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外頭又下起了蒙蒙雨, 柳蘊然走在連廊間,涼風裹挾着細雨飄落在他右側的衣袖間,一片輕薄涼意。
他轉頭向外看去, 昏暗的庭院裏幾星燈火靜靜的在地上投下一旁光暈,只有庭燈照亮的一圈能看見那點綿密的雨。
他知道今日過後,她的母親終究會想明白, 但他還是在這一刻生出些如夜色一般空茫感, 混亂地迷失在這道風雨連廊裏。
他就這樣慢慢的走,他雖然迷茫,卻隐約的知道要去哪裏。
繞過青竹掩映的門,前頭的院子裏燈火明亮, 能将夜色驅逐。
但驅逐沉沉夜色的不止燈火, 還有一聲尖利得足以刺破夜色的……笛聲?
慕芸捂着耳朵, 眉心擰成一團,激得頭發都快要豎起來了。
“停!吹的什麽玩意兒,鐘行你到底行不行?!”
于是那道笛聲剛發出兩個上揚的吱兒——就被捏住了咽喉似的, 戛然而止了。
鐘行滿頭大汗的捏着笛子站在一旁, 接受郡主毫不掩飾的嫌棄與批評。
“讓你舞劍你不會, 讓你彈琴你不行。你說你會些笛子,那便讓你吹笛子, 這就是你的會嗎?我把笛子貼上膜放到牛鼻子面前, 發出的聲兒都比你吹得好聽。”
郡主方才睡醒沒看見自家公子, 就開始拿他消遣, 說太悶了要他展示展示給她解解悶,順便瞻仰一下無所不能的大才子身邊的書童是什麽樣的。
于是他從舞劍打拳到彈琴奏樂, 被迫全都展示了一遍。
可他哪裏會呢, 他跟在柳蘊然身邊又不是為了給他吹笛舞劍逗悶子的, 雖然會那麽一些些拳腳功夫,但也不是用來表演觀賞的,郡主還嫌棄他打得不如東街攤上雜耍的猴兒。
若非要說什麽才藝,他倒是可以給郡主背書,但是郡主聽他背書那可能就不是解悶,是添悶了。
當然,他對郡主到底是想解悶,還是想報複他當日蹲牆根抓包的行為,也表示十分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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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虛地擦了下額角的汗,替自己辯解:“我家公子說,笛子能吹出聲兒就算略懂一二了,一般人是吹不出聲的。”
慕芸本還要說什麽,被他這樣一句話說得止了聲。
她有些一言難盡的望着他:“……他說你便信嗎?”
“可他是我家公子啊。”鐘行理直氣壯:“連陛下都要尋他問策呢。”
慕芸看他還有些自豪的模樣,已經開始有些可憐了,她想起來鐘行确實是個十分仰慕柳蘊然的書童。她擰着眉張了張嘴,想了半晌才從腦子裏揪出個不那麽打擊人的詞來,嘆道:“你實在是太老實了……”
她剛說完,便聽見外頭的聲響——柳蘊然回來了。
柳蘊然一進來就看見她高高興興的向自己迎來,滿室燈火照在她身上,她就像燈火一樣暖。
她往外走了兩步,正要和柳蘊然告狀,下一刻就被擁入了懷中。
“你……”她原本想說你平日都是怎麽教鐘行的呀,這會卻是說不出來了。她微微楞了一下,擡手攀上他的胳膊,想将他拉開,原本要說的話也變成了:“你幹嘛呀?”
“就一會兒。”
慕芸聽見他的聲音響在耳畔,喑啞又有些疲累。她搭在他臂膀上的手不由松了下來。
鐘行原本還想和柳蘊然告狀,見這樣的情形也說不出來了,只被沁柳悄悄撞了一下,然後被帶着退下了。
慕芸對柳蘊然的情緒感知還是有些敏銳的,她就這樣任由他抱着,鼻尖淨是他的氣息,目光漸漸柔下來,放輕了聲音問他:“你怎麽了?”
柳蘊然就只抱着她,什麽也沒說。
慕芸也不逼他,只皺着眉輕輕嘆了口氣,半晌後小心的撫上他的背,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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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柳蘊然什麽也沒說,但第二天慕芸就知道了。
畢竟都在一個家裏住着,柳蘊然去了哪裏随便找個人問問就能問到。
慕芸從沁柳哪裏得到了消息之後,就很想問柳蘊然和他父親母親說了什麽,但是又怕柳蘊然又不高興——盡管他此刻看起來仿佛昨天什麽都發生過一樣。
她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坐到了柳蘊然對面,撐靠在他面前,探問道:“你昨天去找你母親了?”
她身上的淺淡香氣越靠越近,柳蘊然不得不放下書來看着她。
他沒說話,但是慕芸知道這就是默認了,她又問:“你和她說什麽了?”
