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宋珩長這麽大, 遇到的多數都是願意讓着他的,家世比他高的,要麽看不順眼直接開打, 要麽和他意氣相投混作一團。
後來在軍營裏,雖說是被父親丢出去歷練的,但仗着縣伯世子的身份, 又背靠着他的叔父, 就更不用說了。
從沒遇到過柳蘊然這樣無恥的,竟還用他的粽子博郡主的好。
宋世子毫不遮掩自己想刀人的眼神,奈何柳蘊然刀槍不入,眼裏只有郡主和粽子, 誇了一句之後再沒分他一眼眼神。
如此便同重拳打在棉花上, 頓時索然起來。
他手上拿着那個粽子一時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猶豫半晌,決定送給秦嘉言。
秦嘉言有樣學樣,正剝了個粽子要遞給陳詩婉。
宋珩正準備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秦嘉言, 不配!
慕梓堯左右看了看, 有些猶豫, 座上獨有三個姑娘,慕芸同陳詩婉都有人剝粽子, 唯獨賀瑤沒有, 倒顯得她一個人仿似離群之雁、迷途之舟, 格外蕭索。
賀瑤的才情, 有學子的高遠壯志與坦蕩胸懷,卻又有女子獨有的細膩婉約, 兩相得宜, 獨一無二, 他自然是傾慕的,但也僅此而已。若論平日交情,剝個粽子其實也沒什麽。但其他兩個,一個是名正言順的夫婿,一個是定了親的未婚夫婿,他若是剝了,恐怕要讓人誤會。
賀瑤默默喝茶,坐在一邊看得十分起勁,面上卻并不顯露,只露出些許笑意。
宋世子是個十分有趣的人,直率坦誠,必然與郡主一樣,是由父母親人一路庇佑長大的,不曾見過世間黑暗苦楚,真好。
她眼前忽然出現一只手,遞來一個包裹完整的粽子。
她擡眼看去,慕梓堯又将粽子往前遞了遞,示意她接着:“今日得粽,明朝得中。嘗嘗?”
衆人的目光忽然便聚集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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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瑤本要拒絕,但慕梓堯借此祝她高中,且衆目睽睽之下,又不好駁了祁王的臉,她稍猶豫了一下,終是接了:“如此,便謝過王爺。”
柳蘊然與慕芸多看了慕梓堯兩眼。
宋珩手上的粽子都快被他捏壞了,他轉頭對上蔚明遠,瞥了他一眼,最後将手上的粽子丢進他碗裏,氣道:“那你也嘗嘗。”
蔚明遠沉默地看着那顆粽子,提起來看了眼,最後還是艱難地同他道了聲謝。
·
河上鼓聲四起,沿岸人頭攢動,紛紛雜雜,喧嚣又熱鬧。
重頭戲這便要開始了。
慕芸覺得他們實在吵鬧,讓人将位子往前搬了搬,好瞧清楚。
緊接着柳蘊然也搬了過來,賀瑤半仰頭看着他。
他坐下來,遙看遠處争先恐後而來的龍舟,一邊道:“我記得郡主先前同我說的是,想與我一同看龍舟,邀我陪你。”他将臉朝向慕芸,略側後看了眼衆人:“原來郡主心裏想的有這麽多人。”
“……”慕芸看着他,一時有些心虛,掙紮辯解道:“不是才開始嘛,也确實只有你一個陪我看,對吧?”
後頭宋珩看他倆坐一塊不知道在說什麽,他也搬了凳子坐上前來,坐到了慕芸另一邊,一邊自顧和慕芸說話:“這個位置正不錯欸!”
慕芸對上柳蘊然看着她的眼神,緩緩将視線移到了河上:“你看最前頭那個龍舟,好厲害……”
柳蘊然看她避而不答,只一個勁兒地看賽龍舟,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宋珩的确不足為慮,但,十分有用。
……
最後八個個都拖着凳子坐到前頭去了,錯開整整齊齊地坐了兩排。
慕芸在中間,右邊是宋珩不滿的叫嚷,左邊是柳蘊然不鹹不淡地幾句回應。
她看着河上的情景,沉沉地了口氣。
·
待興盡後衆人散去,慕芸與柳蘊然剛回府,就收到了安王府遞來的話,讓他們幾個夜裏去安王府一塊用膳。
慕芸拉着賀瑤進了安王府的府門,還能同她說介紹沿路的幾處布置,柳蘊然則跟在一旁,偶爾與她們說上兩句。
他們來的本就不早,這樣一路走走停停地轉下來,待見到安王與王妃時,也幾乎就到了用膳的時候。
席間用膳時,安王妃留意到慕芸手腕上的長命縷,她看了幾次,卻沒提及,只問些尋常的話。
待快結束時,才轉頭同身邊的侍女吩咐了幾句話,這才問她:“你這長命縷哪來的?”
“柳蘊然給我編的。”她擡手舉到安王妃面前,十分自豪:“好不好看?”
