的點滴舉止裏,不自覺的主動、下意識的關心、還有…之前被她逼着說出喜歡時微紅的耳尖和脖頸,克制、溫柔,卻又無處不在。
他比那些情話更讓人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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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告訴你。”
柳蘊然猶豫了一下,決定将杜九淵出賣。
“是子靜兄同我說姑娘家都喜歡聽這些的。”
慕芸愣了一下:“子靜兄……是哪個?”
“他姓杜,先前在著作局任校正,如今在延陵當縣丞,祖上也曾出過宰相,也算名門之後。”
她這麽說,慕芸便有些想起來了。
她不怎麽了解朝政,但也不是對什麽都一概不知,她有些奇怪地問了一句:“京官外任,他在朝中得罪小人了?”
“沒有。”小人柳蘊然頓了一下:“外任也不一定是壞事,說不定是機遇呢?”
“哦。”慕芸并不太關心杜九淵有沒有冤屈,柳蘊然作為他的好友都覺得沒問題那就沒問題。
慕芸看柳蘊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想起來前話,忽然咧嘴笑了一下:“我不告訴你。”
柳蘊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卻依舊跟着她笑起來,想起近來種種,半晌後他忽然道:“郡主近來似乎對我有什麽意見?”
慕芸不太喜歡他這個表述,啧了一聲:“大人難道就沒有想過,是我本性如此?”
柳蘊然十分配合:“那敢問郡主,怎麽忽然就本性暴露了?”
慕芸拿手撐着下颌:“因為,我怕大人喜歡錯了人,只好讓你瞧瞧清楚。”
柳蘊然忍不住笑斥:“胡說。”
“怎麽是胡說。”慕芸不滿,撐着腦袋面上十分得意:“難道大人不喜歡我嗎?”
柳蘊然猛然發現,慕芸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表現,其實可以歸結于得意兩個字。
或者說,得意得有些嚣張。
她先前要退婚時就總拿自己不喜歡做借口,如今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竟然就承認了,但後續的發展好像和自己想得差的有些多。
他原以為讓她明白自己的喜歡,便能夠挽回,如今看來,卻像是成了她手上的籌碼,有恃無恐,将他寸寸拿捏。
他忍不住提醒道:“郡主認了我的喜歡,先前的約定,是不是就不作數了?”
“什麽約定?”慕芸一愣,又猛然想起來:“你說和離嗎?”
“大人怕是想錯了,此事既是我提的,自然得看我的态度。只你喜歡我可不行,得我喜歡你才行。”
柳蘊然忽然湊過來,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他壓着自己微亂地呼吸和狂跳的心,故作鎮靜地盯着她的眼睛問道:“郡主難道不喜歡?”
外頭有人忽然扣響了房門,慕芸慌忙站起來,心頭微亂,眼睛都不敢看他,滴溜溜地到處亂瞟,卻還是嘴硬道:“誰喜歡。”
柳蘊然看了她一眼,卻并不拆穿她,轉身去開了門。
·
暑熱漸起,柳夫人讓人給他們送來了消暑的綠豆湯。
其中一碗一粒豆也無,全是湯。
很明顯是濾過的,尋常人看了恐要覺得寒酸,但是很符合慕芸的口味。
慕芸賭氣地端走那碗坐到離柳蘊然老遠的位置,但她是個耐不住的性子,她喝了小半碗,那點小脾氣就被清涼的綠豆湯全壓下去了。
她悠哉悠哉地晃着腿,拿勺子攪了幹幹淨淨的湯水,有些拿不定:“你說,你母親是故意苛待我,還是知道我不喜歡吃豆兒?”
她絲毫不忌諱在柳蘊然目前說這樣的話,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同她母親關系不大好,從前的柳蘊然也都知道,凡事也都随她們,只要不打起來就行。
“我母親不是會苛待他人的人。”
他這話慕芸還是十分認同的,柳夫人不喜歡一個人歸不喜歡,但沒到魔怔的地步。
慕芸端着碗若有所思,柳夫人自己莫名變了性子?自家母親擔心的事情就這麽解決了?
她忽然想起來柳夫人在京時,後來幾日與柳蘊然明顯不大愉快地樣子。
她抱着碗又蹭過來:“你是不是同你母親說什麽了?這就是……你當時說的家事?”
柳蘊然端着碗,這回便一點兒也不遮掩了:“也不全是我說的,我只是說了些尋常道理,還有父親及兩位嬸嬸的幫忙。”
“那你當時不願意告訴我,說的私心,又是什麽?”
慕芸有些奇怪,這是什麽說不得的事情嗎?他當時若說出來,說不定自己早就動搖了呢,還有等這麽久?
“那時候還太早了。”柳蘊然放下碗,勺子碰在碗壁上,發出輕微的叮當聲。
“我雖然清楚母親的性格,卻也并不知道她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想通,她又不長留京中,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變故我也不能全然清楚。彼時都還只是開始,我同你說了,你當時自然高興,但若你今日同我回來,發現我母親仍是如先前一樣,豈不是又要平白失落。”
他稍微頓了頓,悄悄深吸了口氣,說話不如前頭流暢:“比起讓你失落,我的私心是……希望你此番同我回來,能以此當做一個小驚喜。而且,我若将此事拿來同你說,反倒像是邀功般的故意為之。但這本該就是我應盡之事,不值得拿來說道。”
“我希望…”他別開眼不太自然的嗑了一下,又重新看回來:“我希望郡主喜歡我,便只是喜歡我。而不是因為我做了這些閑雜小事,讓你覺得感激。”
慕芸看他耳夾又開始微微發紅,忍不住笑了笑,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從未想過柳蘊然所謂的私心,竟然這樣的……單純?
她低頭有些心亂地拿勺子喝了幾口湯,清涼微甜的綠豆湯能順着喉嚨甜進她的心裏,她咬着勺子笑了起來,像是聽了什麽極讓人高興的話。
說的卻是:“誰要喜歡你了。”
柳蘊然對慕芸的心口不一十分無奈。
特別是,她嘴上分明否認,可眉眼間溢出的情緒卻又強烈的讓人無法忽視。
明目張膽,仗勢欺人。
慕芸将那碗湯喝完,忽然道:“你一會陪我出去一趟吧?”
柳蘊然自然不會拒絕,但他應下後還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是有什麽事嗎?”
“你不是說,除你之外,還有你父親及兩位嬸嬸的幫忙嗎?給他們挑些禮物。祖母的禮是你備的,我覺得我得親自再備一份。”
柳蘊然聽明白她的話,心中忽然有些不平,不大樂意道:“父親和嬸嬸們都有,難道我沒有嗎?”
在這件事裏,分明他的用處是最大的。
慕芸故意掏了掏耳朵,奇怪地看着他:“剛剛大人分明說,讓我不要因此等閑雜小事感激。是我聽錯了嗎,柳大人?”
柳蘊然咬牙,實在是太嚣張了。
緊接着他又嘆了口氣,但是他好像也沒什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