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沁柳端了新熱的藥進來, 柳蘊然接過,遞到慕芸面前:“已經加過蜜糖了,你再試試?”
慕芸往後一別避開那碗藥, 然後極為防備地盯着他,不動。
柳蘊然嘆了口氣,坐到了她旁邊的位置上, 一邊看着她道:“你覺得苦, 只是你聞着藥的味道,覺得它是苦的,因此不管它是什麽味道,你便都只覺得它是苦的。”
慕芸盯着他看了一會, 有些猶豫, 她當然也知道藥是一定要喝的, 但她就是不太願意。
“郡主可以屏息試試。”
慕芸謹慎地盯着他,悄悄屏住呼吸,覺得感官上似乎是好了許多, 她有些動搖, 小心擡了擡下巴, 指着那碗藥道:“你喝一口試試。”
她這話也只是仗着柳蘊然脾氣好才敢說,往常在王府, 沁柳她們肯定是不敢喝的, 至于安王與安王妃, 聽了這話當場就能板起臉來, 耐心盡失,直盯着她将藥喝完才肯罷休。
但她原以為柳蘊然也只是不會發脾氣而已, 沒想到他當即便同意了:“好。只是我試了, 郡主便不可抵賴。”
慕芸認認真真的點頭。
反正先應了, 喝不喝的等會再說。
柳蘊然好似看透她,忍不住笑了一下:“郡主與我有一年之約,想來應當不屑做那言而無信之人吧?”
沁柳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約定,有些好奇地看過去。
但慕芸可太清楚了,柳蘊然的意思就是她如果一會兒耍賴,便說明她是個不可信的人,那在和離的約定上,他到時候也就有理由不守信了。
她不太滿意地撇嘴,不過是喝個藥而已,至于拿這樣的事情來威脅嗎?說得好像她稀罕騙人似的,她堂堂一個郡主,根本不屑如此好不好?
她塌下肩來,不大高興的應了一聲。
柳蘊然在她的注視下用了一勺,然後面不改色地将藥遞給她:“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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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擰着眉張了張嘴,最後只化為一聲嘆息。
她覺得柳蘊然實在不是一般人,一般人總該皺一下眉吧?怎麽能眉毛都不動一下的就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心裏不會覺得愧疚嗎?
“一會兒又該苦了,”柳蘊然稍稍頓了一下,繼續道:“當真沒有你想的那樣苦,人嘗味在舌尖,你将碗盡量靠近舌中,屏氣一口喝下,味覺嗅覺盡數減弱,就不會覺得苦了。”
慕芸覺得他說得好似有些道理,但還是有些猶豫:“當真?”
“自然。”柳蘊然氣定神閑,一副胸有成竹的可靠模樣,看起來十分可信。
慕芸想,要不試試吧?反正總是要喝的。
她端着碗深吸了口氣,給自己做了個心裏準備,終于仰頭喝了下去。
柳蘊然一手半扶着碗,一邊贊許道:“便是這樣!是不是好許多?”一邊又匆匆往旁邊瞅了一眼,拿了顆蜜漬棗。
慕芸剛喝到第一口就驚覺柳蘊然果然是在騙人,但柳蘊然抵着碗她根本拿不開,柳蘊然又在一旁監督她:“別松氣,松了便更難受了。”
柳蘊然順着她手上的力道将碗悄悄擡起一點:“便是要這樣極快的喝下去,是不是就沒有之前那樣苦了?”
慕芸憋着一口氣,被他這樣灌根本不敢輕易松氣——松了就要嗆到,本能驅使下,只能被迫喝藥。
她哪裏還來得及管到底苦不苦,滿腦子只有趕緊喝完,她要喘口氣。
沁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原以為柳大人前頭那樣溫柔耐心的哄勸,是用的什麽溫和的法子,沒想到,是真的在灌啊???
慕芸暈暈乎乎的匆匆将藥喝完,将藥碗匆匆丢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響。根本顧不上罵柳蘊然,只難受地張嘴大口喘氣。
然後嘴裏就被塞進了個什麽東西,芬芳清甜的桂花蜜充斥在口鼻間,将原本的苦味盡數掃去。
她略微愣了一下,直起身來怒視着柳蘊然:“柳、蘊、然!”
口中沒有苦味糾纏,她便有精神來同柳蘊然算賬了。
她從前便是叫柳蘊然的名字叫慣了的,再加上這會又是氣頭上,根本不會管還要對柳蘊然客氣禮貌些好顯得她并不想與他有過多糾纏的事情。
她憤怒地質疑:“你騙我?”
柳蘊然将空碗交給沁柳,聞言很是意外:“郡主何出此言?您仔細想想,方才有從前那樣苦麽?”
