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兩個人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從樹底下掘出一小壇酒來。
慕芸讓人打了水來淨手, 将酒壇也擦了擦。
柳蘊然看着那一小壇子酒,一邊淨手一邊問:“你這酒是從哪裏來的?”
“從前宋珩給我買的。”
柳蘊然:……早知道就不問了。
他一時沒接話,拿帕子擦幹手, 擺了擺手讓人收拾退下。
慕芸拿着那壇酒,又找了兩個杯子,坐到院裏的石桌旁, 一巴掌拍開泥封, 吹了吹散落的泥塵,繼續道:“我小時候還想當大将軍呢,巷口說書的先生說的大英雄打了勝仗都要喝最烈的酒,聽起來就十分的英勇有魄力。我就和宋珩十分向往, 就合計了買了兩壇酒, 喝了一壇埋了一壇。”
杯子有些小, 拿壇子直接倒不小心就容易溢出來,她小心地倒出兩杯,将其中一杯往一旁的位置挪了挪, 然後拍了拍壇身:“喏, 就是這壇了。”
柳蘊然坐到她旁邊, 接了那杯酒。
“只這麽一壇,這麽些年居然還在, 也是難得。”
“那是, 我可就這麽一壇寶貝。”慕芸拿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清香純冽, 入喉有些辣,但回味極好, 真是不錯。
柳蘊然抿了口, 神色一頓, 垂眼看向杯中酒。
入口綿甜,回味帶着些淺淡花香,這……燒刀子?
他又仔細琢磨了一下口中回味。
分明是春日杏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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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着杯子,轉頭看着慕芸一臉享受的的表情,小小的沉默了一下:“……郡主是怎麽知道這就是燒刀子的?”
“這酒是宋珩親自帶的,自然不會有假。”一口酒下肚,涼風一吹,吹得她更個人舒坦又惬意:“我酒量還是不錯的,旁人都說燒刀子幾杯就倒,我小時候喝了小半壇才倒呢。”
看來是被騙了還不自知,真是個小傻子。
“……還挺厲害的。”柳蘊然轉了轉酒杯,看着酒液映着天上如勾的殘月,就着杯沿轉了一圈,忍不住笑了笑。
“可是我父親母親就此就不然我喝了。”她苦惱皺眉,舉着酒杯晃了晃,仿佛晃動滿杯愁緒:“這壇酒孤零零地在這埋了這麽久,我都沒敢再挖出來過。”
柳蘊然看她又小小的嘬了一口,不舍得多喝一點,實在是寶貝又心疼。
“那你今日怎麽又敢了?”
他提起來這個,慕芸似乎又高興起來,她舉着杯子又碰過來,薄胎的青瓷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因為有你呀。”
她一邊拿手支着腦袋,一邊啜着酒:“我都成親了,父親母親要罵也應該先罵你。若是被父親母親發現了,我就說是你讓我喝的。”
小郡主算盤打得精妙,柳蘊然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最後卻又只能無奈地搖頭,順着她的話應她:“好,我替你頂着。”
慕芸得了這話開心地眯起眼來,她一杯酒下肚,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次沒能控制好力道,溢出來一些,她也沒太在意。
·
夜風緩緩襲來,連風裏都夾着酒香。
埋了十年的杏花酒經過時光沉澱,比從前更容易醉人。
撐着腦袋看着柳蘊然,晚風勾他的幾絲長發,戲弄般的卷在空中,月光柔和,照在他身上,清泠泠的,仿似月下幽昙。
慕芸忽然喊他。
“柳蘊然。”
“嗯?”
柳蘊然聞聲轉頭看她,略歪了歪腦袋。
慕芸喝了兩杯酒,似乎開始有些醉了,她半靠着石桌,神色微懶,目光卻停在柳蘊然身上。
但柳蘊然覺得,她仿佛透過自己的軀殼,看向了靈魂中的另一個人。
她分不清從前現在,只是這樣靜靜看着他,仿佛隔着一層時空,目光深情又留戀。
她皺了皺眉,問:“你為什麽不能早點喜歡我呢?為什麽,不能早點來救我。”
如果她沒有死,她就可以告訴自己,柳蘊然的喜歡是因為她從前的努力,她的三年從不曾白費,一切都有意義。
她從不曾後悔自己的喜歡,可現在這樣,反倒更讓她覺得自己的三年付出更像笑話。
柳蘊然心中仿佛被什麽猛得一擊,隐隐鈍痛。
她原來,也是怪自己能救下她的。
他伸手撫上慕芸的臉,細細描她眉眼輪廓,目光深情又沉痛。
“對不起,是我不好。”
慕芸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夜風吹亂她的鬓發,擾亂了她眼前的景象,随後又被柳蘊然細心的撥開。
“但是阿芸,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他低頭看着少女看向自己的漆黑眼眸。
“既然已經錯過一次,我們就不要再錯過了,好不好?”