柳蘊然猶豫了一下,低頭笑了笑回她:“只是一些家事罷了。”
他并不想在這個時候讓慕芸知道這件事,慕芸會心軟會愧疚。盡管他也曾利用她的這份心軟讓她沒能成功退婚,但他還是希望她能夠真心實意的只是因為自己留下來。
見他搭理自己了,慕芸又退回來一些,拿手撐着下巴,有些憂心的看着他:“那你為什麽那樣……她罵你了?”
她說完又覺得不可能,柳夫人心疼他心疼得很,怎麽可能罵他。
除非他做出什麽大逆不道傷天害理的事情。
但這顯然也不可能。
柳蘊然搖了搖頭,安撫地回她:“沒有,只是有些意見不太一樣……鬧了些不愉快。”
“哼!”慕芸一聽就知道他根本不想和她說,瞬間洩了氣,不大高興地嘟囔道:“你如今什麽都不和我說了。”
柳蘊然拿她沒辦法,伸手想拉過她的手,被一掌拍開了,他只好乖乖的收回來:“不是故意要瞞着你,只是暫時……因為我的一點私心,暫時不能告訴你。我保證,你以後一定會知道的,好不好?”
“好吧……”慕芸努努嘴,又湊過去:“什麽私心?”
柳蘊然這回不買賬了,他往後仰了一些,無奈笑道:“都說是私心了。”
慕芸看他一點松口的架勢也沒有,便也随便他,但還是拿指教敲了敲桌子,狐疑道:“你不會又是在算計我吧?”
“什麽又……”他剛要反駁,就我慕芸的目光注視下默默閉嘴,乖乖保證:“我保證沒有。”
慕芸欣然接受,略一挑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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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兩天,柳夫人就要準備回去了,慕芸聽到消息之後還有些驚訝,畢竟從前一群人待了近一月才走,這回怎麽就待了十來天?
“怎麽這回走得這樣早?”
柳蘊然微微一怔,刻意忽略了她話裏的破綻。
“下月祖母七十壽誕,母親說是大事,得早些回去準備。我在京中還有些事情,得等處理完了才能同陛下告假。”
慕芸想起來,壽辰這個事情确實是有的,只是從前也沒見柳夫人提早回去,柳蘊然就是以為她不知道,到處忽悠她。
但她并沒有将他說要告假的事情放在心上,因為她忽然想起來從前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黃河決堤,受災千裏,原本被派去監修黃河加固堤壩的工部侍郎沈頤見此自覺愧對君王,自盡謝罪,柳蘊然由此被調去處理黃河災情,沒能回去。
她悄悄揪了揪自己的袖子。得想辦法把這個事情告訴柳蘊然才行。雖然她也不知道能不能阻止黃河決堤的發生,但能救一點總是好的。
她和柳蘊然将人送走,柳夫人全程只給就柳蘊然一個淡淡的眼神,只有其他人說說笑笑的同她們告辭。
慕芸在心裏頭倒吸了口氣,能讓素來愛子如命的老夫人全程一句話沒說,這……吵得也太嚴重了吧?
等她小心往柳蘊然那邊挪了一步,咬着牙小聲問道:“你們真的沒事嗎?”
柳蘊然方才接收到了他父親給他遞的眼神,偏頭回她:“沒事的,你放心。”
慕芸心裏偷偷哼了一下,她才不擔心。
結果她第二天還是趁着柳蘊然去上值的時候偷偷去找了賀瑤,賀瑤一直得老夫人喜愛,說不定能知道什麽事情。
很巧又很不巧的是,她去的時候賀瑤也正準備出門,便恰好撞上了。
她問了兩句關于柳蘊然的事情,發現賀瑤也不清楚之後,忍不住啧了一聲。
她将柳蘊然的事情暫且放下,既然問不到就算了,柳蘊然愛說不說。
她裝作有些生氣的模樣看着賀瑤,問:“你最近怎麽總是出門?我找你五六次能見上三次都算是多的。”
賀瑤知道她的脾氣,忍不住笑起來:“是祁王殿下邀我過府,原本是可以帶你一起的,只是兄長不太願意你見祁王殿下。”
慕芸眨了眨眼,雖然不知道柳蘊然是怎麽想的,但她确實也不太願意見祁王殿下。
她揮了揮手,有些喪氣:“那你去吧。”
賀瑤對她這樣的反應也有些意外,祁王畢竟是慕芸的兄長,她原本以為慕芸總是要問一問的。
“郡主若是覺得無聊,也是可以一起去的。”她看着慕芸皺着臉,分明是想有人陪她玩的樣子,覺得她是因為怕自家兄長。她頓了一下,提醒道:“今日兄長不在家。”
柳蘊然不在,她們就可以偷偷去。
慕芸偏頭看她,有些不太好意思:“我知道,只是你們去肯定就是讨論詩詞歌賦什麽的,雖然知道很厲害,但我其實沒什麽太大的興趣。”她說着忽然笑起來:“所以我打算去找婉婉……遛馬。”
賀瑤略微挑眉,對她的遛馬二字表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