慕芸嘴裏含着蜜漬棗兒,到處都是桂花香和蜂蜜棗子的甜味,方才她滿腦子都是柳蘊然藥灌得太快了、喘不過氣之類的……
她有些想不起來藥具體有多苦了。
她歪着腦袋下意識咬了口棗,裏頭迸出濃郁的棗香和綿密的糖漿甜味。
好像……除了一開始和剛喝完的那一下,确實也沒覺得怎麽苦?
她看着柳蘊然望着她的眼神,心虛一瞬又在一瞬間找到了另一個氣憤的理由:“可你灌我!”
柳蘊然無辜:“這便更是冤枉了。我分明與郡主說過得喝快些才行,郡主第一次嘗試,不然會猶豫不決,喝得不夠快。法子既然是我教的,自然得看着把關,盡可能讓您體驗到最好的效果,少受些苦,才不枉郡主對我的一番信任。”
他将菱角酥遞到慕芸面前,繼續道:“您說是不是?”
慕芸是個你軟她就軟的人物,柳蘊然這樣好聲好氣的同她說話,還給她遞來她最喜歡的菱角酥,她的氣又削弱了幾分。
她抿了抿嘴,依舊不願意同他說話,只拿了個菱角酥來吃。
柳蘊然也不急,就這麽替她端着盤子,等她滿滿消氣。
沁柳放了藥碗又替柳蘊然端了碗粥來:“大人先用膳吧。”
慕芸吃着柳蘊然讓人買的菱角酥,聽沁柳的話,才想起來他昨夜照顧自己一夜,匆匆睡了一會又趕去見自己母親了,回來之後又忙着勸她吃藥,她最後剩的那點氣都不大好意思有了。
她捏着手裏的糕點,但又不好一下子直接服軟,只好裝作不太在乎的樣子,接了他手上的碟子放到桌上:“你先用膳。”
柳蘊然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明明消氣了但還人有些別扭的小郡主實在是太可愛太讓人喜歡了。
他放下手,緩聲輕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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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天晴了好幾日,終于趕在春末夏初之際下了一場痛痛快快的雨。
慕芸的病快好了,但因為她腳落水時又牽扯着傷了一次,雖然看起來并沒有什麽影響,還是被勸着不讓到處亂走,柳蘊然如常陪她,期間甚至被慕芸鬧着替她讀了兩次話本子。
她這會兒原本興致勃勃的趴在窗邊看雨,但雨聲嘈雜重複,聽了沒多久便覺得困意上湧,趴在窗邊漸漸睡去了。
柳蘊然将她抱到床上安置妥當——他第一次抱慕芸時還有些僵硬和故作鎮定的緊張,如今也已經十分坦然和熟練了。
幾日間,他母親也來看過慕芸幾次,但如今的慕芸不似從前新婚時那樣對柳夫人親熱,他在一旁便更能體會到兩個人之間不太和諧的氣氛。
他原本覺得慕芸與她母親分居兩地,縱不太合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但他還是從慕芸的反應裏感受到她那點淡淡的愁緒。
外頭雨漸漸小了,檐角的雨從連串的水線化作點點水珠,滴答落下,在蓄水的溝沿裏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柳蘊然起身囑咐人照看好慕芸,自己拿了把傘,往東廂自家母親的住處去了。
有些事情既然避開無用就得着手去解決,他要留下慕芸,就應該讓她能徹底安心地留下來。
他從前未覺情愛時便想要讓她縱使不在王府也能有一樣的開心快樂,更遑論她如今在他心裏。
只要是他能解決的事情,那便不能成為她的煩惱。
因着下雨,将至傍晚的天已有些黑下來了,柳蘊然走到的時候,東廂庭院裏已點了燈,外頭守門的小厮遠遠看見他便進去通報了。
他剛在檐下收了傘,尚未抖落沾染的水珠,柳夫人便已開了門迎出來了。
“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未等柳蘊然達話,她又伸手招呼他:“快進來,外頭濕得很,小心染了潮氣。”
他平時在外與家裏人并沒有多少相處的機會,年節裏回去了也總是同叔伯先生們讨論學問,除去應有的晨昏定省,無事并不太會主動來找柳夫人。
柳夫人因此十分高興。
柳蘊然将傘遞給一旁的侍從,同柳夫人行了個禮,而後才随人入內。
柳夫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袖邊,略有些許潮意,正要吩咐人去取幹淨衣服來給他換上,就被柳蘊然攔住了。
“不礙事的,兒子此番來,是有一惑不解,想請教母親。”
柳夫人有些奇怪,若有不懂,也該問他父親才是。
而柳夫人覺得應該被問的柳老爺此刻正坐在案前翻着一卷書,聽他說話,忽擡首看了眼外頭,問:“雨停了嗎?”
柳蘊然又同他行禮,回他:“已停了。”
他應了一聲,拿着書站起來,欲往外去:“那你們說吧。”
“父親也可聽上一二,權做評判。”
柳老爺看他半晌,預感他說得可能不會是什麽好事。
卻還是點了點頭,又坐了回去。
“說吧,是什麽事。”