慕芸沒能回答他,他這兩句話有點長,在她的意識裏前後好像也沒什麽聯系,一下子反應不明白,甚至覺得有些頭暈。
她揉了揉腦袋,方才那點情緒已經被忘得一幹二淨,她趴在桌上,只随這自己的心意走。
她看着柳蘊然,聲音懶懶地:“我想睡覺了。”
柳蘊然看了她一會,忽然搖頭輕笑了一聲,仰頭将手上的那杯酒引盡。
慕芸看見又一滴酒液順着他仰起的脖頸滑落,借着明月光輝,折出微微亮光。
她的目光就這樣停在他的脖頸處。
柳蘊然還清醒得很,情緒散得也沒她快。他略籲了口氣,才起身要扶她回去:“走吧。”
慕芸被他引着起身,卻根本沒站穩,柳蘊然忙伸手托着她的雙臂,仿佛半擁她入懷。
慕芸鼻尖聞到些微微的酒香,她擡起頭來呆呆地看着柳蘊然,目光從脖頸處那滴酒消失的地方慢慢往上爬,最後将目光停在了唇上。
他剛飲過酒,唇上還沾着酒液,在月光下顯得水潤又誘人。
慕芸聳了聳鼻子,下意識地順着酒香往前湊了湊,腦子裏紛紛雜雜的閃過一些細碎畫面,忽然踮腳在他唇上極快地嘬了一口。
嘿嘿,他嘴巴上的酒,甜的。
柳蘊然腦子裏嗡地一聲,一瞬間連四周的蟬鳴都聽不見了。
等他反應過來時,慕芸已經滿足地埋在他肩膀上,嘿嘿低笑了兩聲,然後沉沉睡去。
像只偷到了腥的貓兒。
果然,王爺王妃不讓她喝酒是對的。
柳蘊然就這樣托着她,酒香和她身上的淺淡香氣鑽入他鼻尖,他喉間微動,下意識地偏了偏頭蹭了蹭。
他将慕芸扶起來一些,借着月光看她的模樣,雙目輕阖,長睫在肌膚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鼻峰挺翹,鼻尖圓潤,精巧可愛,還有……玲珑秀美的唇,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紅潤可愛,像極了沾着晨間露水含苞待放的花瓣。
他微微低頭,心如擂鼓,在将要吻上時,又堪堪停了。
他直起身來,又端詳了她好一會兒,輕輕笑了笑,彎身将人打橫抱起,往房內走去。
她在自己清醒時占的便宜,該讓她清醒的時候還才對。
·
日光穿破雲層,将天地間照得微熱,夏蟬更是沒完沒了的開始叫。
慕芸正一人捂着頭呆坐在床上。
一些殘破細碎的畫面在腦海的浮現,最後停在相貼的唇上。
她擡手碰了碰嘴唇,微微發愣。
其實也沒什麽太多的印象,柳蘊然和他說了什麽她也記不太清了,她腦子的渾渾噩噩的,與其說畫面,不如說兩唇相碰的觸感更清楚一些……
她哀嚎一聲又栽倒下去,她到底在幹什麽?這下她該怎麽面對柳蘊然?
想到這,她又偷偷探出個腦袋來左右看了看,很好,柳蘊然不在。
但她尚未高興沒多久,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她擡頭看去,正好對上柳蘊然那張背在光裏的臉。
她忙将腦袋縮了回去。
柳蘊然愣了一下,看着垂下還在晃蕩的床幔,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走到床邊,伸手試探着要撩開床幔。慕芸眼疾手快地在裏頭壓着。
柳蘊然松手,見她這樣的反應,想來是還記得昨晚的事情,不由目含笑意:“醒了?”
他輕咳了一聲,繼續道:“郡主醒了便起來吧,莫讓王爺王妃等急了。一會兒用了膳咱們就要回去了。”
慕芸聽他提起父親母親,又有些別的緊張,忍不住問:“你見過他們了麽,他們有沒有知道我偷偷喝酒了?”
“由于郡主起得太晚,已經知曉了。”柳蘊然稍微停了一下,略側着身看着慕芸抓着床幔處的手:“但是你放心,我已向王爺王妃解釋過了,說是我要拉着你喝的,他們不會怪罪你。你快起來吧。”
慕芸松了口氣,心思又回到前頭那件事上,還是不太敢看柳蘊然,她騰出一只手從床幔中間的縫隙裏鑽出來揮了揮,故作鎮定道:“你、你先出去吧,讓沁柳她們進來幫我梳洗。”
柳蘊然盯着探出來的那截纖白的腕,目光柔和縱容:“好。”
他剛走出幾步,又忽然轉過頭來:“對了,郡主昨夜喝多了酒,一時興起從我這拿了樣東西,郡主得空記得還我。”
“胡說,我怎麽會拿你的東西,我都不記得有這樣事。”
“那郡主現在知道了。”
慕芸哪裏知道自己拿了他什麽,只想他趕緊走:“我東西放哪你都知道,拿了你什麽東西你自己拿回去就是了。你先出去吧。”
柳蘊然目光一頓,一瞬後垂眼笑了笑:“沒關系,郡主晚些還也是可以的,不急在這一時。”
“那便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