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慕芸猛然睜開眼。
外頭天已大亮, 窗戶半開,有早間的風吹進來,蕩平初暑的微熱, 也吹起了紗幔的一角。
柳蘊然已經不在了。
她腦子裏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夢裏那個帶着淡淡花香的吻和溫軟的觸感。
然後她伸手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咿唔一聲抱着被子打了個滾,将半個頭埋在枕間。
做的什麽夢, 太奇怪了!柳蘊然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說起來也确實奇怪, 她在愛慕柳蘊然的那些年裏,很少會做關于這些的夢,和柳蘊然有關的夢多數時候都只是一起玩耍或者拉手之類,少有這樣親密的舉動。
而僅剩的那一兩個, 也都是她拉扯拖拽甚至按着柳蘊然但柳蘊然一點兒都不配合的荒誕夢境。
一絲情調也無, 反像緝兇現場。
她是個未經床笫之事的小姑娘, 縱成婚前得了家中幾句教導,也只是停留在極淺的層面,并不會明白其中滋味, 自然不會去想這些事情。
如今頭一遭做了這樣的夢, 倒叫她忽然想起來出嫁時家中阿嬷私下裏給她看的那些……
太怪了, 不能再想了。
·
但有時候,越是讓自己不要想, 就總是會控制不住的想起來。
慕芸由此見到柳蘊然就恨不得躲起來。
但好在柳蘊然這幾日似乎也很忙。慕芸給自己找借口悄悄躲着他, 他就不是在書房就是在別的地方, 還要幫賀瑤看文章, 倒顯得慕芸的躲閃一點也不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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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興致焉焉地坐在院子裏看着樹稍上的兩只鳥,叽叽喳喳蹦蹦跳跳, 親親膩膩地啄毛, 半晌後就只留一只在樹上蹦跶了。
唉……
她嘆了口氣, 連鳥都成不了對兒。
她百無聊賴地将手裏的果幹高高抛擲出去,驚飛了樹上獨留的那只鳥。
柳蘊然剛過來就瞧見有個什麽東西從天上往他面前砸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發現是枚果幹。
慕芸看見他,索性腦袋靠着椅子往後一仰,眼睛一閉,裝作什麽也看不見。
柳蘊然将那枚果幹放在沁柳手上的托盤裏,又拿一旁的巾布擦了擦手,示意人退下。
他就站在慕芸身後,轉身一低頭就能看見慕芸仰頭閉着眼正對着他,她假裝睡着,卻止不住長睫的輕微顫動,一下一下的,不知道是掃在了誰了心上。
四周是啁啁鳥鳴,涼風掠起她耳邊一絲碎發,時光似乎都在此刻停滞。
柳蘊然靜靜看着她,忽然上前一步,緩緩擡手覆上了她的眼。
但他的手尚未觸及就被抓住了。
慕芸閉着眼,卻能感受到外面的動靜,她聽四周忽然沒了動靜,緊接着眼前一黑,以為柳蘊然和她玩鬧,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笑着看他:“诶,你做什麽?”
柳蘊然微微一頓,緩緩收回手,笑了一下,故作坦然道:“我怕天光太亮擾你了你的好夢,替你擋一擋。”
他說好夢,慕芸忍不住撇嘴,嘀咕道:“什麽好夢。”
柳蘊然被她這樣一駁,覺得有些稀奇:“難道做了什麽壞夢?”
于是在他這一問的引導下,慕芸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場景又被他翻出來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這樣的事情哪能讓柳蘊然知道,慕芸有些氣惱地斜了他一眼:“你有什麽事兒嗎?別擋着我曬太陽。”
曬太陽?
柳蘊然擡頭往了眼将要偏西的日頭和慕芸頭頂的茂密枝葉,最終還是沒有反駁。
他端起慕芸前頭凳子上放着一應零嘴的碟子,坐了過去:“過幾日便要離京了,想問問郡主有什麽特別要準備的?”
慕芸噌地坐直了:“離京?”
“嗯,祖母的壽辰。”柳蘊然看她的反應,倒叫他也忍不住懷疑了自己一下:“我前幾日好像同郡主說過……?”
但他确實說過。
慕芸被他一提醒就想起這個事情來了,但由于她從前的記憶,下意識的認定柳蘊然會受命去管黃河的事情,又加上滿腦子亂七八糟的事情,将這事全然給忘了。
“什麽時候?”她還答應了端午陪陳詩婉看龍舟呢。
“我過兩日便同陛下告假,應當恰好趕上旬休的時候。”
旬休,那就是月末,同端午也就差了五六日。她是知道老夫人的生辰的,時間倒是略有些空餘。
“可是我和婉婉妹妹約好了要去看龍舟。”
柳蘊然猶豫:“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一來,之後的路程便有些趕了……”
慕芸睜着一雙水潤潤的眼看着他:“我還想着和你一起去呢……你可以陪我去嗎?”