安王妃低頭看了一眼,卻又輕輕将她拍開:“離家了便越來越沒有規矩了,怎麽還直呼其名。”
慕芸捂着腕上的長命縷,癟嘴嘟囔道:“有什麽關系,他又不介意的。”
安王妃便擡頭看向柳蘊然。
“是,臣很喜歡。”柳蘊然答道:“臣以為,規矩禮數皆只是為表達心中尊重,私底下,知曉心意便足夠了。”
安王撚須看他:“那如何還稱臣啊……”
柳蘊然原本是顧忌上次安王妃在柳家發脾氣的事情,如今得了安王的話,十分麻利地就坡下驢:“是小婿的不是。”
衆人頓時笑說起來。
安王妃身邊的侍女将安王妃一早就備下的長命縷取來,安王妃取了其中一條:“我原還想着給你備上,卻不想已有人親自替你準備了,我這個勞人幫着準備的自然比不上。”
慕芸怕她不高興,忙伸手表示:“我可以再戴一個的。”
“你要我還不樂意給了呢。”安王妃往回收了一下,然後看向賀瑤:“賀姑娘不在長輩身邊,想來無人替你準備。芸兒既已經有了,這條予你正好。”
賀瑤萬沒有想到還能有她的份,她自幼失怙,由此對旁人的點滴照拂恩情十分感激,她忙起身行禮:“謝過王爺王妃。”
她正要雙手去接,安王妃卻伸出手來親自替她戴上了:“哪有自己戴的道理。”
賀瑤又謝過。
“芸兒如今論輩分雖是比你大些,但年紀上算起來也只夠當你妹妹的,她與你關系也好。”安王妃頓了一頓,目光慈善地看着她,又繼續道:“我聽聞你是在柳家長大的,想來我那親家母看你也當如親女。柳家家業大,柳公又是個男子,內宅後院的事情難免照拂不到,日後芸兒恐還要你多幫扶。”
賀瑤鄭重道:“王妃放心,我與郡主相識在前,我自然是拿她當妹妹一樣看的。”
安王妃笑着點了點頭:“不必這樣拘謹,快回去坐吧。如你兄長所說,一家人不拘這些。你既當芸兒是妹妹,便于我也算一家人了。”
賀瑤楞了楞,随後便略躬身應了一聲。
安王妃又看向柳蘊然:“婿即半子,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但她卻沒将餘下的那條遞給柳蘊然,而是給了慕芸:“你的長命縷既是他送的,便由你給他戴吧,就當是回禮。”
慕芸剛想辯解說她已經送了香囊當回禮了,但看了一眼柳蘊然腰上挂着的香囊,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對安王妃說出口。
親自編的長命縷和街邊攤上五文的香囊……不用想都知道說出來了是要被母親數落的。
“謝岳母。”柳蘊然看着慕芸替她戴上的五彩繩,将對安王府的道謝說得格外真誠。
安王妃只笑了一下,道:“不用謝我,你別辜負她就行。”
慕芸本沒覺得什麽,被安王妃這一句話頓時弄得有些臉熱。
這說的都是些什麽,上次還一副對柳蘊然不大滿意的樣子,這回就恨不得将她推出去了。
柳蘊然擡頭看着安王妃,認真道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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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直到衆人寒暄後分別回房歇息的時候面上都仍覺得有點發熱。
賀瑤被安排去了客房,她與柳蘊然兩個人走在回她院中的路上,夜間涼風徐徐,非但未能掃去她面上的熱意,反而吹起了心中陣陣漣漪。
她仰頭看天上點點散落的星,忽然想起來什麽,拉着柳蘊然進了院子,揮退迎上來的侍女。
她帶着柳蘊然走到屋舍後的一棵樹下,辨了辨,從一旁找了個石塊開始挖。
柳蘊然跟着她一塊蹲下,幫着她挖,一邊問:“你埋了什麽?”
慕芸這會不閑了,方才面上那點覺得總消不去的熱意也散了,她神秘兮兮地擡頭,一雙眼眸映着燈籠的光熠熠生輝:“燒刀子。”
柳蘊然手上忽然停了下來:“我記得……你父親母親不是不讓你喝酒的嗎?”
結果她院裏就藏了酒,不但是酒,還是烈酒。
若是被安王與王妃知道了,他們明日還能順利走出安王府的大門嗎?
慕芸此刻滿心就是将酒掘出來,根本沒空管柳蘊然是從哪裏知道的她父親母親不讓她喝酒的事情,她一邊催他幫忙,一邊道:“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我如今都這麽大了,喝一點不礙事的。今日不是端午麽,沒有雄黃酒,喝點別的也是一樣的,就當是應景了。”
柳蘊然看她實在高興,又想家中父母不讓喝酒也就是酒量不好之類的,他此刻在她身邊,就是醉了也能照看一二,想來是無礙的。
“咱們先說好,只能喝一點,酒喝多了傷身。”
慕芸連連點頭:“沒問題,”她舉起三根帶着點泥的手指:“只喝三杯!”
她态度真誠又雙快,柳蘊然正要同意,忽然反應過來:“三杯?這可是燒刀子!”
慕芸妥協:“兩杯兩杯,好事成雙。”
未待柳蘊然再說,她擡頭盯着柳蘊然,語氣威脅:“不能再少了。”
柳蘊然猶豫了一下,又開始幫她挖起來。
反正就是真醉了也有他,随她吧,過節嘛,高興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