“……行吧。”
·
初夏的熱意才微微起,石榴花便已紅豔奪目地挂滿了枝頭。
家家門戶前頭皆插上了艾蒿,偶爾有挂着五彩絡子的小兒你追我趕的跑進跑出。
位于西市外的清渠停滿了龍舟,兩道皆設棚,還有沿街而布的小攤市集,談笑聲與吆喝聲交織在一起,好不熱鬧。
柳蘊然站在院中一株石榴樹旁,微仰頭看着青綠枝葉間藏不住的紅。
慕芸走過來遙遙看見他,揚聲便問:“看什麽呢?”
柳蘊然轉過身來,目光停在她身上。
慕芸今日穿了條石榴裙,這是端午常見的打扮,卻在額間垂下一粒米粒大小的紅寶石點綴,便如額間一點朱砂,襯她膚色白皙,眉眼靈動,嬌豔又張揚。
她穿紅衣,是最驚豔、最動人的。
小郡主被衆人捧着養出的尊貴氣度,與張揚熱烈的紅一樣奪目,相得益彰。
柳蘊然笑着看她步步走來,卻沒回答她的話。
“将手伸出來。”
“做什麽?”
慕芸雖然莫名,卻還是将手伸了出去。
柳蘊然的目光便停留在那一節皓腕上,他低頭将早捏在手裏的東西纏在她的手腕上。
“嗯?是五彩長命縷!”慕芸有些驚訝歡喜:“哪兒來的?”
柳蘊然卻只放下手笑着沒說話。
慕芸擡起手腕看所用繩線與編織的繩結,眼睛亮了一下,忽然道:“不會是你編的吧?你好厲害,我阿娘都不會。”
柳蘊然頓了一下,他原想以此為托詞,說她往年在家中應都有母親編織的長命縷,今年不在家,這番祈願長命的心意由他代勞也是應該,這下就說不出來了。
于是他只能說:“唯願郡主長命安康。”
慕芸指尖悄悄摩挲着編織平整的紋路,心中盡是歡喜。
“這樣說來我都沒給你準備什麽,我送你尋常的禮又顯得俗了……你等我一會想想,一定也送你個合适的。”
“好。”
她伸手拽着柳蘊然的手腕:“那快走,一會該趕不上龍舟會了。”
“還來得及。”柳蘊然看着她一時未動,忽然轉身撷下一朵方才看了許久的石榴花,簪入她發間。
他又退後瞧了一眼,這回滿意了。
“走吧。”
五月端午又稱女兒節,街上穿石榴裙簪石榴花的小姑娘比比皆是。
但慕芸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個。
從她出行的馬車開始——她出行用郡主規制,今日龍舟會設在民間,若尋常我諸位貴女間只覺得比旁人好上一分,今日落在一種尋常人堆裏,便要比旁人好上十分了。
衆人只瞧見車架華麗,站在車下的公子清嘉,自車上迎出一個華麗嬌俏的身影。
“這是誰家的女兒,這樣大的排場。”
其實今日慕芸的排場已經十分不大了,引車的馬也只有一匹,就連柳蘊然都因為怕人群熙攘難行,棄了馬與慕芸同乘。
“你瞧那車架上制式,哪是一般人用得起的唷。”
“是啊,得要不少銀錢吧。”
“這是銀錢的事兒嗎?”
有人探過頭來截過話題:“這還用猜嗎,你看看與她攜手同行的公子,這京中又幾對這樣的璧人,又有幾對能用這樣的排場?”
柳蘊然與慕芸都不是尋常人,自然不會無人知曉,又有陛下一道賜婚的金旨将此時傳得滿城皆知,成婚那日沿道的滿街紅綢喜布和分發的喜果,更是讓衆人印象深刻。
“誰啊?公主”
有人恍然:“是郡主啊!”
“哎你別說啊,這男俊女俏的,走在一起确實好看。”
兩道自有為權貴世家設下的觀棚,慕芸要來,自然是給她留了視角最好的位置。
但她剛走了幾步,目光忽然看向了一旁。
悄悄議論的幾個人忽然噤了聲,即便以他們的聲量和距離,郡主根本聽不到。
慕芸看着一旁的一個賣香囊的鋪子,眼睛一亮,提着裙子跑過去。
“姑娘可要買個香囊,驅邪避兇的。”那店家是個婦人,她看了眼後頭遠遠跟來的柳蘊然,又添道:“送心上人也不錯。”
慕芸一心挑選香囊,沒太留意她說的話。
“這個吧,這個多少銀錢?”端午的香囊總有各種驅邪的紋樣,她彎腰選了半晌,才好不容易挑出個青白繡竹的花樣。
那店家娘子也是個質樸醇厚的,眯眼笑道:“只消五文。”
“這麽便宜?”慕芸拎着那個香囊看了看,做工不錯,只是,太便宜了是不是不太配柳蘊然?
她想了想,從荷包裏掏出一個碎銀粒子,遞到她手上:“吶,給你一銀。”
那人捧着一粒碎銀忽然有些手足無措,她為難道:“這……貴人恕罪,這樣大的數額,我實是找不開。”
慕芸彎眼笑了笑:“不用找了,就當謝你不曾見我富貴而欺我。”
她說完便攥着那個香囊小步向柳蘊然奔去,将那個香囊舉到他面前:“吶,給你的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